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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页主题: 神的文字 by 博尔赫斯(及其它一些人的小说) 显示签名 |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脚步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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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文字 by 博尔赫斯(及其它一些人的小说)

  石牢很深;几乎是完美的半球形,地面也是石砌,面积比球体最大的截面稍小一些,因而加深了压抑和空旷感.半球中间有一堵墙;虽然极高,还没有砌到圆形拱顶;墙的一边是我,齐那坎,也就是佩德罗·德·阿尔瓦拉多①焚毁的卡霍隆金字塔的巫师;另一边是头美洲豹,它悄悄地,不紧不慢地踱来踱去,消磨囚禁生活的时间和空间.中央隔墙靠近地面处有一道铁栅长窗.中午太阳直射时,牢顶打开一扇gate,一个被岁月遗忘的狱卒摆弄铁滑车,用绳索给我们垂下水罐和肉块.光线射进圆拱顶;在那一刻我才能看到美洲豹.

  ①阿尔瓦拉多(148-1541)西班牙军人,征服者埃尔南·科尔特斯的副手.

  我躺在暗处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我以前年纪还轻,可以在牢里踱步,如今离死不远,干等神道为我安排的下场.以前我用隧石制科尔特斯攻克墨西哥首都特诺奇蒂特兰后去外地作战,委托阿尔瓦拉多留守,阿尔瓦拉多残暴[屏蔽]阿兹将克土著,激起反抗,西班牙殖民军大败,曾[屏蔽]撤出首都.他的长刀剜开牺牲者的胸膛,如今失去法力,从尘埃地上爬起来都做不到.

  金字塔焚毁的前夕,那些从高头大马上下来的人用烧红的金属烙我,逼我说出宝藏埋藏的地点.他们当着我的面打碎了神像,但是神没有抛弃我,我虽受酷刑折磨,仍一言不发.他们把我搞得遍体鳞伤,不成人形,我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这个石牢里,休想活着出去了.

  我必须做些什么,想办法打发时间,于是[屏蔽]试着回忆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整夜不睡使劲回忆石头纹理的次序和数目,或者一株有药效的树的形状.我就用这种方式来抗拒年月,逐渐恢复了我原先的功力.一晚,我觉得自己接近了清晰的回忆;旅行者在望见海洋之前就已感到自己血液里的激动.几小时后,我开始眺望到记忆中的事情;那是神的传统之一.神预见到天地终极时将会发生许多灾难和毁灭,于是他在混饨初开的第一天写下一句能够防止不幸的有魔力的句子.他之所以写下来是为了让它流传到最遥远的后代,不至泯灭.谁都不知道他写在什么地方,用什么字母,但是我们知道那句话一直秘密地存在,将由一个被神选中的人看到.我认为我们一直处于天地终极的时期,我作为神的最后一名祭师,将会获得直觉那些文字的特权.我身陷石牢的事实阻止不了我存这一希望;也许我千百次看过卡霍隆的铭文,只是还不理解而已.

  这个想法使我精神一振,接着使我产生了近乎眩晕的感觉.世界范围内有古老的,不会毁坏的,永恒的形式;其中任一个都可能是寻求的象征.一座山,一条河,一个帝国,星辰的形状都可能是神的话语.但是在世纪的过程中,山岭会夷平,河流往往改道,帝国遭到变故和破坏,星辰改变形状.苍穹也有变迁.山和星辰是个体,个体是会衰变的.我寻找某些更坚韧不拔,更不受损害的东西.我想到谷物,牧草,禽鸟和人的世世代代.也许我的脸上记录着魔法,也许我自己就是我寻找的目标.我正苦苦思索时,忽然想到美洲豹就是神的特点之一.

  我心里顿时充满虔敬之情.我设想混沌初开的第一天早晨的情景,设想我的神把讯息传递给虎豹的鲜艳的毛皮,虎豹在岩洞里,芦苇丛中,岛上交配繁衍,生生不息,以便和最后的人类共存.我设想那虎豹织成的网和热的迷宫,给草原和牲畜群带来恐怖,以便保存一种花纹图案.石牢的另一边有头美洲豹;近在咫尺的我发觉我的推测得到证实,我得到了秘密的恩惠.

  我用了漫长的年月研究花纹的次序和形状.每个黑暗的日子只有片刻亮光,但我一点一点地记住了[屏蔽]毛皮上黑色花纹的形状.有的花纹包含斑点;另一些形成腿脚内侧的横道;再有一些环形花纹重复出现.也许它们代表同一个语音或同一个词.不少花纹有红色边缘.

  我工作的劳累一言难尽.我不止一次地朝圆拱顶大喊,破译那篇文章是不可能的.盘踞我心头的具体的谜逐渐失去了它的神秘,更困扰我的是神写的一句话的共性的谜.我自问,一个绝对的心理会写出什么样的句子呢?我想,即使在人类的语言里,没有不牵涉到整个宇宙的命题;说起"[屏蔽]"这个词就是说生它的[屏蔽],它吞食的鹿和乌龟,鹿觅食的草地,草地之母的地球,给地球光亮的天空.我想在神的语言里,任何一个词都阐述了一串无穷的事实,阐述的方式不是含蓄的,而是直言不讳的;不是循序渐进,而是开gate见山.时间一久,我觉得神的一句话的概念有点幼稚或者亵渎.我认为神只应讲一个词,而这个词应兼容并包.神说出的任何词不能次于宇宙,少于时间的总和.这个词等于一种语言和语言包含的一切,人们狂妄而又贫乏的词,诸如整体,世界,宇宙等等都是这个词的影子或表象.

  有一天或者一晚--在我的日日夜夜中,白天或晚上有什么区别?--我梦见石牢的地上有一粒沙子.我又漠然睡去;梦见自己醒来,地上有两粒沙子.我再次入睡;梦见沙粒的数目是三个.沙子就这样倍增,充斥石牢,我在半球形的沙堆下死去.我明白自己是在做梦:我使尽全力让自己醒来.醒来也没用;无数的沙粒压得我透不过气.有人对我说:你的醒并不是回到不眠状态,而是回到先前一个梦.一梦套一梦,直至无穷,正像是沙粒的数目.你将走的回头路没完没了,等你真正清醒时你已经死了.

  我觉得自己完蛋了.沙子压破了我的嘴,但我还是嚷道:我梦见的沙子不能置我于死地,也没有套在梦里的梦.一片亮光使我醒来.上方的黑暗里有一圈光线.我看到狱卒的脸和手,滑车,绳索,肉和水罐.

  人会逐渐同他的遭遇混为一体;从长远来说,人也就是他的处境.我与其说是一个识天意的人或复仇者,与其说是神的祭师,不如说是一个束手无策的囚徒.我每次从无休无止的梦的迷宫中醒来,就像回家似的回到严峻的石牢.我祝福牢里的潮湿,[屏蔽],光洞,祝福我疼痛的老骨头,祝福黑暗和石头.

  接着发生了我既忘不了,也不能言宣的事.发生了我同神,同宇宙的结合(我不知道这两个词有没有区别).心醉神迷的感觉无法复述它的象征;有人在光亮中见到神,有人在剑或一朵玫瑰花中见到神.我见到的是一个极高的轮子,不在我的前后左右,而是同时在所有的地方.那个轮子是水,但也是火,虽然有边缘,却是无穷尽的.它由一切将来,现在,过去的事物交织组成,我则是这块巨大织物中的一缕,而折磨我的佩德罗·德·阿尔瓦拉多是另一缕.一切因果都在这里,我看到那个轮子什么都明白了.啊,领悟的幸福远远超过想像或感觉!我看到了宇宙和宇宙隐秘的意图.我看到了圣[屏蔽]述的万物的起源.我看到水中涌出的山岳,看到最早的木头人,看到朝人们罩来的大瓮,看到撕碎人们脸的狗.我看到众神背后那个没有面目的神.我看到形成幸福的无限过程,一切都明白之后,我也明白了虎纹文字的含义.

  那是一个由十四组偶然(看来偶然)的字凑成的口诀,我只要大声念出口诀就无所不能.我只要念出来就能摧毁这座石牢,让白天进入我的黑夜,我就能返老还童,长生不死,就能让[屏蔽]撕碎阿尔瓦拉多,就能用圣刀刺进西班牙人的胸膛,重建金字塔,重建帝国.四十个字母,十四组字,我,齐那坎,就能统治莫克特苏马①统治过的国度.但是我知道我永远念不出这些字,因为我记不起齐那坎了.

  ①这里指莫克特苏马二世(1466—1520),阿兹特克皇帝,在位期间通过征战扩大了治下的版图.1519年,西班牙征服者埃尔南·科尔特斯到墨西哥,莫克特苏马二世投降,当了傀儡.1520年,阿兹特克人起义反抗西班牙殖民者,莫克特苏马被乱石砸伤而死.

  让写在虎皮上的神秘和我一起消亡吧.见过宇宙,见过宇宙鲜明意图的人,不会考虑到一个人和他微不足道的幸福和灾难,尽管那个人就是他自己.那个人曾经是他,但现在无关重要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是,那另一个人的命运,那另一个人的国家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因此,我不念出那句口诀;因此,我躺在暗地里,让岁月把我忘记.
                   
                    献给埃玛·里索·普拉特罗


[ 此贴被taxing在2007-05-04 12:44重新编辑 ]
顶端 Posted: 2007-05-04 04:10 | [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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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e:
引用第0楼脚步的影子于2007-05-04 04:10发表的[转载]神的文字 by 博尔赫斯:我想在神的语言里,任何一个词都阐述了一串无穷的事实,阐述的方式不是含蓄的,而是直言不讳的;不是循序渐进,而是开gate见山.时间一久,我觉得神的一句话的概念有点幼稚或者亵渎.我认为神只应讲一个词,而这个词应兼容并包.神说出的任何词不能次于宇宙,少于时间的总和.这个词等于一种语言和语言包含的一切,人们狂妄而又贫乏的词,诸如整体,世界,宇宙等等都是这个词的影子或表象.


我觉得说得非常好。喜欢博尔赫斯
顶端 Posted: 2007-05-04 08:40 | [1 楼]
ta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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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可不可以集中点发……这样不好~
顶端 Posted: 2007-05-04 12:41 | [2 楼]
tax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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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蟑螂 by 布鲁诺.舒尔茨

于默 译

我父亲的生龙活虎,绚烂多彩的时期过去以后,接下来过的是一段灰色的日子,事情就发生在这段日子里.长长的几个星期景况消沉,几个沉闷的,没有礼拜天和假日的星期,处在贫乏的场景中,封闭的天空下.父亲当时不再同我们待在一起.楼上的那些房间已经拾掇干净,出租给一个女电话接线员.从那个鸟的庄园里,只留下了一个标本,那只剥制的秃鹫眼下站在起居室里的一个架子上.它站在从拉开的窗帘外透进来的阴凉的微光中,像它生前站的那样,一只脚蜷起,姿态像位佛gate的圣者;它那张干瘪,沉痛的苦行僧的脸上凝固冷漠和克制的表情.它的眼睛已经脱落,木屑从被水冲坏,泪痕斑斑的眼袋里撒出来.只有它的有力的嘴上那些淡蓝色的,角质的突出的小块和光秃秃的脖子使它的年老的脑袋具有庄严的僧侣的神态.

它的羽毛有许多地方被驻虫吃掉了;它的柔软的灰色细毛不断脱落;阿德拉每星期打扫一回,把那些细毛和房间里来源不明的灰尘一起扫去.从它身上一块块光秃秃的地方,人们可以看到一簇簇大麻纤维在从厚帆布袋下面钻出来.

我对我母亲有一种暗藏着的憎恨,因为她对父亲的去世那么轻易的就心情平静了.我想她从来没有爱过他.父亲既然从来没有在任何女人的心中扎下根,他就不可能同任何现实打成一片,所以他不得不永远漂浮在生活的边缘,在半现实的领域中,在存在的边际.他甚至没法获得一个诚实的平民的死亡;关于他的一切事情总是古怪和可疑的.我打定主意要在适当的时刻逼我的母亲进行一场坦率的交谈.那一天(那是一个沉闷的冬日,从一大早起,光线就是暗淡和迷漫的),母亲在发周期性偏头痛,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

父亲去世后,在阿德拉用蜡和上光剂的维持下,那间很少有人来的,充满节日气氛的房间里,整洁得无可挑剔.一张张椅子上都有椅背套;一切物件都服从阿德拉加给它们的铁的纪律.只有一束孔雀羽毛立在五斗柜上的一个花瓶内,不服从管辖.那些羽毛是危险而轻佻的分子,隐藏着叛逆性,像一班顽皮的女学生,外表文静和安详,但是只要一不被监视,就调皮捣蛋个没完.那些羽毛上的眼总是盯着看;它们在墙上制造窟窿,眨眼,哆嗦着眼睫毛,互相微笑,格格的笑,充满欢乐.它们使房间里充满轻声轻气和叽叽喳喳的谈话;它们像蝴蝶似的散落在枝形灯上;像五光十色的一伙,它们紧紧的贴在表面没有亮光的旧镜子上,那些镜子却不习惯这样的活跃和欢快;它们从钥匙孔中张望外面.甚至我母亲在场的时候--她躺在沙发上,头上围着绑带--它们也没法克制自己;它们做手势,用充满秘密的意义的聋哑语互相交谈.我对它们在我背后策划的揶揄的阴谋感到恼火.我把两个膝盖紧紧地贴在母亲躺的沙发上,用两个手指头心不在焉地抚摸她在家里穿的便服的柔软料子,轻轻地问:

"我早就想问你,那是他吗,是不是?"

尽管我甚至不把眼光望着那只秃鹫,母亲马上猜到了,显得神情尴尬,垂下眼光.我让这种默不作声的局面拖了好久,为了欣赏她的局促不安的神情,接着我控制着在冒起来的怒火,很平静地问:

"那么,你传播的那一切关于爸爸的故事和谎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的面貌起先惊慌得变了形,接着又安详自若了.

"什么谎话?"她问,眨巴着她那双表情空洞的眼睛,眼睛里充满天空的蔚蓝色,没有一点白色.

"我都是从阿德拉那儿听来的,"我说,"可是我知道那些话都是你传出去的;我要知道事实真相."

她的嘴唇微微哆嗦着;她避开看我的眼睛,她的眼珠子转到眼角上去了.

"我没有说过谎,"她说;她的嘴唇嘟起来了,但是同时变小了.我感到她在变得腼腆,好像一个女人同陌生的男人在一起那样."我说的那些关于蟑螂的话都是真话;你自己一定记得……"

我感到困窘了.我确实记得那次蟑螂的入侵,黑沉沉的一群充满在夜晚的黑暗里,像蜘蛛似的奔跑着.地板上的一切缝隙里都充满移动的沙沙声,每道裂缝里都突然钻出蟑螂来;从每个裂口里都会射出一道摇摇晃晃的,黑色的,锯齿形的闪电.啊,简直惊慌得要发疯啦,踩到了地板上的一溜儿闪闪发亮的黑东西!啊,我父亲发出的那些恐怖的尖叫,他拿着一支标枪,从一张椅子跳到另一张椅子上!

