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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页主题: 尘缘 【烟雨江南】  负责人:xbxiang 显示签名 |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星眸回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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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 【烟雨江南】  负责人:xbxiang

本帖被 随风のkenzo 执行加亮操作(2007-11-06)
  尘缘 烟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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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 卷二 逐鹿 章七 归处 中
章节字数:3221 更新时间:07-06-16 03:02
  他的眼前暗了下去,伸缩如意的锦袋将他整个套住。锦袋颇为柔软,里面并无厉害法宝常常附带的风火雷电,有的不过是黑暗与寂静。锦袋一上身,纪若尘已听不见,看不到袋外的任何声音情景。

  锦袋并未如他所以为的那样收束,而是在一阵波动之后就平复下来,软软地覆盖着纪若尘的身体。不过他此刻早已疲累欲死,更无余力挥棍破袋而出。

  他静静地等死,何世方却不若他这般轻松。此刻何世方须发飞扬,满面通红,以剑指指着锦袋,不住叱喝作法,一口口白气那锦袋喷去。此时露在锦袋外的不过是一截黑沉沉的铁棍,但锦袋如同畏惧它一般,不住向回缩去,何世方一口白气喷上来才肯向前伸展一段,如此进[屏蔽]二,半天也没将铁棍盖住。

  正自僵持着,何世方几根飘扬的白发陡然伸笔直,发梢上炸起了星星点点的电芒,整个脊背都麻了起来。惊骇之意刚刚自心底涌起,一道若有若无的淡青气鞭就缠上了他的脖子,刹那间绕了三圈……

  隐约间,何世方似乎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惊呼,然而他想回头看时,颈中已然收紧。

  刷的一声,锦袋己被人一把掀开,在刺目的阳光照射下,己进入龟息状态的纪若尘费了一番功夫才认出了站在眼前的两个高大身影。

  “龙象……白虎?”纪若尘神识仍有些不大清醒,举目望去但见白茫茫的一片,两个高大身影十分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些轮廓来。不远处地上似还躺着一个人,看服色该是用锦袋收了自己的何世方了。再远一些,更有一个窈窕的身影。

  纪若尘心中猛然间大跳几下,激荡之余,眼前一黑,沉沉的晕了过去。

  这次没有昏睡多久,他就又悠悠醒来。一睁眼,那个柔淡如水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纪若尘心头猛然一喜,刚唤了声‘青衣’,就见一张巨大象面硬生生插进他的视野,然后象面上绽开一朵灿烂笑容,随后一道声浪扑面而来,震得纪若尘耳中一阵蜂鸣:“谢天谢地谢无尽海主人,公子你没事就好!”

  纪若尘立时清醒了过来,忙挣扎着坐起,直到距离龙象天君三尺开外,这才心中稍定。他刚要去寻找青衣,龙象天君又横在了前路上,喜孜孜地道:“纪公子可知我等是如何找到您的?”

  不待纪若尘回答,龙象天君就自顾自地道:“我们兄弟两个一路护送着青衣小姐,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才到了无尽海。这次实是莫大的荣耀,我们兄弟竟蒙无尽海主人亲自召见!无尽海主人念我等一路辛苦,对小姐忠心耿耿,特别将我等收入无尽海,准许我等跟随小姐行走尘世。”

  纪若尘倒是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向龙象天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讶道:“那你七圣山的道统呢?”

  龙象天君大手一挥,道:“七圣山不过是一处小小洞府,并非我等兄弟久居之所。一入无尽海,我就立刻知道这里方是我等埋骨之所!”

  纪若尘有些哭笑不得,道:“可是无尽海乃是天下群妖聚居之地,天君毕竟还是人身,入得了无尽海gate墙吗?”

  龙象天君大手又是一挥,慷慨道:“公子这么说就不对了!大道无涯,众生平等,是人是妖又有何分别?心中有了人妖之分,己先落了下乘!”

  龙象天君一番话登时将纪若尘说得哑口无言。如此一来,他倒对这无尽海主人有了些兴趣,于是[屏蔽]:“不知无尽海主人是什么样子,有什么神通?”

  随口一问倒似有些把龙象天君难住了,他干咳几声,道:“这个嘛……无尽海主人身高十丈,三目有翼,只那么一站,就可谓项天立地。至于那个威能……”

  白虎天君实在是听不下去,重重咳嗽一声,才止住了龙象天君的话。纪若尘何等聪明,立刻知道龙象天君刚刚是在胡吹大气,恐怕他连无尽海主人的面都没有见过。然而此刻他心境苍凉,无尽海再深再广,其主神威再大,也不过如一阵清风,过而无痕。

  他绕过了二天君,走向了那青色的盈盈身影。

  青衣跪坐在何世方的尸身旁,双目微闭,左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洁白如玉的纤上泛着一层蒙蒙的光晕,看样子正在试图施救何世方。她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着,显然心绪不宁,手上的光华也随之忽明忽暗,大大影响了施术效果。

  纪若尘只向何世方看了一眼,就在青衣身边蹲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他早己死得透了。”

  “啊?!是吧……可是我……可是我……”青衣的手冰凉,犹自不敢张开眼睛。

  纪若尘轻叹一声,将青衣抱入怀中,把她带到另一边,这才回身立在何世方尸身前,仔细打量着。

  何世方神态安详,若不是肌肤下透着隐隐的蓝色,就如同睡着了一般。回想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虽然相处短暂,但纪若尘隐隐觉得他不象能够千出杀人悬尸这种恶行的人。何世方道行深厚不提,更难得的是修养也高,纵是盛怒之时也不显杀气。他的锦袋中另有玄机,但与纪若尘斗法时明显只是想擒住他而己,并未真下[屏蔽]。

  此时何世方早己魂消魄散,一身道果付之东流,就连转世轮回也成奢望。不过何世方护身道法十分高明,按说就是任由青衣下手,也不会有大恙,此刻怎会死得如此彻底?看来多半是龙象与白虎天君下的手。想来也不奇怪,无尽海洪荒卫他是见过的,以二天君当日的实力尚不足以护翼青衣,多半在无尽海又学了什么道法。可是看何世方身上痕迹,又似是被混沌鞭所伤。混沌鞭可是惟有青衣能够使用的。

  纪若尘喟然轻叹,不再去理会这件事,念了一个厚土咒,四面土石如浪而来。他又一招手,将那道德宗弟子的尸身也招了过来,与何世方并列,然后以土石埋葬。至于其它死者的尸体,形状则是千奇百怪,死得惨不忍睹。这些脏活累活都被龙象白虎二天君给接了过去。

  是夜月色如钩。

  纪若尘与青衣并肩坐在一块凭崖临江的巨岩上,眺望着眼前万倾遴遴水波,此时才有机会安静的聊上一会。

  “青衣,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公子的。”

  “可是你怎么会找到我的?”青衣浅浅一笑,道:“公子难道忘了青衣是妖?妖的鼻子一向是很灵的。”

  纪若尘无言,抬起衣袖嗅了嗅,难道自己真的很有味道?衣袖上传来阵阵松桕清香,正是他[屏蔽]有成,内华外溢的标志。

  青衣淡淡的笑容一闪而过,她似有些累了,靠在纪若尘的肩头,问:“这一路走来,青衣遇到了许多叫嚷着要杀上道德宗的人,怎么突然会这样了?”

  纪若尘淡淡一笑,道:“还不是本朝皇帝干的好事?他一道圣旨下来,还是有些人会当真的。但这些跳梁小丑叫得虽响,又见哪一个真敢踏进西玄山了?眼前这道关口过了之后,少不得要和他们好生清算一番。”

  青衣沉默片刻,方轻轻一叹,道:“公子觉得不要紧就好,青衣随公子回山吧。”

  纪若尘点了点头,随后看看青衣,皱眉[屏蔽]:“你哪里不舒服吗?”青衣摇了摇头,柔声道:“没有。只是……我好象杀错了人……”

  纪若尘素知青衣性情柔顺,不通世事,当下好生安慰起来,怕她心头积下了什么心事。如水月色下,这一幕看上去是如此的静谧温馨。

  龙象与白虎二天君站得远远的,也在临江望月。不过这么风雅的事,他们做起来总有些觉得浑身不自在。况且距离也有些远,灵觉又非二天君所长,因此测度起那边的情形来己耗去了二天君全副心神,哪还有心思看银波如鳞,皓月当空?

  “嗨!注意了,小姐已经靠在纪少仙身上了!”龙象天君传音道。

  “这算啥!方才可是要摸手就摸手,要搂抱就搂抱呢!”白虎天君不屑道。

  “这个……我知道男女有别,人妖呢?”龙象天君沉思起来。

  “管他什么男女人妖,总之他们二人关系非比寻常!这等举动可是我们以前未曾见过的。”白虎天君有些怒其不争。

  龙象天君想明白了这层关节,一时间又在新地方卡住:“一个是无尽海的小姐,一个是道德宗的高徒,两人关系又非比寻常,我们究竟要拍好哪一个的马屁呢?”

  白虎天君已是忍无可忍:“当然一个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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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 卷二 逐鹿 章七 归处 下
章节字数:3077 更新时间:07-06-24 02:24
  日落月升,披星被霜,直至西玄,一路无话。

  莫干峰下一片肃杀,朔风寒意刺骨。风中没有一丝湿气,呼啸而过时,隐透着如针般的杀意。偶尔会有一队道士驭风在云端掠过,人人杀气凛凛。

  四人在西玄山麓驻足,纪若尘仰首望去,目力所及处但见一片茫茫云雾,西玄山群峰大半隐在云雾深处。望得久了,他只觉得如狱群山似要当头压下一般,那无以形容的沉重压力登时令他胸口微微一甜。

  纪若尘微一凝神,已将压力排解在外。他转头一望,见龙象与白虎二天君面色都有些发白,身躯微微颤抖,显然正在竭力抵抗着那无形的压力。纪若尘心下微觉奇怪,按理说二天君道行境界远胜于已,怎么会如此不济,反而有些抵不住压力的样子?

  他又向侧一望,见青衣也在仰望着茫茫罡风云雾,若有所思。纪若尘立时吃了一惊,有些不明白何以青衣能够如此从容面对涛涛压力。此次重聚,青衣与以往并无不同,或许惟一的区别就是少了点如水空灵,多了些活泼生气。

  西玄山上茫茫压力并非凭空而来,纪若尘上次下山时就还不曾有。这如岳威压苍茫无形,巧夺天地造化之功,正含着道德宗示警之意。

  纪若尘于是携着青衣,当先向山中行去。龙象白虎二天君却磨磨蹭蹭的不肯前行,远远地落在了后面,直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弥散的自雾中,二天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龙象天君道:“总算可以不用看着纪……少仙了,奶奶的,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白虎天君苦笑道:“我看多半还是他背后那块神铁的功用,只是实在看不出来历。”“我看多半就是那块什么定海神针铁了!”

  白虎天君摇头道:“胡说!当日我们听得明明白白,那定海神针铁净重一万零八百斤,他背上神铁不过二千余斤重,哪里会是定海神针铁?只不过玄异之处多半不下于定海神针铁而己。”

  龙象天君立刻[屏蔽]:“此铁玄异处在哪里?”

  二天君眼力见识其实不差。道法中虽有腾挪搬运之术,修道者甚而可藉此使动重逾千斤的法宝,但定海神针铁可非同一般,哪是寻常道法驾驭得了的?若非有道德宗遗下的古诀,此铁至今该仍沉睡于东海之底。纪若尘负着这等重物,身法行动自然大受影响,稍有些眼力的修道者都会据此判断他的行动轨迹,并用神识引导法宝进行攻击。然则纪若尘集玄心扳指、道德秘法、甲庚遗诀于一体,终能驾驭得这根宝贝。玄心扳指内自成一个世界,再重的东西置于其中都不会显现,因此在,临敌刹那,只消将神针铁收入玄心扳指内,凭着二千余斤重量变化,纪若尘身法自然变得神鬼难测。此法用得多了,自然而然地与他打闷棍时所用步法相融,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以至于二天君连看得多了,也会觉得有些头疼。

  西玄山外张而内驰,太上道德宫中依然是一派自在从容,山外的世事变化似乎分毫没有影响到群道修仙求道。碧树银华间缭绕着袅袅清雾,空灵仙意较之纪若尘此次下山前更添了三分。一将青衣等人安置好,纪若尘即刻前去晋见紫阳真人。

  刚一进书房,纪若尘登时全身一震,目光落在了紫阳真人书案上立着的一株火红珊瑚上。这株珊瑚高不过半尺,通体晶莹剔透,内中如有熊熊火焰燃动不休。紫阳真人居所本来四季清凉如秋,有了这株火珊瑚后,室内多了一份融融暖意。

  这株火珊瑚在太上道德宫中也算不得什么异宝,但纪若尘目光再也离不开它。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株珊瑚原本应是在璇龟甲庚的水宫之中,于是[屏蔽]:“[屏蔽],这株珊瑚……”

  紫阳真人依然临着贴,头也不抬地道:“不错,这株珊瑚正是来自东海。”

  “那么璇龟甲庚……”

  紫阳真人此时方抬头望了望纪若尘,目光温润如水,道:“我宗五位真人联手,送他羽化登仙去了。”

  纪若尘默然片刻,方道:“甲庚曾在东海救过徒儿一命,此事我秉明过[屏蔽],何以我宗不能放它一条生路?”

