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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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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吊(另类鬼故事,甚黄甚[屏蔽])

  转自天涯莲蓬鬼话,作者:说谎的老穆




第一谈 女吊
  
  这个故事是镇上一位退休的中学老师文老师讲给我听的,他是个约摸六十开外的瘦高老头儿,人平时很开朗,爱聊天吹牛,镇上的人都叫他文爷。因为有文化,他见过的事儿多,讲起来也格外的活色生香引人入胜,平时也和我最有共同语言,所以第一天,我和表姐就拽住了文爷。
  
  文爷听明白了我们的要求,呵呵一乐,[屏蔽]:“文爷这肚子里故事倒是不少,你们想听什么样儿的?”
  
  “随便,只要讲得好听。”我托着腮帮子傻呵呵地笑着。
  
  文爷瞟了瞟桌子上放着一张很老的戏碟——《梁祝》。文爷眯起眼,呷了口茶,指了指那张越剧碟[屏蔽]:“你们爱听这口儿?”
  
  “我爸妈留下的,收拾东西给翻出来了。”表姐回答道。
  
  文爷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开始摆起来:“这越剧啊,最早叫绍兴戏。最开始唱绍兴戏的都是男人,后来慢慢演变到今天,反而成了女子的专长了。今天,我就给你们讲个关于绍兴戏的故事吧——”
  
  绍兴戏脱胎于浙江嵊县一带的“落地唱书”,清光绪年间开始演变为在农村草台演出的戏曲形式,曾称小歌班、的笃班、绍兴文戏等。艺人初始基本上是半农半艺的男性农民,故称男班。到了后来,女戏子登台了,便男唱男,女唱女,各司其职,绍兴戏也越唱越大了。绍兴戏里有很出名的一出戏,叫做——“跳吊”,现在已经失传了。这出“跳吊”的戏文,讲的是杨氏女子做童养媳遭虐至死,恰逢一名阳间的女子要[屏蔽],女吊万分欣喜的要去“讨替代”,不想半路却杀出个男吊要与她争这具肉身。然后,两人争执一番,哭诉一番,厮打一番,最后杀出个怜香惜玉的灵官,赶走了恃强凌弱的男吊,为弱似蒲柳的女吊撑了个后台,鬼界的人,也讲求个异性相吸——故事平淡无奇,离奇的是那“跳吊”的唱法。这不,在浙江绍南的乌桐镇上,就来了这么个会唱“跳吊”的绍兴戏戏班子。
  
  乌桐镇最有钱的人家姓吴,这个唱“跳吊”的戏班子正是吴家从县上请来的。吴家的男主人只有四十开外,是十几[屏蔽]才搬来乌桐镇的。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双小儿女,但却没有妻室,听说是生下女儿之后不久就病死了。吴老爷是个厚道人,但也是个能干人。落户乌桐镇之后,十几年的经营,到了现在,全镇的米铺都只姓“吴”这一个姓了。兵荒马乱的年月,坐拥全城的米铺,也就等于坐拥了全城的经济命脉。但吴老爷不像那些[屏蔽]商,而是乐善好施,因此在乌桐镇,甚至全乡的口碑都很好。吴老爷的一双儿女也争气,吴家少爷在南京念大学,吴家小姐也是省城的女子中学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除了吴老爷一直没有再娶妻室以外,这个家真的算是和美的让人艳羡了。只是,家大业大,顺水顺风的吴老爷、吴半城,为何一直不肯续娶呢?
  
  对了,忘记说了,这个吴老爷,左手大拇指上常年带着一枚黄铜指套。乌桐镇的人私下里都传说,这个吴老爷左手没有大拇指,好像是年轻时跑江湖做生意,被仇家剁去了的,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
  


  再说回“跳吊”这出戏吧,严格说来,这出戏唱念算是文戏的词,做打却应该归属于武戏,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出戏唱起来,实在是需要很深的功力,也需要冒很大的风险。功力深当然好理解,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唱戏的人,但凡想成个角儿,都是这样磨出来的。但这冒风险,又是怎么回事儿呢?因为唱这出“跳吊”,有可能——唱出人命。
  
  “跳吊”之前,要先来一出“起殇”。“起殇”是要等到黄昏时分的,搭起戏台,务必待太阳落尽,方可开场。开场是一声无比凄厉的唢呐声,一声长啸过后,便是鬼王出场了,鬼王照例是青面獠牙的模样,手执钢叉,然后再上来十几个满面油彩的鬼卒,跟着吱呀乱喊一通,鬼王鬼卒们凶神恶煞的走个场子,走完鬼王再将钢叉狠狠一掷,死死钉在台板上,是为镇魂。到了这儿,“起殇”就算是正式结束了。这个时候,“跳吊”才会正式出场。跳吊是很需要点功夫的,先出来亮相的是男吊,台上搭起七张八仙桌,层层垒上去,最高处悬着一条白布,男吊要先层层翻上八仙桌,翻到最顶端,将身子穿过悬着的白布环,然后反复钻来钻去,钻一回挂一回,好似蜘蛛结网一般——唱戏的人,玩的就是这点身段和手足功夫。现在的人杂技看多了,不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可是在过去,看跳吊,可是很隆重的一件大事。男吊一出,现场便鸦雀无声。太入戏当然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因为跳吊是一出忌讳颇多的戏。看跳吊,千万不能说诸如“顶上有人”,或者叽叽喳喳的讨论什么“我看见男吊了,侬有无看见”之类的话,因为据说,那男吊悬梁的白布环,很容易招惹上吊死鬼的亡魂。若是真的语出不慎招来了鬼魂,那半空中悬着的戏子男吊,恐怕就真的要变成货真价实的“男吊”了。
  
  当然,这只是传说,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传说之所以成为传说,自然有它的道理和出处。人对鬼,总是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能不惹还是尽量不惹的好。因此人们看跳吊的时候,都会很自觉的闭嘴不说话,只瞪着眼看那八仙桌顶上面色铁青的男吊费力的钻来挂去的,心下还盘算着不能招惹吊死鬼不能招惹吊死鬼,一边还得提防着会不会从那悬着的白布里看到啥不干净的东西,一场跳吊看下来,看戏的人比唱戏的人还累。
  
  “咿呀——”表姐捂着耳朵嚷嚷起来,“这么诡异的戏,为啥还有人想要去看,不用吊死鬼出来,人吓人也吓死了。”果然是个眼大肚子小的,我在心里暗笑着号称爱听鬼故事的表姐。
  
  文爷拈起一粒瓜子仁儿填到嘴里,含糊地说道:“这不是和你们爱听鬼故事的道理一样么。再说回咱们的故事——吴老爷每年都会请戏班子来唱戏,而且都是在每年的阴历四月初七。据说那天,是他亡妻的生日。”
  
  “难怪要先行‘起殇’礼呢。”表姐点头道。
  
  “嗯,‘起殇’行完,就意味着那些孤魂野鬼正式开始和鬼王鬼卒们一起看戏了。”文爷抽了口烟,“不过,这吴老爷并不知道戏班子要唱这出‘跳吊’……”

 “难怪要先行‘起殇’礼呢。”表姐点头道。
  
  “嗯,‘起殇’行完,就意味着那些孤魂野鬼正式开始和鬼王鬼卒们一起看戏了。”文爷抽了口烟,“不过,这吴老爷并不知道戏班子要唱这出‘跳吊’……”
  
  文爷又把话题转回到吴家请来的这个戏班子上,且说戏班子提前一天来了乌桐镇,吴府家大业大,在后堂专gate有下人住的地方,于是给戏班子辟了几间空屋子出来。戏班班主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姓谢。这男人长得很怪,面色黑红,左脸颊上还有几道很清晰的刀疤,有一道尤其长,几乎越过了鼻梁,弄的五官都有点模糊了。不过怪的不是这一点,而是这个男人虽然面黑外加刀疤脸,却不让人感觉凶相,相反,真是盯着看,还有那么几分清秀。当然,他的眼神很凶,是那种阴而冷的凶,所以没几个人敢盯着他看。戏班子里的人和他讲话,也都是低眉顺眼的,也许正是这样,他才能在戏班子里压得住阵脚吧。
  
  当日谢班主带着戏班子进了吴府,和吴老爷两下一照面,吴老爷竟然不自觉的愣了一下神。当然,吴老爷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不会怵这么个戏子。两相客套了一下,便把谢班主和戏班子请进了后堂。吴府管家叫吴祥,吴祥陪着戏班子进了后堂,看着他们将行头一趟趟搬进搬出的,吴祥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整个戏班子的人都显得有点怪异,但又说不上来是哪儿怪。吴祥心里暗暗的怪自己多想,为了打发冷清,他开口和谢班主搭讪道:“不知道明天贵班要唱那几折戏?”
  “哦,《白蛇传》、《梁山伯》,”谢班主答道,吴祥客套的点点头,平淡无奇的几折戏,随便哪个戏班子都是这么几出,不过谢班主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吴四惊得一跳——“贵宅的风水——是不是不太好啊?”
  
  吴祥一惊:“你……什么意思?”
  
  谢班主叹口气,[屏蔽]:“你家太太过世应该有——十六年了吧?”
  
  “你……你怎么知道?”吴祥惊讶的合不拢嘴,“你认识我家老爷和太太?”
  
  谢班主摇头笑笑:“当然不认识,我们是外乡人。只是——我会看风水。二八一十六年,可是个坎儿,这个坎儿上容易招惹上脏东西,如果不压一压,怕是要给吴府招灾啊。”谢班主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吴祥还是不明白,但他本能的感到这个谢班主绝非一般人。只是,他身上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让吴祥也不敢贸然问的太多。
  
  谢班主还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很平静地说道:“最近,府里是不是出了不少事?比如,吴家的米铺遭了盗,或者——吴家小姐突然生病之类的?”
  
  吴祥完全愣了,只知道木然的点着头——因为谢班主说的都是实话。
  
  谢班主微微一笑,凑近吴祥,有意压低声音说:“是不是米铺的米——都变成了血色?”
  