我父亲既不肯吃,又不肯喝任何东西;脸上出现发烧的红晕;他的嘴旁总是挂着表示厌恶的龇牙咧嘴的表情;他已经完全疯了.显而易见,没有一个人能够长期忍受这样强烈的憎恨.极度的厌恶使他的脸变成一个僵化了的,表情悲惨的面具;面具上的眼珠子隐藏在下眼睑后面,带着永远怀疑的狂热,像弓那样紧绷着,埋伏着等待.他会突然发出一声发疯似的尖叫,从椅子上跳起身来,盲目地跑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去,用标枪刺下去,然后举起标枪,枪上已经钉着一只巨大的蟑螂,它在拼命的扭动它那些复杂的腿.接着,阿德拉就会来搭救;她从吓得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的父亲手里接过那支钉着战利品的标枪,把蟑螂撂进一个桶.不过,即使在那时候,我也说不上这些场面是通过阿德拉的故事灌输在我的心中的呢,还是我亲眼看到的.我的父亲当时已经丧失抵制的力量;这种力量保护健康的人们不被憎恨所迷惑.我父亲被疯狂所摆布,一点也不同这种迷惑的巨大的吸引力对抗,反而完全向它屈服.致命的结果很快就来了.不久,出现了最初的怀疑的症状,使我们的心中充满害怕和悲伤.父亲的行为变了.他的疯狂,他的兴奋的欣快消失了.在他的姿态和表情中,开始显出一些心里有鬼的迹象.他采取种种办法避开我们.他一连几天躲在角落里,衣柜里,鸭绒被下面.我有时候看到他忧郁的看望着他自己的手,察看他自己的皮肤和指甲上开始出现的一个个黑点,好像蟑螂的鳞片.

白天,他还能用身内剩下的一些力量来抵制,同他的着迷作斗争;但是夜晚,他完全被控制住了.有一回,我在深夜里看到一支摆在地板上的蜡烛的亮光笼罩着他.他赤身裸体的躺在地板上,身上都是一个个图腾的黑点,他的一条条肋骨显露出清晰的轮廓;可以看到他的皮肤底下的骨骼结构;他脸向下躺着,被着迷的憎恨所控制;这种着迷把他拉入思路错综复杂的深渊.他用有许多腿的,复杂的动作爬动,那是一种古怪的程式,我恐怖的从其中认出那是模仿蟑螂的正式的爬行.

从那天起,我们断定父亲无可救药了.他同蟑螂的相似一天比一天显著--他正在变成一只蟑螂.

我们对这变得习惯了.我们越来越少的看到他,他会一连失踪几个礼拜,去过蟑螂的生活.我们不再认识他;他完全同那种黑黢黢的,怪模怪样的玩意儿打成一片.谁说得上他到底继续生活在地板的一个裂缝里呢,还是他夜夜在各个房间里乱跑,全心全意地干着蟑螂干的事情;要不,阿德拉天天早晨发现一些死虫,它们向天躺着,腿伸向空中;她把它们扫进畚箕,然后厌恶地烧掉,他有没有可能是其中的一只呢?

"不过,"我尴尬的说,"我肯定那只秃鹫是他."

我母亲的眼光从眼睫毛底下透出来看着我.

"别折磨我,宝贝儿;我已经告诉你了,父亲出gate去了;去周游全世界了;他现在担任的职务是商业推销员.你也知道,他有时候夜里回来,在天亮以前又走掉."


本篇选自<外国文艺> 一九九二年第三期
顶端 Posted: 2007-05-04 12:42 | [3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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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南方高速公路 by 胡里奥.科塔萨尔

林之木 译

司机心里急得火烧火燎......实际上,汽车的拥塞看起来可怕,但却没什么了不起的.        
    阿里戈·贝内德蒂          

    <快报>          

        罗马 1964,6,21

起初王妃牌汽车里的姑娘还一个劲儿地计算着时间,尽管驾驶珀泽奥404的工程师却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任何人随时都可以看一眼自己的手表,然而,对这些人来说,戴在手腕上的那个机械装置和收音机里里传来的"哔哔"声全都具有了另外的含义,只代表着那些没有愚蠢地选择星期天下午从南方高速公路回巴黎的人所需要的时间,因为他们刚刚出了枫丹白露,就不得不加入车流,在两条车道上各排起六条长龙(大家知道,星期日高速公路只供返回首都的车辆行驶).工程师起动马达,开了三米,再一次停下来,同右边双马力里的两个尼姑和左边王妃里的姑娘扯几句闲话;通过后视镜看了看背后驾着卡拉维尔的那位面无血色的司机;不无讽剌意味地妒忌起珀泽奥203(紧跟在那位姑娘的王妃之后)里的那对像小鸟一样无忧无虑的夫妇(他们正在逗弄着一个小女孩,说说笑笑,吃着奶酷);不时地还得忍受着自己的珀泽奥404前面那辆西姆卡里的两个小青年的粗言恶词;甚而至于利用停顿的机会下车走一走,不过不能走得太远(因为没法知道前面的车子会在什么时候重新起动,于是就得赶紧跑回去,否则要激起一阵喇叭声,并且引来一通臭骂),只是去到那位不停看表的姑娘的王妃前面的一辆托努斯跟前,同车上的两个男人发上几句牢[屏蔽],说上几句气话(车上的一个满头金发的男孩,此时此刻地沉湎于让自己的玩具汽车在托努斯的车座和后缘上尽情地奔驰);看到前面的汽车没有重新起动的迹象,于是就放大胆子再朝前走上一点儿,带着几分怜悯的心情望着宛如在ID·西特隆那个紫色大澡盆里漂浮着的一对老夫妇:老头儿疲惫不堪地把胳膊搭在方向盘上,老太婆正在认真然而却没有多大兴致地啃着一个苹果.

上述情景反复了三四次之后,工程师决定不再下车,平心静气地等着[屏蔽]想办法解决问题.呆在汽车里面,八月的燥热使人更加难以忍受,因而也就越来越懒得动弹.到处都是汽油味儿.西姆卡里的小伙子声嘶力竭地喊叫着.太阳照在汽车玻璃和镀铬边角上,发出耀眼的反光.尤其让人受不了的是那种困身车海的烦躁情绪.工程师的404在右车道左手第二排里,也就是说,他的右边还有四排,左边还有七排,但是,实际上他只能看清自己周围的八辆汽车,并对上面的乘客了如指掌.除了西姆卡上那两个让人讨厌的小伙子之外,他跟所有的人都交谈过.在走走停停的过程中,人们就形势问题进行了详细的讨论.普遍的印象是:在到达科贝尔和埃松之前,他们只能这么一步一步地爬行或者更慢,但是,如果直升飞机和摩托[屏蔽]能够把拥塞的关键问题解决了,在科贝尔和儒雅西之间速度可能加快.谁都不怀疑在附近地区出了严重的交通事故,否则,这种慢得出奇的速度就没法解释.在此之前,只能克制着自己,忍受着炎热,等待着罚款,眼望着公路,故意想出各种话题,朝前开三公尺,停下来,再开五公尺,发一句感慨或者默默的骂一声娘.

双马力里的两位尼姑必须在八点钟之前赶到米利拉福雷,因为她们为厨房拉着一筐蔬菜.珀泽奥203上的夫妇非常关心不要错过九点半钟的电视游戏节目.王妃的女司机对工程师说过,她对早一点儿还是晚一点到巴黎倒是不怎么在乎,只是对这种情况不满,强迫成千上万的人像骆驼队一样前进实在太不像话.根据工程师的估算,在刚刚过去的几个钟点里面(当时大概快到五点钟了,但炎热却把人们折磨得实在受不了),他们可能前进了五十公尺,然而,牵着手拿玩具汽车的孩子过来闲聊的那位托努斯上的乘客,却不无嘲讽意味地指了指一棵[屏蔽]路旁的法国梧桐,王妃上的姑娘记得,在那么长的时间里(究竟多长已经不值得看表去进行毫无意义地计算了),那棵梧桐(如果不是栗子树的话)一直跟自己的汽车保持在一条线上.

天老也黑不下来,阳光照在路面和车篷上,晃得人们眼花缭乱直恶心.墨镜,洒上花露水的头巾,以及为了免受耀眼的反光和汽车每次起动所排出的废气之害而临时想出来的防护措施,纷纷起用,不断完善,成了人们谈话和议论的题目.工程师再一次下车来活动一下腿脚,跟尼姑的双马力前面的那辆阿里阿内车里的农民模样的夫妇随便闲扯了几句.双马力后面是一辆大众,车里坐着一个军人和一位姑娘,看样子,他们刚结婚.工程师对外侧第三排已经不感兴趣,因为要到那儿去,必须冒险远离自己的404.他的眼前呈现出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汽车:奔驰,ID,4R,兰西亚,司科达,莫里斯-米诺尔,应有尽有.左侧对面的车道上的雷诺特,安格利亚,珀泽奥,波斯切,博尔沃,斑驳杂乱,一眼望不到边.真是无聊极了.跟托努斯上的两个男人闲谈了一会儿,本打算再同驾驶卡拉维尔的那位孤僻的人交换一下感想,可是那人却完全不理,工程师于是觉得最好还是回到自己的车上,去找王妃上的姑娘重新提起关于时间,距离和电影等老话题.

不知道是从对面的车道上还是从右外侧的车堆里冒出来的一个外国人,有时也会凑到这边来,而且带来在焦灼不安的车队里辗转传播但并不可信的某种说法.看到人们赶紧乒乒乓乓地打开车gate对此大加议论的时候,外国佬对自己带来的消息所产生的效果非常得意,然而,没过多久,一听见有人按喇叭或者有发动机起动的声音,他就不得不匆匆绕过车辆朝自己的车子跑去,否则就理所当然地要激起公愤.就这样,整个下午先后听到了好几种不同的说法.一说是,在科贝尔附近,一辆弗洛里德撞了一辆双马力,造成三人死亡和一个小孩受伤;又说是发生了连撞事故,先是一辆雷诺特运货车撞了一辆装满英国游客的奥斯丁,然后,一辆菲亚特1500又撞了那辆运货车;还有一种说法是,一辆满载乘飞机从哥本哈根来的游客的大轿车翻了.工程师满有把握地相信这一切全都是或者近乎于全都是胡说八道,尽管他知道,既然交通阻塞到了那种地步,可以肯定在科贝尔附近,也可能是在巴黎近郊,出现了严重的事态.阿里阿内车上的农民在蒙特罗那边有一个庄园,对当地非常熟悉.有一个星期天,他们曾经遇到过交通被阻塞了五小时的事情,但是,相比之下,那简直算不了什么,因为这一次,偏向公路左侧的太阳正把最后的金色光芒吐到每一辆汽车上,烤得金属烫人,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背后的树影一直没能退出视野,前方远处隐约可见的景物始终不肯移近,人们无法真正感受到车队在行进,尽管是极其缓慢,尽管是停停走走,突然煞闸,尽管是永远只能挂头挡,只能十分恼火地脚闸,手闸并用地再从头挡退回到制动状态并最后熄火,如此反复,一而再,再而三.

有那么一次,工程师闲得发慌,于是决定利用一个停车时间特别长的机会到左侧的车队里去走了走.他越过王妃,遇上了一辆DKW,另外一辆双马力,一辆菲亚特600,最后在一辆德索托旁边停下来,跟那位从华盛顿来的心焦火燎的游客交流了感想.那个美国人必须在八点钟赶到歌剧院.他几乎不懂法语,You understand,my wife will awfully anxious,damn it.他们还议论了一些别的事情,这时候从DKW里下来了一个推销员模样的人.这人告诉他们,刚刚有人带来消息说,一架流浪幼狐刚好跌到了高速公路上,死了好几个人.流浪幼狐事件无意中给那位美国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由于听到了一阵喇叭声而急忙赶回自己的404的工程师对此也很重视.他在返回的途中顺便把这一消息告诉给了托努斯上的那两个人和203上的那对夫妇.在车队又缓缓向前挪动了几公尺的过程中,工程师又把这个消息详详细细地对王妃上的姑娘讲了一遍(此刻,王妃落到404后边一点儿,再过一会儿,404可能会落到王妃的后面去,但是,事实上,这十二排汽车是一起行动的,仿佛公路尽头有一名看不见的[屏蔽]在指挥着这些汽车齐头并进,不许任何人抢先占便宜).流浪幼狐,小姐,是一架微型游览飞机.啊,它真想得出来,偏偏要找星期天下午摔到公路上.这种事情.至少在那些该死的汽车里面不是那么热也好哇,公路右侧的树木无论如何也该向后移移位置啊,计程器的末尾数字怎么就不钻进那个小黑窟窿里面去而要无休止地悬在半中间呢.

突然(此刻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下来,远处的车顶呈现为淡紫色),一只白色的大蝴蝶落到了王妃的挡风玻璃上.在它停息的那个短暂而优雅的瞬间,姑娘和工程师对它的翅膀赞叹不已.他们无限惋惜地眼看着它飞走,越过托努斯和两位老无夫妇的紫色ID,朝着从404的位置已经看不清楚的菲亚特600飞去,过了一会儿又回到西姆卡跟前.有人伸手去捉但没有捉住,于是便跑到那两位好像正在吃着什么东西的农民的阿里阿内顶上悠闲地扇动着翅膀,最后在公路后侧消失不见了.傍黑的时候,车队破天荒第一次前进了较长的一段距离,差不多足有四十公尺.工程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计程器,半个6字已经不见了,7字从上面吊下来,露出了个头.几乎所有的人都开着收音机,西姆卡里的两个小伙子不仅开到了最大音量,而且还随着扭摆舞曲的节奏,一边大声的哼着,一边摇晃着身体,使整个汽车都跟着不停地抖动.两位尼姑数着念珠;托努斯里的孩子脸贴在玻璃上睡着了,的里还攥着那辆玩具汽车.有一阵子(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几个外国人各自带来了一些同先前那些已经被人忘掉了的一样自相矛盾的消息.在公路上[屏蔽]的不是一架流浪幼狐,而是由一位将军的女儿驾驶的滑翔机.确实是一辆雷诺特撞了一辆奥斯丁,不过不是在儒雅西,而是在巴黎的城边.有一个外国人对203的那对夫妇说,高速公路的碎石路面在伊格尼附近出现塌方,五辆汽车由于前轮驶进裂缝而翻掉了.这种天灾的说法也传到了工程师的耳朵里,不过他耸了耸肩膀,未加任何评论.后来,在回忆天黑以后人们已经能够较为自由地呼吸时的情景时,他记得自己曾经从窗口伸出手臂敲过王妃的车厢,叫醒了由于不再关心什么时候能够再朝前移劝一点儿而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的姑娘.大概是半夜的时候,一位尼姑猜想他可能是饿了,怯生生地递给他一块火腿夹心面包.工程师只是出于礼貌才接了过来(其实他觉得有点儿恶心),并请求充许他同王妃上的姑娘一起分享.姑娘不仅接过面包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而且把她左邻DKW里的推销员递给她的巧克力也吃掉了.很多人钻出热乎乎的汽车,因为又有好几个小时没有挪窝了.人们开始觉得口渴,车上带的汽水,可口可乐,甚至连酒都已经全部喝光.最先受不了的是203里的小姑娘,于是那位军人和工程师走出自己的汽车,同小姑娘的父亲一起去找水.在西姆卡(在这里仿佛收音机足以代替饮食)前面,工程师遇到了一辆博琉,里面坐着位眼神焦躁不安的中年妇人.没有,她没有水,但是可以给孩子几块糖.ID里的老夫妇先商量了一下,然后老太太把手伸进包里掏出来了一听果汁罐头.工程师表示了谢意,问他们是否饿了,是否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老先生摇了摇头,但他的妻子却似乎默默地点了点头.后来,王妃上的姑娘同工程师一起到左面的车队里去征集了一番,但没敢走得太远.他们弄到了一些饼干,给ID里的老妇人送了去.恰在这时,急风暴雨似的响起了喇叭声,他们赶紧加跑回到各自的车上.