  紫阳真人略一沉吟,道:“若尘,你聪明绝顶,该己猜到为何五位真人会同去东海。我们所为的正是东海海底的天地灵气之源。甲庚乃是秉承天气地脉而生的神兽,镇压地火、守护灵气之源乃是它与生俱来的本能。既然我们去取灵气之源,这一节的冲突就必不可免。我宗对灵力之源志在必得,它则宁可舍却性命也要护得灵气之源的安全。如此一来,这等结局也就不可避免。甲庚对此事倒也看得透彻,知道这即是今生的归处,于是径去布置了守护定海神针铁的阵法,再来与我等斗法,一击而分胜负。为师等感佩甲庚襟怀,也未毁其内丹法体,任其自消自散了。”

  纪若尘面色和缓了一些。璇龟这等灵兽与寻常修道者不同,它们自天地中来,归天地中去,只要身死时法体灵丹不毁,能够自然化散于天地之间,就等于消去了这一世的劫难因果,轮回去了。他日机缘得遇,便当转世重生,相当于修道者的兵解。若从长计,说不定还能由此得到不少好处。只不过璇龟寿元悠长,体内灵丹往往需千年方能大成,遍数天下,能够袭杀它们的实己不多,而无论是谁,又有几个忍得住不下手去夺它内丹?

  与璇龟的内丹相比,水宫中一切法宝药材都若粪土。紫阳真人等既然不取甲庚灵丹,为何又要搜刮水宫财物法宝呢?

  似是知道纪若尘心中疑问,紫阳真人一扬眉,郑重道:“当前世将大乱,宵小四起,我宗为万全计,当取一切可用之物为己用,寻常礼法纲常皆可抛在一旁。俗语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节你须得明白。甲庚收藏甚丰,于我道德宗大业有莫大的助益,自当取之。

  纪若尘黑店出身,原本于礼法纲常也不放在心上,惟独念着甲庚的情分而己。不过他也知道甲庚这等灵兽泰半生有宿命,少有能够善始善终的。甲庚就是不遇上道德宗真人,迟早也要遇上其它宗派的人,能够兵解归天,己可说是相当不错的归宿。甲庚在大限之前,还不忘记封印定海神针铁,以待自己重回。以甲庚的灵性,当不会不知是自己引来的道德宗众真人。

  一念及此,纪若尘惟有暗叹一声,慢慢将甲庚的身影自心中挥去。他向紫阳真人行了一礼,就待回房休息,待得精神饱满,再行下山寻觅第三个灵气之源。

  紫阳真人向他望了一眼,沉吟道:“若尘,能得到这块定海神针铁是你的福缘。但此铁在东海地炎中浸淫日久,乃是九地凶戾之气所化。此刻它气候不足,又受了我宗遗诀所制,真心本性未显。日后随着你道行深厚,神铁凶性会慢慢显现出来。因此在你能够完全驾驭神铁之前,切勿多开杀戒,免得这块定海神针铁沾染太多血腥,将来凶厉过甚,难以驾驭。”

  纪若尘立定,轻道一声‘弟子知道了’。

  他己将定海神针铁收入玄心扳指之中,按理说以紫阳真人的道行该当看不透玄心扳指。不过紫阳真人道行虽然不若其它几位真人,但气度胸襟实是难有人及,且纪若尘总觉得紫阳真人实有些玄异难测,不若其它几位真人比较容易看得清楚。

  行将出gate前,纪若尘忽然停步,望向屋角,咦了一声。屋角处放着一口琉璃缸,缸中有一尾锦鳞,正在清波中恰然闲游。

  紫阳真人露出一丝赞许之意,微笑道:“这尾锦鳞乃是云中居清闲真人专程送给为师的礼物。惭愧的是为师这些年来耽于俗务,误了修行,这尾锦鳞中有何深意完全看不出来,只能摆在这里作个装饰,倒是可惜了清闲真人的一番美意。道法中也讲究有缘和顿悟,你现在玲珑心己现端倪,以后可以常到这里来看看,说不定会有所得。”

  听得云中居三字,纪若尘双目忽然一暗,旋即又恢复如常,答应后径行出房去了。

  已是中夜,月色满山。纪若尘被着月色,一片片向自己的居处行去。

  寒月之夜,万物萧萧,甲庚己得了归宿,他呢,他的归处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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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 卷二 逐鹿 章八 寒夜 上
章节字数:4205 更新时间:07-06-30 15:04
  月下,树影婆娑。

  纪若尘整理好了再次下山需用的物事,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双手在银盆中洗得干干净净。他炼气有成,双手十指纤长有力,莹莹如玉。无论是银盆,清水,还是这双手,都是一尘不染,但他仍是洗了又洗。说来也怪,竟真有一抹红晕在水中慢慢化开,如同落日后的霞,红得夺目。

  他终将双手自水盆中提出,取过一方白巾,将手拭净,然后又将方巾放回原处,推gate而去。

  片刻之后,里间的房gate无声打开,青衣足下无声,如一片云,飘到了书房一角的盆架前。

  银盆中一泓清水,清得令人有些心痛。她伸出手,掬起了一捧水,看着它从指间洒落。她又望向了盆架上那方白巾,于是取过,展开。

  白巾中央,赫然印着一个血红的手印!

  青衣怔怔地看着血手印,半晌才叹息一声,双手一合,一缕阴炎将方巾化成了青烟。方巾原本洁白如雪,惟有在她的双瞳中,才会看出这么一个血浸的手印来。

  望着纪若尘离去的那一扇gate,青衣咬着下唇,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跟着出去。若是跟去了,又该做些什么?青衣本是个极简单的女子,想不明白这许多事,她只是知道这次既然重聚,那么,就这样一路跟着他走下去吧。

  月下,纪若尘无声无息地在花间树丛中穿行。太上道德宫宽广浩渺,以他眼前的速度,就是走上数日也休想横越过整个宫殿。不过他也不是要去哪里,只是在再一次下山前夕,忽然心动如潮,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惟有月下独行,以求以莫干峰顶的冰雾一洗心中燥火。

  他就这样凭本能穿行着,忽然身形一顿,然后侧跨两步,这才继续向前。围绕着他的淡雾看似没有什么不同,但其中有几缕雾丝灵动飞舞。它们是有知觉,有生命的。

  纪若尘立定,向右方望去。花树之下、灵石之畔,立着一个婷婷身影,涌动的水烟将她衬得如踏月西来的仙子。就在不太远的过去,纪若尘曾为耳鬂厮摩的每一次相处心动,然而数年过去,就在不经意的重逢间,他的心已如冰石。

  就在他身影在冰雾中消失的瞬间,她忽然回头,低呼了一声:“若尘?”

  但她目力所及处,只有月下一片淡淡水雾,哪有只身片影?她怔怔地看了半天,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含烟,还是忘不了他吗?”

  含烟转身,望向踏月而来的俊朗男子,面上又恢复了往昔淡漠如水的表情,道:“师叔,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如此雅兴?”

  那男子朗笑一声,立在她的身边,指月道:“你的雅兴不也不错吗?看今晚的月色,东清而西凝,内冷而蕴火,正是大乱将起之兆!真是好月!”

  说罢,他若有意若无意地看了含烟一眼,笑道:“含烟,你此刻心境,怕也如这蚀月吧!”

  含烟面色不动,周身水雾却略有收放,只是道:“师叔说话太过高深,含烟不懂。”

  男子笑了笑,道:“不懂也无妨。”

  他向纪若尘离去的地方望了望,又道:“许久不见,倒没想到若尘道行已进展如斯,实是可叹可畏!”

  含烟淡淡地道:“他乃是掌教钦点,三位真人共同提携上山,是生有宿慧的,自然与我们不同。”

  那男子失笑道:“自青墟出了个吟风之后,天下有道之士怕已都知晓了若尘不是谪仙。然而我观他气相步法,那身道行也就罢了,较之姬冰仙还要略差一筹。最难得的还是那颗道心,神妙莫测,功用无穷,究竟是何境界,就连我也揣摩不透!这可远非有相的道行可比。”

  含烟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那男子沉思片刻,摇头道:“说来也奇怪,若尘道心境界似乎并非是三清真诀所载,难道他另有奇遇,又或是真能无中生有,进入前所未有的道境?唉,看到这非是谪仙的若尘,才知紫微掌教功参造化,非只是空口说说而已。真不知三百年后,我能不能有他此刻境界十中一二?”

  含烟黛眉轻皱,道:“师叔中夜出游,难道就是为了夸奖纪师叔的吗?”

  那男子回望含烟一眼,洒然一笑,道:“若尘命有桃花,无论是云中居顾清,此刻相携回山的青衣,还是屡遭大变的殷殷,皆是万中无一的女子,又各有强援撑腰。你若要与她们相争,只是这样怎么可以?”

  含烟冷道:“我可从未想争过什么,师叔恐怕是误会了。”

  他哈哈一笑,也不为意,轻握了握含烟的手,道:“你若想要什么,只管凭本心去作就是。玉玄真人的种种宏图大计,不过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早晚是要烟消云散的。何必让这种负担拖累了你?她们三个背后之人,随便哪一个出来,恐怕都不是几个玉玄挡得住的。你也是心中有大计的,放眼全宗,的确若尘是最适合的人选,放手去做吧。”

  含烟身躯轻轻一颤,垂首道:“师叔,你……”

  那男子踏雾而去,长吟道:“流水无情,落英有意。往昔纷芸,未必如烟……”

  太璇峰顶,此时正有一泓秋水回旋飞舞。仙剑光辉隐隐,又反着寒月月华,在夜空中留下无数荡漾散去的涟漪。

  舞剑之人趋退若仙,变幻莫测。只是剑意大开大阖,充斥着杀伐之气,又透着些许焦灼与迷茫,与她殊与仙人无异的身姿颇不相称。

  仙剑轻吟着,分开重重水波涟渏,破浪而行,剑气越来越盛,剑尖上一点光芒骤亮,映得方圆数丈皆有如白昼!

  当的一声轻响,仙剑似承受不住剑上涌来无穷无尽的真元,忽然断成数截!

  张殷殷一时怔住,呆呆地看着手中半截断剑。

  她只是持剑立着,已如风中夜昙,令人不自禁的心生怜意。

  此次中夜练剑,已接连断了三把仙剑,每次都是到了这式“莫问归处”时,她就不能自已,真元澎湃如潮,将剑震碎,不能使尽了这一式,如今连这把自幼与已相伴的仙剑‘归溟’也断了。

  “这是怎么了?”张殷殷心中砰砰乱跳,隐隐觉得内中必有原因,然而记忆中相关处只是一片空白,无论她如何努力,也不知空白处原本是些什么东西。

  纪若尘足下无声,身形忽隐忽现,速度也不知增快了几倍,刹那间已来到太上道德宫一角的偏僻所在,道了声:“出来吧!”

  空中忽如水生涟漪,一个青面獠牙、周身被鳞的小鬼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一番,刚叫了声“不对,怎么是这种地方”,然后就哎哟一声,被另一只块头大得多的青鬼撞了出来。

  它在空中接连翻了几个跟头,这才稳住身体,不禁向新出来的青鬼怒道:“死了!死了!都是你行事莽撞,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急着出来!这下可好,冲到修道人的老巢来了,这可怎办?”

  青鬼一脸凶相,两个手臂上都缠着粗大铁链,动一下就会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他向纪若尘瞪了一眼,道:“既然逃犯就在这里,咱们拘了他魂魄立时归去不就成了?”

  说罢一抖手中铁链,青鬼就欲冲上。那小鬼一把拉住了青鬼腰上皮裙。别看它体形还不及青鬼的十之一二,但一拉之下,青鬼居然也不能前进一步,只能徒劳地哇哇大叫。

  小鬼低声叫道:“拘你个大头鬼!他只消大叫一声,随便来几个修道之士,就能将你我给炼了!现在考虑如何脱身才是上策!”

  青鬼道:“捉不到人,我们如何向平等王交待?”

  小鬼道:“连王爷都拿不下的人,你还妄想拘他的魂?这等苦差,应付过去就好了,还真的要卖命出力啊?”

  青鬼停止了挣扎,向纪若尘望了一眼,忽然道:“可是他好象没有叫人的意思。”

  小鬼慌忙一望,见纪若尘淡定立着,望过来的目光似笑非笑。他心下大惊,忙道:“仙长莫要误会,我等乃是奉平等王命令,来阳间拘个逃魂。我等初到阳间,找错了路,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了!”