  吴祥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他颤抖着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班主摇摇头:“别怕,我说了,你们这宅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不干净的东西作祟,无非就是这么几招——遇物化血,遇人招疾。”
  
  “那……那怎么办?”吴祥愣了半天,挤出这么一句话。
  
  谢班主呵呵一笑,拍拍吴祥的肩膀:“别这样,我说了,我懂点异术,这事本来与我无关,但是我进了乌桐镇,就觉得顶上有股血晕,越到吴府越近,源头便在吴府。这等事,在我眼前出现了,我就不能不管。知道我们谢家班的拿手好戏是什么吗——‘跳吊’。”
  
  “这和唱‘跳吊’有什么关系?”吴祥不明白。
  
  “你们外行人看热闹,只知道跳吊容易招鬼。我们内行人知道gate道的,都明白,‘跳吊’的确是招鬼,但招的不是外鬼,而是内鬼——也就是说,能把自家宅子里不干净的东西引出来。”谢班主解释道,“尤其是——你们府上惹上的鬼,本来就是吊死鬼。”
  
  “吊死鬼?”吴祥觉得自己的上下牙齿有种打架的感觉,他看了看谢班主,却又不敢多问,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那引出来之后呢?”
  
  “引出来之后就好办了啊!公鸡血,老醋,糯米,姜黄水,随便哪样,淋而杀之。”谢班主抖抖衣襟,不以为然地说道。他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吴祥陡生一股敬佩感和信任感,或者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谢班主抬头看看吴祥,补充道,“依我看,府里的鬼魅,可能就在离你们老爷不远的地方。所以,唱‘跳吊’之前,千万不能让你们老爷知道。鬼魅就在他附近,鬼魅若是感知到了,那唱上多少天也引不出来了。”
  
  吴祥赶忙讨好的笑着点头,随声应和着:“没错,没错。现在的戏班子拿得起这出戏的可不多了,谢家班果然是家业不凡啊。”吴祥长这么大,‘跳吊’这出戏只听人说过,却从未亲眼见过,这次倒正好饱饱眼福。
  
  “不过,这跳吊唱起来,是有讲究的。”谢班主说,“至于什么讲究,您不是行内人,恕我不方便透露。但是,明日搭台唱戏之前,还请不要将这出戏声张开去。”
  
  “什么?”吴祥一怔,“也行,戏本子上不写明白就是。老爷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以后,应该也不会怪罪下来。”吴祥想了想,咽了口唾沫,又[屏蔽]:“可是……我们家老爷,不会有事吧?”
  
  谢班主哈哈大笑,拍了拍吴祥的肩膀:“只要他不是鬼,当然就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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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戏班子和吴府老少都早早地睡下了。吴祥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谢班主的几句话总在他耳边不停地回放。这个刀疤脸的男人——到底什么来路呢?突然,吴祥听到gate外传来一阵低低的呜咽声,像是个女人在哭,仔细听又不像,而像是什么人在呢喃低语。吴祥反正是睡意全消,索性支起耳朵想听个究竟,却听到低低的呜咽声里又夹杂了轻轻的,却很有节奏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吴祥猛的坐起来,披衣起身,趴到窗前,今晚的月亮很不错,虽然只是半圆,但是很亮。如银的月光洒下来,在吴府的大院里投下一片大大的亮光——但是那里却是一片空地,什么也没有。吴祥有点泄气地转过身,想想又有点不甘心,于是回身打开gate,走出屋子,四下张望,突然,他看见一个红衣红裤的年轻女子,披头散发的一步步慢慢向吴祥的方向挪过来。之所以说是“挪”而不是走,是因为那个女子根本就不像是在走路,不是一步步的,而是一截一截的飘过来。吴祥觉得自己的腿有些不听使唤了。想跑,但却一步也挪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朝他一步步逼近,就在这时,背后一双手重重地拍了他一下,吴祥猛的跪在地上。
  
  “吴管家,你怎么了?”拍他的人是谢班主,吴祥看到谢班主的脸,顿时有种见到救星的感觉,他一只手抓住谢班主的手,另一只手抖抖地指向正在一步步向他走来的红衣女子,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谢班主抬头一看,乐了:“这是我们戏班里的小红姑娘,唱青衣的。你怕成这样干什么?”
  
  “小红?”吴祥揉揉眼睛,没错,还真是小红。白天来的时候,全戏班就数她看上去最水灵,而且安安静静的,谢班主说一句,她就点点头,乖顺的很,怎么晚上看起来这么吓人。
  
  谢班主仿佛看出吴祥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小红是我们戏班子里的台柱子,明天的‘跳吊’里面,女吊就是她来唱。这孩子从小唱戏,唱的有些戏痴了。尤其是‘跳吊’,很要身段和功夫,她刚才想必是一个人走台去了。”说完,谢班主朝小红拍拍手,小红果然抬起头,看到谢班主,她笑了笑,好像又变回了白天那个乖巧温顺的女孩。谢班主指指小红的脚对吴祥说:“喏,她走路可是有声音的。”
  
  没错,刚才吴祥听到的脚步声,正是小红踩出来的。吴祥松了口气,忍不住又盯着小红那双柔软小巧的脚多看了两眼,说真的,那双脚很美,就是脚上的红色绣花鞋有些扎眼。
  
  吴祥正盯着小红出神呢,谢班主又拍了拍吴祥,说道:“回去吧,早点歇着。明儿您是大管家,有得忙的。”
  
  吴祥点点头,起身回房了。走到gate口,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看见谢班主牵着小红的手,小红像个木偶娃娃一样跟着谢班主一言不发的走着。突然,她似乎是感觉到吴祥在看她一样猛的转过头,朝吴祥笑了一下。吴祥浑身猛的一个激灵——她的脸似乎涂了很重的粉,白的有点晃眼。但是唇上没抹胭脂,所以嘴唇也显出灰白色。更让吴祥感到不安的是,小红的那个眉眼,那个诡异的微笑,还有她唇边的那颗淡红色的痣,都让吴祥觉得,似曾相识。

 第二日,日上三杆,起楼搭台,戏台子就搭在吴府的大院正中间。豪gate大户的人家,自然不会跑到大街上去听戏。家里能请得起戏班子搭得起戏台子,这是身份的象征。
  
  午时三刻,吴家人用了午饭,全家上下便来到戏台前就坐。戏行讲究个“饱吹饿唱”,伶人登台前自然是不能吃饭的,吴祥只让厨房给熬了些淡粥。本来这吴府有一道鸭粥的私房菜,香而不腻,伶人登台前吃是极好,但是偏偏谢班主又反复叮嘱说不能吃荤,于是改成菜粥,每人喝了一些。吴祥在旁边看着,总感觉戏班子的气氛有点古怪,难道是唱戏又不让吃饭,所以大家伙儿都攒着劲儿闭气呢?吴祥胡乱想着,小红却已经把碗筷收好端到吴祥面前,谢班主擦擦嘴,对吴祥说了句:“我们扮戏了,您先回避一下吧。”吴祥点点头,示意家仆端着碗筷退了出去。临出gate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小红,小红却没看他,仿佛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吴祥挠挠头,出去了。
  
  三声锣声落地,戏开场了。唱的是绍兴戏的保留曲目《梁山伯与祝英台》。吴老爷坐在正中间,身边摆着亡妻的牌位,吴祥站在右边待命。今日的戏台上,不知扮花旦的是谁。吴祥觉得有些眼熟,但是又一下子认不出来。只知道身型高挑袅娜,但又不是小红那般娇巧玲珑的模样。而是显得更矝持,比起小红的青衣身段,台上的祝英台显然更有花旦的范儿。
  
  唱到《楼台会》了,台上的“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声音也越来越悲切,唱词幽幽的飘下来,说真的,的确是余音绕梁,婉转动人,但听上去却有点像是——鬼魅?吴祥摇摇头,宁愿相信自己是多想了,专心听戏。
  
  “金鸡啼破三更梦,
   狂风吹折并蒂莲。
   我只道有情人总能成眷属,
   谁又知今生难娶祝英台?
   ……”
  
  七十[屏蔽]的江南古镇深宅大院里的戏台,台上的伶人们唱的幽怨,那声音仿佛能滴下泪来,拧出水来,整个园子都好像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水气一般。吴祥渐渐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揉揉眼睛,看了看身旁的老爷,居然发现,老爷在偷偷的拭泪!吴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给亡故的太太唱戏也不是这一次了,却从没有见过老爷这般模样,今儿这是怎么了?吴祥正在兀自琢磨的时候,吴老爷却突然转过头来小声[屏蔽]:“这戏班子——是从哪儿请来的?”
  
  “是少爷的朋友从县上请的。听说是苏北一代逃荒过来的,不是本地的戏班子。”吴祥答道。
  
  “苏北?”吴老爷一惊,吴祥明明白白地看到吴老爷的眼中居然带着惊恐之色,吴祥也忍不住打破了管家不得多嘴的戒律,好奇地[屏蔽]:“老爷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么?这虽然是苏北到此的外地戏班,可在省城都是唱出名了的。省城的那些官爷们做寿,也都是请他们这个班子。”吴祥补充道。
  
  “哦?他们是个很出名的戏班子是么?唱了很久了?”吴老爷[屏蔽],看到吴祥点了点头,吴老爷便很不自然地笑了笑,掏出一块手帕——不过这次不是擦眼泪,而是擦汗。
  
  台上的伶人仍在悲悲切切地唱着。青瓦厚重,雕柱玲珑,戏台上唱的是痴男怨女人情冷暖,吟词转调绕梁不休。戏台下则是另一群痴男怨女如痴如醉如梦如幻,渐渐的便不知今夕何夕。
  
  吴祥也忍不住抬袖拭了拭眼角,心下感叹着这谢家班果然是名不虚传。竟有这等出色的旦角撑台面。吴祥跟着吴老爷这些年,戏听了不少,但还真没有谁能唱成这个样子。这等九转回肠的唱腔,这等风流婀娜的身段,实在已经不仅仅是余音绕梁,而是——勾魂摄魄,勾魂……摄魄……
  
  “不见梁兄见坟台,
   呼天号地哭哀哀。
   英台立志难更改,
   我岂能嫁与马文才?”
  
  戏台上狂风大作,灯也一下子黑了,梁山伯的坟墓裂开,祝英台纵身跃入。墓里飞出两只蝴蝶,灯光复亮,台下掌声雷动,全乌桐镇的人几乎都挤在吴家大院的戏台下面了——吴老爷乐善好施,自然这一天是广开gate户的,全镇的人想来听戏便来捧个人场。奈何今日戏台上的女旦喊嗓喊的是一唱三叹,连那些平日不爱听戏的人也放下手里的活计跑来凑热闹。吴祥一边拼命拍着巴掌,一面侧过头去,却惊讶的发现——吴老爷不见了!
  
