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肚子哼哼唧唧地不知道在跟我说什么，我很奇怪，因为我今天按时吃饭了。

这间小屋充满了潮湿而腐臭的味道，地面铺满了烟头。小屋虽小，但要用烟头盖住地面的本来面目也不是一己之力所能为，所以不止是只有我一个人经常整日整夜地呆在这里，还有三个人：李虫，是我们“僵虫乐队”的键盘手，也是这间小屋的主人，屋外就是他的乐器店。另外两个成员是吉他手徐客和鼓手刘勇，他们跟我在一间学校，徐客在数学系，刘勇在油画系。我叫钟清，是学法医的。

交待这些基本的人物属性的时候，我总是有一种陌生感，希望三言两语就敷衍过去，因为我平时不会去理他们谁是油画系谁是数学系，另一方面，读者对我来说总是未知而陌生的，无论我接下来如何竭力地说清楚我们的事，你们了解到的也只不过单是从我的视角得到的信息，即使我愿意写出四个版本，也力不从心。

先说“僵虫”的由来。

当我们四个决定组成一个队伍的时候，碰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名称，虽然我们都不太喜欢名字这个东西，但没有这个代号是极不方便的。我们决定拿一个人的名字开刀，因为李虫是唯一的女性，是年龄最大的，是工作了赚钱了的……他的种种特殊性决定了我们是“僵虫”而不是别的什么。当然她曾提出过或者可以叫“[屏蔽]客”、“清楼”等等之类的名字，终因实在不雅而没有得到大家的通过，而后来我们觉得“客死”也是一个不错的名字，但大局已定，一个名字而已，就懒得去改它了。

这个小屋子里有我们排练的东西：一架电子琴，一套鼓，两把电琴，黑的是我的，紫的是徐客的，我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喜欢紫色这么bt的颜色，这样问他的时候他反问我为什么会喜欢黑色这么肮脏的颜色，虽然我不再说可是我还是一直坚持他不该喜欢紫色的。

刘勇是个性格怪异的人，他的积郁全部都发泄在鼓上了，有时候真觉得做他的鼓很可怜，鼓皮上渍迹斑斑。当他面无表情地大力敲鼓直到流汗的时候，泪水也会一并流下来。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奇特的生理现象，刘勇也同意死后将遗体捐献给我研究。因为每次打鼓他才会泪流满面，所以只有我们知道他这一奇特的哭泣方式，但他说他并不感到悲伤，称这种眼泪就像精满自溢一样，皆因泪腺太过发达。

李虫不喜欢我们把她当生意人，她说糊口而已，工作不能概括一个人是什么人。她年龄比我们大但不因此特立于我们，反而跟我们都很谈得来，跟她聊天总是一件轻松而舒适的事情。

故事却不会因为我用如此平铺直叙的语气写这些就不发生了，我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这次却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要说这四个人的事就不得不牵连进以外的人，这些人又要跟这四个人发生不同的故事，想想都觉疲惫。

那天我是要去买把琴的，因为原来那把已经挂在墙上成了我的藏品。我虽然吉他水平不高但我喜欢吉他，更喜欢拥有他们，我知道说这话会被一些人骂，这似乎更像一个文盲为了充gate面而在家里摆了很多书，可到现在也没人骂过我，所以我心安理得地收藏着吉他。

就是我要去买把琴的那天，进了李虫的乐器店，当时她正用钢琴弹着仿佛是肖邦的什么曲子，我以为这是她招揽生意的方式，就十分给面子地进去了，但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那么轻易地迷上一个人，她是那么认真地弹着琴，闭着眼，我从来不知道没有眼神的表情会这么动人，也从来不觉得那么纤瘦的手指可以弹出这样流畅得让我如痴如醉的声音，但这些在我眼前无可争议地发生了，写的时候我甚至会不自主的放慢速度从而让自己更久的沉浸在这样的回忆中。