  纪若尘抬起右手,仔细端详着,一边心不在焉地道:“平等王?那你们没走错路,要找的人就是我了。”

  小鬼一边拉着青鬼往后退,一边陪笑道:“怎么可能!仙长命宫紫金光冲天,一看就是要登仙飞升的大人物,我们只是地府里跑腿打杂的小喽罗而已。怎么敢得罪您呢!”

  纪若尘笑了笑,右手伸开,道:“认得这是什么吗?”

  他右手掌心处,燃着一朵小小蓝火。奇异的是,蓝火虽亮,却照不亮周围寸许方圆的地方。

  小鬼一见,惊得全身僵硬,颤声道:“九……九幽熐炎!大仙……饶命!”

  纪若尘曲指一弹,蓝火中分出一粒火星,飘飘荡荡地飞到了青鬼身上。呼的一声响,青鬼周身立刻被冲天蓝焰裹住,瞬间就化成了一缕青烟,半点痕迹都未留下。

  小鬼摇摇欲坠,盯着蓝焰,连逃走的力气都没了。

  纪若尘右手一合,将蓝炎收入掌心,向小鬼道:“留你一条命。去告诉平等王,下次派多点有用的家伙过来,杀起来才过瘾。”

  小鬼捡回一命,立时连滚带爬地逃回阴间地府去了。

  纪若尘又立了片刻,方道:“看够了没有?”

  他身后十丈住涌出一片黑雾,铠甲铿锵声中,吾家横持铁枪,从雾中现身。他铁枪一摆,沉声喝[屏蔽]:“鬼众也有灵有魂!他们受命行事,不得以而为之,你既然身有九幽熐炎,正可克制阴司鬼众,他们于你毫无威胁,何以定要毁伤他们灵体性命?”

  纪若尘微笑道:“没什么,杀一个过过手瘾而已。若不是想让平等王多派点家伙来供我杀,那小鬼我当然也不会放过了。”

  吾家眼中幽火一亮,盯着纪若尘的双手。纪若尘不知从何取出一方白巾,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左手。不管怎么擦,方巾都洁白如雪。

  吾家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打算用九幽熐炎将我也炼化了?”

  纪若尘手心中又浮现出一朵淡蓝火焰。他看了火焰片刻,摇了摇头,道:“这个是叫做九幽熐炎吗?我虽然有了它,要杀你倒也没多大的把握。虽然也不妨试一试,不过这可不是我该作的事。”

  纪若尘吐出一口浊气,看了看夜色,自语道:“天色不早,是时候回去休息了。今晚疯得够了,明日一早还要下山呢。”

  言罢,他自吾家身边行过,就如同全未看到这员阴司猛将的存在一样,径行自夜色中行去。吾家面有怒色,望着纪若尘离去的身影,铁枪几番提起,都强忍着放下。他忽然道:“纪若尘!你怎么沦落至如此地步?”

  夜色中传来纪若尘淡淡一笑,回道:“我有变吗?”

  吾家细细一想,一时竟然无语,片刻后方道:“你明日就要下山,今晚难道不打算去见上殷殷一见吗?”

  “……下次吧。如果……”

  这一晚,夜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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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shipwreck /'iprek/ n. 船只失事;vt. 使(船)遇难 ]


尘缘 卷二 逐鹿 章八 寒夜 下
章节字数:4623 更新时间:07-07-04 12:24
  无论在怎样的黑暗中,只要有龙象和白虎二天君的地方就会有亮色。纵是今晚这样的寒夜,他们也可凭空创造出一些光亮来。

  道德宗驿馆主厅中灯火辉煌,二天君高踞上座,眉花眼笑。二人面前一条长桌,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宝、器材、丹药、咒符,冉冉升腾的宝气珠光将二天君脸上每一条沟壑都映得清清楚楚。

  长桌旁立着一名法相庄严的道人,手中端着磨皮薄记,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一长串清单。长桌上每放一样东西,他就相应地在清单上勾去一物。陆陆续续还有道士进厅,将一样样法宝器物送进gate来。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不再有道士入厅,那主薄道人手中朱笔也勾到了清单的最后一项。

  虽然长桌上法器堆积如山,然而那主薄道人仍是面不改色,显然是见过了大世面的,没为这些价值连城的宝贝动了道心。他将手中薄记一合,向二天君拱手道:“所需物品皆已在此,贫道这就告辞了。”

  龙象白虎天君齐道:“道长请便!”

  待得最后一名道士出厅,龙象忙关了厅gate,转身望向珠华缭绕的长桌,喜不自胜:“嘿嘿,发财发财!”

  白虎天君端坐桌旁,初时也是一脸狂喜,片刻后喜色渐去,阴云上脸。龙象天君奇道:“怎么,你还觉得不够吗?我们在七圣山时哪见过这么多的法器异材,莫要贪心不足!”

  白虎天君叹道:“是啊,我们在七圣山时哪见过这么多的法器异材?我不是贪心不足,不过是忽生感慨而已。道德宗庙大堂大,这许多法宝竟可随便与人,实是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大手笔!唉,我们哪想得到世上还有这般天地?若不是投入了无尽海,你我兄弟怕是终生也无出头之日。”

  龙象天君已开始忙个不停。他取过一只金鼎,在下方燃起三根千年紫松材,待待鼎温之后,立时投入三颗丹药和两味药材投入鼎中。丹药入鼎即化,顷刻间鼎中已多了一汪蓝幽幽的药汁。他又取过一把八寸飞剑,合于掌中,默颂法诀后大喝一声,掌中金光一现,飞剑立时发出一声清吟。施过法后,龙象天君即刻将飞剑投入金鼎,剑尖一沾药汁,立时如海绵入水,不住吸入药汁,转眼就变成通体莹蓝色。

  适才龙象天君所施乃是七圣山秘法,以真元震动法器,令其结构疏松,虽会小幅降低法器威力,但可藉此透入不同功药的丹药入器。此法古时本是七圣山用于制作治病渡人的金针所用,但久而久之,本长于医道的七圣山日渐沦入邪道,这gate秘法也就多被用来给法宝焠毒了。此法能够用于哪种等级的法宝,完全取决于施法者的道行、手法、境界。别看龙象天君平日有些浑浑噩噩,然而术业有专攻,连道德宗提供的高阶飞剑都可随手改造,造诣实可说是七圣山第一人。

  转眼间龙象天君已给三把飞剑上了毒,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向一个银瓶中装入硫磺。见白虎天君仍在感慨不停,不禁恼道:“你就是心思太多,还不快来帮我?此刻我们左靠道德宗,右依无尽海,天下虽大,又哪里不能去得?此次下山正是你我兄弟着力表现之时,若是弄得好了,说不定会得主人指点一两句,那就一辈子受用不尽了。或者能够看上一两本道德宗所藏典藏,那也是难求的好事啊!天就快亮了,哪有时间听你唠叨!”

  白虎天君这才起身,接过龙象天君封好的银瓶,开始小心翼翼地将分好的四张咒符一一贴在银瓶上。他于制器上的造诣较之龙象也差不了多少,二天君一齐动手,进度就快了许多。

  待将十余个银瓶悉数封好,白虎天君忽然道:“若你是道德掌教,有人如此挑衅,你会怎样?”

  龙象一怔,大大咧咧地道:“俺是个粗人,哪懂那么多!若俺是道德宗掌gate,有人敢这样欺上gate来,俺就带上一百号人,一路杀上他们老窝,砸了山gate,灭了香火!难道还有啥别的方法吗?”

  白虎天君即道:“着啊!你我既然知道毁杀道德弟子会引来灭gate大祸,那别人没理由不知道,何以那些小gate派还会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与道德宗为敌,惟恐动手慢了会没功劳的样子。难道他们真以为道德宗众真人会是以德报怨的大德之士吗?”

  龙象天君仔细一想,手上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道:“以德报怨?依我看众真人若肯允许对方一命抵一命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嗯,你说的对,为啥这些小gate小派明知送死,还会与道德宗为敌呢?就是真武观那群杂毛,也完全不是道德宗的对手嘛……这当中必有古怪。”

  在这段风起云动的时候,二天君一直随着青衣呆在无尽海,几乎与世隔绝。不通时事,自然也不明白何以世情会急变若此。二人参详了半天,自然什么都没参详出来。不过二天君手上可都没慢了,整整一个长桌的法器已被他们修理整合完毕,分gate别类地装了两个背包,每人各带一个。

  此时天色已微明,二天君道行虽厚,忙了一晚也觉得有些疲累不堪,于是各自端坐闭目,调养心神,好应付下山后无穷无尽的麻烦。

  太上道德宫北角处,有一座小小石殿。此殿小而古拙,自有一番气度。殿中陈设同样简单,一个香坛,一几二椅而已。松木椅上端坐着一个老道,正自闭目养神。

  此时一名中年道人飞步而进,叫了声紫清师叔,就将手中一张记得密密麻麻的绢轴递上。这名老道气清而华,正是道德宗执掌戒律的紫清真人,论德行真元,并不在诸脉真人之下。他略开双目,一眼扫过绢轴,随即赞道:“手法独到,别出机杼。真想不到七圣山还能有如此人才,这两[屏蔽]智若愚,先前倒是有些看走眼了。虽然手法过于阴毒了些,然而法为人用,端看法gate用于何处,阴损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绢轴上记载的正是龙象白虎天君改造道德宗法器的独gate手法。虽然没有心法诀要配合,但以道德宗之能,依三清真诀之愽大精深,也不难推断出替代的心法来。至于道德宗用何法gate得以知晓这些,二天君哪会知道?他们甚而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已为人所尽知。

  紫清将绢轴还给那道人,吩咐了送去藏经殿收藏,慢慢研习解开绢册上所载口诀,然后又[屏蔽]:“若尘天明就要下山了,他都准备了些什么东西,怎地不见你回报?”

  那道人道:“若尘什么都没取用,包括咒符丹药在内。据我所知,他上次下山时带的东西该已全部用完了。”

  紫清面色一动,双目一开,抚须道:“他就要这么下山吗?”

  那道人道了声是,犹豫一下,又小心翼翼地道:“应该就是了。师叔,我感觉……感觉……”

  紫清双眉一轩,道:“说下去。”

  那道人如此才续道:“若尘与下山前大有不同。他身上透着些死气,完全不是修习三清真诀应有之相。另外宫内阴气日重,太璇峰上不光鬼气弥漫,偶尔还可见妖气,这……”

  紫清略一摆手,打断道:“我知道了。你以后不必去理会这些,只消盯好玉玄就行了。”

  那道人应承了,退出石殿。

  紫清默然片刻,方轻叹一声,转头望向香坛。香坛上供着一幅画像,画的正是道德宗开山的广成子。

  天色未明,长安城、真武观中已钟鸣三声,鼓响七下,观中弟子披衣整冠,鱼贯从卧房走出,开始做早课。

  真武观恢宏雄伟,主殿高十丈,在蒙蒙天光的映衬下,连飞檐铜兽都有了些森森气象。

  一个道士忽从观gate上跃入,从殿前广场上一列列弟子中穿过,直奔后进,如风如火。众真武观弟子一时都停了脚步,面面相觑。那人乃是孙果的大弟子,如此飞奔,想必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此刻天下皆知真武观乃是道德宗死敌,特别是在斩杀了几名道德宗重要弟子后,此仇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尽管有本朝朝廷倾力支持,孙果又是信心满满,但任谁与道德宗为敌,总不是件能够轻松对待的事。因此真武观众弟子表面平静,心中都是惴惴不安。

  真武观中也设有禁制,对修士驭气飞行有极大的限制。不过那人运足全部真元,刹那间已到观中后进孙果清修的院落里,直接推gate冲了进去。

  孙果正在榻上打坐,双目不开,不愠不火地道:“怎地如此沉不住气?”

  那人不及行礼,即刻道:“[屏蔽],何……何世方已经死了!”

  孙果双目骤开,急喝道:“此事当真!?”

  那弟子忙道:“弟子亲眼看过他的尸身,为恐泄密或误事,特急奔三千里,来向[屏蔽]报讯!”

  孙果面色阴晴不定,在地上来回踱了数圈,方道:“他是怎么死的?”

  那弟子显然深知孙果心中真意,忙道:“他为一种不知名法宝所伤,全身上下筋脉闭锁,玄窍倒转,完全回到了出胎前的状态,三魂七魄皆被化消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过。也就是说,他死得已不能再死了,根本无从转世轮回!说起来,这么凶厉且不留后路的法宝弟子以前做梦也不曾想过,如今还有些后怕呢!”  

  孙果负手立在窗前,半天方道:“能够一击令人回到未出世时的混沌状态,怕是只有洪荒级的稀世异宝才能办得到。不过道德宗立宗三千年,这种等级的法宝若没个一两件,倒是有些说不过去了。你还看到什么没有?”

  那弟子上前一步,小声道:“何师叔十八个乾坤一气锦袋,一共被人破去了十五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孙果袍袖微微一颤。

  那弟子压低了声音,道:“上苍谕示的征兆已一一兑现,恭喜[屏蔽]!他日[屏蔽]得了正果,千万不要忘了弟子!”