  “奇怪了,刚才还在呢。”吴祥纳闷着,不过想想,唱到“楼台会”那里的时候,自己和老爷讲过几句话。然后不知怎么的,自己就完全情不自禁的沉到戏里去了,丢了魂魄似的,以至于吴老爷什么时候离座的自己居然不知道。吴祥问了问身边的人,也都说没注意。“真是魔怔了。”吴祥懊恼的嘀咕了一句,本想挤出去找找看,但是看看外面围的人太多,都挤到gate外去了,吴祥又摸了摸吴老爷的茶盏,还是温热的,想来也没走太远,“可能是出恭去了吧。”,吴祥自我安慰着,仍然站在原地等着看下面的戏。
  
  此时,太阳已经落尽了。
顶端 Posted: 2009-04-03 21:24 | [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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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无比凄厉的唢呐声响起,吴祥全身抖了一下——这是“起殇”的前奏。这么说来,“跳吊”开场了?吴祥觉得有点紧张,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吴家大院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江浙一带的人家,即便没看过,也都知道“跳吊”的典故,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三分胆颤七分期待的盼着男吊女吊出场。
  
  鬼王鬼卒走完台,钢叉一钉,亡魂也蹲在台下等着看戏了。男吊出了场,几句念白说完,便开始层层向上的翻那八仙桌。不知为什么,吴祥总觉得那男吊有点眼熟,他拼命瞪大眼睛想看个究竟,但是男吊脸上涂着重重的油彩,五官都盖住了,怎么也看不清。男吊翻八仙桌的样子也很怪异,虽然身手十分敏捷,但却没有灵性,一招一式有点像个木偶人,是被人在身后提着线做出的动作一样。吴祥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然眼前一道红光闪了一下,一个披头散发,红衣红裤,外批一件黑色长背心的女人出场了,吴祥混身冷了那么一下——果然和昨晚小红那身打扮一模一样啊。女吊脚上穿着的,也是昨晚吴祥看到的那双绣花鞋。走路的姿势,也是一样,慢慢的,一步步的挪着,戏台下鸦雀无声,显然,大家都被吓住了。
  
  女吊脖子上挂着两条纸锭,低着头,垂着手,一步三摇地走着,弯弯曲曲地走个全台,“女吊走的这是个‘心’吧?”吴祥身后的王家姆妈自言自语道,旁边的人低声附和着,但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突然,女吊走到台中间,猛的向后甩了一下头,原本向前垂着遮挡面孔的长发一下子全被甩到脑后,女吊的面孔清晰的呈现在众人的眼前。
  
  “哗——”,台下一阵低低地惊呼声。这女吊着实是悚人的不行,白的糁人的面孔,两道漆黑的长入鬓角的浓眉,再加上涂画成青黑色的眼圈和猩红色的嘴唇,白、黑、青、红,四样本是极其平常的颜色,这样交缠在一起竟然显得如此触目惊心。女吊环视一圈,双肩微颤,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透出些非喜非嗔的古怪味道。突然,笃鼓声起,两短一长,只听女吊一声凄厉的呼喝——“奴本是谢家女,呵呀,苦啊——”
  
  “谢家女?”吴祥皱起眉头,身边的人也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这‘跳吊’不是讲杨家童养媳的故事么?怎么成了谢家女?”正在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戏子唱错词的时候,台上的鼓乐声却转了调调,又变成了刚才那出《梁山伯祝英台》的调子——“这怎么回事?”大家伙儿开始不满了,“这不是乱唱么?”“花大价钱请来的,咋个可以这样哟!”吴祥也纳闷得不行,刚才一出《白蛇》一出《梁祝》,唱的是那叫一个回肠荡气,怎么女吊一出,就露了怯?
  
  尽管台下议论纷纷,台上的女吊却好像没听见一样,随着鼓乐声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梁兄若是爱牡丹,
   与我一同把家还。
   我家有枝好牡丹,
   梁兄要摘也不难……”
  
  “吴管家,侬也不管管这戏班子是伐?好端端的乱唱一气,白瞎了那许多铜板!”王家姆妈对吴祥说道。吴祥还没说话,还在半中腰的白布上悬着的男吊竟也开口唱了起来——
  
  “你家牡丹虽然好,可惜是路远迢迢怎来攀!”——吴祥愣住了,这声音,这声音是……
  
  台上的男吊女吊,虽然一个在台上站着,一个悬在七张半仙桌之上的半空中,穿的也是鬼气森森的吊死鬼衣裳,却生生出来了四目相对,欲语凝噎的感觉。二人一唱一和之间,竟然比刚才的小生花旦正儿八经扮戏唱的那出《梁祝》还要动人。方才那出梁祝,动人的是声,而眼前这一出,动人的,却是情。
  
  ——“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愿不愿配鸳鸯?”
  
  ——“配鸳鸯,配鸳鸯,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
  
  ——“眼前一条独木桥,心又慌来胆又小。”
  
  ——“愚兄扶你过桥去。”
  
  ——“你我好比牛郎织女渡鹊桥。”
  
  ——“过了河滩又一庄,庄内黄狗叫汪汪。不咬前面男子汉,偏咬后面女红妆。”
  
  ——“贤弟说话太荒唐,此地哪有女红妆?”
  
  ——“过一井来又一堂,前面到了观音堂。观音大士媒来做,来来来,我与你双双来拜堂。”
  
  ——“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拜堂?”
  
  ……
  
  我只道两心相照成佳偶,谁又知今生梁兄却不娶我祝英台。
  
  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两个男子怎拜堂?
  
  乐声嘎然而止,台下也一下子没了声音。台上的男吊和女吊,凝眸对望,时光仿佛一瞬间穿越了二十年。
顶端 Posted: 2009-04-03 21:25 | [2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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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们都还青春年少,江南的景致也如他们的年纪一般鲜嫩欲滴。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那可真真是人间天堂。一对少年,自小便入了戏班子。虽然都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却偏生得一个是英气十足的小生相,一个是粉面含春的花旦脸,扮上戏再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戏班里的日子总是比蜜糖苦,但又比黄连甜的。没日没夜地练功,小哥俩只有互相照应着。功课做得不好,挨了打骂,小哥俩儿一起蹲回房间钻在一个被窝里抹眼泪,一起想着自己基本上已经想不起模样来的娘亲,哭哭啼啼一阵子,然后睫毛上挂着泪珠儿相拥着睡去。唱好了,师傅一高兴赏两个铜板儿,乐颠颠的手拉手去城南喝一碗藕粉桂花糊,清香的桂花面儿在唇齿间交缠,彼此的小脸蛋儿便跟着泛红,自然,心也润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苦苦甜甜,悲悲喜喜,十年光阴一弹指,戏班子也换了几茬地方。当年的小孩子,转眼间长大了。一个是戏班里的头牌小生,另一个是当仁不让的压台花旦,台上演绎着悲欢离合的才子佳人,台下则是好的像一个人一样的兄弟,这样天衣无缝的默契搭档,实在是十年才能打磨出这么一对的,老班主自然是当个宝贝捧着。然而,时逢乱世,哪里的饭碗都不好找。苏州越州一路走来都不好混了,在越州,老班主又害痨病死了,一个新老板盘下了这个戏班子,新老板家在扬州,戏班子便跟着搬到了扬州。这一搬,就搬出了人命关天的祸事。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扬州的月色霸道,香粉浓妍,小食甜糯,女子也最是勾人。在这里,一个叫飞雪的扬州女人闯进了他们的生活,从此一切都变了样子。
  
  飞雪本是个过气的青楼里唱戏的戏子,说是卖艺不[屏蔽],但到底卖没卖,她自己不说,谁也不知道。只知道这女子在班主面前款款摆了摆柳腰,嗲嗲的抛出两句吴音,便顺水顺风的入了戏班子,虽说飞雪在青楼卖笑已经算是人老珠黄了,可是进了这草台戏班子那可真是块宝,声音糯,扮相美,身段跟柳叶儿似的,很快便成了当仁不让的头牌女旦——飞雪本来就是自小跟人学戏的。男旦再假戏真做,毕竟是男旦。实在比不得货真价实的女子,何况还是唱念做打都是从小学起,一招一式飞一个媚眼都是戏的扬州女子。
  



  男旦心里恨啊,恨的不光是这飞雪夺取了属于自己的掌声和眼球,更是恨她夺去了自己和小生同台的一切机会。台上的梁山伯还是那个梁山伯,祝英台却不再是自己。每每演出时,男旦总是躲在后台,听着那台上的痴男怨女柔情蜜意,自己却狠狠拽着大幕,恨不得把幕布撕碎。他一直和小生同台唱戏,一招一式,哪怕一个眼神他都太熟悉了,是假戏还是真做,他闭着眼睛光听几个调儿,也能分辨出来。“梁山伯要娶祝英台”,梁山伯要娶祝英台,梁山伯这次,真的是想娶祝英台了……
  
  男旦虽然恨,但还是咬牙把什么都憋在心里。他恨的紧,怨的紧,但却什么也不能说。可惜你英台不是女红妆,两个男子怎拜堂?师兄怎么走,他知道自己是拦不住的。直到,那脸上能滴下油来的班主向戏班子宣布放假三天,来庆祝他又续弦娶了新太太,而那新太太,正是戏班子的压台花旦——飞雪。
  
  男旦是在城南的小酒馆里找到小生的——那里曾经是个买藕粉桂花糊的小摊,他们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找到小生时,他喝的烂醉如泥。男旦一路扶着小生回了家,小生吐了个一塌糊涂。男旦为他忙前忙后,端热水递毛巾,又灌下几口浓茶。小生倒是不吐不闹了,恍惚间却一把抓住男旦的手,含混不清地喊着雪儿雪儿的名字,鼻涕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男旦恨恨地甩开,却终是不忍心地握住小生冰冷地手,隔着被子轻轻拍着他,让他平静下来。半醉半醒的小生渐渐地不再喊了,而是喃喃地唱起了戏。男旦凑上去一听,眼泪差点掉了出来——正是那出他们从小唱到大,不知道唱了多少回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我与你海誓山盟情义在,我心中只有你祝英台。你爹爹作主许马家,你就该快把亲事退……”到底是头牌小生,纵然是半醉半醒间,唱的也是字正腔圆。
  
  男旦字字句句听得清楚,眼泪早已夺眶而出,情难自已,也低声跟着和了起来:
  
  “记得草桥两结拜,同窗共读有三长载,情投意合相敬爱,我此心早许你梁山伯。”——你我之间,何止三载?记得每次挨了打骂,我们就会像两只小耗子一样窝在四面透风的屋子里,抹着眼泪想着自己的爹娘。其实我连我娘什么样都不知道,很多时候只是陪着你掉眼泪罢了。到了后来,我们也不再想自己的爹娘了,我们就是彼此最好的依靠。
  
