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记范甘迪


火箭输球输得实在太窝囊，范甘迪的战术和固执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用鲁迅先生的话来说，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相信，火箭真要有所作为，一定要换教练了。所以冒昧地剽窃鲁迅先生的文章《孔乙己》，善意地嘲讽一下范甘迪。——呜呼，我已经说不出话，但以此表达我愤怒的心情。
孔乙己——记范甘迪
火箭的主场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中一个R形的大标志，球场里面预备着椅子和饮料，可以随时比赛。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张票，——这是二十多[屏蔽]的事，现在每张要涨到十文，——在椅子上坐下，拿杯饮料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张纸片，写上标语，做加油牌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个更靠前的位置，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装的，才踱进球馆里面的包厢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丰田中心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西装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短衣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票从机器里打印出，看过票上有防伪标志没有，又亲手将自己没买票的小孩子带进球馆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多收钱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捡球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球场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球员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范甘迪到馆，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范甘迪是打球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不算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个光光的油亮的脑gate。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灰又闷，似乎款式十多年没有换，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范，别人便从印度历史上的“非[屏蔽]不合作圣雄甘地”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范甘迪。范甘迪一到店，所有看球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范甘迪，你额头又添上新皱纹了！”他不回答，对球员说，“今天演练一号战术，要多投三分。”便掏出一张纸条。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输了球了！”范甘迪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输给小牛，40分的差距。”范甘迪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落后不能算输……落后！……精神境界上的事，能算输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知耻后勇”，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馆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范甘迪原来也打过球，但终于没有获得成绩，又不会讨好教练；于是愈打愈差，弄到将要被[屏蔽]合同了。幸而设计得两个防守战术，便替人家做做助理教练，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迂腐固执。指挥不到几天，球场上会进攻的球员，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指挥的人也没有了。范甘迪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帮自己球员跟对方球员一起斗殴的事。但他在我们馆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退缩；虽然间或输球，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输球粉板上拭去了范甘迪的名字。

　　范甘迪指挥过两个战术，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屏蔽]，“范甘迪，你当真创造过黑八奇迹么？”范甘迪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到火箭连季后赛第二轮也进不了呢？”范甘迪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馆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范甘迪，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范甘迪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打过球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打过球，……我便考你一考。三威胁姿势，怎样摆的？”我想，第二轮都进不了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范甘迪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摆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姿势应该记着。将来做明星的时候，防守要用。”我暗想我和明星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队的明星也从不防守；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扎马步一样的么？”范甘迪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三威胁姿势有四样摆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范甘迪刚把西装脱下，想做个示范，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范甘迪。他便给他们讲战术，一人一个。孩子听完战术，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他的纸条。范甘迪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纸条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战术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字，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范甘迪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看战绩，取下粉板，忽然说，“范甘迪长久没有回来了。还输着好多场球了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看球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下了课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输。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输到联盟垫底去了。联盟垫底的战绩，输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道歉，后来是被人骂，骂了大半赛季，再下了课了。”“后来呢？”“后来下了课了。”“下课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运动着捡球，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球员在训练，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姚明在哪？”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四处一望，那范甘迪便在球场边记者席坐着。他脸上白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灰西装，手里拿一个话筒，线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姚明在哪”，掌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范甘迪么？你还输着好多场球呢！”范甘迪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次赢回来罢。这一回是紧急任务，稿件要好。”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范甘迪，你又输了球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输，怎么会下课？”范甘迪低声说道，“身体原因，身体原因……”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屏蔽]了几个人，便和掌柜都笑了。我写了姚明的地址，拿出去，放在记者席上。他从衣袋里摸出四张大纸条，见他不停在记录，原来他便用这纸条写稿件的。不一会，他写完稿，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慢慢找姚明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范甘迪。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范甘迪还输十九场球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范甘迪还输十九场球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范甘迪的确下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