  孙果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地道:“征兆只是征兆而已,多说无益。”

  那弟子一怔,忙道:“[屏蔽]高明,弟子受教了。”

  孙果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那弟子见了,自行退出了院落。

  东方浮起一片鱼肚白,忽然一轮红日跃上半空,刹那间映得整个长安一片通红。

  不知怎地,孙果只觉得这冬晨的第一线阳光,格外有些刺眼。

  大唐宫,长生殿。

  此刻正有一个纤纤身影,凭着玉栏,对着红日。似也觉得晨光有些刺眼,她不由得抬起纤手挡在眼前。

  只这么一个简单动作,半个长安的颜色都已被她夺去!

  她慵懒地唤了一声:“高公公。”

  高力士上前一步,道:“老奴在。”

  她微微眯起凤目,望着红日,道:“看来今天会很热呢。”

  高力士回道:“娘娘,大冬天的,这么毒的日头倒的确少见。”

  她嗯了一声,过了片刻又道:“高公公,你说这个时候,全天下的人是不是都被日光照着呢?”

  高力士笑道:“这日头嘛,可不论什么帝王将相、贩夫走卒,都是一视同仁的,不然怎会有普照这个词儿?就是那些整日里驾风乘云的仙人,也是一样照的。”

  她喃喃自语道:“是吗,连仙人也是一样照的啊……”

  她放下了纤手,任那刺目的阳光直晒在脸上,身上。高力士见了一惊,忙道:“娘娘,这天气可是难测得很,现在还有日头,说不定一会就会起风呢。这里地高风寒,您要是着了点凉,老奴可万万担待不起。”

  她幽幽一叹,道:“是啊,这天嘛,总是难测的。”

  那一日,原本也是[屏蔽]无云、烈阳高照,转眼间就变成铅云低垂,压城欲摧。

  果然如高力士所料,眨眼间就起了风。寒风吹开了她束紧的秀发,将一缕青丝拂到了她的脸上。

  她缓缓抬手,抚着散乱的青丝,忽想起他也曾抚着这缕烦恼丝,说着她不明白的话。

  这本来就是个故事,故事又哪里有道理呢?你现在自是不懂。等有朝一日机缘到了,便会明白。

  可是,她此时方才想起,若是这一日永不到来,那又该如何?

  已是劳尘之侣,怎寻解脱之g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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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缘 卷二 逐鹿 章九 奇技 中
章节字数:2638 更新时间:07-07-14 10:33
  进入这片山区后,纪若尘已全然失了对灵力之源的感应,无奈之下只得一个山头一个山头的搜索。这种搜寻的过程极为耗神,尽管他心境修为远超道行境界,但半日下来不知不觉间也耗去了大半心神。当他在远处那面杏黄道旗上感应到了一丝灵力时,才觉得疲累一波波涌起,几乎挡都挡不住。

  二天君行过天下路,见多而识广,纪若尘也饱读道典,专gate针对真武观下过一番苦功,是以三人一眼望去,就知那面杏黄道旗乃是真武观的标志。

  只有青衣是不通世事的。

  四人所立山头其实距离杏黄道旗十分遥远,就以纪若尘的目力,望过去也不过是豆大的一点[屏蔽]而已。只不过这点[屏蔽]在满山的翠绿中十分醒目,才令他注意到了真武观的道旗,以及旗下星罗棋布的村寨。

  纪若尘依着三清真诀平心摄气,正要仔细观察一下道旗下的环境,毕竟灵力之源附近多半会藏着些不可知的凶险。

  他运好心诀,眼前的杏黄道旗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就在此时,他眼角余光中忽然闪过龙象白虎二天君的身影,登时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心神为之一松,千里目道法就此散了。

  龙象白虎二天君各自在眼前捧了一根二尺铁管,指向村寨方向,口中还念念有辞。

  “那面旗子上有古怪,旗边上那些暗金纹路肯定是什么阵法,虽然隐藏得不错,怎奈俺龙象天君法眼如炬?”

  “咦,旗下转出来个老道,看起来道行不弱的样子,嗯,弄不好比俺白虎还要强上一筹。边上那几个徒子徒孙也不算太差了。”

  龙象天君调节了一下眼前铁管,随即道:“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俺就心中不爽。他为何就是不向这边望上一望呢,难不成已经发现了我们?”

  白虎天君不以为然地道:“他又不是真的神仙,咱们兄弟凭着手中家伙遥遥观望,又没用道法探过他们,他哪里能发现我们?”

  白虎天君话一出口,忽而望了纪若尘一眼,恍然大悟。

  纪若尘二话不说,伸手抢过白虎天君手中铁管,凑在眼前一看,但见黑漆漆的一片,哪有半分景物?

  白虎天君忙说了启动口诀,纪若尘依诀而行,果然看见眼前逐渐现出光明来,不片刻功夫主寨已在眼前浮现,纤毫必现,有如就立在十余丈外观看一般。纪若尘大吃一惊,心神一散,眼前复又漆黑一片。他定下心神,重新运起口诀,于是村寨又在眼前浮现。

  纪若尘放下铁管,凝思片刻,又向二天君询问了几句,已大致知晓了这件法宝的运作。此宝乃是效仿鹰眼而作,非是主动以神识灵觉探测远方,而只是将远方景致放大拉至眼前。是以远方纵有高明的修道者,也不易察觉被人窥探。当然,若对方修为足够高明,又或是心境空明,也有可能感应得到有人在远处窥视,但那就与道行高低并无必然关系,就算被觉察到了,也是非战之罪。

  此宝名为千里镜,其理并没有深奥复杂到哪里去,只消于制器之道小有所成,就能够想得明白。之所以此前无人制成,一是构思实是匪夷所思,再者修道者制器多半向攻敌或护体法宝上着手,谁会去做这些无用之物?三来此宝说起来虽然不难,但对手工要求极精,就是龙象天君才做得出来,白虎都不行。

  这件宝贝的用处此时就显现了出来。二天君以此宝测敌,乃是被动接收远方景物,自然不怕给对方察觉,而纪若尘以已身神识灵觉搜索远方,虽已十二分的小心,但仍为罗真人发觉。

  那真武观罗真人胸有成竹,村寨中一切照旧,也不来追捕心怀不轨的众人。看来他早有所布置,只等众人前去自投罗网,而且在这茫茫群山中要抓几个人,难度也是不小,还得小心不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怎么办?”二天君一齐望向了纪若尘。

  遥遥一望,二天君已知真武观罗真人道行深厚,比之孙果已差不了多少,非是他们可以匹敌。而且那些进进出出的道士个个身手不俗,也是劲敌。就算对方不借助地利,双方正面斗法的话,纪若尘一方也注定要落败身亡。况且看村寨中玄坛设置情况,对方早已布置多时,什么机关陷阱之类的当不在少数。

  纪若尘盯着远方的村寨,一时间倒有些委决不下。他只是隐约感应到灵力,若要确定它是否真在此山当中,光是进入村寨怕还不够,多半得将那旗下道坛也掘了方有可能。然则真武观以逸待劳,这样攻过去实与送死无异,就算纪若尘道心卓异,身怀多重异技,也是殊无把握。

  “过去看看?”纪若尘望向青衣与二天君,询[屏蔽]。

  青衣点了点头。她素来是没什么主见的,纪若尘说什么,她跟着做就是。二天君没有迟疑,当下即道:“很好,咱们这就过去看看!”

  二天君回答得如此痛快出乎纪若尘意料之外,他原意只是要问问二天君与青衣的意思,如若他们坚决反对,那他也不会一意孤行,而是选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杀个回马枪,与真武观群道大战一场。二天君绝不是什么会慷慨赴死的意气之士,恰恰相反,他们可是怕死得很,答应得如此痛快,惟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有很大的把握。看来无尽海一行,二人收获不小。

  至于青衣,自重逢后纪若尘就始终捉摸不透她的道行。看上去她与以前并无不同,仍只是个纤纤弱弱、无甚道行的小妖,是以这次下山每遇战斗,纪若尘都让她远远地躲在一旁。然而青衣身上肯定与以往有所不同,但哪里不同,任他费尽心思观察也看不出来。如被问起,青衣只是淡笑着说一切均和以往一样。

  青衣或许没有不同,但很快纪若尘就发觉龙象与白虎二天君的确是变了。

  二天君一齐动手,顷刻间就在山头上布出了一个具体而微的黔南山川图,十余座村寨历历在目,甚至可以看到一面黄豆大小的杏黄道旗在主寨上方飘扬着。

  对着面前缩微的山川村寨,纪若尘愣了半天。在他二十余年的记忆中,不是在黑店中打杂,就是在莫干峰上闷头修道读经,所以十几年下来,会的是察言观色,长的是闷棍偷袭,此刻面对强敌盘踞的村寨,登时没了主意,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他尴尬笑笑,望向了龙象白虎二天君。若是他孤身前来,那事情就简单多了。他准备以定海神针铁施以乾坤一击,彻底将这个筑于半山腰的主寨支柱击毁,然后在混乱中狠杀一场。然而这一次青衣跟在身边,那么这个野蛮法子也就不能再用了。

  二天君素不是扭捏作态的人,当下也没推辞,白虎天君咳嗽一声,精神一振,指点着一处处村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纪若尘听得初时意外,其后悬疑,最后惊诧。

  听白虎天君的意思,哪里是要到村寨里去“看看”而已,这分明就是要将这十余座寨子给连锅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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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逐鹿 章十三 未央 上

    章十三未央

    从日到夜,丁丁当当的敲击声就没有断过。在旁人耳中听来,每一声敲击的间隙都是一模一样,绝无分毫差别。这数日之中,敲击声何止响了十万下,要做到每一记间隔始终如一,这当中的难处只消稍有些道行的人都会知晓。这几天来每一个途经纪若尘独居院落的道士都心中暗赞,赞他天资无双,在短短时间内修为竟然已到了这个地步。群道又叹紫微紫阳真人慧眼独具,能从遥远西疆将他带了回来。只可惜如今道德宗危机四伏,弄不好等不到他[屏蔽]有成,就要先赴轮回了。

    但在纪若尘自己耳中,声声敲击尽管轻重间隔完全一致,但仍有极细微的不同。其实就是他自己也说不出究竟有哪些不同,只是灵识中隐隐觉得似乎自己每一下敲击,都会引出面前那块定海神针铁不同的反应,或柔或刚,或滑或涩,似乎全无规律,又似有规律可循。

    最初的两天,纪若尘只是机械地以手中的锤凿不停地刻着定海神针铁,千万遍的重复动作令他几乎有一种回到了龙gate客栈的恍惚感觉。那时他尚年幼,只知道依着老板和老板娘的指令行事,要他做什么就得一板一眼的照做,否则就得讨来一顿暴打。纪若尘当时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抬腿、迈步、举手这些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要做成千上万遍,而且平日端茶倒水时也不能有分毫的差错。不过在老板娘的怒吼和责打下,不过三年时光他已将数百个基本动作练得烂熟,就是睡梦中也不会有分毫差错。也不知自何时起,他就从这些基本动作中体会到了若隐若现的奇异感觉,偶尔能有两个连续动作能够与这种玄异感觉契合,就会变得特别顺畅且随心所欲,若大河涛涛东去,无可阻挡。

    平时扫地煮饭也就罢了,如在打闷棍时能够有一个动作契合得上玄异感觉,那这一棍多半不会落空。若是运道爆发,能够找得准二三个动作的感觉,那几乎无论对方是谁,都要被纪若尘一棍放倒。

    此刻回想,那几年中倒在纪若尘棍下的颇有道行不错之人,而他只是一个毫无道行的少年,能够打倒那些修为有成之士,想来和那玄异感觉多少有些关系。

    只是这感觉太虚无飘渺,他又年幼,自入了道德宗山gate、起始修习三清真诀之后,纪若尘就没在这些动作上多下功夫。

    此次回山,夜月依旧,然而纪若尘的心境又有不同。

    无论何时,只消是一人独处,顾清的身影就会在他眼前出现。他几乎看得到,顾清正自在他的书房中徘徊,偶尔拿起本书在信手翻阅。[屏蔽]冥思时,则会忽而有一片黑暗涌出,将他本已归于寂灭的神识淹没。每一次,在这片冰寒、阴湿、粘腻的黑暗尽头,总会亮起一点紫色的电光,瞬间化成漫天而下的天火雷雨,火雨狂雷中吟风踏虚而来,足下莲花释出片片莲瓣,向纪若尘当头落下。

    莲瓣沾体,立时就是钻心的痛。纪若尘这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莲瓣,而是一丛丛的天火!可是周围的黑暗如一团泥浆,束缚得他动弹不得!