  “可记得比作鸳鸯成双对,可记得牛郎织女把鹊桥会,可记得井中双双来照影,可记得观音堂上把堂拜。”——可记得每次挨拳脚,都是我为你疗棒疮。可记得每次出gate唱堂会,都是你为我把那登徒子来挡……
  
  “我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实指望你挽月老媒来做,谁知晓喜鹊未叫乌鸦叫……”
  
  男旦正在自顾自的浅吟低唱着,却被床上的小生梦呓般的一句唱词打断了——“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拜堂?”——仿佛一个炸雷在头顶劈下,男旦猛地停止了吟唱。罢罢罢,自己和小生,今生今世,只能是好兄弟,哪里还能有别的念想?男旦自嘲地一笑,在小生旁边的那张躺椅上,和衣躺下。
  
  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算是件好事。[屏蔽]还是[屏蔽],兄弟也仍旧是兄弟。但是,人偏生就是不安分的。嫁了人的飞雪还是挂牌出来唱戏,嫁的是个戏班班主,不是豪gate少爷,自然飞雪还是逃不过个伶人命。只是飞雪和小生戏台上你侬我侬眉来眼去之间,却是渐渐的变了味道。一开始是带着冰,三分尴尬,七分冷漠;再然后,彼此都知晓了对方不为人道的无奈和心酸,冰便化成了水;再后来,眉眼间越来越热,烤干了眼中的水渍,“滋啦”一下,便点着了。
  
  嫁了人的女人,比起水葱般的少女来,又多几分风情韵致。于是[屏蔽],越烧越旺。飞雪怀了孕,便不再登台,小生的搭档便又成了自己那雌雄莫辨的兄弟。《梁祝》、《白蛇》、《春江月》,一出出戏唱上去,却不愿那大幕落下来。落下来,梦便醒了。
  
  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该报的,早晚要报。该还的,天涯海角也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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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mingle /'miŋgl/ v. 使混合,混合起来 ]


 孩子生下来,眉眼没有一点班主的影子,却分明是小一号的小生——不怪旁人眼神好嘴皮子碎,实在是那油饼子脸的班主和那眉清目秀的小生,差的是天上地下,泾渭分明。班主虽然也是个跑江湖陪笑脸的,但好歹算是个小地头蛇,哪里吃的这样的闷亏?自然,没过多久,什么都知道了。
  
  “你打算怎么办?”到了这种时候,自小一起搭档的男旦兄弟,居然是唯一能说实话的人,也是唯一不冷眼旁观明哲保身的人。
  
  “大不了逃走,总好过这样等死。”话说的很决绝,掷地有声,光明磊落——虽然事情做的是一点也不磊落。
  
  男旦心里疼了一下,在梁山伯心里,同窗共读的祝兄弟,终究还是比不得他祝家那位素不相识的小九妹啊!疼归疼,还是抹一把泪,静悄悄地为小生收拾行李,准备盘缠,一切都停当了,只等子夜时分送兄台和[屏蔽]一起上路。
  
  小生如约而至,等来的却不是飞雪,而是戏班班主和几个喽啰。天旋地转,地转天旋。蘸盐的皮鞭抽打在身上,皮早就开了,红色的肉丝丝缕缕地朝外翻着,皮鞭上的盐水又见缝插针的渴了一般迅速渗进肉里,那身体便像晒的半干的腊肉,血的腥味混着盐水的咸味,熏得人想流泪,眼泪却也是一样的咸。即便是这样,也硬是不觉得疼——只是觉得自己傻,居然真的相信那个媚眼如丝的烟花女子会跟着自己战战兢兢的踏上逃亡之路而不去要那唾手可得的生的希望?
  
  “饿上几日,然后押送官府。”班主懒洋洋的剔着牙,周身是一股猪肉的味道。
  
  “可是——什么罪名呢?”喽啰点头哈腰地请示着,“太太是识大体的人,自然知道孰重孰轻。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千刀万剐也不可惜,只是总得有个罪名吧?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说他们是通……”
  
  “通个屁!”班主骂道,“就说——这小子杀人劫财。”
  
  “杀人也得有个尸身做现场啊!”喽啰倒是想的很周到。
  
  “尸身?”班主抽了口烟,指了指飞雪的房间,喽啰愣了一下,抬头却看见班主阴冷的眼神,不禁一抖,战战兢兢的退出去了。一刻钟后,一声尖利的婴儿嚎哭声,然后是几声女人的惨叫,一阵乒乒乓乓的热闹过后,什么都安静了。孩子的嘴角流着殷红的血,早已没了气息,她风情万种的母亲则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为了避免她醒过来再大哭大闹,还被牢牢地绑在床上。班主自然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那身子还热着的小东西也不是自己的骨肉,看了触霉头。班主只是吩咐了几个女龙套看着点儿尚在昏迷中的飞雪,自己便一步三摇地晃出了gate,去找自己的老相好了。
  
  还是那句话,该来的,总是要来。该报的,早晚要报。该还的,天涯海角也要还。
  
  这一切都在戏班的小院子里进行着,gate一关,两重天。gate内戏班子自己的人看了,当然是装聋作哑的,风口浪尖谁去把自己往棺材里送?于是各人回屋,放下窗子吹了灯,一头钻进被窝里,眼不见心不乱。但是有一双眼睛,却把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男旦。
  
  “男旦去为小生复仇去了?把班主杀了,然后救了小生,对么?”我问文爷。见义勇为然后远走高飞,这是这类故事的套路。
  
  文爷点点头,又摇摇头,猛吸了一口烟:“算是吧,只是……这人世间的事儿啊,往往不像电视里那些英雄侠客的故事那样圆满——”
  
  


  很多人,很多事,往往就在那一念之间,便彻底颠倒了方向。男旦虽然唱了二十年的女儿腔,可一旦下定了决心,这柔若女儿的男子,骨子里终究还是带着那么一股子男人的狠劲儿。月黑风高夜,正是上好的杀人放火时。男旦悄悄地踹了刀子,在寒冷的夜里蹲在那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青楼外,等着。
  
  那夜天公真是做美。墨黑的云把月亮挡的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一丝光亮也透不出来。天很冷,北风打在身上,灌进衣领子里,锋利地就如同男旦怀里踹着的那把匕首的刀尖儿一样。风这样肆无忌惮地一道道割在男旦的身上,似乎是在预演着不久之后的场景一般。“这刀子割在那老东西的身上,是不是也是这样疼?”男旦暗暗地想着,“不,应该比这还疼。”是啊,风再冷,总是割不出血来,可是刀子不一样。刀子上了身,必是白刃进红刃出——男旦这么想着,浑身瑟瑟地发着抖,他怕,他是真怕。连杀鸡都不敢看的人,今日却要杀人。现在放弃不是来不及,街上连一个人都没有,没人会注意他,他只要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溜回去,像其他人一样放下窗子捂上被子,什么事也没有。可是他却是从未有过的决绝——而这一切都是在目睹了班主出gate的那一瞬间决定的。事后想起,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当时那个执拗地连后路都不想的人就是向来隐忍而乖顺的自己。
  
  班主晃晃悠悠地从青楼里摇了出来,脸上泛着红光,身上混合着酒气、脂粉气和[屏蔽]的腥臭味道,让一直有点洁癖的男旦有种恶心的感觉。他选的位置不错,青楼旁边那个拐角小巷的入口处,班主从他身边经过,竟然没有发觉。机会转瞬即逝,男旦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于是猛地扑上去,匕首便划上了班主又短又粗的脖子。
  
  若是行家里手,第一刀下去,干脆地切断喉管,让你喊不出声来。第二刀下去,再利落地削了脑袋,然后抛尸城外护城河,让你身首异处,官府即便发现了,也无从辨认,拖上十天半个月,尸首再一烂,也就成了个无头悬案,所谓悬案,其实也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大家便都脱了干系。只可惜所谓一刀毙命,见血封喉的手段,都只是武侠小说里高手的本事,一个唱了十年花旦扮了十年女儿身的男人,哪里会有这样的准头?匕首划断了血管,血喷涌出来,男旦傻了,竟不知道躲闪,于是血溅了他一头一脸一身。虽然班主的血喷的像盛开的花儿一样无比绚烂,喉管却还没有完全断掉,还能勉强而艰难地发出几声呼救声,他的脑袋被割了一半,像落枕了一样耷拉在一边,却还零零星星的连着些肉丝,滴滴答答地在脖子上晃荡着,仿佛在嘲笑男旦的刀法是如此的生疏,还需要好好回家练练。班主嗓子里发出的嘶嘶声,他不断向外喷涌的血浆,还有他那个摇摇欲坠的脑袋,那双充血到几乎要爆掉的眼睛,组成了一副最扭曲的图画,逼得男旦抖抖索索地又朝班主的胸口捅了第二刀。
  
  “小子,你是为你师兄吗?”班主居然说话了,虽然说的含混不清,但男旦能听明白,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班主居然笑了,在他那颗晃晃悠悠马上就要掉下来的脑袋上居然还可以呈现出一种类似“笑”的表情。班主的七窍都在向外喷着血,但他依然惨兮兮地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xxxx无情,戏子无义。他俩一个是xxxx,一个是戏子,走着瞧吧,你会后悔的。”
  
  男旦狠狠地举起匕首,一刀刀地在班主身上胡乱戳着,不管什么命gate要害了,就这么闭着眼,胡乱地戳着,只为了让他早点闭嘴,不要再说出那些让他心惊肉跳的——实话。
  
  寒冷的冬夜,普通人是不会在大街上瞎溜达的,但是还有更夫得值夜班履行自己的指责,于是,闻声而至的更夫、呆若木鸡的男旦手里带血的匕首,还有班主那支离破碎的身体,构成了充分的人证,物证,旁证——老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这话实在是太了不起的大实话了。真想杀人,好好花钱找个行家里手,什么钱都省得,这点钱万万省不得。人命换人命,这可不是耍胆气的时候,半生不熟自己硬着头皮往上冲,往往还得赔上自己一条命。
  
  戏班子里可一下子炸了锅。这世道可真是不得了,仅仅一夜,天便变了色儿。昨天晚上还气势汹汹的班主,今天就成了衙gate里那具被人捅的活像个莲蓬的尸首。还有那个十几年一直乖顺腼腆地像个女孩子的男旦,怎么就成了杀人凶手?
  