除了前面讲到的很少的几次活动之外,可做的事情实在不多,因为时间由于在人们的记忆中一成不变而失去了意义.有一阵子,工程师想到应该从自己的日程表中把那一天勾掉不算,并且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但是,后来看到那两位尼姑,托努斯上的两个男人和王妃上的姑娘在钟点问题上产生了歧异,他又觉得应该计算得更准确一点儿.地方电台的节目已经全部播完,只有DKW上的推销员的短波收间机还在一个劲儿地播送着股票交易所的新闻.凌晨三点钟左右,人们仿佛默默地达成协议决定休息,直到天亮,车队都没再动过.西姆卡里的小伙子搬出气垫床,放到了汽车旁边;工程师放倒了404的前座靠背,并且提出要把车子让给那两位尼姑,但被拒绝了.工程师躺下睡一会儿之前,想到了王妃里的姑娘(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趴在方向盘上),因为自己觉得无所谓,就建议天亮之前同她换换汽车.姑娘没有接受,声称她怎么都能睡得很香.托努斯里的孩子哭了好一会儿,他躺在后座上,一定很热.在尼姑们还在祷告的时候,工程师在车里躺了下来,并且很快就睡着了,不过,他睡得很不踏实,最后满头大汗一惊而醒,一下子竟没有弄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他舒展了一下身子,蒙胧中发现外面有动静,不少人影在汽车中间穿来穿去,并看见一个人朝公路边走去.工程师猜到了原因,后来自己也下了车,悄悄地到路边上去放松了一下.那儿既没有密集的灌木丛,也没有挺拔的大树,只有一片黑茫茫的原野,不见一点儿星光,仿佛齐着形如一条白色带子的碎石路面的边缘耸立着一堵无形的大墙,阴截着那凝滞不动的汽车的长河.他差一点儿同阿里阿内上的农民撞地个满怀,那人嘟嘟嚷嚷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在散发着热气的高速公路上一直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儿,此刻还要加上人们那已经变得极坏了的情绪.工程师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汽车旁边.王妃上的姑娘靠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一缕头发散落在眼睛的前面.在钻进自己的404之前,工程师满有兴致地探察了姑娘那隐没在黑暗之中的侧影,并想象着她那轻轻吐着气息的嘴唇.DKW的那个人默默吸着烟,也正在从对面的车道上欣赏着姑娘的睡容.

整个上午,向前移动的距离极其有限,但却足以使人产生当天下午可以打开通向巴黎的道路的希望.九点钟的进修,一个外国人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塌陷的路段已经填平,交通很快就可以恢复正常.西姆卡上的那两个小伙子重又打开了收音机,基中的一个还爬到车顶上又叫又唱.工程师却觉得这个消息像前一天晚上的各种传闻一样令人难以置信.那个外国人只是乘人们高兴之机,从阿里阿内上的那对夫妇手中要走了一个橘子.后来又有一个外国佬企图来重演故伎,但是任何人都没给他一点儿东西.天气越来越热,人们宁愿躲在汽车时等待喜讯能够得到证实.中午的时候,203里的小姑娘又哭了起来,王妃上的姑娘跑过去哄她玩,并且同那对夫妇交了朋友.203上的那一家人运气不好;他们右边卡拉维尔里的男人闷声不响,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而左边弗洛里德的司机一个劲儿地骂骂咧咧,好象交通阻塞完全是冲着他一个人去的.小姑娘又嚷起渴来,工程师灵机一动,想去找阿里阿内上的两个农民谈一谈,他确信那辆车上备有大量的食品.他完全没有料到,两位农民倒很热心.他们知道,在那种情况下,人们要互相帮助,而且还提出,如果有人能把那一片(女的举起手来划了一个圆圈,把周围十来辆车全都包括了进去)组织一下,大家不受任何烦难就可以抵达巴黎.工程师不愿意抛头露面任指挥,于是就把托努斯上的两个人叫来同阿里阿内里的那对夫妇一起商量.不大的功夫,他们逐个地征求了每一个人的意见.大众上的青年军人当即表示赞同,203上的那对夫妇如数献出了自己不多的储备(王妃上的姑娘为小女孩找来了一杯石榴水,此刻那孩子还玩得十分高兴).托努斯的主人还去找了西姆卡上的两个小伙子,并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虽然多少带有几分嘲讽的意思.卡拉维尔的那位面无血色的主人耶耸了耸肩膀,声称怎么都行,他们完全可以按照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方式行事.ID上的老夫妇和博琉上的太太明显露出了高兴的神情,仿佛他们觉得更加有了依靠.弗洛里德和DKW的主人未置可否;德索托上的美国人圆瞪着眼睛看着他们,说了句关于上帝的旨意的话.工程师对托努斯的两位乘客有一种出自本能的信任,很容易就提出由他们当中出一个人负责指挥一切行动.眼下任何人都不缺吃的东西,但需要搞点儿水来,于是,头头(这是西姆卡上的小伙子对托努斯的主人的戏称)就指派工程师,军人和两名小伙子中的一个到公路附近的地区去了解一下,看能不能拿食物换点儿饮料.显然,具有指挥才能的托努斯的主人不是十分乐观,按他的估计,最多需要筹措一天半的需用.尼姑们的双马力和两位农民的阿里阿内上备有足够维持到那个时候的食品,如果派出去的人能找回水来,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然而只有那位军人带回一[屏蔽]水壶水来,而且人家还以供应两个人的食物为交换条件.工程师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提供饮水的人,但是也没有白跑,带回来了他们四周都在组织为解决同类问题的机构的消息,因为当他找到一辆阿尔法-罗米欧的主人之后,那人拒绝同他谈论类似的事情,并让他去找在同一排向后数引六辆车上的那一片的代表.后来,西姆卡上的小伙子回来了,但也没有找到水.托努斯的主人估计,他们现有的饮水足够保证两个孩子,ID上的老妇人和其他女客的需用.工程师正在对王妃上的姑娘讲述自己的那次周游(当时是下午一点,炎热的太阳把人们全都困在自己的汽车里),但是姑娘却作个手势打断了他,并且对他指了指西姆卡.工程师两步就窜到了那辆汽车跟前,一把拽住那个正举着水壶懒洋洋地坐在座位上大口喝水的小伙子的胳膊.那壶水是他偷藏在衣服里面弄回来的.小伙子面露怒容,工程师毫不示弱,把他的胳膊攥得更紧.那个小伙子的同伴下了车,朝工程师扑了过去.工程师后退了两步,几乎是带着惋惜的神情等着他再一次冲过来.那个军人已经赶了过去,尼姑们的喊叫声惊动了托努斯的主人和他的同伴.托努斯的主人问清了情况,走到拿水壶的小伙子跟前,狠狠扇了他两个耳光.小伙子带着哭腔叫嚷着不服气,而他的同伴却只是嘟嘟嚷嚷,但没敢介入.工程师夺过水壶递给了托努斯的主人.这时候响起了喇叭声,每个人都朝自己的汽车跑去,然而,仍是一场空喜欢,车队前进了还不到五公尺.

中午时分,太阳比前一天还要厉害,两个尼姑中的一个摘下了头巾,她的同伴在她的太阳穴上抹上了花露水.女人们一时间想出了许多具有慈善性质的活动.她们逐一拜访了每一辆汽车,帮忙照看起孩子来,以便让那引起男人们能够更加自由一些.没人发半句牢[屏蔽],但人们的笑脸却是硬装出来的.他们老是重复着同样的言词,并用轻言细语来掩饰内心的怀疑情绪.对工程师和王妃上的姑娘来说,最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莫过于浑身臭汗,脏得不行.他们对那对从乡下来的夫妇能够毫不理会自己腋下的狐臭味深为佩服,那两个人并且常来找他们聊天或者转述某一条刚刚听来的新闻.傍晚的时候,工程师突然朝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像每次一样,他又看见了卡拉维尔里那位男子汉人紧绷着的苍白面孔.那人和弗洛里德的胖司机一样,对周围的任何活动都不闻不问.工程师觉得那人的脸更瘦了,所以就怀疑他是否生了病.可是后来,工程师去找那位军人及其妻子闲扯的时候,有机会就近看了看那家伙,并且确信他没有生病,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如果一定要想找个说法的话,不妨称之为"孤僻".又过了一阵,大众上的军人告诉工程师说,他妻子对那个闷声不响,一刻不离方向盘,仿佛睁着眼睛睡觉的人有点儿害怕.于是出现各种种样的臆测,因为人们不得不想方设法来应付这种无所事事的局面.托努斯和203上的两个孩子已经成了朋友,一会儿吵翻,一会儿和好;他们的父母也不时地互相拜访拜访.王妃上的姑娘隔一段时间就去询问一次ID上的老妇人和博琉上的那位太太的身体情况.傍晚时分,突然刮起了一阵带雨意的大风,太阳也被西方天空的乌云所遮没.人们露出了快意,总算可以凉爽一点儿了.开始落了几个雨点,刚巧车队也像出了奇迹一般居然差不多一下子推进了将近一百公尺.一道闪电划破了远方的天空,空气变得更加热了.大气层的电荷达到了极高的程度,托努斯的主人出于本能(工程师对此暗暗佩服不已),直到天黑都没有惊动大家,就好像担心人们会过分劳累或者中暑似的.八点钟的时候,女人们出来分配了食物.在此之前,大家已把阿里阿内变成了总仓库,让两位尼姑的双马力作为后备储藏室.托努斯的主人亲自去找附近四,五片的头头们谈了谈,然后,在那位军人和203的主人的帮助下,给那几片送去了一大堆食物,弄回来了更多的水和一点儿酒.大家决定让西姆卡上的两个小伙子把橡皮床让给ID上的老妇人和博琉上的太太;王妃上的姑娘给她们送去了两条苏格兰毛毯;工程师戏称自己的汽车是"卧铺车厢",并且表示愿意把它让给任何需要的人.出于他的意料之外,王妃上的姑娘居然没有客气,当夜就跟两位尼姑中的一个分享了404的平展座席;另外一位尼姑去到203上,跟那个女孩及其母亲同睡,而车子的主人只好裹上一条毯子躺到路上去过夜了.工程师没有困意,于是就和托努斯的主人有其同伴一起掷色子打发时光,阿里阿内上的那个农民也凑过去玩了一阵.他们还一边喝着那位农民早晨交到托努斯的主人手里的烧酒,一边谈论了政治.夜色不错,凉爽宜人,从云缝中还露出了几颗星星.

天快亮时,他们也都困了.虽然东方已经泛白,他们还是想到车里面去睡一会儿.托努斯的主人和男孩一起躺到了后座上,他的朋友和工程师在前座上休息了一会儿.工程师正睡得迷迷瞪瞪,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人们喊叫的声音.另一片的头头过来告诉他们说,三十多辆汽车往前的地方,因为有人想偷偷地煮点儿青菜,结果却把一辆埃斯塔菲特给点着了.托努斯的主人一边打趣着刚刚发生的那件事情,一边走到每辆车子跟前打听一下人们夜里过得怎么样,其实大家全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那天上午,车队早早就开始动了起来.人们纷纷跑回自己的汽车,忙着收拾垫子和毛毯,但是,由于各处全都一样,所以谁都不着急,也没人按喇叭.到中午,车队总共又朝前挪了五十多公尺,公路的右侧远远地出现了一片树林.大家开始羡慕起那些此刻可以走进树林享受一下荫凉的人们来.那里说不定还会有一条小河,或者能找到一个自来水龙头.王妃上的姑娘闭起眼睛,想象着清水从莲蓬头里喷出来,顺着自己的脖子,脊背和大腿流下的快意;正在斜着眼睛望着她的工程师,看见他的脸上挂着两滴泪珠.

刚刚走到ID跟前去的托努斯的主人又掉转头来,叫那些较为年轻的妇女赶快去照顾一下觉得不适的老妇人.后面第三片的头头辖下有一医生,那位军人立刻跑去叫了来.工程师一直就在冷眼看着西姆卡上那两个努力求得人们谅解自己的恶劣行为的小伙子,此刻觉得给他们一个机会的时候到了.两个小伙子用帐篷布把404的窗户挡了起来,于是这个卧铺车厢就变成了一外急救站,使老妇人可以在一个相比之下较为幽暗的地方休息休息.老妇人的丈夫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一直攥着她的手,人们让医生留下来陪着他们.整个下午,工程师没着没落,在这辆车跟前呆一会儿,再到那辆车旁边转一转,太阳实在热得不行的时候,就钻进托努斯里面躲一躲.只有三次他不得不跑回自己的车里(两位老人仿佛睡着了),以便使它能够和整个车队一起朝前移动一小段距离.直到天黑他们也没能到达树林的跟前.

凌晨两点左右气温陡然下降,那些有毯子的人庆幸自己可以用毯子裹住身体.由于天亮以前车队不会再动(这是从夜幕下一动不动的车海的气氛中感觉出来的),工程师和托努斯的主人一起坐下来,一边吸着烟,一边同阿里阿内上的农民及那位军人聊起天来.托努斯的主人的估计已经与实际不符,工程师坦率地指出了这一点.天亮以后,必须想办法再弄到一些食物和饮水.那位军人去找来了附近几片的头头们(他们同样没有睡觉),大家一起讨论了这个问题.他们尽量压低声音,以免吵醒已经入睡了的女人们.这些头头们又找了更远一点的各片的代表,范围扩大到了八十到一百辆汽车.大家的结论是各处的情况都大同小异.那位农民很熟悉当地的情况,于是建议天亮以后每片派两三人到附近的农庄里去买点儿粮食,与此同时,由托努斯的主人负责指派适当的人来照料那些出征的人们的汽车.主意不错,在与会者中间筹集资金也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当场决定派那位农民,年轻军人和托努斯的主人的朋友一起前往,让他们带上所有能够收集到的口袋,网兜和水壶.其他各片的头头们分别回去组织类似的征购队.天亮以后,向女人们讲清了形势,并为保证车队能够照常前进做了必要的安排.王妃上的姑娘告诉工程师,老妇人的病已经好了,而且执意要回到自己的ID上去.八点钟时,医生又来看过,认为那对老夫妇完全可以回自己的车子.尽管如此,托努斯的主人还是决定404永远做为急救车使用.西姆卡上的两个小伙子别出心裁地做了一面红十字旗插到了天线杆上.已经有好一会儿了,人们宁愿尽可能少地走出自己的汽车.气温在继续下降,中午竟下起了瓢泼大雨,一道道闪电照亮着远处的天空.那位农民的妻子赶紧用漏斗往一个塑料罐里接雨水,西姆卡上的两个小伙子觉得这种做法倒是很有意思.工程师趴在方向盘上,旁边放着一本打开了的书,但是却没有心思去读.他望着眼前的情景,心里却在琢磨着出去采购的人怎么耽搁了这么久还不回来.过了一阵,托努斯的主人悄悄把他叫到了自己的车上,告诉他说:计划已经破产.托努斯的主人的朋友提供了细节:那些农庄有的荒废了,没有荒废的却援引私买法,拒绝向他们出售任何东西,因为怀疑他们是税务检查员,借机试探.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弄到了少量的水和一点儿食物.这些东西很可能是那个军人偷来的,因为他笑呵呵的,不愿意细说.显然,如果不解决阻塞的问题,他们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另外,他们现有的食物对两个孩子和那位老妇人又是很不合适的.四点半钟的时候,过来看望病人的医生流露出不耐烦和已经疲倦了的神情,并且告诉托努斯的主人说,在他所在的那片和附近所有的各片情况全都一样.电台报导过已经采取了疏通高速公路的紧急措施,但是除了傍黑时见到一架直升飞机一掠而过之外,根本看不出别的任何迹象.与此同时,气温越来越低,人们仿佛在期待前夜幕尽快降临,以便用毯子裹住身体,在睡眠中再打发掉几个钟点.工程师坐在自己的汽车上听着王妃上的姑娘同DKW上的推销员之间的谈话,那人正在给姑娘讲故事,引逗她强作笑脸.工程师突然看见了博琉上那位几乎从未离开过自己的汽车的太太,于是立即走过去,问她是否有什么事情,但是,她只是想打听一下有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并且跟两位尼姑聊了起来.到了傍晚的时候,一种无名的烦恼压在人们的心头,他们只希望能够赶快睡上一觉,而对那些自相矛盾或者毫无根据的消息完全失去了兴趣.托努斯的主人的朋友悄悄来找工程师,年轻的军人和203的主人.托努斯的主人告诉他们说,弗洛里德上那家伙已经溜掉了.先是西姆卡上的一个小伙子发现那辆车空了,过了一会儿之后,由于没事可干,就开始到处找了起来.没人对弗洛里德的胖主人有多少了解,那家伙尽管头一天比任何人吵闹得都厉害,但后来却像卡拉维尔的驾驶员一样闷声不响.到了清晨五点钟的时候,已经完全可以断定弗洛里德(西姆卡上的两个小伙子开玩笑地这样称呼那个胖子)丢下了装着衬衫和内衣的箱子,只拎着一个手提包逃走了.于是托努斯的主人就指派西姆卡上的一个小伙子负责不让那辆无主汽车妨碍整个车队的行动.那个趁着黑夜逃跑的事件对所有的人都多少产生了一些不愉快的影响,人们都在问,四周都是荒野,弗洛里德究竟能够逃到什么地方去呢?仿佛那天夜里注定要发生一连串的重大事件.工程师躺在404平展的座席上,蒙胧中听到了一声呻吟.他猜想一定是年轻的军人和他的老婆在干着什么事情,不过,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面,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后来他又仔细想了想,并且揭开了遮住后窗玻璃的帆布.借着稀疏的星光,他看到了一米半之外的卡拉维尔的挡风玻璃和一张几乎贴在一玻璃上的,微微向旁边歪着的,正在抽搐的人脸.工程师赶紧找来了托努斯的主人,年轻军人立刻跑去叫医生.那人服毒自杀了,他用铅笔在记事本上写下的字句足以证明,另外还找到了一封写给一位名字叫做什么伊维蒂,在维埃宗离弃了他的女人的信.幸亏人们已经习惯于躲在汽车里睡觉(夜里很冷,没人愿意留在外面),而且很少有谁会注意那些穿过车队悄悄溜到路边去解手的人.托努斯的主人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医生同意了他的建议.如果把尸体遗弃到公路边上,至少也要使后来过来的人看到了伤心;把它扔到田野里面去,又会激起当地居民的强烈反对,因为他们早在前一天夜里就对另一片的一个出去寻找食物的小伙子进行这恐吓和攻击.阿里阿内上的农民和DKW上的推销员带有足以把卡拉维尔的行李箱密封起来的器具.他们开始动手之后,王妃上的姑娘凑了过去,她紧紧地抓着工程师的胳膊直打哆嗦.工程师对她悄悄地讲了事情的经过,使她安静下来之后,把她送回到自己的车里.托努斯的主人带着大家把尸体塞进了行李箱,年轻的军人用手电筒照着亮,推销员用胶带和胶水把行李箱密封了起来.鉴于203的女人会开车,托努斯的主人就决定让她的丈夫来管卡拉维尔,因为这辆车刚好在203的右侧.这样一来,天亮之后,203上的小女孩发现爸爸又有了一辆汽车,于是就一连几个钟点在两辆车上跑上跑下,还把一部分玩具搬进了卡拉维尔.