然后我看到了李虫标志性的游离的眼神，在我以往的经验中，与如此秀美的脸庞相搭配的应该是一双灵动而有神采的眼睛，这样的眼神是不该出现在他眼睛里的。事实上，这正如李虫一惯的令我感到意外的表现一样。在他身上，我的经验会被刷新。人总是被经验牵引，不符合经验的存在总会让人困惑从而使他们乐于去找寻原因，认识李虫让我明白，事实不需要原因。



二、

“你的魔爪这次又伸向了哪个无知少女？”徐客边把饭递给我边说。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这就问问，不过她绝对不比我们年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还不知道李虫叫什么，名字真是一件容易让人忽视的事情。

“你越来越闲得慌了，躺床上跟一个不知姓名的老女人发了一天短信？”

“名字很重要吗，年龄很重要吗？”

“你写简历的时候是不是先写这两样东西？”

“名字可以乱改，年龄也可以乱写，就连性别都能换，要这些东西有意义吗？”

“拜托你回到现实中来吧，想一些‘今晚去哪玩’之类的实际点的问题行吗？”

“到了晚上自然就知道了。”

徐客说我的脑袋长得跟别人不一样，什么东西到我脑袋里一想就成了没有意义的。要抓住我的想法比做高数题还难。

“这老女人厉害啊，能跟你发一天短信而不崩溃，真难以想象是个什么角色，跟我说说她吧。”然后望着我，眼神纯情得让人发笑，他不投身演艺事业着实令我扼腕。徐客总是对我身边的女人品头论足，好端端一个人会让他说的美若天仙，同样好端端的另一个人，也可能变成淫娃[屏蔽]。

“你不是说老女人吗，那就老女人吧，是一个阿姨。”

“晚上带我去会会她。”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约了她。” 我吃惊徐客越来越能察觉出我的行踪了。

“刚才是谁翻箱倒柜找套子呢？”他很狡黠地看着我，直看得我心虚，就像我已经跟一个阿姨[屏蔽]了一样。

“有备无患嘛。”

“都让我用了，不用找了，昨晚我媳妇过来，懒得出去买，就知道你这准有。”

“还有大半盒呢，全都用了？”

“用了，不然还吃了啊。”

“你昨天几个女朋友来啊。”我边笑边说。

“到时候你不怕人家觉得你动机不纯？”他觉得我这个习惯很不好，去夜生活总要身上带着安全套，一到床上别人就知道你是怀着什么动机来的，但我觉得我这个习惯很好，临时买总是急匆匆的，显得很没风度，另一方面也用不惯别的牌子。

“怕什么，本来就不纯。”

“操你丫的，你丫就是一穿衣服不说人话（指我的说话不像人话），戴套子不干人事（兽行）的禽兽。”他显得很忿忿，其实他经常忿忿地用这句话骂我。我觉得这是他说过的最厉害的话了，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在、气势还是表现力，这句话都堪称经典。

“不跟你丫废话了，禽兽要出洞觅食了。”

从学校到她说的那家酒吧我花了三个小时，虽然知道挺远，但是没有来过不知道从城市的这头到那头是什么概念，等车、挤车、下车再重复，等我到那已经疲惫不堪了，同样疲惫不堪的还有我的双脚。无论做什么无聊的事浪费时间我都不会觉得心疼，可就是在交通上花的时间让我觉得最为不值，为了到达目的，必须不择手段的乘坐各种交通工具，有时到了目的地还会发现其实白跑了一趟。就像这次，我找遍整间酒吧以及酒吧的男女厕所都没有发现李虫的影子。没错，女厕所也找过了，是这样的，我在gate口喊：“有人在吗？”回答：“有……有……怎么这个时候打扫卫生啊……”再问：“有谁约了我吗？”传来：“白痴啊……[屏蔽]……耍流氓耍到这来了……”所幸，我全身而退。

既来之，则饮之。虽然我置身此地，此景却不觉与我有何相干：结伴的情侣，买醉的妇女，猎艳的男人，步履蹒跚的醉鬼，他们相继而来又相继离去，我在一旁看潮般欣赏他们的动作、神态、语言，直到潮不再起落。