  飞雪到底是飞雪,从小就出来混世道的女子,只知道有一点缝隙也要拼命咬牙钻出头去狠狠地活着,自然不像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一样,一点风吹草动就可怜兮兮地卧床不起茶饭不进。她咬牙命人收拾好了孩子的尸体,又梳洗打扮了一番,让人开了柴房的gate,好生服侍着半死不活的小生,然后自己带上几个人去了衙gate。昨天的喽啰是班主的人,今天既然班主已经不在了,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班主太太的跟班儿了——谁让班主太太的手里,拿着班主钱柜子的钥匙呢。
  
  小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飞雪平静地给他讲了一切来龙去脉,他听完,半晌不动,最后挤出一句:“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飞雪满不在乎地扬扬眉毛,“人证物证都有了,还怎么抵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你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小生颤抖着[屏蔽],“他是为了谁才干出这样的事儿来的?为的还不是你我么?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飞雪淡然一笑,抬头看着小生:“他是为你我?还是只为你?”飞雪的嘴角有些颤抖,但扔倔强地带着一丝嘲讽的波纹。
  
  两两对峙了一会儿,飞雪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小生,声音低沉而晦涩:“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关键时候把你给卖了。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在乡下还有一双儿女,我死了,他们怎么办?为了他们,我得活下去,牙咬碎了我也得活下去。”飞雪早年在青楼的时候,便已经有了一双儿女,只是可怜的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这也正是她被老鸨扫地出gate的原因,那里永远都只欢迎最鲜嫩的二八娇娘。说起来,这其实也算是她委身班主的原因,那样她才有钱去偷偷拿给乡下的养母,心惊胆颤地祈祷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慢慢长大成人。
  
  然而千算万算,都不如天算呐。自己保全了那边的孩子,却保全不了这边的孩子。此时此刻,她不是什么无情的xxxx无义的戏子,只是个全天下最可怜的母亲。
  
  “想办法……也许可以吧。但是那恐怕得折了整个戏班子的一半家业,戏班子就得散了,这么多人,兵荒马乱的,上哪儿去讨饭吃?”飞雪接着说道,“那死鬼活着的时候,左右也算个地头蛇。现在不明不白的死了,若是没个明明白白的冤家拿出去示众,他那些兄弟们寻上gate来,该怎么给说法?给不了说法,我们怕是都逃不过。”
  
  小生没了言语。任怎样的情义,却也敌不过活下来的欲望。“以一命换我们这几十口人的命,也算他不冤了。”飞雪苦笑了一下,做了个总结。
  
  十天后,男旦便被砍了脑袋。小生没有去,飞雪也没有去,整个戏班子都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没人踏出gate半步。只是后来听说,有不少人早早地蒸好了热馒头踹着,就等人头落地,去蘸那热乎乎的人血,听说吃了冬天不生热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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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residential // a. 居住的 ]


“男旦姓谢,小生姓吴。”文爷弹了弹烟灰,平静的声音猛地把我们从故事里拉了出来。
  
  “小生——就是乌桐镇的吴老爷?”我[屏蔽],“那男旦——是谢班主?后来出现在乌桐镇的谢班主是……人还是鬼?”我觉得后背丝丝地开始冒凉气,谢班主变成鬼倒不可怕,问题是变成鬼的谢班主又上哪儿凑了这么个戏班子,然后还一路找到了乌桐镇,这其中细细想来就可怕了。对了,小生既然是吴老爷,那飞雪呢?吴老爷的亡妻难道就是指飞雪?
  
  “那个小生,也就是后来的吴老爷,也太不像个男人了!事到临头,还没有女人有担待!”潇潇突然忿忿地骂了一句,把我吓了一跳,说真的,我还从没见过一向好脾气还有点神经大条的表姐这样忿忿地说过话。
  
  文爷呵呵一笑,抽了两口烟,不紧不慢地说:“你听我把故事讲完,他们谁是谁非,你们自己就有自己的主张了。”
  
  男旦的尸首是小生收拾的,飞雪一点也没有插手,只是从班主的钱柜子里拿了几块大洋出来,也算是还了男旦对她和小生的成全——只是这成全是拿命换来的,未免太沉了些。事情结束之后,戏班子又重新挂牌开张了。班主自然换成了小生和飞雪,凭着飞雪风尘里多年炼就的八面玲珑的功夫,戏班子竟然越唱越大了——其实以前的班主若是能放开手让飞雪替他打理戏班,戏班子恐怕早发达了,可惜他只会在床上对飞雪认真。飞雪早从乡下接回了自己那一双私生儿女,俩孩子口齿还不甚清楚,但也能含含糊糊懵懵懂懂地管小生叫“爹”了,一家四口,经营着一个不高不低还能赚些钱的戏班子,在这样的世道里也是算不错的。渐渐的,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男旦在他们生命中留下的痕迹似乎是越来越淡了,直到——有一天……
  
  这一天,是男旦死了整整三年。
  
  半夜,一阵冷风突然灌进东厢房,把床上睡得正香的小生吹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手下意识地往旁边搭了一下,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这大半夜的,飞雪跑到哪儿去了?小生觉得奇怪,撑起身,四下看看,没人,却发现厢房的窗子被吹开了,冷风一阵阵的往帐子里灌。“这才刚刚入秋,风怎么这么刺骨?”小生一边嘀咕着,一边披衣起身准备去关窗子。手刚捧到窗框,一阵低而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小生循声望去,却看见一个红衣红裤的影子忽的一下飘了过去,小生猛地一惊,瞌睡也全醒了,拼命地揉揉眼睛,什么都没看见。难道刚才是幻觉?小生纳闷道,可是那扎眼的红色衣裤可是清清楚楚的啊!怎么一眨眼就没了呢。小生披衣出屋,想看个究竟,可他一直顺着刚才影子飘过的方向走到墙角处,也没看见一个人。他一路东张西望着,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一双死白的手,十指慢慢变长,像头发丝一样,又长又软的,缠上了他的脖子……
  
  “谁?”小生掰住那双手,拼命挣开,转身一看,却是飞雪,小生一边扶着脖子喘着粗气,一边[屏蔽],“你,你干嘛?”
  
  飞雪笑了笑:“没什么,刚才去看了看孩子,回来就看见你在走廊里像鬼一样东游西逛,所以想吓唬吓唬你。”
  
  “这么大人了,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吓死我了。”小生摸了摸脖子,抬眼不经意地看了飞雪一眼,飞雪的眸子在月光下显出些蓝色的光,不知为什么,小生总觉得飞雪的笑有点怪,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小生看着披头散发的飞雪实在有点犯憷,摇摇头,转身进屋了。飞雪看着小生的背影,露出了一个更深的笑,那笑脸上由于嘴角开的太大,大到露出了两颗尖利的发亮的牙齿。转过身去的小生当然看不见,此时此刻,飞雪身后有一个穿着红衣红裤的影子,正伸出一双死白的手,从后面撑起了飞雪的笑容……
  
  两人进了屋,[屏蔽]吹灯。小生却觉得比刚才站在外面还冷,那冷是丝丝的往骨头缝里渗着的,小生不禁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飞雪。过了一会儿,他迷迷糊糊快要睡去的时候,突然感觉飞雪慢慢爬上了他的身,小生一惊,正要回头,却被飞雪的手牢牢的压住了脑袋,动弹不得——
  
  “你,你干什么?”小生[屏蔽]。
  
  “不干什么,就是想和你唱出戏。”飞雪低声说道,幽幽的声音还夹杂着丝丝窃笑,穿进小生的耳朵,虽然说话的人就在耳边,听起来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样。
  
  小生已经是一身冷汗了,飞雪的手不紧没有松开,反而越缠越紧,并且——飞雪的手指还在慢慢变长,像海带一样,慢慢的缠上了小生的脖子,越绞越紧,缠得他喘不过起来。飞雪当然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她只是像梦游一样,在小生的耳边自顾自地低声唱着——
  
  “玉蝴蝶,玉扇坠,蝴蝶本应成双对。纵然是无人当它是聘媒,我也要与你生死两相随。”——小生的面色已经开始发白,舌头越深越长。
  
  “记得草桥两结拜,同窗共读有三长载。可记得十八里相送长亭路,我是一片真心吐出来。”——小生的眼球渐渐凸出来,眼眶涨成血红色,似乎随时会爆裂一般。他痛苦地伸出手在空中胡乱抓着,飞雪却不躲不闪,仍是低声浅笑,自顾自的唱着。
  
  “梁哥哥,我想你,三餐茶饭无滋味。梁哥哥,我想你,拿起针来把线忘记。梁哥哥,我想你,懒对菱花不梳洗。梁哥哥,我想你,哪夜不想到鸡啼。”——小生的舌头已经完全伸了出来,直直地向前伸着,几乎要舔到飞雪的脸,然而,就差那么一寸。
  
  “我看你一眼闭来一眼开,问你梁兄丢不下谁?你一眼闭来一眼开,莫不是难抛老母年高迈?一眼闭来一眼开,莫不是无人披麻把孝戴?一眼闭来一眼开,莫不是难舍小妹祝英台?”——小生的眼球已经流出血来,不止眼睛,小生的嘴角,耳朵,鼻孔,都向外喷着殷红殷红的血,他艰难的抬起手,血红的眼球里满是惊恐的神色。这声音,根本就不是飞雪,而是从小和他一起搭台唱戏的——男旦。此时,飞雪的脸也渐渐的变了模样,变成了男旦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面孔,他穿着女吊的红衣红裤,脸上涂着惨白的厚粉,眼圈乌青,透着幽兰色的光,看着七窍流血的男旦,他开心的笑了,露出两颗尖的发亮的牙,然后,慢慢的把嘴唇靠近了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小生,慢慢的,也是狠狠的咬住了小生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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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reinforce /ri:in'fo:s/ vt. 加强,增援 ]


第二天,戏班子的人惊恐地发现,东厢房里横着两具尸体——一具是飞雪的,飞雪穿着白色的浙丝睡衣,表情惊恐,而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伤痕。更惊悚的是,她身边几步之遥躺着的另一具尸体,居然是死了一年的男旦!戏班子赶紧差人报了官,仵作也验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最关键的是——小生失踪了。当下扬州城可炸了锅,有人说,这是鬼魂作祟,冤死鬼回来找债主了,是恶有恶报,可是如果这样,小生哪儿去了?也有人说,是这小生贪图飞雪的钱财,于是杀了她然后掘出了男旦的尸首,让人以为是鬼魂作祟,可是如果这样,死了一年的人怎么还没烂?众说纷纭,但都不怎么靠谱。衙gate也糊涂了,又是鬼魂又掺和了陈年旧案,就是想查心里也犯嘀咕,何况这种事根本就查不清。于是葫芦僧判葫芦案,这样的葫芦案,正好有个关键人物失踪,自然就冤有头债有主了,通缉公告便贴了出去,小生却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了一点消息。本来也只是个不大的戏班子,只是因为这两年唱的有些名气了,闹出这样的人命官司,也着实在扬州城里热闹了一阵。但是日子一长,人们的好奇劲儿也就慢慢褪了下去,兵荒马乱的,都惦记着怎么填饱肚子呢,谁成天操心这些死人的事情——何况这样的世道,哪天没有死人的事儿呢。过了几个月,连城gate口的通缉告示都烂掉了,谁都认不清那告示上的脸是谁了。
  