大白天人们也开始感到有点儿冷了,已经没有再肯把外衣脱下来.王妃上的姑娘和两个尼姑清点了可用来防寒的衣物的数目.人们偶然在汽车里或者衣箱里找到了为数不多的几件毛线衫,另外再加上毯子,一件风雨衣和一件薄大衣.拟定了一个需要优先照顾的人的名单,把这些防寒衣物进行了分配.缺水的问题又一次提了出来,托努斯的主人指派工程师等三个人去找当地人联系.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当地的排外情绪竟是那么严重.只要有人从公路上跨下一步,立刻就会遭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石块的袭击.半夜三更的时候,居然有人将一把大钐镰扔到了DKW的车顶上,最后落到了王妃的旁边.推销员吓得面无血色,躲在车里,一动也没敢动.但是,德索托上的那个美国人(他不属于这一片,但人们都非常喜欢他那无忧无虑的性格和爽朗的笑声)立即跑了过来,挥起镰刀,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儿朝田野里扔去,同时还破口大骂.然而,托努斯的主人却认为此刻不该再加剧敌对情绪,说不定还有可能再派人出去找一趟水.

已经没有人再去计算那一天或者那些天一共前进了多长的距离.王妃上的姑娘估计是八十到二百公尺;工程师没有那么乐观,但却喜欢跟自己的女邻居无休止地讨论这个问题,并且有意要把她搅糊涂,目的是把她从DKW的推销员身边吸引过来,因为那人正利用自己的职业手段百般对她讨好.那天下午,负责照管弗洛里德的小伙子跑去告诉托努斯的主人说,有一辆福特-墨丘利高价卖水.托努斯的主人拒绝了,但是天傍黑的时候,一位尼姑跑去找工程师讨一口水,说是ID上那位由两个尼姑和王妃上的姑娘轮流照顾着,一刻也不放开丈夫的手的老妇人难受得直哼哼.还剩有半升水,几个女人把它全都给了那个老妇人和博琉上的太太.当天夜里,托努斯的主人自己掏腰包买了两升水.福特-墨丘利答应第二天再多弄一些来,不过价钱要加倍.

很难把人们召集起来进行讨论,因为天气是那么冷,除非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离开汽车.电瓶里的电量已经不多,不可能老把暖气开着.托努斯的主人决定,两辆设备最好的车,在必要情况下,要留给病人使用.人们用毯子紧紧裹住身体(西姆卡上的两个小伙子把自己汽车里的壁毡撕下来做成背心和帽子,别人已经开始学起他们的样子来),尽量少开车gate,以便保持里面的温度.在一个非常严寒的夜里,工程师听到了王妃上的姑娘的哽咽和哭声.他不声不响地一点儿一点儿打开车gate,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摸到了姑娘那满是泪水的脸蛋儿.姑娘没作任何推托,跟着工程师到了404上.工程师帮她在座席上躺好,并把唯一的一条毯子盖到了她的身上,然后又把风雨衣加了上去.这辆救护车里面更是漆黑一片,因为窗户全都用帆布遮了起来.有时候,工程师还要把那两块遮阳板放下来,再把衬衣和毛线衫挂上去,使汽车同外面完全隔绝.快天亮的时候,姑娘悄悄告诉工程师,自己在开始哭以前,仿佛觉得看见右前方有城市的灯火.

也许那果真是座城市,不过晨雾弥漫,能见度不超过二十公尺.有趣的是,那一天车队确实推进出了不少,可能有二,三百米.这同电台刚刚讲的情况是一致的(除了托努斯的主人必须随时了解情况外,几乎已经没人再听收音机了),广播员还提到了交通队和[屏蔽]们的紧张工作.突然,两位尼姑中的间的一个发起谵语来.她的同伴完全被吓傻了,两眼呆呆的望着她.王妃上的姑娘赶紧把香水瓶里的一点底子倒出来掸到她的太阳穴上.尼姑提到了阿尔马热东,祭九,冥罚.医生过了好久才来,因为从中午就开始下雪,他不得不扒开汽车两边的积雪,趟出一条路.他为找不到镇定的针剂而深深遗憾,只好建议把病人挪到采暖设备稍好一点儿的车里去.托努斯的主人把尼姑请进了自己的汽车,他的儿子钻进了卡拉维尔,刚好203的小女孩也在那儿.他们玩着汽车,高兴异常,因为他们是唯一没有挨饿的两个人.那一整天和随后的几天里,大雪几乎就没有停过.车队每次前进,都不得不临时想办法清除掉每辆汽车之间的厚厚积雪.

任何人都不会对通过什么办法弄到食物和饮水感到大惊小怪.托努斯的主人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筹集资金并且想方设法在交易中捞到更大的便宜.福特-墨丘利和一辆波斯切每天夜里都来兜售.托努斯的主人和工程师负责根据每个人的身体情况进行分配.ID上的老妇人在几个女人的精心照料下居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尽管是处在昏睡的状态.博琉上的那位太太几天前一直觉得恶心,并且经常昏厥,由于天气变凉,现在已经好了,不仅如此,还在照顾那位体弱多病,性情又有点孤僻的尼姑方面给予了极大的帮助.年轻军人的妻子和203上的女人负责照料两个孩子;DKW上的推销员,可能是为了消解对于王妃上的姑娘爱上了工程师而产生的烦恼吧,没完没了地给孩子们讲着故事.到了夜里,所有的人都沉入另外一种隐秘的生活里.汽车gate有时会悄悄打开,放进或者入出一个瑟缩着的人影.谁都不会去看上别人一眼,人们全都变成了瞎子.裹在污秽的毯子下面,通过指甲长时间未经修剪过的双手,在禁闭似的环境里和脏衣服的气味中,也还有人能够找到片刻的幸福.王妃上的姑娘没有看错:远处确实出现了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车队正一点儿一点儿地朝那儿移近.西姆卡上的一个小伙子每天下午都要爬到自己的车篷上面去,身上裹着汽车壁毡和绿色粗麻的碎片,充当着严守岗位的了望哨.每当他对长时间地搜索着地平线而又一无所获感到厌倦了的时候,就把目光转到自己周围那些不知看过多遍的汽车.他常常会不无醋意地发现王妃上的姑娘呆在404里面:不是一个人正在抚摩着另一个人的脖子,就是刚刚接过吻后分开.这个小伙子和工程师已经成了朋友,于是,只是为了开开玩笑,他就大声告诉他们要往前开车了.只见姑娘不得不匆匆离开404钻进自己的车里去,但是过不了多久,她就又回去到404里面去寻找温暖.西姆卡上的那个小伙子满心希望能把另一片的某个姑娘勾引到自己的车里来,然而,在那种饥寒交迫的情况下,这是连想也不要想的事情,更何况前面那一片和以托努斯的主人为首的这一片曾经为了一听炼[屏蔽]而闹翻了,相互之间视为仇敌.除了跟福特-墨丘利及波斯切保持着正式的贸易关系外,他们同任何一片的人们都没有任何交往.所以,西姆卡上的小伙子只好自叹命运不济,在飞雪的寒风逼使他哆哆嗦嗦地钻进自己的汽车之前,只好忠于了望哨的职守.

刮风下雨的季节到了,人们的情绪愈加低落,物质供应也变得更为困难,但是天气不再那么冷了.接着,白天就已经温暖和煦,阳光明媚,人们又可以走下汽车,互相攀谈,并且和附近各片重修旧好.各片的头头们一起分析了形势,最后也同前面那片取得了谅解除.福特-墨丘利突然失踪,人们对此议论了很久,但是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波斯切照旧前来,并控制了黑市.饮水和罐头从来没有完全断绝过,不过资金越来越少,托努斯的主人和工程师正在为真的到了没钱给波斯切的那一天可怎么办发愁.曾已议论过搞一次突然袭击,把那家伙抓起来,逼关他供出那些东西的来源,但是,那几天刚巧车队前进的速度较快,各位头头宁愿等等再说,以免由于错误的决定而冒险把事情彻底弄糟.工程师几乎已经心甘情愿对一切全都采取漠然处之的态度了,但是,王妃上的姑娘的羞怯告白却使他一时间手足无措.然而,他很忆就清醒了,知道那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再说,让她给自己生个儿子,简直就跟每天夜里分配食物和悄悄地到公路边上去走一趟一样,顺理成章,天经地义.ID上的老妇人的去世也没有使任何人感到震惊.只是又得趁着夜里忙活一阵,并且还要陪伴和安慰那位不肯承认现实的丈夫.前面的两片打起架来,托努斯的主人不得不出面仲裁,勉强解决了纠纷.随时都可能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没有办法预先做出安排.最重要的事情居然发生在人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最微不足道的人竟会最先看到了光明.站在西姆卡的顶上,性情活泼的了望哨仿佛觉得远处地平线发生了变化(当时正值黄昏,阳光平射过来,暗淡而微弱),五百公尺,三百公尺,二百五十公尺开外,正在出现不可思议的情况.小伙子冲着404喊了起来,工程师对王妃上的姑娘嘀咕了点什么,姑娘立即回到了自己的车上.这时候托努斯的主人,年轻军人和那位农民也都跑了过来,小伙子站在车顶上,用着指着前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自己的话,就像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果真是事实一般.公路上开始[屏蔽]动起来,那是一种仿佛刚刚从永难终结的昏睡中醒来开始试验自己的力量,虽然沉重但却不可遏止的迁徙运动.托努斯的主[屏蔽]声吩咐人们立即回到自己的车上去.博琉,ID,菲亚特600和德索托同时起动了.现在双马力,托努斯,西姆卡和阿里阿内也开始活动起来.西姆卡上的小伙子犹如自己取得了什么非凡的成就一般,得意扬扬地转身望了404一眼,并且对也已开始缓缓行进的404,王妃,两位尼姑的双马力和DKW挥了挥手臂.然而,问题在于需要知道这种情况能够持续多长时间.在404和王妃还保持并行状态的时候,工程师几乎像履行例行公事一样向姑娘讲出了自己的疑问,并且对她微微一笑,让她不要泄气.紧跟着,大众,卡拉维尔,203和弗洛里德也缓缓起动了.车子先以头挡的速度开了一段距离,随后挂上了二挡,虽然不像以往那样必须煞车,但似乎也不可能再快了.人们把脚牢牢地蹬在加速踏板上,期望着能够进入三挡.工程师伸出左臂想要抓住王妃上的姑娘的手,结果却只是碰到了她的指尖.工程师想到姑娘的脸上露出了怀着某种希望的微笑,于是心中想到:他们就要到巴黎了,他们将洗个澡,一起找个地方,到他家或者她家去洗澡,吃饭,没完没了地洗,吃饱喝足,然后是家具,一个布置有家具的卧室,一个卫生间,还有可以好好刮刮脸用的皂膏,外加厕所,吃饭,上厕所,睡大觉,巴黎意味着一个厕所,两条床单和顺着胸脯和大腿流下来的热水,也不能没有指甲剪,白葡萄酒,接吻之前先要喝点白葡萄酒,光天化日之下钻进干净的被窝相互之间真正了解一下之前先要让自己的身上带有薰衣草香精和花露水的气味,然后再去洗澡,不过这次只是为了好玩,相爱,洗澡,喝水,理发,上厕所,抚摩被单,躲在被单下面互相抚摩,浸在肥皂泡沫和洗澡水里相爱,还得刷牙,然后再去考虑有什么事情要干,再去考虑儿子和其他各种问题,再去考虑未来,这一切都将变为现实,只要别停下来,只要车队继续行进,哪怕还挂不上三挡,哪怕是还得这样以二挡的速度行进,但是要行进.404的前保险杠撞了西姆卡的车身,工程师坐在座位上向后仰了仰身子,但是,突然发觉车队的速度加快了,自己也可以加快速度而不必担心撞着西姆卡,西姆卡已经开始加速,但是并不有撞着博琉的危险,背后的卡拉维尔跟了上来,所有的车子都是越开越快,完全可以挂上第三挡而不使发动机受到损害,拉杆令人难以置信地挂到了三挡,车子在平稳的前进,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工程师感动而迷惑地望了望左侧,想要找到王妃上的姑娘的眼睛.由于车速不断加快,各排车子理所当然不可能齐头并进,王妃已经领先一公尺,工程师只能看到姑娘的后脑勺和侧影.当姑娘转身来看工程师的时候,惊奇地发现404已经落后得更多了.工程师微微一笑,意思是让姑娘放心,与此同时猛地加快了车速,但是他不得不又立刻刹住,因为差一点就撞到了西姆卡.工程师使劲儿地按了按喇叭,西姆卡上的小伙子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作出了无可奈何的样子,并且用左手指了指和自己的车子紧紧贴在一起的博琉.王妃已经领先三公尺,和西姆卡并行,从后面赶上来的203上的小女孩冲着工程师挥动着手臂,并把自己的布娃娃举给她看.右边出现的红车使工程师一愣,尼姑的双马力和年轻军人的大众全都不见了踪影,代之而来的是一辆从未见过的雪弗莱,几乎是紧接着,雪弗莱就又赶到前面去了,随后是一辆兰西亚和一辆雷诺特8.左边跟404齐头并进的是一辆正在一点儿一点儿超过它的ID,但是在正式被一辆403取代之前,404还能够看见在前面遮住了王妃的203.原来同在一片的车子已经溃散,不再构成为一个集体.托努斯可能在前面二十公尺的地方,它的后面紧跟着王妃.与此同时,左面的第三排已经落后,因为工程师没有看到推销员的DKW,映入他的眼帘的却是一辆西特隆或珀泽奥的黑色的运货车.所有的汽车全都挂着三挡,赶前或者落后完全取决于每辆车所在的那一排的速度.公路两旁的树木和偶尔出现在夜雾包围之中的房屋迅速地向后移动着.很快每辆车都学着前一辆的样子亮起了尾部的红灯,夜幕骤然降临了.不时地可以听到喇叭声,计速器的指针越升越高,有的排以七十五公里的速度在前进,也有的是六十五或者六十.工程师本来还希望借助于各排行车速度的变换最后赶上王妃,但是他终于逐渐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因为原来在一起的那些车子已经不可挽回地四散,陌路之人的朝夕共处,司空见惯了的琐碎事务,在托努斯上面召开的紧急会议,幽静的黎明时分的王妃上的姑娘的爱抚,对玩具汽车着了迷的孩子们的笑声,尼姑捋着念珠的神态都已成为过去.当西姆卡亮起刹车灯的时候,工程师满怀着荒唐的希望之情减了车速,刚刚拉了闸,他就跳下车朝前面跑去.除了西姆卡的博琉之外(后面是卡拉维尔,不过与他无关),他连一辆认识的汽车也没有找到,一些从未见过的面孔以惊奇或者漠然的神情从各式各样的窗口里面望着他.又响起了喇叭声,工程师不得不赶回自己的汽车.西姆卡上的小伙子对他作了一个友好的表示,仿佛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并且指了指巴黎的方向,示意他不要泄气.车队重又起动了,在开始的几分钟里行进得很慢,然后整个高速公路就很彻底的畅通无阻了.404的左手边出现了一辆托努斯,刹那间,工程师觉得人们重又聚到了一起,秩序井然,可以齐头并进.然而,这一辆托努斯是绿色的,驾驶盘后面坐着一位带着茶镜,眼睛凝视前方的女人.只好跟着车队朝前驶去,机械也采取同周围的车辆同样的速度,别的什么都不要再想了.他的皮夹克可能留在了年轻军人的大众上了.他刚开始几天读过的那本小说还在托努斯的主人的手里.一个几乎空了的薰衣草香精的瓶子可能还在两个又尼姑的双马力上.而他自己却不时地要伸出右手去摸一摸放在身边的那只长长毛绒的小狗熊,这是王妃上的姑娘送给他的信物.最为荒唐的是,他念念不忘九点半钟要分配食物,念念不忘自己还得去看护那些生了病的人,同托努斯的主人和阿里阿内上的那个农民一起研究一下形势;然后是沉沉的黑夜,王妃上的姑娘会悄悄的钻进自己的车里,面对着天上的繁星或乌云,享受生活的乐趣,对,只能是这样,这一切不可能一去不再复返.说不定年轻军人弄到了一点眼下极短缺的饮水;不管怎么样,还有波斯切呢,只要照价付钱就行.红十字旗在收音机的天线杆上狂飘乱舞,汽车正以八十公里的时速朝着越来越亮的灯火飞奔,然而,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那样着急,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混迹在陌生的车队里连夜疾驰,事实上,人们之间毫不了解,大家全都凝视着前方,一个心眼的凝视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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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tragic /'træd3əik/ a. 悲剧的,悲剧性的,悲惨的 ]