    只有真正被天火烧灼过,才会切实体会到那种深入神识、完全无法承受的痛楚。每一次,他都盯着吟风,咬牙死挺,直到意识被灼得模糊,才会大叫一声,从冥思中醒来。从梦魇一般的幻境中苏醒时,他都会汗透重衣,虚弱不堪。体内真元非但没有任何受益,反而弱了三分。

    如是几次,他索性不再修习三清真诀,而只是操起锤凿,尝试着在神铁上刻下自己的印记。

    只有这样,他才能暂时忘记吟风,忘记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午后。

    然而那切骨透髓的痛仍在,就算埋藏的再深,也还是在的,一如冥海[屏蔽]冰盖下的潜流,汹涌处不亚于海面上的巨浪。

    不能清修,也不能睡觉。每次一合眼,熟悉的黑暗就会向他扑来。但醒着又能如何?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此时看上去都是凄清冰凉,时时令他有尘世虽大,只余他一人的惊慌感觉。

    只有永无休止的凿击,才可令他从梦魇中复苏。

    妙隐所遗的锤凿一入手,就令他感觉十分舒服,粗糙不平的表面和掌心的每一分纹理都非常贴合。这一副锤凿就似他手臂的延伸,可以把每一分敲击的感觉都分毫不错地传递到他的肌肤上。他似乎可以感觉到定海神针铁有所回应,对于敲击的反应或喜或怒,各有不同。

    偶有一次福至心灵,他的神识刚契合进玄异感觉,左掌中就传来阵阵灼痛。纪若尘低头一看,惊见黝黑的定海神针铁上已凹进一个小坑。

    这块集天地灵气、坚固无匹的千年神铁竟然被刻出了一个印记?

    纪若尘强压下心底的震惊,向手中锤凿望去,锤凿依旧暗淡无光,却未见分毫伤损。如此一来,纪若尘心思终于完全被吸引过来。

    他就此停了手,仰天苦思。

    此刻月已西倾,寒夜风疾露重。但在纪若尘独居院落外,有一个窈窕身影已立了整整一个时辰。她全然不理会发际眉梢上凝结的夜露,双眸定定地凝望着半空弦月,动也不动。

    她心神已全然被院落中传来的敲击声吸引住,脸色也越来越是苍白,到后来白得简直似一张宣纸。每一下敲击声都回荡在心底,如洪钟巨流般冲击着她。她本能地感觉到敲击声非止是均匀如一那么简单,内中似乎含有某些契合了天地大道的东西,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就是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夜寒露重。

    虽有四方仙甲在身,按理说早该不惧世间寒冷,然而她的心底仍一波波的涌动寒潮与羞怒。

    “冰仙啊冰仙,难道你就这样放弃了不成?”她自问。

    她天资惊才绝艳,自己也向以成为将来的道德宗第二人自勉。至于紫微真人,那是千年才出一个的妖孽,不能相比的。

    然而她本是波澜不惊的清修生涯自六[屏蔽]就发生了改变。纪若尘看上去一无天资,二无人品,可诸位师长均对他青眼有加,当时令人费解。然而随后他的道行进境神速,起始下山历练后更是如此。他每次回山,修为都进了一层,简直就是一日千里。

    一[屏蔽],她还不屑于与纪若尘切蹉,然而现时现地,她却有些不知谁胜谁负了。

    这一年来,姬冰仙的修为也是突飞猛进,此刻距离上清大关已经不远。紫微真人一脉传下的冰璃诀又使得她灵觉神识的敏锐远超自身道行修为,是以此刻她才能自纪若尘的敲击声中听出不同来。

    恰在她集中心神,勉力一探敲击声中奥秘之际,已连续响了数日的敲击忽然停了!

    姬冰仙脸上一阵红潮泛起,身体轻轻一颤,鼻中已垂下两道血线。一动一静之间,她竟已受了不轻的伤。

    望着夜色下宁静的院落,姬冰仙眼中光芒变幻不定,终于一咬牙,如风般离去。

    远处的夜色中,尚秋水慢慢步出,向姬冰仙消逝的地方望了望,一脸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精舍之中,一身宽袍的紫阳真人摆开纹枰,招呼了云风赏月奕棋。一颗颗黑白子逐次在纹枰展开,起手十余子,紫阳真人已小有优势。他心情大好,抚须微笑道:“云风啊,你棋艺倒是没什么长进嘛!”

    云风面色略显凝重,手中棋子并不落下,只道:“[屏蔽],前次下山您的隐伤还未痊愈,现在应该闭关清养才是。现在大敌环伺,我宗还得您主持大局,等您身体好了,弟子再来陪您下棋不迟。”

    紫阳真人摆手道:“为师天资不够,修为寻常。这伤闭关是十天,不闭关是一旬,没什么大碍。对了,若尘现在情况如何了?”

    云风道:“若尘似已领悟到了妙隐遗宝的用处,现下身上那嗜血凶怨的气息已淡了许多。不过云风有一事不明,妙隐真人遗宝蒙尘千年,谁也不知其中功用。[屏蔽]却把它交与若尘,难道您已勘破了其中妙用?”

    紫阳真人摇头道:“妙隐真人道法通天,为师与他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哪里看得破遗宝中的玄机?我只是揣度着妙隐真人生前所修法gate似与若尘此刻境况有一二相似之处,于是才将妙隐遗宝交与若尘,希望他能够从中领悟出些什么,消一消元神中的血气,至少镇定一下心神。如果任他元神中的血气滋生,恐怕日后非旦修不成三清正法,还有可能走火入魔,堕入邪道。不过为师倒没想到他这样快就能驾驭妙隐真人的遗宝,看来天资与运势都是一时无双,紫微掌教神算无差。”

    紫阳真人此时似也无心下棋,一枚云子久久落不下去,叹一口气,道:“既然若尘过了这一关,那今后无论我宗遇到怎样劫难,只要有他在,仍有中兴之望。”

    云风指尖微微一颤,抬头向紫阳真人望去。就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道滚滚炸雷,轰轰隆隆,声势好不浩大。西边天际又现出一道火雨,迤逦向东,划破半边夜空,沿途洒下万千缤纷落英,瑰丽玄异。本是稳如泰山的太上道德宫竟然轻轻地晃了一晃!

    异变突生,云风面色一变,当即长身而起。太上道德宫及周边诸宫内人声骤起,一道道飞剑法宝光芒升空而起,四下巡弋,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紫阳真人向窗外望了一望,当即抚须笑道:“原来是一元道人!嗯,此时因缘际会,要找齐五百人来布个一气混元大阵倒是不难,倒让他出了一回风头。哼,我宗护山大阵玄妙高深,哪里是一座区区炎龙塔可以攻得破的。当日妖后文婉出其不意,又是自内攻外,这才给她僥倖破阵而出。至於这个一元嘛,他道行或连文婉的一半都不如,就是再多來几个也是一样。”

    天际又是一道熊熊火流涌过,声势比前次更加浩大,但只在太上道德宫中激起几道微风。道德宗群道见了,也知来袭者力有不遂,掌教又没有下令反击,于是议论一番,三三两两的散去了。

    火雨余焰未息之时,紫阳真人又复与云风奕棋去了。

    太上道德宫中,仍有数个场所静悄悄的,完全未受到这一场变故的影响,纪若尘所居的院落也在其中。他全副灵识都锁在了眼前的定海神针铁上,根本没有注意到窗外的变化。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月向西斜,他眼中才精光一现,低喝一些,手中锤凿如狂风骤雨般落了下去!

    短短刹那,铁凿已不知在定海神针铁上敲击了多少下。每一下敲击,他的灵识深处都会涌出一点清流,将沉抑已久的阴郁涤去,令神识重复清明,内心再获安乐。那些挥之不去的往事,似也有排解开的迹象,许是下一个刹那,就会化作清风明月,过不留痕。

    定海神针铁似有感应,自行变化,眼看着一个尘字已然现形。

    然而就在他已有所悟时,忽然一道滔滔血气不知自何处涌出,瞬间已淹没了纪若尘整个神识!在这滔滔血海之中,他刚刚得到了安宁早消得无影无踪,只听到冥冥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大叫着:

    “你真要看破红尘,忘却前事吗?!”

    那声音细细听来,竟然就是他自己的声音!

    纪若尘全身一震,已自冥思中醒来。他周身汗出如浆,几欲虚脱,经脉关窍中空空荡荡的,一丝真元也无。除此之外,似乎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但他心底知道,有一些东西已经变了。以往处处隐忍、心灰意冷的心境早不复存,代之以隐隐的焦燥和冲动,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纪若尘心下暗惊,这正是心魔初起的征兆,也是三清真诀开篇一卷就反复提到的大忌。如不能恢复清静无为的心境,那么轻则真元逆行,道行大损;重则内火焚身,损毁百年道基,来世也无修道之望。

    心潮涌动之际,他手指无意中拂过面前铁棍,忽然感觉有异。一眼望去,只见定海神针铁一梢上正刻着一个狂草书就的‘纪’字!

    他惊异不已,明明刚才心中所思的是尘,如何就变成了纪?还没等他想清这一节,那个纪字忽然变得通体血红,一道血光直冲入眼!纪若尘闷哼一声,仰天就倒,再也不省人事。

    悠悠醒来时,仍是月华满天,只是不知已过了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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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逐鹿 章十三 未央 下

    纪若尘仰卧,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然他的视线早已穿越了木椽青瓦,望向了苍穹深处。在无尽远处,点点繁星中间,似有一条滔滔大河在缓缓流过。

    河中波涛平缓,可是每一条微小的涟漪,实际上都不知有几万万丈高!

    他心中微微一动,此河若是有名,当为‘天命’。

    与浩浩苍穹,茫茫大道相比,一人之力实与微尘无异,是以天命难违。凡人所谓道行通天,实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欺欺人罢了。

    纪若尘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每一下博动,都会有一个念头涌出,不可抑止。若真有人道行高至能够与天比高,又当如何?

    他知道这个想法荒谬之极。

    道德宗无上宝典三清真诀开篇即道,修道之士首重顺天而为,以顿悟天心大道为飞升第一诀要。这与寻常修道派别讲究逆天而行,夺天地造化以培本身精元的修法大有不同。然而道德宗弟子修道时起手快,道基稳,修到后来更是后劲十足,进境越来越快。和寻常正派讲究立稳根基、前慢后快的特点迥然有异。虽然道德宗飞升真仙数目并不比云中居多,可是三千年来修成尸解正果人数比其它几大gate派加起来都要多,这自然是三清真诀之功。

    与天比高,这与三清真诀真义根本是相背而行。若是存了这个念头,初时还不会怎样,然则道行一旦修入上清境界,后果就会显现出来。进境慢些倒还好说,可怕的是道行越高越有走火入魔的危险。换句话说,若是真有逆天之意,这三清真诀怕是不能练了。

    尽管不断告诫自己,可是纪若尘还是抑止不住去思索这个问题。只要想到何谓逆天,一个名字总会悄然浮上,妙隐。

    纪若尘腾地翻身坐起!

    他三清真诀已小有成就,若论进境速度也是道德宗年轻一辈第一,就连姬冰仙都要逊他一筹。无论如何,他不愿为了一个无稽的想法而放弃三清真诀。何况在这[屏蔽]的年代,或许惟有道行修为才是惟一可以凭藉的依托。

    他开始四下张望,期待着做点什么分心,好不去深思与天比高这事。

    目光过去,一件物事映入眼帘。他看了片刻,方才认出身边这块黑呼呼的物事是神州气运图。神州气运图一向被好好地收在玄心扳指中,怎会突然自行出来了?

    神州气运图与平时有所不同,表面上罩着一层淡淡云雾,绕动不休。纪若尘定晴望去时,此图似忽然活了过来,云下雾中,层山叠翠,万川东去,云卷千里,风动九州,亿[屏蔽]神州刹那间凝缩在这方寸之间!只是这片大地不复宁静,处处烽烟滚滚,战火方酣。

    纪若尘神识中微微一跳,伸手将神州气运图取了过来。图一入手,上面的异象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不过在入手的瞬间,他已自图中知晓了第三处灵力之源的所在。

    紫阳真人此前曾命他去探过两次灵力之源,第二次回山后即遇上天下道派[屏蔽],此事也就没了下文。虽然知道在自己探明灵力之源后,众真人就会一齐出动,斩杀守护灵兽,将灵力之源取回,不过纪若尘仍不知灵力之源是派什么用场的,何以会令众真人要倾巢而出。但只消想想神州气运图的来历,就可知灵力之源绝非寻常之物,甚至有可能关乎天下气运。

    不过此刻他可根本不想去管什么天下气运,只是急切地想要作些什么事,好不让自己的脑袋空闲下来。去探灵力之源正是这么一桩可以令他分心的事。

    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纪若尘即推开房gate,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向宫gate。至于未经允许,私出山gate这等罪名,此时就不在考虑之列了。

    太上道德宫守御外紧内松,护宫大阵不须刻意已足可抵挡山外数千修士。宫内群道或修道行,或炼法宝,与平日没有什么差别,因此也就没人注意到纪若尘惫夜独行,一路出了宫gate。

    出了宫gate,再绕过远远伸出绝崖的石台,接下来就是一级级石阶,盘旋向下,直至山脚。这些石阶宽不过尺,凿工粗糙,与太上道德宫的金碧辉煌完全不相衬。然而这些石阶来历并不寻常,乃是妙隐真人当年所开,道德宗群道虽参不透妙隐所修道法,但看在当日天有飞升预兆,也能略知妙隐道行,就将这些石阶留了下来。

    纪若尘足下无声,悄然行来,步上了石阶。就在足尖触到石阶的刹那,他忽然停了下来。

    夜风如刃。

    纪若尘双眼微眯,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嗅了嗅,淡然道:“出来吧,难道还要跟我下山不成?”