第二天李虫跟我说她突然不想去所以就没去，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使我无法再问她什么。她不提前告诉我是对的，设想如果我出发前知道她不会赴约或者在路上知道她不在那里，我的感觉一定不会好，因为事情不是按计划进行的，就像我看到干打闷雷不下雨的天气就感觉很不好一样，那种感觉不太容易用文字描述，牙痒痒的，恨不得自己变成雨下来。她这样做反而让我觉得事情总算是按预想的发生了，我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尽管结果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但结果怎样无关紧要，目的不是结果，这是我的思维方式，李虫这次遵循了我的思维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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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刚上大一的时候，我的生活习惯引起了室友的不满，因为我经常都会一整夜地开着台灯。那时我的同屋有一个经常失眠的神经衰弱的档员，从早到晚幻想着自己如何如何才能成为成功人士；另外有一个视学习如生命的档员，如果为了别的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耽误了几分钟学习，过后他会非常懊恼地抱怨：荒废了啊……荒废了。因此他们对我的终日无所作为极为不满。

我是有那么点小嗜好，喜欢晚上突然从床上跳下来写字，但是他们容忍不了我这样，这影响了他们休息。

任我我行我素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终于爆发了，我也只好老实了。那些时候我极度痛恨睡觉这个词，为了睡觉而让我不能随心所欲地写字，对我而言是极其痛苦的事情。

终于我贴出了找寻室友的告示，不日，徐客和刘勇就找到了我，经过各方面正当非正当的努力，想尽了各种办法我终于搬到了学校外面住。

作为室友我们配合得非常默契，刘勇经常在我们熟睡的时候撞开gate去上厕所，又经常在我们又快入睡的时候撞gate进来，嘴里还嘟囔着：“妈的，刚才明明有，怎么一蹲下就没有了。”徐客经常不睡觉，通宵上网，我做过统计，他跟他的女网友从认识到性话题平均需要两个小时，从性话题到[屏蔽]平均需要两个晚上，当然不包括失败的记录。

这里没有小心翼翼怕吵醒别人，没有人谈论如何赚大钱，没有人抱怨又虚度了一天，大家随心所欲，我在这里如鱼得水，为所欲为。

同时我们还发现我们同样的喜欢金属乐，虽然种类不尽相同，但也算志同道合。徐客的电脑上存了可以日夜不停地播放两个多月的金属唱片，我本来觉得我的库存量算是惊人了，但是跟她一比就像拿一张唱片跟一个唱片店比。于是我又如鱼得水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我这么胸无大志的人是不可能跟上述两位档员同志呆在一起的。学生里面的档员代表了他的学业一定出乎其类，不知道这能不能算第四个代表，总之代表就意味着不需要个例，所以我恰恰是学校里面不需要的人。

我不喜欢踌躇满志的人，也许是妒嫉他们，因为我自懂事以来就没给自己树立过什么志向。一个东西，有人有，有人没有，没有的人应该是羡慕或妒嫉有的人。妒嫉归妒嫉，我可从未想过要把他们的东西据为己有。

我们三个都是再平凡不过的大学生，所以一定有逃课、睡觉，包括社团、酒肉和考试前的挑灯夜读。

刘勇的学业最轻松，成天不知疲倦漫无边际地把颜料堆在画布上，一天下来活脱一个粉刷匠。他拿画回来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脸上的成就感，不喜欢说废话的他这时候还会跟我们讲解他创作的“心路历程”，徐客不感兴趣也没耐心听，我感点兴趣，但是也没耐心听，所以他也只能说，这就是艺术，少数人拥有的东西。

我则没什么好说的，天天与死人为伍，一开始还不太习惯，不过很快就能做到一边吃饭一边摆弄人的心脏了，这是基本功。有的同学还会拿头盖骨装瓜果，用人骨做饰品。比起活人我更信赖死人，因为他们不说话，不乱动，你要看什么他们都毫无保留地呈现给你，你不知道他生前的身份、工作、家庭，即使你那么了解他的身体。从某种角度来讲，死人实在比活人可爱得多。