[转载]鸟 by 布鲁诺.舒尔茨



于默 译

[屏蔽]的冬日来了,充满厌烦.雪像一条磨得露出织纹的旧桌布,尽是窟窿,铺在铁锈色的大地上.桌布不够大,有些屋顶没有盖住,这些屋顶就这样屹立在那里,黑色和棕色,木瓦顶和茅草顶,它们像一艘艘方舟,控制着像汪洋大海似的被煤烟熏黑的顶楼--漆黑的大教堂,布满肋骨似的椽子,梁和桁梁--黑黢黢的冬天的阵风肺.每天的黎明揭示在黑暗中涌现出来的被夜晚的风充了气的一排排新烟囱和烟囱管帽:魔鬼的管风琴的黑色的管子.扫烟囱的没法摆脱那些乌鸦,它们在黄昏密密匝匝地待在教堂附近,长着黑色的没有枯萎的树叶的树枝上,接着扑簌簌地飞到空中,又回到树上去,每一只鸟紧贴在它自己那条树枝的自己的位置上,要等到黎明才一大群,一大群的飞走,像一阵阵煤烟,一片片尘土,起伏不定和奇形怪状,呱呱的叫个不停,叫得一道道霉[屏蔽]的亮光发黑.白天寒冷而叫人腻烦,硬邦邦的,像去年的面包.人开始用钝刀切这种面包,毫无食欲,带着懒洋洋的冷漠神情.

  父亲不出去了.他封起一个个炉子,研究永远无从捉摸的火的实质,感受着冬天火焰的盐味和金属味,还有烟气味,感受着那些舐着烟囱出口的闪亮的煤烟火蛇的阴凉的抚摸.在那时候,他在一个个房间的高处专心致志的干一切小修小理的工作.在白天所有的时间里,可以看到他蹲在一架扶梯顶上,在捣鼓天花板下面,在长窗上面的檐板旁,在吊灯的平衡锤和链子旁的一样东西.他模仿室内油漆工的习惯,用的那架扶梯像两个巨大的高跷;他感到处在靠近漆着天空,树叶和鸟的天花板,可以鸟瞰的地位开心极了.他越来越同实际的事务隔得远了.我母亲对他的情况感到担心和不快,试图引他谈谈事情,谈谈月底该付的帐单.这时候,他心不在焉的听着她讲话,迷惘的神情中流露出苦恼.有时候,他为了要跑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把耳朵贴到地板的一条裂缝上去.就做出警告的手势,阻止她讲下去,还举起双手的食指,强调调查的重要性,接着一心一意开始听起来.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古怪的举动叫人悲伤的根源,可悲的情结正在他的心里成长.

  母亲对他没有一点影响,但是他却恭敬的注意着阿德拉.对他来说,他的房间的打扫是一个伟大而重要的仪式;他一直作好安排,好亲眼看到这个仪式,带着既恐惧又喜悦的兴奋感觉注视着阿德拉的全部动作.他认为她的一切作用有更深的象征意义.那个姑娘用年轻而坚决的姿势把一把长柄刷在地板上推动的时候,父亲简直受不了.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淌下来;无声的笑扭歪了他的脸;一阵阵的喜悦使他的身子直打哆嗦.他被激动得浑身发痒,达到疯狂的程度.阿德拉只要向他摇摇手指头,装出挠痒痒的样子,就能使他吓得惊慌失措,穿过所有的房间,砰砰的关上一扇扇房gate,最后直挺挺的倒在最远的房间的床上,在一阵阵痉挛的大笑中打滚,想象着那种他没法顶住的挠痒.因为这个原因,阿德拉摆布父亲的力量几乎是没有限度的.

  那时候,我们第一次注意到父亲对动物的强烈的兴趣.一开头,这是一种猎人和艺术家浑为一体的爱好.这也许也是一种生物对亲属,然而是不一样的亲属,对种种生物的更深的,生物学上的同情,在一个未曾勘测过的生存领域里作试验.只是在较后的阶段,情况才发生离奇,复杂,完全邪恶和反自然的变化,这种变化还是不公开的好.

  不过,一切都是从孵鸟蛋开始的.

  父亲花了许多精力和钱财,从汉堡,或者荷兰,或者非洲的动物研究所进口种种鸟蛋;他用比利时进口母鸡孵这些蛋.这件事情也把我迷住了--这件蛋里孵出小鸟的事情,这些是色彩和形状真正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些怪模怪样的玩意儿长着巨大的,奇形怪状的嘴,一生下来,嘴马上张得很大,贪婪的发出嘶嘶声,露出喉咙口;那些像蜥蜴似的小动物长着脆弱的,赤裸裸的驼背的身子--从这些玩意儿上,很难看出将来的孔雀,野鸡,松鸡,或者[屏蔽].这一窝蜥蜴似的小动物放在盛着棉花的篮子里,伸出细细的脖子,抬着脑袋,眼睛上长着角膜白斑,什么也看不见,它们的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无声的叫着.我父亲会沿着架子走动,围着一条绿色粗呢围裙,好象一个园丁在摆仙人掌的暖房里;他从一无所有中变出那些瞎眼的,跳动着生命的小不点儿,那些虚弱的肚子只是以接受食物的形式去接受身外的世界,那些眼睛被蒙住的,处在生活表层的生物向亮光爬去.几个礼拜后,那些瞎眼的小东西一下子长大了;一个个房间里充满新住户的欢快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和生气勃勃的啾啾声.那些鸟歇在窗帘框上,衣橱顶上;它们在一盏盏吊灯的错综复杂的镀锡枝条和金属旋涡形装饰中间做窝.

  父亲在钻研巨大的禽学课本和仔细看彩色插图的时候,那些长着羽毛的幻像似乎从书页上脱身而出,使房间里充满颜色,一点点血红色,一条条宝石蓝色,铜绿色和银白色.在喂食的时候,它们在地板上形成一张五光十色,高低不平的床,一张有生命的地毯;一有陌生人闯进来,地毯就会四分五裂,变成碎片,扑簌簌地飞到空中,最后高高的待在天花板下面.我尤其记得有一只[屏蔽],一只巨大的鸟,脖子上没有羽毛,脸上尽是皱纹和疙瘩.她像一个憔悴的苦行者,一个[屏蔽],一举一动充满沉着的庄严;这是受它的伟大的种类的刻板的礼仪所指引的.它坐在我父亲对面的时候,一动也不动,姿势像永恒的埃及偶像的纪念碑,眼睛上盖着泛白的内障;它把内障斜盖在眼珠子上,完全遮住眼睛,在庄严的孤独中沉思--从石头似的侧面像看,它活象我父亲的一个哥哥.它的身子和肌肉似乎是用同样的材料做成的;它有同样粗硬的,皱巴巴的皮肤,同样脱水的,瘦骨嶙峋的脸,同样角质的,深深的眼袋.甚至拿手来说吧,我父亲的长长,厚厚的有圆滚滚的指甲的手,关节强健,同[屏蔽]的爪子也非常相似.我望着那似睡非睡的[屏蔽]的时候,总是禁不住产生这样的印象:我同一个木乃伊在一起--我父亲的去掉了水分的,干缩的木乃伊.我相信甚至我母亲也注意到这种奇怪的现象,尽管我们始终没有讨论过这件事情.有意思的是,[屏蔽]使用我父亲的便壶.

  我父亲不满足于孵出越多的新品种,在顶楼安排起鸟的婚配来;他派出媒人;他把热切的,有吸引力的鸟拴在屋顶上的窟窿和裂口里;不久后,我们家的屋顶,一个巨大的双脊木板瓦屋顶,变成真正的鸟的宿舍,一艘收留各种各样从遥远的地方飞来的扁毛生物的挪亚方舟.在这个鸟的天堂被消灭好久以后,这个习惯仍然在鸟的世界中保留着;在春天迁徙的季节,我们的屋顶被一整批,一整批鹤啊,鹈鹕啊,孔雀啊,和各种其他的鸟所包围.然而,经过一个短短的辉煌的时期,整个事业却发生了叫人遗憾的转变.

  不久以后,就不得不把父亲搬到顶屋那两间做过贮藏室的房间里去了.黎明时刻,我们能听到那里传来各种鸟叫混合成一片吵闹声.顶楼两个房间的木板墙,在三角墙下的空间引发的回声支援下,造成惊天动地的响声,其中扑动翅膀的声音,喔喔的啼声,咕咕的鸣声,交配的叫声.有几个礼拜,见不到父亲的踪影.他只是难得下楼,走进住房;不过,他下楼的时候,我们注意到他似乎干瘪了,已经变得比较瘦小.他偶尔走神,会从桌旁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摆动两条胳膊,好像胳膊是翅膀似的,接着发出一声很长的鸟叫,那时候,他的两只眼睛上像蒙上一层薄翳似的.接下来,他显得相当困窘,会跟我们一起哈哈大笑,把事情应付过去,试图把整个事情变成开玩笑.

  有一天,春季大扫除,阿德拉突然出现在父亲的鸟的王国中.她闻到房间里充满着恶臭,就站在gate口,扭着双手;地板上,桌子上和椅子上,滴满了一堆堆鸟屎.她毫不犹豫,猛的推开一扇窗,靠着一柄长扫把的帮助,把所有的鸟都搅得活动起来.一个由羽毛和翅膀形成的吓人的云团升起来了,发出一阵阵尖叫;阿德拉却像酒神巴克斯的怒气冲天的女祭司那样,在酒神那根手杖发出的旋风保护下,跳着毁灭的舞蹈.我父亲惊慌失措的摆动两条胳膊,试图同他的那一群扁毛动物一起飞到空中去.那个翅膀形成的云团缓慢的越来越稀疏;直到最后,只有阿德拉同我父亲留在战场上;阿德拉精疲力竭,气喘吁吁;我父亲呢,这会儿显出羞愧的表情,准备接受彻头彻尾的失败.

  过了一会儿,我父亲下楼来--一个绝望的人,一个失去了王位和王国的[屏蔽]的国王.


本篇选自<外国文艺> 一九九二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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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陌路人 by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徐洪 译 冯寿农 校

那年的秋天来得比往年都早,秋雨绵绵,枯叶凋零,上索省河畔笼罩着蒙蒙轻雾.我仍住在富尼埃尔山脚下的父母家里.我得找份工作干干.一月,克鲁瓦·帕凯广场附近的一家丝织品公司雇用我当了六个月的打字员.工资微薄,但我省吃俭用,假期我去了西班牙南部的托雷莫利诺斯度假.那年,我十八岁,生平第一次离开法国.  

在托雷莫利诺斯的海滩上,我结识了一个名叫米尔·马克西莫夫的法国女人,棕发女郎,非常漂亮.她和丈夫在许多[屏蔽]就定居在那儿了.我在他们经营的一家小旅店里租了一个房间.她告诉我明年秋天她将去巴黎的朋友家里呆很长的一段时间,还把她朋友的地址给了我.我也答应她,如果有机会就去巴黎看她.

回来之后,我仿佛觉得里昂显得更加阴沉.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在圣巴德勒米路上坡的右边,有一所天主教遣使会的寄宿学校.山坡上建了几幢房子,它们外表凄凉,俯视着下面的大街.学校的大gate嵌在一堵大墙之中,在我看来,那年九月的里昂仿佛是寄宿学校的那堵大墙.郁黑的围墙上,偶尔停落几缕秋日的阳光.那时,寄宿学校似乎是被人们遗弃了一般,雨中的围墙就像监狱的高墙一样,我隐约感到,它成了通往我未来道路的一道屏障.  

从父母商店的一位顾客那里,我得知有一家女式服装店正在招模特儿.据她说,每月的酬劳有八百法郎,比在丝织品公司多两百法郎.她给了我服装店的地址,我决定去试一试.在电话中,一个威严的女声让我在下星期的一个傍晚去格罗雷大街四号面试.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在说服自己,必须得到这份模特的工作,而在这之前我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也许这样一来,我就能为自己寻找到一个离开里昂前往巴黎的好理由了.随着面试的日子逐渐逼近,我心里变得越发不安.我的生活也可能就此赌一把.我告诉自己,如果我不被录用,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我能否拥有这一线希望呢?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才能通过面试呢?其实我没有太多的选择,我惟一像样一点的衣服就是那条灰色的半截裙和那件白色的长袖衬衫.我又买了一双海蓝色的低跟鞋.