    本是空无一物的夜空中泛起数团青蒙蒙的光华,那是仙物四方甲被真元催动时所发的光芒。既然四方甲现身,那来的自然就是姬冰仙了。果然青光后浮现出姬冰仙那若冰雕的容颜,一双透着蓝芒的眼眸盯着纪若尘,道:“你道行进境果然迅速,居然可以察觉我的行踪,堪堪可与我一战了。”

    她语寒如冰,不过内中却有一丝藏不住的惊讶。依常理而论,道行相差两层的纪若尘绝不可能发觉她跟随在后的。

    纪若尘摇了摇头,望向长长的、逐渐没入的石阶,眼中掠过一缕寂落,轻叹道:“你我之间,何战之有?”

    看着纪若尘渐渐远去的背影,姬冰仙两道黛眉慢慢竖起。蓦然,四方仙甲蓝芒大盛,她曲指一弹,一轮湛蓝冰轮已在指尖凝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如电般切在纪若尘足前石阶上!

    这轮蓝冰急速飞旋,在石阶上生生刻出一道深痕,这才一飞冲天,消逝在茫茫夜天云海。

    纪若尘凝视望了刻痕片刻,方道:“能够挥指间聚元化形,你距上清境也只是一线之隔罢了。若论三清真诀的成就,我与你差了不止一层。若论道行进境之速,宗内也无人能够与你匹敌。宗内上清真修无数,又何苦非要寻我切磋?”

    姬冰仙一时无言。

    她双眸中略显迷茫,显然对自己的执着也有些不解。然而看着纪若尘慢慢离去,她目光忽又明亮如星,只是盯着一级石阶不放。刚才她的月华冰轮在这级石阶上刻出一道深痕,怎的纪若尘行过后,石阶竟会复原如初?

    姬冰仙凝立一刻,四方仙甲大放光华,离体而出,绕着她环飞不休!

    “纪若尘!今夜你若不与我斗法,休想生离西玄!”

    说话着,姬冰仙双手虚拢胸前,十指尖绽出无数湛蓝星光,刹那间已有十余道冰轮呼啸着斩向纪若尘。

    纪若尘本是徐徐前行,忽然间脚下一滑,身体一歪,险险就要摔下无尽断崖去。可就是这么一晃,姬冰仙十余轮迅捷无伦的冰轮竟然都被他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

    他终于立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唇边浮上一丝笑容。

    姬冰仙心中一凛,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纪若尘的笑容竟有些狰狞。

    她双眼微垂,一道天蓝色剑刃自右手食指尖徐徐伸出,片刻间就化成一枚二尺指剑。

    “你终于肯动手了吗?”姬冰仙声音平淡如水,在这个诡异的夜,她已晋入一片冰心的道境,准备全力迎战。

    “和你斗斗也好。”纪若尘笑道。

    姬冰仙眼中,纪若尘的身影忽然模糊起来,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挥剑而出。

    山道上乍见一道百丈蓝电横过绝崖!

    电火余辉映过,但见姬冰仙与纪若尘相对而立,宛如从没动过。只是姬冰仙面上有几丝散落的青丝拂过,而纪若尘脸侧隐隐现出了一条血痕,一滴鲜血缓缓渗出,顺着面颊滑落,经过嘴角边时,纪若尘舌尖一卷,已将这滴鲜血舔去。

    夜风中,姬冰仙衣袂翩飞,宛若仙子落尘。但她此刻心中震颤,几乎难以保持一片冰心的道境。刚刚刹那之间,纪若尘只攻不守,动作诡异无常,几乎是她灵觉刚有所感,他的攻招已至面前!那一刻姬冰仙别无选择,生生放下施出一半的道法,只能反手一剑斩向纪若尘腰间。就在看着要两败俱伤之时,纪若尘忽然收手后退,才免了血溅八尺的局面。

    这一合,纪若尘虽有偷袭之嫌,然而能进能退,实是与姬冰仙战了个平手。

    姬冰仙闭目凝思,她还从未遇过如此战局。以前与宗内道友斗法,均是以较量法宝道法为主,何曾有人象纪若尘这样上手就贴身肉搏拼命的?

    纪若尘也不着急,安静地等待着。

    终于,姬冰仙双目徐徐张开。喀的一声脆响,她将已凝成实体的冰剑自指尖折下,横咬在贝齿之间,双手缓慢扬起,在头顶合在一处。在如兰绽开的十指中,一轮冰月冉冉升起,月周烟波浩浩,隐现波涛大海!

    道德宗紫微真人一脉道法讲究师法天地自然,施法时气象万千,不拘一格。道法施展时气势越是恢宏,法术威力就越大。姬冰仙以不到上清的修为,施法时竟会出现海中月升的异象,道心之纯,实可谓惊才绝艳。

    “还不出定海神针铁吗?!”姬冰仙喝道。她水月冰心诀引而不发,纪若尘若再不出法宝,断然当不得她道法一击。

    纪若尘笑了笑,然而眼中并无分毫笑意,反而隐现冷酷。黑沉沉的定海神针铁正负在身后,但他并未依姬冰仙所言出棍,只是踏前一步。

    十丈之遥,一步而越。

    待右足落地时,纪若尘淡如烟尘的身影已在姬冰仙面前,一抬肘向她胸前撞去!

    姬冰仙刹那间又惊又怒。环飞的四方战甲以及身周点点游动的星芒都是凌厉的护身道法,然而在纪若尘面前,这本该万无一失防御不知如何居然出了一个破绽,被纪若尘欺进了三尺之内。他这记肘击轻薄之意过甚,简直就似那市井流氓一般,哪有半分名gate正宗的庄严气象?偏这全无章法的一肘一时还令她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狠狠反击。

    “无耻……”

    姬冰仙全身不动,骤然飞退百丈,十指间明月高悬,就要大放光华。缩地成寸本是再寻常不过的道法,但如她这般行云流水的使来,又是一种境界。

    纪若尘一肘击空,自然而然的又跨前一步。这一步迈出,身形若一缕清烟,又出现在姬冰仙三尺之内,左手轻伸,摘向姬冰仙口中衔着的冰剑。这一下即诡异,又轻佻,若让他从口中摘了冰剑去,姬冰仙哪还有分毫颜面在?

    危急之时,姬冰仙腰身一摆,足下不动,上半身忽向后倒了下去。她指间明月光明依旧,双目精光一闪,两道蓝线射出,切向纪若尘手腕。蓝线虽细,若给切得实了,纪若尘整个手掌都会给断下来。且这蓝线随她目光而动,又何等迅快?简直是心到线到,令人无从躲起。此道法名为碎星眸,乃是姬冰仙用于贴身斗法的绝技。

    纪若尘足下一转,不知如何出现在姬冰仙左侧,右手一抄,扶向姬冰仙的腰身,左手一指向她指尖明月点去,更提起右腿,向她腿侧撞去。

    连环数击,登时令姬冰仙有些手忙脚乱。羞怒交加之际,姬冰仙一声轻喝,身周骤然泛起一层冰蓝光晕,由内而外,刹那间扩展至三丈方圆方才消散。这道蓝光名为覆水雷,遇到真元即会炸开,离姬冰仙越近威力越强。哪知纪若尘只略微退了一步,回臂护住了上身头面,硬抗了这一记覆水雷。

    身周蓝光此起彼伏,纷纷炸裂,纪若尘面色也略显苍白,然而一记膝撞已重重撞在姬冰仙的臀侧,将她撞得飞出十丈。

    “你这无耻……”一阵难以忍受的羞怒从心底涌起,姬冰仙一句喝问未完,心下已是一惊,知道自己道心已现出一丝破绽。未及多想,纪若尘忽然自她灵觉中消失!随后她眼前出现一只修长白晰的手,又轻轻巧巧地摘向口中冰剑。

    恶战于焉展开!

    纪若尘埋身于姬冰仙三尺之地,有如鬼魅,全然无迹可循。指点,掌推,肘击,膝撞,足踢,如[屏蔽]般攻来,动作全无章法,就如流氓市井殴斗一般,且下手绝无避讳,姬冰仙的胸、臀、腿、腰俱在下手之列,有时更是重点照顾。尽管二人在贴身缠斗,但不知为何,姬冰仙只感到用灵识锁住纪若尘异常的困难,偶尔更会在刹那间完全感应不到他的气息。若不能用灵识锁定,许多厉害的道法就根本施展不出,此刻她更多是凭藉着剑术身法来与纪若尘周旋,直与寻常武人较技论武无异,哪还有半分修士斗法谈笑间令风云变色的仙风道骨?

    姬冰仙实是有苦说不出,明月冰心诀已如剑在弦,可就是捕不住纪若尘的行踪,如何发得出去?她以超卓道心越级驱使明月冰心诀,本就十分吃力,此时欲发不能,真元消耗更是迅速。

    纪若尘举手投足间浑无一丝真元气息,轻飘飘的似是软绵无力,然而在臀侧那一记膝撞,直叫姬冰仙痛入了骨髓,险些连护身真元都给震散了。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姬冰仙再也不敢轻受纪若尘的拳脚。如此贴身乱战,对姬冰仙来说绝对是以短搏长,可是除了极耗真元的覆水雷能够稍稍逼退纪若尘外,其余护体道法都毫无作用。

    如此斗法,当然不是长久之计。姬冰仙正自手忙脚乱之际,忽然口中一轻,衔着的冰剑终被纪若尘给摘了去。这下羞侮比之被打了记响亮耳光重要不知多少倍去,更有甚者,纪若尘犹有余瑕在姬冰仙脸蛋上抚了一下,又拍了两拍,这才后退一步,刹那间闪至十丈之外,出了战圈。

    夜空中骤然升起一轮蓝月,月轮上现出无数碎纹,随后化成万千碎片,如无数流莹,散乱着落向了绝崖深处。

    姬冰仙的水月冰心道诀,终还是破了。由始至终,这gate威力强绝的道法竟然找不到一个施放的机会。

    纪若尘袍袖一拂,也不交待一句场面话,径行下山。

    姬冰仙呆立原地,只觉周身上下如燃着了火,热热辣辣,说不出的难受。忽然又如坠冰窟,冷得动弹不得。她灵觉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样迟钝过,可是刚刚一战的点点滴滴,无比清晰地一一回放,也不问她愿不愿意。

    这种感觉,不知是羞,是怒,抑或是麻木。

    她抬头望天,天黑沉沉,灰蒙蒙,偶有片片的雪花飘下,风也冷得格外刺骨。

    这一刻,月已逝,夜未央。
顶端 Posted: 2008-02-20 21:31 | [7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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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逐鹿 章十四 擦肩而过上

    栖凤山虽然不高,但清奇而险峻,除了最老练的山民外,无人能够深入山中。栖凤山主峰高耸入云,形如笔筒,峰顶完全没于云中。传说中登峰西望,就可看见仙人在云端巡游,是以此峰又名望仙峰。

    寻常山民当然绝无可能攀上这数百丈高的绝峰,所以传说也只是传说而已。

    望仙峰顶乱石如刃,令人惊奇的是在这绝顶苦寒之处,竟也长着大丛的刺荆。有一丛刺荆极缓慢的升起,虬结的枝条中,慢慢张开四只不怀好意的大眼。尽管四只眼睛极力眯细,但丝丝缕缕的精光仍抑止不住的从眼缝中透[屏蔽],显然二人修为不浅。

    “喂,那边有一队人马驭云飞过。嗯,这个……超过百里,就看不清他们的人数了。”左边一人道

    右首那人怒道:“收回目力!被那些人发现了,你我还能进得了西玄山吗?”

    左首那人忙收敛目光,讪讪地道:“俺看这些家伙道行也不甚高,咱们又这么小心,哪里就能发现我们了。”

    右首那人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听说那西玄山周围[屏蔽]了数千修士,围了个水泼不进。你我想要潜入,须得十万小心,若有负小姐嘱托,我们可是要内疚许久的。”

    这二人正是白虎龙象二天君。他们日夜兼程自东海赶往西玄山,誓要不择手段将纪若尘带到东海去。但世事变化玄殊,二天君在东海里走了一圈后,道德宗已被天下修士围山。他们想上西玄山,又要多费一番周折。

    望仙峰西去三百里,就是西玄山的地界,这里也是[屏蔽]道德宗众修士巡逻的最外沿。孙果此人颇通此兵法,知围山忌闷围,于是遣了众修士在西玄山周三百里巡弋,一来防止道德宗gate人溜出渗入,二来耀武扬威,提振士气。

    二天君观望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明白若想潜入西玄山而不被发现,几乎全无可能.