徐客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每天计算，还自称与牛（顿）兄、欧（拉）兄、费（马）兄等人是好朋友。

所以说，我们三个中，刘勇是不折不扣的异类，由于他的专业而沾了一点艺术气息在身上，不像我，身上只有死人的气息。就我们的前途来看，刘勇可能成为画家，而徐客会变成白痴，我会是个死人。

谈到感情，刘勇是在女生面前会紧张的那种人，平时粗声大气的，跟女生，尤其是漂亮女生在一块的时候就不善表达了，我们都看好她能够保持光棍身份直到毕业，但是没想到他却是第一个脱离组织的。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我们三个厮混得很[屏蔽]的某一天，刘勇就脱离了组织，据称他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之所在，其实就是找了一女的，但完全没有先兆地。

这天他没头没脑地跑来向我们宣布，他现在已经是有妇之夫，有别于我们两个单身汉。我随即发表评论，严正抗议了他这种幼稚的行为，并规劝他早日脱离枷锁，回归组织，争取获得组织上的宽大处理。徐客随后也发表了看法，说他逆历史潮流而动，在全国上下高举邓平平理论伟大旗帜，积极学习江民民三代重要思想的时候，他却妄图从我们中间[屏蔽]出去，这是不理智的、会遭到全国甚至全世界人民鄙视的行为。

但是刘勇宣布了第二个决定的时候，世界人民就原谅了他，他说，为了庆祝这一举世瞩目的盛事，决定请我们喝酒。

徐客呢前面讲过，他换性对象的频率接近于换安全套的频率。他幽默善言，所以很讨女生喜欢，但没有一个正经女人能容忍他如此不检点的生活作风，照说同一个游戏玩这么久也该累了、腻了，他却依然不知疲倦地玩下去，

我则介于二人之间，不像刘勇那样不自在，也不像徐客那么荒淫无度，兴之所至，心之所至。

我三人几乎无话不讲，不称兄道弟却亲似兄弟，起码对我来说比死人亲，对徐客来说比欧兄之流的亲，对刘勇比他的女人亲。

就在我们三个去酒吧庆祝刘勇告别单身生活的那天晚上，也许是受刘勇影响，徐客看上了一妞，并发誓要让她给他生孩子，又也许是喝太多了，在她离开之前徐客就已经不省人事，别说要电话了，就是她长什么样子徐客都不一定记得了。于是这位要给徐客生小孩的女生有如石沉大海，但是很快又如浮尸般浮出水面。第二次遇见她的那一幕还是挺戏剧的，这天我们体育课，徐客故意把球踢到跳健身操的女生那边，目的自然不得而知，没想到一脚踢到了领头的人的身上，徐客一见是老师，赶紧上去赔不是，但是这位不怎么惹得起的老师在那边解散了之后就一直站在足球场边，徐客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惴惴不安地踢完球，假装没看见她，提起鞋子就溜，但她和我们打了个照面之后我们认出来了，她就是那天徐客在酒吧看上的，发誓要让她给他生小孩的那个女生，现在应该是女老师了，徐客真的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忘了，我们也假装不知道，走在后面看戏。见她把徐客叫住，问：“你不认识我了？”徐客忙说：“认识认识刚才不小心踢到你了实在很抱歉你没事吧衣服脏了是吧没关系我帮你洗我的电话是13xxxxxxxxx你联系我吧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徐客的这句话中无停顿，任谁都插不上嘴，女老师只有将他放生了。我们赶上，冲她笑笑，接着追上徐客，一路未透露，到了家我才告诉他。失去了良机他差点要先杀了我们再自刎然后逃之夭夭，一会怪我们捉弄他，一会怪自己记性差，一会又怪说号码的时候说得太快了，然后盯着手机看了一个晚上，杳无音信。从此之后我们每次都赶到学校上体育课，但是女老师又石沉大海了。