面试前的那天晚上,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穿上了那件白色的衬衫,灰色的短裙和海蓝色的鞋子.我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站在衣橱的镜子前,心里嘀咕着:这个女孩真的是我么?我不禁笑了,可一想到明天的面试将决定我的命运,笑容顿时消失了.  

我怕面试迟到,于是提前一个小时从家里出gate.走到贝勒库尔广场时,天开始下起雨来,我跑到皇家饭店的大堂里躲雨.我可不希望到服装店里的时候,头发是湿淋淋的.我对饭店的gate卫谎称自己是饭店的顾客,向他借了一把雨伞.到了格罗雷大街四号,他们让我在一间宽敞的房间里等着.房间里装饰着灰色的细木护壁板,gate窗都用同样颜色的丝绸窗帘遮掩着.一排被镀成金色的木椅摆放在墙边,座椅的软垫包裹着红色的天鹅绒.半个钟头过去了,我猜想自己已经被他们遗忘了.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听着窗外淅淅的雨声.屋顶的吊灯射下一束白色的亮光,我怀疑自己是否坐对了位置.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五十来岁,蓄着小胡子,棕色的头发梳向后脑勺,一双眼睛如鹰眼一般锐利.他身上穿着一套海蓝色的西服,深色的鹿皮皮鞋.后来有几次,我曾梦见他推gate走进来,头发依旧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那样乌黑.  

他示意我不用站起来,并坐到了我的身边.他询问了我的年龄,是否当过模特儿?没有.他让我脱掉鞋子,从座位一直走到窗户旁边,再走回来.我按他的话向前走,心里却十分尴尬.他斜靠在椅背上,手掌托着下巴,神情十分严肃.走完一个来回后,我又重新站到他的面前,然而他一句话也没说.为了掩饰我的窘态,我的眼睛一直没从放在那张空椅下的鞋子上移开.

"坐吧,"他对我说.  

我回到原先的位置,坐回到他身边的空椅上.我拿不准是不是能把鞋穿上.  

他指着我的头发[屏蔽]:"您的头发原来就是这种颜色吗?"  

我回答说,"是的."  

"我想看一下您的侧面,"  

我将头转向了窗户.  

"您的侧面还可以……"  

他说这句话的口吻,仿佛是要向我宣布一个坏消息.  

"这样漂亮的侧面实在太少见了."  

一想起这世上很难找到这样精致的倩影,他似乎感到愤怒,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如果是拍照的话,这样棒极了,但您仍不符合皮埃尔先生的要求."  

听了这话,我的身体变得僵硬.我还有一丁点儿的希望么?也许他会去问一下皮埃尔先生的意思,可能这位皮埃尔先生就是老板.他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模特儿呢?我决定要做到皮埃尔先生所要求的那样.  

"我很抱歉……我们不能录取您."  

定论已下,我再也没有力量去为自己说些什么了.这个男人冷漠而又不失礼节的口吻,让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已经糟糕得甚至不值得让他去征求一下皮埃尔先生的意见.

我穿上鞋子,站起身来.他默默地握了握我的手,领着我一直走到大gate口,并亲自打开gate送我出去.走到马路上我才发现把雨伞落在那儿了,然而这已经不重要了.我穿过桥,沿着索恩河往回走.我又来到了离我家不远的圣巴德勒米坡路上,站在遣使会学校的围墙前.在那以后的几年里,这个情景还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已经无法将我和那堵围墙分辨清楚,它的阴影把我团团笼罩,将我也染上了与它相同的颜色.而且,永远都不会有人将我从这个阴影里拖出来.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格罗雷大街上的那个客厅,我曾在那儿等待,它沉浸在屋顶吊灯散射下的光芒之中,光线很强烈.那个穿着蓝色西装,鹿皮皮鞋的家伙似乎一直在往后倒退,但没有离开房间.所有的一切仿佛是一部正在倒放的老电影.  

总是做着相同的梦.几年以后,遣使会的围墙不像从前那样灰暗了,有几个傍晚,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上面.在格罗雷大街的客厅里,吊灯洒下柔和的光线.那个拥有鹰一般眼睛的男人,他身上的蓝色西服变得暗淡,颜色已经褪去了许多.他的面孔也变得苍白,皮肤几乎成了半透明的.惟有头发还保持着黑色.他的声音嘶哑:"您原来的颜色……把您的侧面转过来……您不符合皮埃尔先生的要求……"这似乎并不是他在说话,而是一张正在转动的唱片.同样的话语无休止地重复着,却早已失去了意义.每次从梦中醒来,我都很惊奇地发现,尽管这段插曲曾带给我如此大的失望,使我觉得自己如此不幸,但它已经离我的生活越来越远了.那晚我从桥上走过的时候,我甚至想到过跳进索恩河,仅仅是为了这样的一件小事.  

那时,我甚至没有勇气回家,去面对我的父母,看见我房间里那个带镜的衣橱.我重新走下楼梯,仿佛逃跑一般地朝旧城区的方向走去.我再次走在索恩河畔,走进了一家咖啡店.我一直随身带着米尔·马克西莫夫给我的小纸条,上面有她巴黎朋友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电话里铃声一直在响,却没有人接听.突然,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终,我还是发出声来:"请问,米尔·马克西莫夫在么?"我胆怯,声音变得细弱,巴黎那边电话里的[屏蔽]概听不清楚.那女人说她暂时不在,过些时候,今晚会回来.  

第二天,我到佩拉什车站乘夜间火车.车厢浸没在一片黑暗之中.走道的最尽头,几个黑影卧在座椅上.我选择了靠近过道的位置坐下.火车还停在站上,我心想,父母真的会让我走吗?我有一种潜逃的感觉.火车开动起来,索恩河渐渐消逝在视线里,我如释重负.我想,那晚我没有睡着,朦胧间,列车不知为什么停在第戎一个荒凉的站台旁.夜里的路灯射出缕缕蓝光,我想到了米尔·马克西莫夫.她每天都会在托雷莫利诺斯的海滩上享受阳光.她告诉我,她还是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住在朗得的一个小镇上,小镇的名字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会考前的那个晚上,她睡得很晚,而第二天闹钟又没有响.她一直睡到中午,错过了考试.后来,她认识了艾迪·马克西莫夫,他的丈夫.他是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原籍俄国,人们称他"领事".他习惯将可口可乐与朗姆酒掺在一起喝.每次饮开胃酒时,他总想让我也尝尝那玩意儿,但我告诉他:我比较喜欢喝可乐,不加其它东西.他说的法语不带家乡的腔调.他曾在巴黎住过,可是我总是忘记问米尔·马克西莫夫,他们[屏蔽]为什么会去西班牙.  

我很早就到了里昂车站,天还没亮.况且,我以前几次到巴黎,好像都是在夜里.我的随身物只有一个很轻的旅行袋.到达的那天早上,我和米尔·马克西莫夫在托加德罗广场的一家咖啡店里见了面.我在车站的餐厅里一直等到十点钟,然后打电话给她.她当时没有马上弄清我是从哪儿给她打的电话.我是咖啡店里的第一位顾客.我很担心当我向她坦白没有地方住的时候,她会很冷漠.她微笑地向我走来,仿佛在沙滩上迎接我一般,好像我们昨晚才刚刚分开.她见了我非常高兴,不停地嘘寒问暖.我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我在服装店的面试,那个长着鹰眼的家伙和他冷冰冰的声音.昨晚上火车过了第戎后,我还在朦胧间听见这个声音:"这是您本来的颜色吗?请把您的侧面转过来……"  

在她的面前,我泪如雨下.她的手抚在我的肩上,说这一切都不重要,就像她十七岁那年,因为闹钟没响而错过了会考一样.她表示非常乐意在朋友的寓所里接待我.

我们穿过广场,我的旅行袋拎起来的确不算太重.同里昂一样,这里也在下雨,但这雨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沉重.我住的地方位于维内兹街的尽头.头几天,我身上放着一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纸条,以免迷路.公寓的墙壁呈浅色,客厅里几乎没有摆放什么家具.米尔推开一间小房间的gate,其中的一面墙上靠着一个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书架的对面横着一张灰色天鹅绒长沙发.这里没有带镜的衣橱.窗户正对着院子.她想为我找些床单和被套,我说暂时不必弄了.她放下窗帘,我将旅行袋放在沙发旁边,没有打开它.我很快就睡着了.我听见雨水滴落在院子里,这声音抚慰着我.我不时地惊醒,每次惊醒后,又慢慢地进入梦乡.在梦中,我又回到了圣巴德勒米的上坡路.我惊奇地发现,在我右边教会学校的围墙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朝向托加德罗广场的缺口.天在下雨,而天空却十分明净,泛出淡淡的蓝色.后来的几天,米尔·马克西莫夫带着我在巴黎游逛.我们穿过塞纳河来到圣日尔曼·德普雷大街.她在马莱娜街的"彩云"酒吧找到几位朋友.我和他们坐在一起,却不敢开口说话,只是听他们聊着.有几次,米尔直到晚上七点钟才回到寓所,而我只能独自一人度过整个下午.我一直散步到布洛涅的树林.那里常常充满着明媚的阳光.淅沥的小雨在我不经意中下了起来.接着阳光会再次铺洒在橙红色的树叶上,并布满普雷·卡特朗的小径,空气中充溢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在回来的路上,天色已晚.一想起前途,我隐隐感到不安.我似乎被囚禁着,仿佛仍站在教会学校的围墙前.我努力驱赶那些悲观的念头.我可以在这座城市里找份工作.我沿着布洛涅树林走在通向托加德罗的街道上,抬起头望着那些亮着灯的窗户.每一扇窗对我似乎都是一个承诺,一个信号,预示着一切都有可能实现.尽管满地枯叶,天空飘着雨,但空气沉闷紧张.这是一个古怪的秋天,它将自己封闭起来,与我的后半生永远脱离开来.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没有秋天.这是地中海的一个小港口,时光为我在此停滞不前.每天都是阳光灿烂,直到我生命的结束.后来的几年,我很少回巴黎,我也很难相信自己是在巴黎度过了那年的秋天.确实,那个时候,一切都比现在更强烈,更神秘,那些街道、面孔、灯光,好像在做梦,又好像在吸毒一般.或者更简单地说,我那时太年轻,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那天晚上我回到维纳兹街,在大楼的楼梯上与一个褐色头发,身穿雨衣的男子擦肩而过.我想起曾在圣日尔曼·德普雷大街见过他,当时他和其他人在一起.他也认出了我,朝我微笑了一下.他刚才一定是在房间里陪米尔·马克西莫夫.我按响了gate铃.米尔过了好一阵子才来给我开gate.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红色的海绵浴衣,头发蓬乱,客厅里十分昏暗,没有开灯.她解释说刚才自己正在睡觉.我也没敢告诉她我刚才在楼梯上碰到了那个家伙.一丝倦怠掠过她的眼神,她拉过我的手,将我搂在怀里,问我下午做了些什么.我告诉她,我一个人到布洛涅树林散步,她对此表现得十分惊讶.  

"你应该找一个爱人."她说:"你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比爱情更好的."  

我同意她的说法,但我不敢说自己更应该找份工作,因为我不想再回里昂了.我们俩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没有开灯.对面楼房的灯光照了过来,房间透着微光.她用胳膊搂住我的肩膀,浴衣的腰带松散着,散发出一种令人眩晕的香气,可能是晚香玉的味道.我极想向她倾吐一番,然而却一直保持沉默.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是偷偷摸摸地住在这里的.她是撬开gate锁才得以进入这套公寓的.我很害怕.也许我不该离开里昂.在这个空荡荡的客厅里,我感到浑身不自在.这套公寓已经很久都没有人住了,小偷已经搬空了家俱.米尔问我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焦虑.我努力找出些话儿来搪塞她.虽然米尔是出于好意让我来这儿住几天,但我却感觉自己是个闯入者.因一时冲动而离开里昂的行为使我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我不想成为她的负担.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房东她留我在这里住?她真的认识他们么?坦白地说,我时常怀疑我们是否有权住在那儿,担心那些房东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将我们赶走.她发出了一阵笑声.她的声音很柔和,沉着而冷静,透着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我羡慕不已,也驱散了我心中的恐慌.以前住在这里的女人是她多年的朋友.这个人性情有些古怪,曾嫁给一个阔绰的皮草商人.然而我想了解得更多,米尔·马克西莫夫也在某一天突然从波尔多开来的火车上跳下,来到了巴黎.当时她也是一个人,和我的年纪差不多.起初她住在拉丁区的一家旅馆里,看到一则广告后,来到一家皮草商店应募当售货员.这家皮草店就是这个女人的丈夫经营的.她因此结识了她的这位朋友.这位女人带她认识圣日尔曼·德普雷大街那些人,包括认识后来成为她丈夫的艾迪·马克西莫夫.每当周末的时候,她都会驾着她的美国轿车载他们去蒙福尔阿莫里或是去多维尔.那是一段美好的生活.我的担心的确是多余的.那位女人非常高兴地把公寓借给了她.可我还是鼓起勇气告诉她自己对未来的担忧.在巴黎如果没有工作,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是怎样?她望了我一会,却没有说一句话.

"我也一样,"她说,"刚到巴黎的时候,我也很害怕,但最终生活还是安顿下来了.你无法预测在这几年里,摆在你面前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不过我会帮助你的,我在巴黎认识些朋友.至少你还可以和我去西班牙."  

我这才安下心来.我能体会到她对我的好意.而我所要做的就是信任她,生活会好起来.一天晚上,我们去戏院看戏,是一位名叫帕斯卡尔的姑娘出演的.故事发生在当代一个虚构国度的城堡里,几个俊美的人物因为一场暴风雪的来临而被困在那儿.他们都穿着白色大宽领的黑色天鹅绒外套,妇人们穿着时髦,男士们也都是新贵族的打扮.羽管琴声不时响起.几座枝形烛台照亮了大厅,大厅里面摆放了一些老式家具,还有几张蜘蛛网和一部电话.在烛光中,他们一边互相攀谈,一边抽着雪茄,品尝着威士忌,举止优雅.走出剧院时,天正在下雨.我和米尔·马克西莫夫坐上了她的一位朋友的轿车去饭店找其他的朋友.过了好一阵子,这个帕斯卡尔来到我们中间.她来的时候由一个四十来岁的高大男人陪同着,他的一头金发精心地修剪成平板状.他是一位电影导演,表情十分严肃,活像一个骷髅.他想请帕斯卡尔拍一部电影.休息的时候他们也一直在谈论这个话题.导演用了一些很深奥的词语介绍了一下剧情,我听不太懂.故事是关于几对夫妇在葡萄牙的一所别墅里聚会,然后他们又去了瑞士的滑雪木屋和布洛涅的城堡.剧中每个女人都美丽动人,而男人则英俊潇洒.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几对夫妇互相交换了伴侣,按照他的说法,这就好像是空间里的几何图形.我坐在米尔·马克西莫夫身边,她看上去似乎也不明白那位导演的话,但大家都满怀敬意地聆听他的讲述.后来,他们打算去喝一杯,依旧是去老地方马莱娜街的彩云酒吧.我们又上了车,大家都沉默不语.对这样的沉寂,我感到很庆幸.车子在雨中沿着河岸行驶着.车尾红色的灯光让我觉得心中很踏实.我喜欢巴黎的夜晚,它能平抚我心中的不安.我时常在下午的时间里产生这种焦虑.我真希望他们能让我沿着河岸独自在自由的空气里走一走.  

"你在公寓里不会觉得厌烦吧?"米尔·马克西莫夫问我.  