    白虎苦思良久,但毫无办法。龙象眼中精光一现,重重地拍了下白虎,道:“有办法了,用那个东西吧!”

    说话间,龙象天君自背囊中拎出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物事来。白虎天君面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摆手道:“这个……不大好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物事我已弄到十之七八,只是有些小小风险而已,怕他什么!不用这个,我们如何上得西玄山?”

    白虎犹豫片刻,终还是点了头。

    黑玄道长今日心情有些不佳,足下飞剑也踏得不太稳当,有几次险些滑了脚,在同僚面前出丑。算来他应真武观之邀,同围道德宗已是第十日了,除了前面两天有过一两次试探性攻击外,天下诸派就再没分毫动作。空有数千修士聚在西玄山周围,号称以十对一,却始终不敢攻山。这黑玄在诸修中不过是个中等人物,何时攻山这等大事还轮不到他来发言,他也就能率领数名修士,巡视西玄山周界而已。

    黑玄虽不如何聪明,却也知道真若攻打西玄山,那冲在最前之人必是有死无生之局,所以他十分享受巡视之职。

    但今[屏蔽]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觉得怕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远处风起树动,两个人影驾风驭雾,贴着树梢直向这边飞掠而来。单看那两人所驭的雾气灰暗中隐有血腥气,即知必是出身于邪gate外教。

    黑玄自己虽也不是出身自什么名宗,可好歹还能列入正道,当下腰杆不由得挺直了三分,向来人喝道:“贫道黑玄,负责在此地巡察,捕拿道德宗妖道!二位且通下名号,是否要来助一臂之力的道友?”

    道德宗即招了仙怒,又被皇命讨伐,因此在这件大事面前,正邪两道暂时联合了起来。毕竟道德宗势力浩大,别看山外围了几千修士,可是人人心中都明白,道德宗若是殊死反扑,谁胜谁负还难说得很。所以黑玄道人虽然不耻二人的邪派身份,仍是开口一问。

    那二人高声叫道:“道长别动手!我们也是来讨伐道德妖道的!”

    他们来得好快,话音未落,人已到了十丈之外。黑玄道人吃了一惊,凝目望去,见对面二人身材高大,身上各自缚着数道宽大皮带,装束奇特。然而二人面目有些模糊,显然是用了不太高明的障眼法,掩去了本来面目。

    嗡的一声,黑玄道人已是桃木剑在手,左手捏了黄纸符咒,对二人喝道:“何方妖孽,躲躲闪闪的不敢露出本来面目!究竟有何居心?”

    'b#A;W:W0D6L

    他这么一喝,后方跟来的同伴立刻摸出一枚火箭,扬手抖上天空,在空中炸出若大一朵血花。

    二人互望一眼,忽然气势冲天,同时向着黑玄道[屏蔽]喝一声!这声断喝不怎么响亮,然而听在黑玄道人耳中却如数十个轰雷同时炸响!黑玄道人眼前一黑,脑中轰隆作响,登时身体一晃,险些栽了下去。

    黑玄道行其实十分了得,转眼间已恢复了过来。然而那二人分别在胸口一按,忽然速度骤增数倍,贴着林梢疾向西玄山飞去,沿途留下数十个虚影。那些虚影都在慢慢前飞,可黑玄道人知道二人其实早已消逝在远方,只因速度过快,方才留下了这许多的残影.

    突然狂风大作,轰鸣声中土石乱飞,一棵棵大树拔地而起,直飞上十余丈高空,这才纷纷落下。狂风一路西去,有如一条土木巨龙滚滚西行,声势冲天,将方才二人的去路清清楚楚地标记出来。

    黑玄道人呆立当场,好半天才揉了揉眼睛,一时不知自己刚才所见究竟是真是幻。那二人行动之速,直非人力所能!纵是以紫阳、虚玄真人这等高人在场,也必不如他们远甚,这世间真有如此高人?

    这二人去势之快,简直比飞剑还要快上三分!

    “黑玄道长,追还是不追?”有人[屏蔽]。但问归问,却没有一个人有起身的意思。以那二人去势之疾,道行之高,黑玄这一队人追了上去,还不就是砧板上的肉?

    其实只这么一呆的功夫,黑玄道人已知根本追不上那两个人了。说不定此刻他们已到了道德宗山gate之外。

    黑玄道人一摆手,沉声道:“不必追了!现在收队回山,将此事报给孙果真人,再行定夺。”他此言一出,所有下属都长出了一口气。

    见下属十余人一个个驭剑飞去,黑玄道人这才腾空而起,向本阵飞去。刚刚飞起的刹那,他忽然有所感应,转头向下望去,似乎看到一个身影正在林间悠闲穿行。

    此地山高谷险,荒兽[屏蔽],哪会有寻常猎户在这里出没?

    黑玄道人再一望,那人影早已隐没在群木之中,似乎从未出现过。他本想运起灵识道法搜索一番,可这个念头刚起,不知怎地心底涌起一阵恶寒。他犹豫一下,还是打消了搜索念头,转头匆匆飞走。

    刚刚在黑玄道长面前飞掠而过的正是龙象白虎二天君,他们走得风光,可实际上却是有苦说不出。

    “哇呀呀!这东西怎么停不下来!?”白虎天君大叫。

    “俺早就说过这东西还没完全做好,出点毛病实属正常!怕什么,说不定过一会就会自己好了。”龙象高叫。

    “再往前就是西玄山,停不下来可就要撞山了!”,

    “放心!俺这宝贝可是能够依据地形自行调节的,若是会撞山还叫什么宝贝?!”

    “可上了西玄山呢?!难道直冲道德宗山gate不成,道德宗那些杂毛可不是吃素的,咱们的护体道法哪里挡得住他们的飞剑?”

    “这个……到时候再说!”

    二天君身上光芒四射,护体道法早已催运至极限。尽管如此,扑面而来的罡风仍令他们呼吸艰难,不得不大声吼叫,才能交谈几句。

    二天君衣袍外束着数道宽大皮带,将身后四个圆碟状的法宝牢牢负在背上。四片圆碟中心各有一个三寸许的圆孔,不住向外喷着幽幽淡淡的蓝火。这样一片圆碟就会生出极大的推力,四片绑在一起,那推力简直就是排山倒海,载着二天君如天火流星般向西玄山冲去。

    二天君倾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承受住背上推力,护住自己内腑不受重伤。若不是这法宝能够依地形自行调节飞行方向,二天君早就撞得鼻青目肿了。

    疾飞之中,二天君忽然看到面前有一个青年小道士悠悠行来,如同闲庭信步。奇怪的是,以如此速度飞行,二天君都看不清周围景物,可这个小道士就是清清楚楚地走来,说不出的古怪。更加奇怪的是,他的身影明明清楚得很,可是二天君就是看不清楚他的相貌。

    二天君尚来不及诧异,早已越过了那小道士,呼啸远去。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小道士从我们身边经过?”白虎叫道。

    “是有一个小道士,可是俺没看清他长啥样!”'

    “我也没看清,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龙象答道:“是有些古怪!嗯…...啊,我们已经上西玄山了!小心,前面有东西挡路!”

    背后玄火碟越推越疾,此时白虎眼前早已模糊一片,他心中灵光一闪,惊叫道:“不会是道德宗山gate吧!我们飞得有这么快么?!”

    云端响起阵阵急促的钟声,稍有些见识的都知道那是道德宗示警的钟声。然而山间回荡的钟声旋即被阵阵如轰雷般吼声盖过。

    “啊啊啊!!”龙象心胆俱裂,早顾不上回答,只能盯着前方狂叫!

    远远的,道德宗那巍峨雄伟的山gate自云端出现,在二天君面前急速扩大

    西玄山下,那青年道士遥望着那道急速冲入云端的狂风,自语道:“怎会是他们两个?以这种速度,现在就该到山gate了吧。咦,他们的道行似乎远不足以驾驭这种飞法,那岂不是说……”

    他遥望云端,尽管看不到什么,仍似是听到了轰隆巨响和两声长长的惨叫。他面色一白,忙摇了摇头,将行将浮出的画面自脑中强行驱逐了出去。

    他背后负着一根黑沉沉的铁棍,正是以道装下山的纪若尘。他望着山上,身形不断闪动,轻轻松松的将被二天君疾飞带起的巨石乱木尽数避过。

    他摇了摇头,不再去想二天君的下场,转而向山下行去。

    纪若尘足下片尘不起,顷刻间已行出好远,恰好望见黑玄道长正率队归山。他默运真元,神识立刻晋入另一层境界,周围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活了过来,各自散发着不同的气息。这些气息混杂在山风之中,自纪若尘体内毫无滞碍的通过,就象他没有实体一样。于这一刻,纪若尘也感觉自己似与整片山林溶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于是在黑玄道人眼中,纪若尘就这样消失了。

    见黑玄道人徘徊不去,纪若尘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可抑止的杀机,左手已握住了背后的定海神针铁。

    恰在此时,黑玄道人似乎有什么急速,忽然转身疾疾飞走,颇有些神色慌张。

    这倒出乎纪若尘意料之外,他立了片刻,又向东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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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逐鹿 章十四 擦肩而过 下


  这半个月来,道德宗还从来没有这么喧闹过。

  太上道德宫中道士真人们穿梭往来,人人变色,个个张皇,连许多正在闭关修行的真人也顾不得道行受损,纷纷开关而出。

  紫阳真人本是捧了一本古谱,正自在纹枰前解谱,显得悠然自得。当一名弟子冒失冲进雅舍时,他也不动怒,只问了句:“何事如此匆忙啊?”

  那弟子小声答了,雅室中忽然变得十分安静……

  忽听啪的一声,紫阳真人手中棋谱落地,失声道:“我宗山gate被人撞毁了?”

  那弟子忙道:“还没完全倒,只是塌了一多半而已。闯下祸事的是七圣山的龙象天君和白虎天君。不过他们闯下这天大的祸事,自已也不好过,刻下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已被弟子们拿下了。”

  紫阳真人望着窗外凝思片刻,方叹一口气,挥手道:“唉,天意,天意!……将那二人交与紫云真人,随他处置吧!”

  道德宗山gate恢宏瑰丽,两边是八根高五十丈,粗细三丈的白玉石柱,柱身雕七十二散仙飞升事迹。每根石柱柱底由紫玉莲花托住,柱顶盘龙腾云,口喷云气。八道祥云汇聚一处,拱一座八宝玲珑塔。

  只可惜这煌煌气象早成昨日黄花。

  除了紫阳真人外,道德宗六位真人俱立于山gate内,人人默然,那脸色,自然都是不大好看的。

  八根擎天玉柱只有两根还屹立如初,有四根东倒西歪,更有两根断成两截,有一根十余丈的巨柱直接飞出百余丈远,深深插入坚于精钢的山壁,只留下三四丈的柱身在石外。

  盘龙玉柱八去其六,祥云自己散得七七八八,空中那座玲珑宝塔侧向一方,似是随时可能塌落。塔身上搭着的十宝八瑞七器破损的破损,散落的散落,说不出的凄凉破败,哪还有半点仙家气象?

  素来镇定的守真真人圆脸上肥肉一阵颤抖,半晌才喃喃地道:“这……这真是被人给撞塌的?”

  旁边一名道德宗弟子立刻躬身道:“弟子亲眼所见,二天君自山下冲上,直直撞在我宗山gate上。他们身法太快,弟子道术不精,实在是拦他不住。”

  守真真人也不多言,只叹一口气,大袖一拂,转身径自离去。

  玉玄真人黛眉紧皱,看看断折的玉柱,再看看山壁中插着的断柱。任她如何思量,却也想不透被五重玄平清明阵法层层护佑的玉柱会被血肉之躯撞坏,更遑论被撞成两截了。纵是她自己佩齐法宝,凝聚全身功元,也攻不破护柱的玄平清明阵,最多将玉柱撞歪一些。龙象白虎二天君她是见过的。在玉玄眼中,这二天君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已。以二人昔日表现出的道行,若说能撞坏道德山gate,她是打死也不信的。

  能撞毁六根玉柱,这,这还是血肉之躯吗?

  诸真人默立一刻,没有多作逗留,一一散去。故老相传,这座山gate系着道德宗上下气运,千年来历经劫难,却始终纹丝无伤,可如今被毁了大半,个中蕴含深意,实是无人愿意去深想。此时诸真人满腹心事,均颇觉心灰意冷。

  紫云真人执掌刑名,可不能象各位真人那样轻松。但就是在他眼中,此时玉柱紫莲蕴含的莹莹宝光似也现了些灰败之气。他暗叹一声,吩咐道:“让云易好生盘问那白虎龙象何以要来毁我山gate,然后再来回禀吧!”