四、

我和徐客，刘勇认识后一直想组建一个队伍，本以为李虫对这种玩法不会感兴趣，没想到她几乎没经过考虑就接受了我们的提议。

我们去找她的时候本没抱多大希望，刘勇说这年头钢琴八级的遍地都是，不管成不成多认识一个朋友也没坏处。徐客见到李虫连连道歉，说不该称她为老女人，又骂我误导他。

随后李虫向我们展示了一个隐蔽的所在，就是这间小屋，那时这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她说她平时就在这里睡因为懒得上下班。按她的理解，赶公车到工作的地方就叫上班，又赶公车回到家就是下班。而她每天都回家，只是喜欢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很欣赏李虫的想象力，能从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找到这么自由的方式使每天都不再重复，相比之下，我的生活过得极其身不由己，每天在科本的叫喊声中起床（那是我的闹铃声），在去上课的路上吃早餐，就连吃到第几个垃圾桶扔掉塑料袋都是固定的。我们是不同的两种人，我制造习惯并忠于它们，不尝试在第二个地方买烟，上厕所总是占最里面的马桶，总是在星期天洗七双袜子七条内裤……我的习惯太多了，且我一直都认为既然形成了习惯就是适合自己的，没必要去改变它们。而李虫绝对不一样，她绝对不穿昨天穿过的衣服，不弹昨天弹过的曲子，虽然这小概念的相异总会在大时间上重复，可她就是乐于制造这种不同。

我和她的这种差异丝毫不影响我对她的迷恋，她望着你时总是目光空洞，仿佛望着你的是一双眼睛，而她自己的却是另一双眼睛，从他的眼睛只能看到空无一物，像盲人一样空洞呆滞。很小就听说过“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而李虫的眼睛却跟心灵无关。

她的店不经常有人光顾，但她经营的都是名器，卖一架钢琴赚的钱就够一个月开销，连那把吉他都赚了我五百块。有的人想尽各种办法都赚不到多少钱，有的人坐着就能大把大把地捞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有的人还在为填饱肚子犯愁的时候，他们已经可以轻松地面对生活并积累财富。一个财团一旦崛起便无法阻挡地壮大，而穷人或许会世代落魄，世上有许多起家的传奇故事，但比之无法改变命运的人们实不足道，只是他们的光芒掩盖了这个比例而使许多人都保有发财的梦想。我不吃斋不祷告但我相信宿命，一个人生而知其宿命如何，因为生而知其性格如何，李虫总说：“什么性格就有什么样的命”。她注定不愁吃穿是因为她精明而有魅力，令无论是谁都喜欢跟她接近、合作，我则注定无法强迫自己接受别人的安排，一辈子靠死人养活。

李虫的店原来是个服装店，那间小屋是由原来的几个试衣间改造的，一直以来除了睡觉就没有别的用处，现在倒可以用作排练室和吸烟室，于是现在回到了开头的情境，我躺在李虫的床上，肚子哼哼唧唧，但我不知道它想要什么。我从来不知饥饱，坐长途火车时可以两天不吃东西躺在床上装成死人，还固执地认为我每天吃饭不是因为生存需要而是习惯驱使。

李虫在外面接待客人，徐客一早就坐车回家，因为放假了，刘勇明天也要出发跟他的妞去度蜜假。我对家人谎称找了一份工作，因此可以天天在这里跟李虫混日子，她把店里的床让给我睡，对我来说吃什么睡哪里都无所谓，我可以不把别人认为的生活条件的艰苦当成苦来吃，只要头脑不停地转，我就会感到时间在动，徐客总是让我回到现实中来，我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地方怎么走，我活在自己的想法中，这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拿烟的时候碰到了李虫爽约那次的避孕套，这件外套上次穿还是刚认识李虫的时候，而现在她成了我们中的一员，事情变迁得多快，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改变着，你意识到它的时候已经它跟记忆中的大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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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无论我做何努力想解释她那天的举动都是徒劳的，她的行事对我而言总是如此诡秘。

那天关gate前她对我说：“每天睡在这里不舒服吧，以后到我家里睡吧。”