她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带着我去与这些人聚会.我们总是在一起待到很晚,直到我疲倦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谈话的喧闹声不断,充斥着装饰奇特的餐厅.在这个拱顶地窖里,一些人围坐在餐桌旁享受着烛光晚餐.另一些人则围在高大的壁炉前,品尝着串在铁扦上的烤肉.餐厅里还摆放了几个烛台,几面斜磨边的镜子,头顶的房梁也显得十分突兀.天气较好的夜晚,正如他们所说的,印第安夏季之夜,他们都会围坐在人行道上的餐桌旁边,大家都互相紧挨着.我们上了出租车,车子经过贝尔纳·帕里西大街和圣伯努瓦大街时,米尔总是会告诉司机这两个大街的名字.有时我会陪她去她朋友的住处.每到星期六的晚上,我们会前往蒙苏利公园旁的一家作坊.几乎每次都是十来个人,品尝着巴西菜肴,聊天的时候还有巴西音乐伴奏.我总是默默地坐在一旁,或常常从聚会中走开,到街上转一转,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我出去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独自一人在夜晚散步的感觉真是好极了.不久前我离开了里昂,现在又从喧闹的地方逃出来,况且这些人我都不认识,我们的生活也许就是这样永无止境的逃离,可是我相信我会邂逅一位与我有同样想法的男人,他也许正在巴黎的某一地方.有一个星期天晚天,我没有再回到蒙苏里公园的作坊里.可我仍能听见从那幢大楼的底部传来的巴西音乐和嘈杂的谈话声.我横穿巴黎,一直走到维诺兹大街的公寓.我再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了,尤其是我的未来.宽阔的林荫大通和空荡荡的马路在我面前延展开来,路边闪烁的灯光也比从前更加耀眼了.微风使树叶飒飒作响.然而,我那晚没有喝酒.当我回到公寓的时候,米尔·马克西莫夫已经在那儿了,神情十分焦虑.她问我为什么这么突然地离开她,我说自己感觉不太舒服,很想出去走走.而且,这些人让我惶恐不安.他们比我年长,比我聪明.他们中间没有我的位置.更何况,我的位置到底又在哪儿呢?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她像位大姐似的抚摸着我的前额,可是,她并没有把我向她诉说的心里话当回事儿,最后,她对我说:"你一定是有点儿疯了."

一个早期天,她带我去香榭丽舍区的一家中国餐厅吃午饭.当我们到那儿的时候,我认出了那天晚上与我在楼梯上擦肩而过的穿着雨衣的家伙.他在等我们.一个褐色头发的男人和他在一起,个子比他高,穿着鹿皮上衣,戴着黑色的卷拢领.米尔·马克西莫夫吻了吻那个我认识的家伙.我竭力搜索他的名字.是瓦尔特,一个意大利名字.陪他的那个男人和我们握了握手,并自我介绍说叫居伊·樊尚.后来我才知道这并不是他真实的姓名,而每一次我都很惊异,他与人接近时那种粗鲁的方式:他伸出手用生硬的语气对他们说:居伊·樊尚.现在我明白他用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一种防卫,是一座他想在自己与其他人之间立刻建立的壁垒.可我好像觉得在那个星期天,当我第一次看见他,并与他握手的时候,他并没有用相同的语气告诉我他的化名.我想起来,他露出一丝讥笑,对我说话,似乎我和他之间已经有一种默契.

居伊·樊尚与我相邻,坐在软垫长椅上.大家沉默了一阵.然后瓦尔特斜过身子凑向米尔·马克西莫夫,说:  

"这是居伊……,我跟你说起过的……"

她微笑说,她很高兴见到他.而我则像往常一样羞涩.没有说一句话,就我所知,坐在我对面的这个男人--瓦尔特,是米尔·马克西莫夫的朋友,他曾经一直是一位摄影师,经常被派往一些危险的地方,并且曾在一场我不知名的战役中受过伤.他和几位摄影师常去香榭丽舍大街的一家咖啡店,在那里他结识了居伊·樊尚.

午餐刚开始时,居伊·樊尚也没有说话.米尔·马克西莫夫问了他几个无关紧要的琐碎问题,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而他却只是回答"是"或"不".瓦尔特用手指着我问:"那位年轻姑娘呢?"

居伊·樊尚转过身来好奇地盯着我.

"她的遭遇不幸极了,"米尔边说边向我递了个眼色,几乎无人察觉.  

她说我是从里昂来,还告诉了他们有关会考的故事和她自己的故事,很久以前,发生在朗德省某个地方,一个星期一的早上七点,闹钟没有响.其实她也是出于好意.她大概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如此亲密,我们的命运似乎也应该雷同.

瓦尔特一阵大笑,对我说: "你真幸运,是命运不想让你通过会考."  

我感到有些不自在.米尔·马克西莫夫拉着我的手.  

瓦尔特说:"我希望你不要去再参加会考,那是在浪费时间."  

居伊·樊尚沉默不语,他的目光里透出好奇,而且还带着关切,好像他在努力揣测我内心的想法.  

"这件事让您很伤心吗?"他用一种关切的口气问我.  

我对他强露微笑.  

"我不这么认为,"他边说边转向另外两个人,"会考的事仍然困扰着她……"

瓦尔特问他是否通过了毕业会考.居伊·樊尚回答说没有.但是他为这件事深感遗憾.他解释说:本该准备会考的时候,他正赶上战争结束的时期,他同一批与他同龄的难民从瑞士被send back回国,又在里昂的某所寄宿学校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他们并没有上课,大部分时间里他们被差遣着干体力活.  

我壮了壮胆,问他:"您在里昂待了很久吗?"  

"不太久,大概六个月吧."  

那天,我不敢问他到底在里昂的哪所寄宿学校.显然,我会想像着他就在遣使会寄宿学校的黑色围墙后面.  

从餐厅出来后,米尔·马克西莫夫说她会晚点儿回来.瓦尔特吻了我的双颊.他对能够进一步了解我感到很高兴,即使我并没有通过会考.他们上了车,米尔·马克西莫夫摇下车窗,向我挥手告别.  

就剩下我和居伊·樊尚.他问我是不是住在这个街区.我告诉他,我住在托加德罗附近,但我对巴黎不熟悉,我还没法估计有多远的距离.  

"我和您走一走吧.如果您累了,我们就去广场乘地铁去星形广场."

当时,我有一种感觉,我终于拥有一次机遇,这是我来到巴黎后一直盼望的.那时他对我说的那句话被我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直到多年以后,我的身边还能回响起他的声音.有一天,我在港口附近散步,在这个国家我很少有机会和别人说法语.我陷入了沉思.恍惚间又听见一个带巴黎腔调的声音:"如果您累了,我们就去星形广场乘地铁去."我转过身去.当然,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那个星期天下午,我们夹杂在散步的人群里,走在香榭丽舍大街右边的人行道上.阳光灿烂.咖啡馆在人行道上摆满了露天座,就像上次大家说的那样,又是一个美好的印第安夏日,在马莱娜的那个夜晚.但这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到了星形广场.

"您累了吗?"居伊·樊尚问我.  

"不,我不累."  

"如果您愿意的话,"他说,"我们可以去布洛内树林走走."  

走到多菲娜gate后,我们选择了湖边的小路.这次则是我给他领路.

"您好像对这树林很熟悉."  

的确如此.下午的时候,我经常去那儿散步.我无法一个人待在维诺兹街的公寓里.其实,我是在逃避,就同在夜晚我从米尔·马克西莫夫的那些朋友聚会中逃出来一样.而且每一次,当我悄悄从人堆中逃遁,摆脱了他们时,心里感到同样的惬意.

我们坐在湖边的长凳上.我问他是否曾经在这里散步.他说没有,很久以来都没有这样了.他比我年长十岁或十五岁.他可能从事着某种职业.他眼神专注,几乎关切地望着我,就像刚才在餐厅里那样,总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样对待我.他问了我的年龄.我想把自己说的大些,但最好还是说出实话.不过我还是多加了一岁.十九岁.他显得很吃惊.他认为我应该超过二十岁了.  

几家人沿着小路从我们面前走过,孩子们总是尾随在大人的身后.父母喊着他们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埋怨和牢[屏蔽],又有几分威严,他们渐渐地消失在远方.有个人喊了好几声"居伊",我才想起来,他也叫居伊.而他并没有动弹.我当时还不知道这并不是他的真名.  

"实际上,我正在找工作."我的声音不太自信.  

我飞快地蹦出几个词,说出了一句实话:"我从里昂来,暂时住在米尔·马克西莫夫那里,正在找工作."  

"您的父母呢?他们对您的事怎么看?"  

这个问题让我很尴尬.离开里昂的时候,我一点儿都没想到过我的父母.我并不是不在乎他们,只是长期以来,我都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我将来还会去见他们的,只不过要等到我的生活有着落,我每天早上不再有自身不保的感觉时.总有一天,我生活中的一切都会变得明朗,稳定,到时候我会很高兴去找他们的.  

我对她说:"他们也不能帮我什么忙."  

我们还走在普雷·卡特郎的小径上.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小径延伸入森林.他自己提出我们该往回走,否则我们很可能会迷路.我问他干什么职业.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来往于法国与瑞士之间经商.他和几个合伙人在巴黎开一间"办事处",他在里头也算做点事,只是件极其普通的工作,谈论它只会使人觉得无聊.既然这样,我就不再坚持问下去了.  

黄昏时分,我们来到布洛内树林的一家咖啡馆里.刚才经过湖边小路的那几家人正坐在桌旁.其它的桌子旁边,几个上了年纪的妇女正在大声地谈话.他环顾四周.我正在想他是不是生平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像我一样.  

"真奇怪,"他对我说,"这里的女人都穿着羔羊皮大衣."  

他说话的神态总是这样心平气和,若有所思.再后来,每次当我们来到公众场合时,我都隐隐觉得他显得不自在,似乎与那里的人格格不入,像个外国人,似乎不懂这个国家的语言,时刻担心会有人找他说话.但他总是装着态度殷勤,神情镇定.也许,他想到自己稍有一丁点迟疑和困惑,人家就可能从他脸上读出来,这很可能会给他带来不幸.于是他泰然自若,避免做出粗暴的姿态.他心不在焉地微笑着.  

"我算了下,这里有十四个女人穿着卷毛羔皮大衣,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可以验证一下."我感觉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不论是我还是他,在这个地方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位置.而他是不是在某个地方有他的位置呢?我们乘坐地铁一直来到星形广场.然后,我们换了车,在托加德罗站下了车.他想一直送我回公寓.他走在我的身边,步伐很有规律.现在,我自忖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这种节奏.这是他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比如说,当人家跟着你的时候,你永远都不应该转过身.而每当危险威胁到你的时候,你应当继续迈着同样平稳的步伐向前进.走到凡诺兹街的大楼前,他问我晚上有什么活动.我说没有安排,不巧的是,那天晚上他有个约会,不能请我去吃饭.但是还有明天,后天,以后的每一天……那时他住在旅馆里.他给了我旅馆的电话号码.  

第二天傍晚,我打电话给他.我一个人在公寓里.他告诉我如何去旅馆,我应该在星形广场站换车,在乔治五世站下车.接着他让我拿一支铅笔,记下去他旅馆的路线.从他的语气中我判断得出,他确实担心我会迷路.  

贝里饭店在弗雷德里克·巴斯蒂亚大街,就在前天晚上我们去的那家中国餐厅旁边.我向gate房说找居伊·樊尚先生.一个西装革履,棕色头发的女人在那儿.我想像着每一天都从这个女人面前走过,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占据我生活中很长的一段时期.但我仔细想想,差不多就只有三十天.  

我爬上楼梯来到二楼.他站在gate前等候我,生怕我会在最后一刻改变主意.我的确曾在刚踏上楼梯的那一刻停住了脚步,企图逃走.  

我坐在床沿,心里慌乱不安.在两扇窗户之间有一张沙发,但我似乎难以接近它.他就站在我面前.  

"您的头发湿了."  

我的雨衣也湿了.走出地铁的时候,天下着小雨,就好像那年秋天经常飘着的小雨.他取来一条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我的头发.他也坐到床沿边,我的身旁.  

"您应该把雨衣脱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仿佛是在对他自己说话.我想到了我们一同走进旅馆,又因为这场雨而被留在这个房间里.我想像着早上我到达巴黎,他来里昂车站接我.灯光耀眼,而我听见外面淅淅的雨声.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哪儿.他的一切我都不了解,而这些都已不重要了.他搂着我的肩膀,而我也拥抱着他.我所有的不安与羞涩都烟消云散了,他让灯亮着,这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了,我甚至喜欢更强烈刺眼的光线,以便赶去那些阴影.第二天早上,我回到维诺兹街的公寓,米尔·马克西莫夫已经醒了.她告诉我她为我的一夜未归而担心,但她什么都没有问.我则向她解释说,自己遇见了几个里昂的朋友,聚会持续得比预想的长了些.后来的几个星期,我继续说谎,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但我现在想想,当时我能说什么呢,这些事很平常,任何人都会遇到.我想起那个晚上他告诉我他不叫居伊·樊尚.他带我到了一家离宾馆很近的餐厅.他从未离开过这个街区.他对我出生在里昂感到惊奇.他在这个城市停留的时间极其短暂,仅仅是在战后的一段时期,他无法告诉我收留他和他的同伴的那所寄宿学校的具体地点,但离索恩河不远.那里有陡峭的楼梯.一些老房子.他能否记起一条有斜坡的街道,一堵黑色的墙,几幢突兀的大楼呢?他不能肯定,但有这种可能.那么,这大概是遣使会的寄宿学校.而我相信这是个巧合.

随后,他也从里昂车站来到了巴黎.一个清晨,和我到巴黎的时间一样.他那时和我差不多大.他开始在旅馆的房间里向我讲述这一切,尽管天色已经亮起来了,他也让灯一直开着.我后来习惯了这灯光,我天真地认为这纯净的光束驱散了围绕在他四周的迷雾.回到巴黎的那天早上,没有人来车站接他.他童年时生活的街区,他的亲威,朋友都已经不在了.  

他告诉我所有这些,是因为我从里昂来,而这座城市令人想起他一生中经历过的一段时期,那个时候他也像我这么大.那一晚,我第一次叫他居伊,我很勉强地叫出这个名字,它使我很不自在,这名字与他本人很不相称.他大概感到我有话要说,他说:"当然,你可以叫我居伊……"他哈哈大笑.我听见他重复着:"居伊……居伊……"好像他自己也想熟悉一下这个音节,这次轮到我大笑起来.接着,他打开灯,向我解释说"居伊·樊尚"只是个化名.他认为,"居伊·樊尚"这个名字能令人感受到新鲜,春天和白色,这是一个让人安心的名字.并且能够产生一定的距离感,"居伊·樊尚"这个名字像是存在于他和别人之间的一个复制品,一个守护神.他又一次笑了.而我也是.这狂笑很有感染性,可我是不是真的想笑?我顿时觉得灯光照亮的房间突然显得十分冰冷,仿佛没有人居住.我正陪伴一个陌生人,他隐藏在另一个人的身份之下.我发现他没有在床头柜,沙发,地毯上留下任何零乱的迹象.没有一件衣服,一个烟头,甚至没有一双鞋.当我们离开房间的时候,除了床上有些零乱外,没有留下我们停留过的任何痕迹.有好几次,我看到他勿忙地将被子的边角塞进褥子下面,并拉[屏蔽]罩.他对我说,这是在寄宿学校的时候养成的老习惯.他的衣服,书籍,物品和箱子都集中放在办事处的大房间里.在那儿,他和他的"合伙人们"一起工作.有几次我很晚的时候陪他去那里.办事处在蓬蒂苊大街的一幢大楼里,离旅馆很近.在那个时间,办事处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在办公室等着他,他去拿一些用品,放在旅行袋里,我们再回到旅馆.