  戏班子选出了新班主,日子还得过下去。这一天,戏班子里很忙碌,第二天是扬州城有名的大老板孙老板要给他去世三年的母亲唱戏,孙老板财大气粗,指名道姓的点了那出“跳吊”,内行人都知道这出戏唱起来悬乎,大家伙儿自然得早做准备,一点不敢怠慢,就在整个戏班子忙的脚不点地的时候,突然来了个穿的破破烂烂却神神叨叨的——道士。
  
  “这道士我认识,吴班主他们[屏蔽]俩还在的时候,他好像来过。”戏班子里唱老生的老何小声告诉新班主。是的,这个脸上有道疤的道士他印象很深,“对了!”老何猛的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抖,“那天,好像也是要给人唱‘跳吊’。”
  
  “嗯?”新班主愣了一下,四下扫了一眼,示意大家各就各位各干各的事儿,然后领着道士进了里屋。
  
  “贵班明日可是要唱‘跳吊’?”道士倒是开gate见山单刀直入。
  
  “是。”新班主很平静的回答道。
  
  “不怕么?”道士笑了笑,露出两颗[屏蔽]的大牙。
  
  “怕?怕……什么?”新班主盯着道士,手心里渗出一层汗来。
  
  “[屏蔽],老天长着眼睛呢。”道士波澜不惊地说道,每个字却像重锤一样狠狠地击打着新班主的神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你什么意思?”新班主已经掩饰不住自己的慌乱,连额头也渗出汗来。
  
  “那男旦已经死了三年,你们知道他死的时候怨气重,必然不肯轻易去转世投胎,所以专gate请了定魂石压在他的坟头,好让他的魂魄无法出来作乱。可是——是谁搬开了他坟头的镇魂石,让他出来作游魂害人的?”道士死死地盯着新班主。
  
  新班主不说话,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被打了结一样,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憋了半天,方才憋出一句话:“你——你是谁?”
  道士仍然只是笑:“我不是谁,我只是个常年游走四方的道士罢了,只是你们戏班子这几[屏蔽]情,我碰巧都听说了,当年在男旦坟头请定魂石的办法,也是我教给你们以前的班主和班主娘子的。”
  
  “你……你还知道什么?”新班主结结巴巴地追[屏蔽]。
  
  “我还知道——”道士不紧不慢地说道,“有的人,见钱眼开,见色起义,偷偷跑去挪开了定魂石,又施了怨咒,想把死人的怨气都转给你们班主,却没想到那男旦的怨气太重,先去找的却是班主的娘子,最后的结果是色没有得到,不过钱是到手了——也算没有白忙一场。”道士挥了挥拂尘,[屏蔽],“你放了男旦的怨魂,难道就不怕你们班主和班主娘子的怨魂回来找你么?”
  
  “怕?我怕什么?”新班主猛地站起来,“那一对[屏蔽]夫淫妇又是什么好东西?我们整个戏班子搭台唱了这么多年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伐?她飞雪,一个窑姐靠着一张徐娘脸就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还有那个没种的男人,为了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当露水[屏蔽],连多年的好兄弟都不要了,这一对狗男女是什么好玩意?他们这种人,死一千回也不嫌多!”新班主忿忿地说。
  
  道士的嘴角浮上一丝嘲讽的冷笑:“如此说来,你还是替天行道了?与财色二字无关?”道士的声音很冷,“你们戏班子的恩怨,说到底,跟你们这些旁人难道一点关系也没有?”
  
  新班主说不出话来了。的确,真要掰开揉碎了仔细盘点盘点,谁的手是干净的呢?飞雪得势的时候,抱大腿的是谁?嘲笑男旦冷板凳坐着硌腚的又是谁?跟着那个肥头大耳的班主把小生五花大绑打的皮开肉绽的是谁?眼睁睁看着飞雪的孩子被摔死的又是谁?男旦在死牢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装聋作哑的是谁?眼见着飞雪和小生当了班主,明里逢迎暗里算计的又是谁?说到底,没人干净,谁都脱不了干系。死去的男旦不会放过小生和飞雪,那么自己呢?戏班子呢?死去的那些怨魂会放过他们吗?
  
  新班主正在一层层冷汗不断往外冒的时候,却听见道士的声音像针一样刺进自己的耳朵——“随其缘对,[屏蔽],谁都逃不掉的。”新班主慌忙抬头一看,道士居然已经不见了,新班主慌忙追出去,却被戏班子的人告知“已经出gate半天了”。新班主是越想越怕,越怕还止不住的越想。[屏蔽],谁都逃不掉……不管这么多了,新班主跺了跺脚,明日的戏一唱完就立即找高人来做法,灭了这群怨灵,料这老道也不会走远,明日唱完那台大戏,拿了银子立即找人寻了这老道,一不做二不休,让他永远也开不了口,新班主狠狠地咬咬牙,转身回了院子。
  
  当然,明日要唱的那出大戏,是台好戏,也是最后一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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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briefcase // n. 公文包 ]


孙老板家的戏台早早的搭好了,太阳落尽,“跳吊”开场。三声喇叭声起,台下的人不约而同地都打了个冷战,那喇叭声,活脱脱像是在喊“鬼啊,鬼——”。男吊出场了,卖力的翻着层层八仙桌,翻一层,台下的人便叫一阵好,翻到最上面那层,男吊便将脖子伸进悬布,突然,悬布前挂着的那面照妖镜里一个影子一闪而过,闪的台下的人眼睛都跟着晃了一下,大家揉揉眼睛,再抬头看时,却惊恐的发现,悬布上的男吊的脸在渐渐变形,渐渐扭曲,眼球凸出,死死地盯着悬布前面挂着的照妖镜。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按照规矩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低声议论着,新班主也从后台跑出来,紧张地盯着半空中的男吊。男吊突然开始挣扎,想要挣脱悬布,但是那悬布环却好像粘在他脖子上一样,死死地粘着挣脱不掉。慢慢的,男吊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最后完全变成猪肝色,舌头伸出半尺多长,向下滴着丝丝的涎水,两只脚拼命挣扎着,却喊不出声来,此时此刻,台下的人才终于明白了——这跳吊真的把吊死鬼招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吊死鬼来了”,大家哄的一声四下散开,玩命的往大gate那里涌去。新班主手忙脚乱的指挥着戏班子的人上八仙桌赶紧把男吊解下来,几个身强力壮的武生爬了上去,还没等动手,四平八稳的八仙桌却突然塌了。
  
  塔形的八仙桌狠狠地砸下来,八仙桌上面的人摔死了,八仙桌下面的人砸死了,半空中的男吊吊死了。最惨的当然是正正地站在八仙桌下面的新班主,他的脑袋被一张死沉的红木八仙桌砸开了花,脑浆四溅,冒着热气,像刚出锅的撒了油盐酱醋的豆腐脑。
  
  看戏的人群鸡飞狗跳乱成一片,不知是谁碰翻了香案,烛火顺势点燃了台上的大幕,一片大火将整个戏台子烧的干干净净。
  
  “随其缘对,[屏蔽],谁都逃不掉的。”几天后,当道士在茶馆里听到扬州城里的人神秘兮兮的议论着这场跳吊招来吊死鬼的惨祸时,只是笑着挥了挥拂尘,在心里说了这么一句话。他知道,自己教给小生的移魂诀,想必应该是派上用场了的,只是,他一个与世无争的出家人,懒得去刨根问底追究太多。管他现在是人是鬼呢,反正自己遇见了,就尽一份出家人的慈悲心肠罢了,至于其他的,[屏蔽],谁都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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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antarctica /æn'ta:ktikə/ n. 南极洲 ]


 “等等——”我打断文爷,“照您这么说,那个小生,也就是吴老爷,不是应该和飞雪一起死了么?而且还是男旦的鬼魂给咬死的,那后来乌桐镇的吴老爷是谁?还有谢班主呢?戏班子呢?”我越想越糊涂,已经完全理不清头绪了,直到现在,当我在电脑上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仍然觉得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有点不可思议——当然,这本来也就是文爷讲的一个故事,不是真事儿。
  
  文爷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语气:“谁告诉你们乌桐镇上的吴老爷是那个小生了?”文爷斜眼看着我和表姐潇潇脸上惊讶的表情,有点得意地笑了笑,“知道道士说的移魂诀是怎么回事儿么?”
  
  我摇摇头,表姐想了想,[屏蔽]:“难道——和吴老爷的那个被砍掉的大拇指有关?”我惊了一下,对啊,吴老爷是没有左手大拇指的,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莫非这二者有关联?
  