我说：“确实不舒服，里面闷死了，但无所谓，总不能睡你家然后让你睡这儿吧。”

“忘了以前我都睡这里的？”

“现在不一样，现在有我，那样看起来像是我把你赶出来似的。”

“那好吧，我也睡家。”

“睡沙发还不如这儿，好歹也算一床。”

“不用睡沙发，我那张床还够大。”她说这话时理所当然的表情，让我觉得我内心有鬼似的。

“你这……算什么？”

“不算什么啊，对你好。”又是那副表情，我痛恨死了她局外人似的态度，但是同时又不可自拔地迷恋着。

“和你睡一张床，我可老实不了。”看来我心里还真的是有鬼。

“睡在这里口袋还放着避孕套，我会以为你是老实人吗？哦，我不是故意发现的，掏打火机的时候看到的。”发现了也没什么，反正本来就是为她准备的。

“那我今天就做它一回老实人！”这话说出口我才后悔莫及，我自信我是做不到的。

锁上了gate，转过了身，她挽着我的胳膊的时候，我回到了现实，虽然这是一个不容易让人接受的现实。

那一夜我确实做了个老实人，既然加入了这个游戏就要遵守它的规则。一整夜，我拥着她柔软的身体，什么话也没有，这样的时候言语是多余的，只要如此便足够。这一次是我刷新了自己的经验，和女人睡在一起并不必须[屏蔽]，是完全可以无视生理反应的，只要有满足感，插入不插入，[屏蔽]不[屏蔽]都没有关系。

可是我只是说做一回的老实人。

第二天一早我把着她光滑的腰身，将她压在身下，然后像我们所熟知的电影桥段一样，下一个镜头应该就是她枕在我臂上，依人般靠着我，男人的形象被无数倍地放大。可是事实我靠着她，对她说：“你店里所有的名器加起来也不及你身上的名器。”她告诉我：“店里的谁都可以用，身上的只有你能用。”

当我赘述事实的时候，情愿这一切没有发生，因为我怕把李虫在读者心目中应该具有的形象毁掉，可李虫就是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女子，因此对我总保持着神秘感。

在人前，她谈吐风趣，举止得体，充满魅力；但独处的时候她会变得神经质，宛如一个失明的女人，不喜欢用眼睛看而更喜欢用手感觉。生意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不同的是她的那两套是性格而不是说话或做法。

李虫是所有对立面的集合，用一种腻歪的说法，她将天使和女巫合于一身，像天使一样迷住了我，又像女巫一样向我施了妖法。

我想，这么久了，也该找个女人好好来爱着，但我的爱来得太随意，他的爱来得太突然，我从来没觉得真正爱过哪个女孩，这次似乎也不例外，让我迷恋且为之倾倒过的女人不止是李虫一个，如果这就是爱那我的爱就太多了，我不是想弄清楚爱是什么，什么才算爱，这个字眼可能是无法定义的，我只是找那我觉得是爱的感觉，但这又是一件多么劳神费力的事情啊。世界上有太多[屏蔽]只是为了繁殖而单纯地结合起来，有太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真爱，而有太多关于爱的话题是人觉得爱确实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一整个假期，我日夜跟李虫在一起，暂时忘掉了其它事情。看起来我好像真的是在为李虫工作但她却不发给我工资，又好像是我找了一款姐，她包我吃住我为她提供特殊服务，但却是以爱之名，我想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我甚至觉得可以这样过完一生。

我对李虫的过去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毕业后做过钢琴老师，在一些西餐厅弹过琴，而经营乐器生意不过只有一年时间，对此我很佩服，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打通国内外这么多关节，她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我常对她说：“看，我找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女人，以后不工作也可以，靠你养活好啦。”

一次，李虫伏在我身上问我：“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我摇头，这也是我一直不解的。她说：“我爱死了你随性的性格和你身上死人的气息。”这是她第一次告诉我对我的看法，对这些我只能全盘接受，即使我想告诉他一些新的事情。李虫是我拿了最多精力去了解的女人，我即使随性，也不会随意地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是她所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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