仅有一次,他用真名介绍白己.那是我们在瑞士旅行的时候.在洛桑,我们坐在马希街一家饭店的大厅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们身边上坐着几位外表阔绰的绅士和太太.而几位法国人,举止有点不合时尚,服饰有些褪色.但他们容光焕发,晒得黝黑.看上去,他们相互之间都认识.在一张大桌子上,有几叠书.一个削瘦的男人,眉毛浓厚,打着领结,逐一给那些来买书的人签名.那帮人盯着我们俩看,他们的目光透着惊奇和拘束.他们大概在想我们不属于他们的世界,我们在他们中间的出现很不合时宜.我努力想象我们当时的尴尬窘态.刚才,在港口的露天咖啡座,我注意到一个金发姑娘和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坐在一起.我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像这个女孩.她睁着大眼睛,眼神专注,宁静.她正在聆听的那个男人让我想到了居伊·樊尚,因为他的头发也是褐色的,他也有那种漫不经心的抽烟的样子和自斟自饮的样子.但是居伊--我还是应该用这个名字称呼--更壮实.但他走路的姿态优雅,步伐轻盈,像是在用脚尖走路似的.那天在洛桑,酒店的大厅里,居伊站起来,在那些重要人物中间,他也是这样走的.他茫然失措于这个富人的社交聚会之中,我担心他走过时会撞到这些男男女女.我确定他喝醉了.接着他走过来找我,他搂过我的肩膀,将我一直拉到那个带着领结正在给他的书题词的作家桌旁.他从一叠书上取了一本,书名叫做<在马德拉的生活>.这本书我保存了很久,直到我离开法国才丢失.作家坐在桌子后面,周围挤满人,居伊翻着书页.他俯下身:"您能给我题个字吗?"  

对方抬起头.他的那张脸很不友善,他打着圆点花纹的领结.  

"您的名字?"他冷冰冰地[屏蔽].  

然后居伊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名.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阿尔贝多·赞巴里斯特.作家皱了皱眉,听这个名字,仿佛满脸不愉快,他用一种蔑视的口吻说:  

"您能为我拼读一下吗?"  

居伊把翻开的书放在桌子上,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作家再也无法从他的椅子上挪开.居伊放在他的肩膀上的手压得越来越重.居伊俯下身,看着他惊慌失措.居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出他的名字.我们周围的人不安地围观着.他们随时准备干预,但因为居伊身材高大,他们又犹豫了.作家不得不决定给他签名.他额头上沁出了汗珠.害怕极了.居伊拿起书,他的手还按着作家的肩膀.后者盯着他,目光冷酷,双唇紧闭.  

"您可以松手了吗,先生?"他带着嘘声[屏蔽].  

居伊冲他友好地笑了一下,松开了手.那人站了起来.为了掩饰窘态,他整了整带花点的领结.他阴险地盯着我们.我害怕他会叫来[屏蔽].居伊看过书名后,微笑着问他:  

"马德拉,很美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像他经常的那样,有点沮丧.在酒店的大厅里,我们也是孤零零的,就像第一天在布洛内的树林里一样,当时我们拥在人堆中,他们中有的是一家人穿着节日盛装来游逛的,还有那些裹着羔皮大衣的女人.但这次至少我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那真是他的名字吗?他在巴黎遇到的那些人看样子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这个名字.他直到多大才用这个名字呢?我不敢问他.  

一天下午,他开车带我到维诺兹街,因为米尔·马克西莫夫已经三天没有我的消息,大概非常着急,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忧.他对我说:"我等下指给你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他说"小时候"时带着巴黎口音.  

"很近,就在布洛内树林旁边."  

他把车停在拉那拉格的花园前,他说"小时候"的发音方式与这个街区并不相称.

我们漫步在小径上.太阳被遮住了,一切都沉浸在橙红色的光芒之中.我们走在一层枯叶上.  

"你瞧,每个早期四和星期天我都在这个花园里玩耍……"  

我避免向他提问题.我太年轻,还不了解男人,但我很快懂得,他不是一个喜欢回答问题的男人.  

我们来到花园尽头的街上.我们在人行道上走了一段,在大街的第一幢大楼前他停了下来.  

"我以前住在那儿,三楼."  

他指了指一扇窗户.  

"那儿,那儿就是我的房间."  

他推开那扇能通车辆的大gate,把我拉进入口的大厅.他敲了敲gate房的玻璃gate.gate开了,一个秃顶的男人从gate缝探出头来.  

他对他说:"我来打听一下一个叫卡庞蒂埃的先生."  

我很偶然地记住了这个名字.卡庞蒂埃.那个人告诉他:自从他接任了gate房的工作,而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卡庞蒂埃先生就不在那儿住了,居伊耸了耸肩膀.  

"您没有他的地址吗?"他[屏蔽].  

"没有."

我们又回到街上,沿着拉那拉格的花园走着.他向我解释说,卡庞蒂埃先生是大楼从前的gate房.那个时候,他一人和父亲住在一套很大的公寓里.他父亲是贝鲁的领事.接着战争爆发了,他的父亲回到了他的家乡,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托卡庞蒂埃先生照顾他.他父亲似乎把他给遗忘了,因为他再也没有他父亲的消息.他跟我说的是实话吗?那天下午,我和他在托加德罗广场告了别.我不想让米尔·马克西莫夫看见我们俩在一起.贝鲁的领事.人们也叫米尔·马克西莫夫的丈夫"艾迪领事".这是别人给他起的一个绰号,是小说里一个跟他相像的人物的外号,那个人和他一样喝很多的酒.几年后,我有时会在夜里惊醒,辗转难眠直到清晨.那些痛苦的细节在我的脑子里翻来覆去.我心想:也许有一天,你应该试着去证实所有他告诉你的事.但我最终还是听从于理智,重新获得了平静.这的确毫无用处.因为已经太迟了.  

贝鲁的领事.风吹落的枯叶洒满了石子路,飒飒的树叶声越来越尖厉,我听得心也冻结了.如果他对我撒谎,我也不会怨恨他.毕竟,这些谎言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只要它们能遮住心里的空虚就行了.正是他这种心里的空虚吸引着我.他的目光经常茫然失神.我真想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努力在猜测它.我觉得他很神秘,难以捉摸.当他打开gate走进房间的时候,蹑手蹑脚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当你走在他身边的时候,他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他从未对我这样做过,但在旅馆附近的咖啡馆里和办事处的办公室里,我看到他和其他人在一起时,他悄悄地消失了,这也成了他们中间开玩笑的话题.有些事我也记不牢,但我仍记得在瑞士的旅行过程中,他在日内瓦罗纳河旅馆大厅里碰上的一帮古怪的家伙.在过边境之前,我们乘车路过安马斯.安马斯的街道阻塞了,一支铜管乐队穿越而过.当乐队队员奏<来吧,宝贝儿>的乐曲时,我们狂笑起来.音乐声渐渐远去,直到最后消失,很快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在边境时,海关人员甚至没有要求我们出示护照.然后他向我讲述,他十六岁那年,适逢战争,他曾两次试图进入瑞士.每一次他都偷渡越境,但第一次企图通过的时候,瑞士海关逮捕了他,并将他交给了法国宪兵.因为那时的身材和体重已经和现在差不多了,所以他们尤为慎重地给他戴上了手铐,将他带回安马斯.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次的冒险.从那时起,他就总在梦里看见自己带着手铐,步行了几个小时,坐在地铁上,走了没完没了的行程,想找到某个有钥匙的人将手铐打开.后来到了安马斯,一个宪兵放他走了.他第二次再做冒险,结果成功了.在日内瓦,他寻找贝鲁的领事,找了很久,但是没有找到.  

我们住在罗纳河旅店,他在大厅里安排下午的约会.约会经常会持续到晚餐时间.他怕我会无聊.他从旅行袋里拿出一沓钞票,塞到我手里.他让我去商店买些鞋,手表和珠宝.我徒劳地推却了许久,向他解释说我习惯呆在房间里看书,可他还是坚持.他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第一次漫步日内瓦,被琳琅满目的橱窗和耀眼夺目的路灯所吸引.他真想把所有东西都买来,尤其是鞋子.穿着那些不沾水的新鞋子走路是一种乐趣.同样可以享乐一下.生命是如此的短暂.他最终说服了我.我走出旅店,穿过桥,沿着罗纳河街走.但我不敢进商店.第一天,天起了雾,我担心会下雪.我沿着码头走着.我感觉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我是如此孤独.当他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大概也感受过这种孤独,在一条大街的尽头,我看见了火车站.也许最好还是坐上火车去巴黎,再去找米尔·马克西莫夫,向她解释一切.她会给我什么样的建议呢?我改变方向,向一条小弄走去,在那儿我见到了一家电影院.那个时间,电影放映厅里只有我一人.正在上映一部动画片.  

后来的那几天,天气转晴,阳光明媚,我们可能会想到印第安夏天--在巴黎有人这么说过,我还是为自己买了一块手表.还买了一双鞋.脚上那双服装店那个卑鄙家伙曾让我脱下过的海蓝色的鞋子我已经穿腻了.  

我得到他的允许在他约会的时候,留在大厅里,呆在一旁.我偷偷地观察着他.我心想,坐在他周围的都是些什么人呢?总是同样的人.绝大部分是阿尔及利亚人.他们带着皮公文包,但有一个是例外的,他的微笑和他那件海蓝色的雨衣,引起我的注意.有时谈话快结束的时候,他会来大厅的尽头找我,让我坐在他们边上.  

我想,他们小声谈论的是有关钱的事.他们对我都彬彬有礼.我本想知道更多的事,但我从不搀和进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晚上,我们和两个与他一起在巴黎工作的同事去意大利餐厅吃饭.一个胖家伙和他差不多一样年纪,人很好,总是气喘吁吁的样子,在办事处工作.另外一个人五十来岁.这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他说的法语略带口音,乌黑发亮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他也总是很有礼貌,但他让我恐惧.有时他的目光十分敏锐.在巴黎,他住在阿尔多瓦街的公寓里,离旅馆很近.我应该重新回忆他们的名字.这用了我好几个下午的时间.正好有天下午,居伊和我在日内瓦散步.他带我去看一个地方,他第一次到这座城市里的时候经常躲避这个地方.罗纳河广场中心的小公园.我们走过gate廊,来到一个大花园,四周都是高楼.那儿一个人也没有.花园的中间,几张长椅横在树荫下.他第一次来这里坐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永远也找不到贝鲁领事了.巴黎的夜晚,在旅馆的房间里,他总是让灯亮着.他曾失眠过.他没有离开过旅馆所在的街区.我们经常单独在一起.下午我陪他去办事处.我坐在尽头,像在罗纳河旅馆的大厅里那样.我边看杂志边等他,他和那个喘着气的胖家伙说话.他们不停地打电话.胖子坐在皮沙发里,而他则坐在办公桌的边缘.他们互相传递着电话听筒.或者,胖子一个人说,而他拿着听筒.有的时候,胖子也把他在办公桌后的位子让给那个头发乌黑,风度翩翩的男人.  

居伊消失在他摆放衣服和箱子的房间里,当其他两个人互相交换听筒和电话机的时候,他向我走来.他递给我一沓钞票,像在日内瓦那样.他说,我不应该在那儿等他,这样很无聊.我应该去商店为自己买一些裙子和大衣.确实,冬天快到了,我甚至连件大衣都没有.我的确是个奇怪的女孩,他说,我是个冒失鬼,但我本该听他的话.快点,快去买一件御寒的厚大衣.于是,我离开办事处,来到福布尔·圣奥诺雷大街,却不敢走进商店,像在日内瓦那样.然而,一天下午,我为自己买了一件雨衣和一双鞋.  

晚上在旅馆的房间里,他问起了我的童年和家庭.但是我和他一样,将许多往事都搅在一起.我心里想:像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只有一个名,一个姓,从里昂来,怎么会引起别人的兴趣呢?  

一个星期一,我像往常一样去找他.十一月里,天黑得很早.然而,当我走到弗雷德里克·巴斯蒂亚街的时候,我以为天还亮着.我看到两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旅馆gate口,一群男人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像是[屏蔽]的样子.我走了进去.一位女人坐在gate房的桌子后面,手撑在桌面上,还有那位穿着蓝色雨衣的阿尔及利亚人,我在热内夫见过他.  

他也认出了我.他看上去很不自然.我还在猜测他是怎样的一个角色.

他以生硬的语气对我说:  

"没必要上去了,那儿没有人了."  

我还是想上去.他挡住了我的去路,重复道:"那儿没有人."  

那女人在gate房的桌后一动也不动.她的眼睛瞪得很大,却没有丝毫神色.他轻轻地把我推到外面.他低声对我说:  

"快走吧.他们还不知道你是谁.现在,你还是个尚未查明身份的金发姑娘."  

他很仓促地说着,他想告诉我其它的事,却已经来不及了.我呆滞地站在人行道上.我穿过马路,向他们那帮人走去.我问其中的一人旅馆里发生了什么事,他问答我说: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小姐."  

他们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我.如果我留在他们身边,他们会给我带上手铐.可是我很想大声喊叫,大吵大闹,好让他们告诉我真相.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区的马路上.阿尔多瓦大街.贝里大街.蓬蒂瓦大街.我经过办事处,天已经黑了.我又一次经过旅馆,他们还在那儿,成群结队,站在人行道上.两辆轿车没有移动位置.他死了?或者他们用手铐将他带走了?晚上,在房间里,他总是让灯亮着.  

应该是第二天,我没有离开在维诺兹街的房间.我对米尔·马克西莫夫说,我病了.那天晚上她想和瓦尔特一起去用晚餐.我想他也许知道些什么.我得到她的允许和她一同去.我怕她带我去中国餐厅,但是没有,一个人来接我们,坐着一辆宽敞的轿车,经过很长一段路我们来到一个我不熟悉的街区.在餐厅里,我坐在米尔·马克西莫夫和瓦尔特的对面.玻璃窗映着我的脸——一个溺水者的脑袋.其他人应该也发现了.他们给我倒了一杯酒,但我什么也咽不下去.他们谈着话,我害怕自己会昏倒,于是尽力打起精神来,听他们说话,坚持住,不倒下,耳朵聆听他们的话,眼睛盯着他的翕动的嘴唇.瓦尔特说,他想写一份关于在巴黎失踪的人的报道.他晚上曾试着去[屏蔽]局拍些照片.但是在拘留所,[屏蔽]让我感到恶心.我害怕昏厥过去,站起来.我下楼梯,去了洗手间,我呕吐了.我再也不愿意上楼,想离开这个地下餐厅,独自行走在街上,寻找一个逃难的出口.正如那位阿尔及利亚人所说的,我还是一个没有查明身份的金发姑娘.在索恩河和塞内河救起的溺水姑娘中,人们常说她们是不知其名的人或没有查明身份的人.而我,我希望自己永远是一个不知其名的陌路人.
顶端 Posted: 2007-05-04 12:43 | [6 楼]
foxkingd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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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dark /da:k/ a. 黑暗的,深色的,秘密的;n. 黑暗,暗处 ]


Quote:
引用第0楼脚步的影子于2007-05-04 04:10发表的[转载]神的文字 by 博尔赫斯:我想在神的语言里,任何一个词都阐述了一串无穷的事实,阐述的方式不是含蓄的,而是直言不讳的;不是循序渐进,而是开gate见山.时间一久,我觉得神的一句话的概念有点幼稚或者亵渎.我认为神只应讲一个词,而这个词应兼容并包.神说出的任何词不能次于宇宙,少于时间的总和.这个词等于一种语言和语言包含的一切,人们狂妄而又贫乏的词,诸如整体,世界,宇宙等等都是这个词的影子或表象.


或许吧 如果都不需要语言 只是眼神和表情就可以明白彼此的意思
毕竟神都未卜先知
顶端 Posted: 2007-05-08 10:22 | [7 楼]
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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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anyone /'eniwΛn/ pron. 某人,随便哪一个人,无论谁,任何人 ]


有点像百年孤寂
顶端 Posted: 2007-05-08 19:07 | [8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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