  文爷把目光投向窗外:“移魂诀,其实就是一种断指移魂的法术,我们常说十指连心,而大拇指是指中老大,拇指主气穴,气为万物之本。所以移魂诀就是把人的怨念都集中到拇指上去,以指代身——”
  
  这个法术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但是需要下狠手。受主必须断掉自己的一个拇指,男左女右。然后以公鸡血涂抹伤口封住人体的真气。再放一盅自己的血,浸泡断指,将亡魂对自己的怨念全转移到断指上去,这就成了。一旦怨魂真的回来找到自己,用断指戳其眼,以指代身,自己的真身也就能保住了。当然,这一招并非对付所有的怨鬼都管用,对付普通的鬼,这是必杀技;但是遇到男旦这样咽不下怨气闭不上眼睛的怨鬼,移魂诀是封不住小生的真气的,更不能仅凭自己的一个拇指就轻易化解了鬼魂的怨气。相反,小生的魂魄反而通过插入男旦眼中的拇指被吸上了男旦的身。而男旦,因为吸了小生的血,阴气已经弱了三分,小生的魂上了他的身,男旦自己阴气太弱竟然扛不住了,于是,失去了肉身的男旦只能附上小生的身体。
  
  一个移魂诀,让本来已经阴阳两隔的一对兄弟就此换了身——或者说,换了魂,真的很讽刺。三界的事儿,人算鬼算,还真是拼不过天算。
  
  “你……你是从哪儿学来的移魂诀?”附上小生身体的男旦紧紧捏住自己的脖子,可笑的是——说起来,这脖子上的血脉是自己刚才咬断的。
  
  “这世上有怨鬼,自然也有捉鬼的人。”披着男旦皮囊的小生也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个不知道来头的道士告诉自己印堂发黑,这几日怨气缠身的时候,自己还只当他是说笑,但是那天飞雪唱完女吊之后,神色越来越诡异,举止也越来越反常,他才又想起那个道士。然而道士对已经怨灵缠身的飞雪[屏蔽]为力,只教给他移魂诀让他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保法——移魂诀,移魂诀,不如叫换魂诀更合适,小生嘲讽地一笑,以死人的身子当自己的皮囊,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我知道,你死的不甘心,我请人做法事,想让你早日投胎去个好人家,好好的过日子,再也别像这辈子这么苦。可是一直做到‘五七’,你的牌位还是在香案上摆不正,我知道,你心里恨,你咽不下这口气,可我没想到你这样恨我。是的,我对不起你,可我有什么办法?你和我,说到底,还不都是地上的一只蚂蚁,别人两个指头一捻,我们就能粉身碎骨!你不能活,你恨我,那我呢?我难道不想活下来么?可你——”小生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男旦,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你为什么不肯好好的超生转世去过好日子,非得缠着我不放!!”
  
  男旦狠狠地盯着如他生前模样的小生,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为什么不肯放过你?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为了你把命都搭上了,可你呢?我死了你用定魂石压我,我躲过了你还用移魂诀来对付我!你一定要看我化成血水化成飞灰你才高兴,对吗?!”
  
  小生沉默了,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他知道,枕头下就放着一把桃木剑——那是他早就准备好了对付男旦的鬼魂的,可是看着自己的兄弟,他却停了手,他不敢抽出那把剑,他不敢让这把剑穿透男旦的身体——他知道自己是小人,一次次地出卖兄弟当挡箭牌,但是他有什么办法?他想活着,他就是想好好活着,为什么想活下来就这么难?为什么想活下来就要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为什么想活着就要一次次卖掉别人成全自己?
  
  男旦看到小生缓缓向枕头下探去的手,冷笑一声,放下一直捂着脖子的手,血从脖子上喷涌而出,溅到小生的衣服上,脸上,他的身上像开了满身的桃花一样。男旦冷笑一声,拍着胸脯,一字一句地对小生说:“来吧,我知道,你既然连移魂诀都打探到了,不会不留后手。往这儿捅吧!这身子是你自己的,你尽管捅吧!捅穿了,你就永远披着我这身死人皮了,你捅吧,就像我当年捅死那个老淫棍一样!”
  
  听到“当年”二字,小生愣了一下,无力地垂下手,桃木剑掉在地上。他抬起头,看着自己曾经的兄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十年的账,岂是一句移魂诀就能一笔勾销的?这笔帐,生前理不清,死后也算不完。
  
  就在小生犹豫的时候,男旦却猛地抓起桃木剑,狠狠地刺进小生的胸膛,捅地那么狠又那么准——如果当年捅死那个水桶般的班主能有这样的准头,恐怕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儿。小生扭过头,看着自己的兄弟,笑了,边笑边流下泪来,一滴滴砸在桃木剑柄上,水渍在桃木上晕开。这一刻,小生突然觉得很轻松,十几年从未有过的轻松。原来死并不那么可怕,疼那么一下子,然后就一了百了,远胜过那种常年纠缠着自己的惶惶不可终日的滋味。
  
  “如果早一点明白这种感觉,我不会做那么多对不起你的事,也不会做那么多对不起我自己的事。”小生笑着说,然后缓缓抬起手,那双手上还保留着男旦之前一直留着的长指甲,小生挥手拔出桃木剑,却将长指甲刺进自己的胸膛,狠命一剜,再伸出手的时候,手上却是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男旦惊得倒退两步,小生却直直地伸着手将心递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现在的身子是你的,心是我自己的。你不是要我的命么?拿去吧,拿去……我只求你一件事——两个孩子……我们的命换他们的命,够不够……”话没说完,小生的膝盖猛的一软,倒在地上,睁着眼,不动了,一大颗眼泪从小生的眼角流下来,流到他鲜血淋漓的手上,泪水滴在血水里,把紫黑色的血也略微冲淡了些。
  



  男旦傻了,他一直不肯闭眼,不肯投胎,他一直在冷冰冰地阴阳两界徘徊,他一直咽不下这口怨气,他一直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要回来找他们,把他们欠自己的都要回来,可如今真的如愿了,他却真的后悔了,就像师兄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放下生死一样。
  
  “师兄,师兄……”男旦伸出手,抚摩着小生已经冰冷的身体,喃喃地念道,“你以为我回来找你,只是为了取你的性命么?我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呢?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可是现在,你还是把我扔下了,你就这么嫌弃我么……”男旦颤抖着捧起那颗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蜷缩着身子,失声痛哭——他死了,还挖了自己的心给自己,自己走这一趟图什么?就图这两具冰冷的尸首和这颗早已经不跳的心么?何况现在自己和他换了魂魄,自己以后只能披着他的皮囊,做一具行尸走肉了。或者……男旦颤抖着拿起沾血的桃木剑,对着自己的胸口比划了一下,凄然一笑——想做什么?这一剑下去,自己再和他们在阴间相逢?继续阳间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有什么意思?
  
  突然,旁边的厢房里传来一阵小儿的哭声,让男旦猛的清醒过来——这是师兄和飞雪的那双儿女吧?男旦猛地回过头,看着床上早已经被他摄了魂魄气绝身亡的飞雪,还有脚下已经冰冷的师兄,师兄临死也没有闭上自己的双眼,眼角的泪水已经凝固,那双充血的眼睛盯着自己,像是在祈求些什么,纵然不是自己的骨肉,他还是放不下。
  
  男旦眯起眼,眼前浮现出他们小时候的时光,师兄是父母早亡只能进戏班子糊口,而自己是为什么进的戏班子呢?男旦已经想不起来了,似乎是被拐子先拐后卖的?男旦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的确是想不起来了,但他知道,如果没有了父母,在这样一个各人连自己都保全不了的世道里,这一对小儿女恐怕会和当年的他们一样,在这冰冷的世界上蘸着血泪走一个生不如死的轮回。
  
  男旦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师兄的冰凉的手,无奈地笑了笑,轻声说了一句:“罢了,我欠你的,上辈子欠,这辈子还,我认了。”说完,伸出手,轻轻合上了小生的眼帘。
  
  男旦起身,擦干血迹,将两具尸体摆正位置,又打开了小孩子睡觉的房gate,抱起熟睡中的一双小儿女,没有发出一点人应该发出的声响来。男旦拿了小生和飞雪房中的钱匣子,里面是厚厚一摞银票——都是这些年攒下的血汗钱。男旦提着钱匣子,抱着一双猫儿一样睡地缩成一团的小儿女,出了后gate,叫了辆车,连夜出了城,又一点不敢耽搁的上了远行的船,有多远,走多远。走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把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起码,在别人眼里,一笔勾销。
  
  看到这里,你一定早已猜到了,他们这一走,就走到了乌桐镇。
  
  现在知道,为什么吴老爷的左手没有拇指了么?
  
  现在知道,为什么吴老爷乐善好施了么?
  
  现在知道,为什么赫赫有名的吴半城十几年一直没有续弦了么?
  
  披着小生皮囊的男旦,被乌桐镇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叫着吴老爷的男旦,被小生的一双儿女一直当做慈父的男旦,就这么在乌桐镇平安无事的过了十六年。渐渐地,他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很平静,很快乐。没有仇恨,没有欲望,与人为善,广结善缘,远远好过那些微贱地像狗一样被人随意践踏的时光,那些躲在大幕后听着师兄和别人你侬我侬的时光,那些想爱不能爱想恨恨不成的时光。
  
  渐渐的,男旦似乎已经不再在乎自己究竟是谁了。当然,他没忘,他也没法忘,因为每当儿女承欢膝下,自己深深沉浸在天伦之乐中不能自拔的的时候,他总会觉得案头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就像师兄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他这样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很快乐,快乐到他就像师兄当年一样,愿意拿一切去交换?这样一双眼睛常常看得他心寒,看得他害怕,所以——
  
  十六年里,吴老爷只开米铺;狗血、驴蹄、糯米是最好的驱鬼符,但是狗血和驴蹄不能拿来做生意。
  
  十六年里,吴老爷总会在小生和飞雪的祭日请戏班子搭台唱戏。外人当然都道是吴老爷唱给亡妻的,只有男旦自己知道,这戏究竟是唱给谁的。而且,每当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一唱三叹的时候,男旦总会回忆起深埋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些有笑有泪的悲喜时光。
  
  十六年里,吴老爷对一双儿女有求必应,费尽心血将他们抚养成人,他们出息一分,吴老爷梦里师兄脸上的笑意就多一分。
  
  如果一切就这样按照正常的轨迹延续下去,那么这个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然而,道士的话总没有错,随其缘对,[屏蔽],谁都逃不掉的。男旦一个人的怨魂连定魂石都压不住,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去的整个戏班子呢?几十个怨魂呢?
  
  还是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该来的,总是要来。于是,十六年后的乌桐镇上,终于还是来了一支戏班子,一个由亡魂组成的戏班子。
顶端 Posted: 2009-04-03 21:29 | [8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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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raise /'reiz/ vt. 抬起,举起,提出,发起,抚养,饲养,募集,筹集 ]


“亡魂组成的戏班子?!”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么说,那个戏班子——”
  
  “全是死人。”文爷不紧不慢地抽了口烟。
  
  我几乎听到了自己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原来那样一支戏班子,那样勾魂摄魄的一台戏,竟是阴间的人唱出来的。我混身一个激灵,拽住了身边表姐的袖子。
  
  表姐也很怕,但她好像还是比我强点儿。她拍了拍我的手,抬头问文爷:“这样说来,来乌桐镇唱戏的戏班子,就是十六[屏蔽]死于那场大火的那个戏班子?那么谢班主呢?其实也就是附上男旦肉身的小生?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回来找吴老爷,也就是那个男旦呢?”
  
  “因为——”我迟疑了一下,“因为十六[屏蔽]那场跳吊的惨祸就是男旦作祟的结果吧?”
  
  文爷呷了口茶,没点头也没摇头:“活人受了气呢,咱们可以忍气吞声。可是死人有气发不出,那就是怨气。带着怨气的死人,找不到替代,就永远是怨鬼……”
  
  乌桐镇的吴家大院戏台上,男吊和女吊凝眸对望,二十年的恩恩怨怨,十六年的阴阳两隔,全在这四目相对无语凝噎之中,化了。
  
  “我早该想到是你,我们一起唱了这么多年戏,你上妆的技术是极好,每次我扮戏的时候,哪里画得不好了,你轻轻一笔勾个眉角,出来的都是另一番模样,你想给自己易容骗过我的眼睛,自然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了。”穿着男吊戏服的吴老爷微笑着看着扮成女吊的师兄说道——不,还是让我们叫他男旦吧,吴老爷只是个躯壳。
  
  可你还是没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生也淡淡地笑了——是真的不相信,还是根本不想相信?
  
  “你还是找来了。”男旦幽幽地说道,“我把你的儿女养成人了,我每年请人来唱你最爱的几出戏,我自以为没有辜负你的托付,可你还是找来了。”
  
  “不是我找来了。”小生摇摇头,“是他们,我早就不想纠缠这些人间恩怨,可是他们的怨气平不了,他们虽然不是善人,但也不是刽子手,你当年,未免太狠了。”小生指了指大幕后的戏班子,“几十个冤魂不肯投胎不肯往生,我没办法,我……管不了。”
  
  “现在怎么办?”男旦的眼里含着泪水,“师兄,我终于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要负我了——好好的过日子……真好。”以前我一直怨你,怨你不重情义,怨你心里没有我这个兄弟,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人伦之乐,真的是让人放不下。
  
  小生凄然一笑,指了指台下,男旦顺着小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惊讶地发现台下看戏的人竟一个个像木偶人一样直直的立了起来,双眼无神,呆滞地望着前方,仿佛是没了魂魄一样。男旦猛的醒悟过来,是的,这出死人唱的戏,自己听了没觉得有什么,因为自己本来就是附了活人肉身的亡魂。然而台下的人听了,却的确是勾魂摄魄,勾魂摄魄——直接摄了活人的魂魄!
  
  “他们要干什么?”男旦喊道,“台下都是乌桐镇的普通百姓,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要——”
  
  “找替代。”小生轻声说道,语气里净是无奈——他尽力了,但是他一个人,平息不了这么多人的怨气。“我只能带他们来找你,否则,死的就是无辜的人了。他们是唱跳吊那天死的,所以——也要你在唱跳吊的时候给他们一个交代,方可了断。”最后四个字,小生说的很轻。
  
  “了断?我明白,明白了……”男旦点点头,紧紧地咬住嘴唇,沉默了一会儿,含笑看着小生,“师兄你——真是用心良苦了。下辈子,我们都托生个好人家吧,再不当什么戏子了。上了这条道儿,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无论怎样花心思,无论走多远……也回不去了。”说完,男旦把脖子伸进悬布之间,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你的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其实,这样最好。”说完,男旦踢倒了脚下最近的那张八仙桌,七张堆成塔形的八仙桌轰然倒塌,男旦的身体直直的悬在了半空中,挣扎了几下,便停住不动了。
  
  随着男旦的身体渐渐地僵下来,后台的整个戏班子也跟着软了下来,本来就是一双无形的手操纵着的皮影人,一旦放了手,自然只剩一张皮瘫在那里了。随着台上的戏班子脱水一般软在台上,台下刚才被定住的那些看客一个个手脚才渐渐地能活动开来。大伙儿仿佛大梦初醒一样将目光投向台上。戏台上,小生已经将在悬布上吊死的男旦放了下来,拿衣袖将他脸上的油彩轻轻拭掉,油彩后露出来的,是男旦自己那副白净标致的花旦脸。小生紧紧地咬着嘴唇,温热的眼泪落在男旦冰冷的脸上,冲掉了他眼角最后一点油彩。
顶端 Posted: 2009-04-03 21:29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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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overload /əuvə'ləud/ vt. 使超载;n. 超载 ]


“老爷,你——”吴祥惊讶地望着满戏台东倒西歪的人,还有抱着一个戏子,却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的吴老爷,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小生抬起头,对吴祥笑了笑,平静地说:“告诉少爷和小姐,这是他们的好叔叔,他们一辈子也不能忘。”说完,小生拿起早已在怀中藏好的桃木剑,二十年了,他们总是插身而过,说是一条心,却总是隔一堵墙。说是隔着一堵墙,眼前才发现总归还是一条心,否则,哪里有这二十年的纠葛恩怨,哪里有这二十年的生死缠绵。小生平静地举起剑,穿心而入,将自己和男旦牢牢地钉在一起。
  
  男旦说的没错:其实,这样最好。这是最合适的时候,二十[屏蔽]他们不懂彼此,他们总有自己的纠结,自己的执念,现在懂了,这样最好。
  
  “死人了!”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轰的一声四下散开,夺gate而逃,吴祥和家丁也乱成一团。混乱的人群里,有一个女人却很平静,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在角落里站着,看着眼前的一切,空空的眼眸里映出吴府大院里的一片狼藉——她是小红,或许我们该叫她飞雪了吧,毕竟讨到了替代的飞雪,仍旧是飞雪,就像交换了肉身的小生和男旦,心也换不了。
  
  没什么可惊讶的,做人能干的女人,做了鬼,也一样能干。
  
  还记得十六[屏蔽]扬州城戏班子的那出跳吊惨剧吗?难道你们忘了,男旦在事发当夜就带着小生的儿女远走他乡了,那么两个月后,男吊在悬布的照妖镜里看到的吊死鬼,又是谁呢?
  
  从那天起,飞雪就讨了那日唱女吊的小红当自己的替代。她一辈子都是个豌豆一样的女人,只要能活着,她就会削尖脑袋活下去;哪怕活不成,她也不会甘心当个屈死鬼。然而,讨到了替代的飞雪左思右想,却发现自己终归放不下生前身后的这段情债——所谓女人,凭你再如何拼一股子精神头,说到底,一辈子所想,重不过一个“情”字;一辈子所念,深不过一个“真”字,只是嘴上肯不肯服这个软,认这个输。所以飞雪仍然愿意守在这个怨鬼组成的戏班子里,守在小生身边,并且费尽心机一路指引他们来了乌桐镇——她要亲眼看到男旦死在小生面前,她要亲眼看到小生在她面前给一个取舍,给一个交代。
  
  她如愿了,可是她没想到小生也一剑穿心,将自己和男旦牢牢地钉在一起。桃木剑钉住的东西,谁也不能分开,上天入地,做人做鬼,永远都在一起——这就是小生给她的取舍,给她的交代。
  
  “罢了,愿赌服输。”飞雪苦笑一声,仰头将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生生地咽了回去,她看了看和小生蜷缩在一起的男旦,“你取了我的命,占了我的男人;我做的孽,你来替我承担,也算我们两清,谁都不冤。”飞雪转过头,随着混乱的人群,向吴府大gate走去。
  
  坟场一样的吴府大院后来就给封了,吴家少爷和小姐也搬到了别的地方,吴祥仍然是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吴家的少爷和小姐,因为自己的良心债——米铺的事儿本来是自己那烂泥扶不上墙的侄儿做的好事,盗了米铺又故意装神弄鬼想逃脱干系。虽然被吴祥发现后马上把侄儿赶出了吴家的商铺,但事情和自己有关,他总是想藏着掖着不敢拿出来见光,也总提心吊胆担心东窗事发波及自己的名声。否则他听说谢班主要“捉鬼”的时候,怎么会又害怕又心虚又仿佛捞住个救命稻草一般兴奋呢?只是吴祥没想到,这样一出戏,竟然唱成了这个样子,还差点把自己和乌桐镇的人都给唱了进去。吴祥又想起那天半夜出来其实是去厢房看自己女儿的飞雪对他的那回眸一笑,吴祥不知道飞雪是否知道他做过什么,但那一个微笑和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从那以后,吴祥再也不敢做任何亏良心的事儿,随其缘对,[屏蔽],谁都别自作聪明。
  
  这个故事到此为止就结束了,文爷没有告诉我们飞雪后来去了哪里。虽然讨了小红做替代的飞雪眉眼之间既有小红又有飞雪自己的影子,但她十六年未见,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女是一定认不出她来的,也许,她就像一个游魂一样游荡自己的儿女身边,默默地守着他们吧。
  
  吴府的大gate上贴着高人画的驱邪桃符,说是能把一切冤魂都牢牢地封在gate里,让他们不能再出来害人。其实,从那以后,乌桐镇上也再没出过什么事情。本来嘛,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关闲人什么事呢?只是听说,每年四月初七,被封的吴府大院里都会传来隐隐约约的唱戏声,乌桐镇上的人隔老远都能听见。起初大家都害怕,不过听久了,反而觉得好听,渐渐的,也不怕了。
  
  桃木穿胸的男旦和小生是一起下葬的,坟头上竖了两块石碑,当然,石碑上写的名分是——兄弟。
  
  ——月老虽把婚姻掌,有情人才能配成双。泥塑木雕是偶像,不解人间凤求凰。
  
  ——立坟牌,立坟牌,梁兄你红黑两字刻两块。黑的刻着梁山伯,红的刻着祝英台。我和你生前不能[屏蔽]配,我就是死也要与你同坟台……
  












  第一谈《女吊》正式结束,撒花~~~
  
  谈一点题外话吧,《女吊》的主题是“求不得”,小生求天伦之乐不得,飞雪求寻常[屏蔽]不得,而男旦求的……说不清是什么,说是BL也不是,只是为了求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依靠而不得吧。很多人看完都说最同情男旦,其实未必,男旦也有他自己自私的念想,就像这个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自己自私的念想一样,要说错,谁都逃不了干系;要说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人也一定有可怜之处,所有的对错说白了都是缘于自己的“欲”和“求”。想要的偏偏得不到,等得到的时候反而什么都看穿什么都放下了,这样的人生有时候会觉得很无奈,但这个过程说起来也很有趣,这就是生活又残忍又好玩的地方——这也就是我写女吊的思路,以后的每个故事,希望都有一个这样的思路,都能折射出我们对生活的一点感悟感慨甚至感叹,这就是我在题目里写那句很矫情的话“希望是另一种味道的鬼故事”的原因,我希望这就是所谓的“另一种味道”:-)
顶端 Posted: 2009-04-03 21:30 | [10 楼]
hee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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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dictator /dik'teitə/ n. 独裁者,口述者 ]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作者的文笔还是不错的
顶端 Posted: 2009-04-08 14:50 | [1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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