  云易道长是紫云真人得意高徒,长于摄魂之术,在侦审囚犯等方面独有心得。不管是何等人犯,就是紫云真人亲自主审,效果也多半强不过云易去,是以天大的事情,交给云易也都放心得下。

  道德宗立在宫外的山gate只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的,真正的枢机阵眼其实就是这八根玉柱以及柱顶的玲珑宝塔。这是道德宗的无上机密,除了九真人之外,就只有紫云知晓。本来以白虎龙象二天君的微末道行,再强上几倍,也绝无可能毁坏玉柱分毫。可是二人速度快得惊世骇俗,别说守山弟子无法拦阻,纵是真人在场也多半会措手不及。且二天君撞上玉柱的时间,恰逢玄平清明阵每五百年一次吸纳天地灵气、补充阵法运转灵力之时。这一刻可长可短,长不过眨眼辰光,短则如雷电穿空。此时玉柱全然失了防护,不过如普通玉石一样,被二天君撞毁倒并不出奇。

  但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竟都被二天君抓个正着,若说不是天意,却又是什么?

  紫云乃是与紫微、紫阳同辈的真人,职司重要又不比九脉差,所以才晓得这秘密。而玉玄真人差了三辈,就不明白这一节了。

  此刻山gate被毁,紫云心头着实如坠巨石,饶是他道行修为深厚,也不由得有些意兴阑珊。

  天下刑室,大都阴森潮湿,鬼气森森。太上道德宫虽是神仙居所,刑室却也与尘俗差别不大。只不过修道之士动刑,皆是从道法上着手,用刑具则落了下乘。

  白虎龙象二天君悠悠醒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如浸在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服写意。除了全身乏力,真元倒是流转自如,浑身上下的伤势竟是一扫而空。二天君乃是识货的人,一恢复神智,立刻赞道:“果然是仙丹妙药!”

  他们赞声未落,旁边就传来一个沙哑冰冷的声音:“你们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治好你们,是为了好生拷问。不然没用个几天刑你们就魂归极乐,岂不是无趣得很?”

  二天君转头望去,见石室中立着一个瘦削道人,面皮焦黄,一双眸子中寒意凛然,几乎要将人冻僵!二天君一惊,刚想退后,却完全动弹不得。他们这才发现身上各游走着一根米黄丝线,哪里真元聚焦,丝线就会游到哪里,随后真元立时涣散。

  这“一线锁天机”乃是天下知名的束缚道法,当世只有少数派别才懂得运用,各宗道法区别,全在如何炼制那根丝线上。

  二天君这才明白自己已成了阶下囚,一想起道德宗种种手段,吓得立时叫道:“我们是云风道长好友,现下有天大要紧事要向紫阳真人弟子纪若尘分说!道长不记得我们了?我们还参加过纪少仙与顾仙子的订亲之礼的!”

  “纪若尘?”云易皱了皱眉。二天君与纪若尘相识,他也是知道的。纪若尘身份特殊,道行进展神速,俨然已是道德宗年轻一辈最杰出的弟子,将来很有希望接过紫微真人衣钵的。这件事倒是要慎重。

  云易沉吟道:“你们有何事要找若尘,如实道来!还有,你二人何以要毁坏我宗山gate,也都一一道来。待贫道弄清前因后果,再行定夺。”

  “毁了山gate?”二天君面色可都有些发白了。他们当然知道毁人山gate是何后果,昏迷前的事也大略记得。当下二人不敢犹豫,立刻就要将前因后果道出。

  二人刚要开口之际,云易眼中忽然一阵迷惘,身体晃了一晃,险些栽倒在地!那云易道行也是极深的,真元一聚,立时回复了正常。他目中精光大盛,冷冷地望向了二天君,道:“二位好道法!”

  二天君这一惊非小,他们全无动弹之能,哪还有余力暗算云易?待要分辩几句,却突然发现心中一片空白,为何要上西玄山的种种情由全忘了个干净,一时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二天君对自己的话不理不睬,刚刚暗中吃了一个大亏的云易也不禁心头火起,冷道:“看来不让你们见识一下贫道的手段,怕是还真要当我道德宗无人了!”

  说罢,云易挽起袍袖,冷哼一声,慢慢向二天君踱去。

  一声叹息幽幽响起,摇曳的灯火下,数根青丝徐徐飘落,落在一只如玉的纤纤素手上。青丝落上纤指的刹那,立时化灰散去。

  那素手慢慢握起,似要把握住已化作虚无的青丝一般。

  这是间不大的石室,陈设简单粗陋。室中立着一个白衣女子,正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似有些痴了。过了许久,她方又幽幽一叹,望向了石室另一边一个正盘膝修行的女孩。

  那女孩青丝垂落,一身杏黄衣袍,在淡淡灯火的映衬下,肌肤晶莹有如脂玉,几乎看不到一丝烟火气。

  她盘膝而坐,竟是半浮于空!

  这女孩正是张殷殷,一段时间不见,她道行不知怎地突飞猛进,已不在尚秋水等人之下。

  那白衣女子望了望张殷殷,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意,叹道:“我抹去了两只呆鸟的记忆,想来十天半月之内那臭小子是不会得到消息了。只是师傅能帮你这一次,还能帮你一世吗?”

  她摇了摇头,又暗自想道:“只是没想到两只呆鸟竟然是从无尽海来的。哼!你虽有毁天灭地之能,可在这件事上,我苏姀也要阻你一阻!”

  不经意间,那无边的海,无月的天,那傲然坐于孤岛之上的身影,又于她眼前浮现。

  苏姀轻轻咬住了自己的唇。

  “你……你这么大的本事,怎会不知道我陷在这里?唉,死人,几百年了,你怎么也不来见我一见……”
顶端 Posted: 2008-04-01 09:43 | [9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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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逐鹿 章十五 纵情 上

    路镇南依山,北面水,东西向的官道穿镇而过。本地的雨前茶、烧牛肉在方圆百里内小有名气,颇有些人杰地灵的气象。

    在修道之士眼中,这个镇子恰好建在地穴之上,灵气丰沛,是以途经此地时往往愿意停留片刻。这块小地方,百里之内,倒也有两个修道小派。

    此刻天色虽早,镇中最老的一座茶楼中已坐了七八桌客人。其中一个青年道士凭窗而坐,把玩着手中的青瓷茶杯,望着云雾氤氤、晨色初明的天际,似是满腹心事。他双目若星,鼻似悬胆,俊朗刚毅中又透着一线温润,生得实是一等一的人才。他虽只点了一壶清茶,但掌柜的知道往来道人中多有异士,何况这青年道士生得如此不凡,想必是出自名山大川的,自然不敢怠慢了。只是那些伙计不知为何,都有些不敢走进他三尺之地去。

    这青年道士正是纪若尘。他离了西玄山后,依着神州气运图的感应,慢慢一路东行,已过了近月时光。路过此地时,心喜这里灵气丰沛,就留下来喝一杯清茶。

    在他眼中,窗外茫茫雾气中正有一个窈窕身影在翩翩舞动,舞姿时而空灵出尘,时又如利剑出鞘,杀伐之气冲天而起。她秀发有些纷乱,口中噙着一柄湛蓝仙剑,回旋舞动时容颜偶现,赫然正是姬冰仙。

    姬冰仙自然不会在此地,雾中种种景象,只是纪若尘在回忆与她那一场激斗而已。他已有修成玲珑心法相的迹象,但凡经历过的事,只要愿意,就可完完全全的在眼前复现。纪若尘端坐不动,心神中却正与姬冰仙激战不休。当时他进退自如,举手投足皆圆转如意,看似战得凶险,实际上姬冰仙完全被他控中掌股之间,落败只是迟早之事。然而此时在神识中复刻当日一战,纪若尘却斗得艰苦之极,数度要败下阵来。

    纪若尘一边激斗,一边思索。当[屏蔽]决心下山之际,心潮汹涌起伏,如狂涛怒潮,完全不受自己操控。一见到姬冰仙前来挑战,纪若尘立时切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似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每一下攻击都浑若天成,自然而然的就切入了姬冰仙的破绽。在他眼中,姬冰仙周身真元流转若隐若现,每当新道法蓄势待发之时,真元就会相应凝聚。既然对她每一个道法都洞若观火,姬冰仙又如何不败?

    其实每一个道法都有破绽,越是威力强大的破绽就越明显,可是看得到是一回事,抓到住又是另一回事。道行到了道德宗九真人的境界,大多道法都是念动即生,纵有破绽,谁又能抓得住?

    纪若尘此时已注意到了自身的变化。每当他晋入那玄妙道境,体内真元立刻变成混沌一片,经脉若有若无,根本不知道真元从何处来,向何处去,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随心所欲的去做就是。如在玄妙道境之中,一举一动都似乎可从天地万物中借得一缕灵力,从而威力大增。纪若尘刻下回忆,以往每次打人闷棍时,似乎也曾晋入过这等境界,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然而这道境好是好了,却也不是十全十美。一来如何在这种境界上再进一步,纪若尘是全然不知,似乎只能撞撞运气。二来所谓道由心生,一旦引发这等道境,他行事就会变得随心所欲,全无顾忌。如激战姬冰仙时,他动手时就有许多轻薄之意,与平素里的为人全然不符。如果说开始时是为了扰乱姬冰仙心神的话,那最后夺下她口中之剑,还顺手在她面颊上抚摸一记就无法解释了。

    这道境威力虽是极大,然而与三清真诀实是背道而驰。三清真诀端方严谨,煌煌有天地之象,乃是以堂堂之势直达飞升至境的无上正法。只要修到了玉清境界就可引来天劫,度劫成功即能飞升。然而与太清、上清真诀一样,玉清真诀也分成了九个境界,如修至极处,实不可想象会有多大神通!

    无名道境与三清真诀如何取舍,其实完全不须烦恼,自然该选三清真诀。道德宗自广成子以下,雄距修道诸派之巅已近千年,岂是一时侥幸得来的?

    这道境虽然奥妙无穷,却是需要妙手偶得才行。比如此刻复刻当日一战,纪若尘就很难晋入道境,这也是重战艰难之极的原因,毕竟他三清真诀上的造诣较姬冰仙几乎差了整整两筹。而三清真诀就不存在这等问题。

    纪若尘抚着掌中清瓷茶杯,若有所思。他不是不知其中关窍,奈何时不我待,如何等得了上百年光阴,慢慢将三清真诀修到玉清境界?或许十年,或许明天,顾清就会与吟风携手飞升,圆那百世千年的轮回前缘。

    如何等得?!

    一念及此,纪若尘悚然而惊,心下又是苦笑,摇摇头将这个念头压到了心底最深处,再也不复想起。

    雾中的姬冰仙重新变得清晰。她忽然侧飞数丈,而后虽然稳住身形,但又惊又怒,败象尽显。当时她正中了纪若尘贴身一记膝撞,护身道法都险些被破了。他忆着当时感觉,着膝处是她的腿侧,触感柔若无物。再想着姬冰仙如燃火冰山般的怒容,与不由自主发出的惊呼,忽令他心底涌上一道热流,有了些许狂乱之意。

    “这算什么,兽性发作吗?”

    纪若尘自嘲地想着。可是心旌这么一动荡,他杯中茶水立时极速地旋转起来,却无声无息,水面平静无波,一滴也未曾溅出杯外。水面中央升起一道细细水气,纵横往复,状若翔龙。原来心绪这么一波动,竟让他又触摸到了那玄妙的道境。纪若尘摇了摇头,心念动处,收了雾中姬冰仙的影象。

    忽然一团浓雾涌进茶楼,顷刻间茶楼中相对而坐的人也无法看清彼此。这浓雾如有灵性,涌动不休,每一个暗角都不放过。浓雾来得快,去得也快,数息间就散得干干净净。雾散之后,茶楼被清洗得一尘不染,只是楼中上到宾客,下到掌柜伙计,人人落得一身湿衫。这显然是有道之士用道法清洗茶楼,排场实在不小。

    整个茶楼中,只有临窗一桌二个中年人衣衫不湿,显然是身有道行之人。他们面有怒色,望向上楼的楼梯处。

    脚步声响起,四个青年男女簇拥着一个鹤发童颜的青衫老人缓步上楼。那老人长眉如雪,目光如刀,头上有五缕异色真气徐徐升起,在顶心处结成一道暗褐真气,直至丈许高处才逐渐消散。纪若尘望见那一道真气,心下暗赞。这异象名为五气朝元,以道德宗衡量,道行已至上清境界。而且老者异象如此明显,一道褐色真气几乎肉眼可见,说明真元极为丰沛,短期内道行又要再向上突破。只不过五缕真气色泽各异,说明真元强是强了,却尚不够纯正。以三清真诀所载,五气皆为青色,最后结成一缕青气,这才算得纯净,可以继续精进。而青气只是入gate,再向上还有炎红、明金两阶,至高则为紫金色。青气以上各色,全由天资道心决定,与苦修无关。

    那两个中年修士也望见老者顶心真气,面色一变,皆转过头去,自顾自的饮酒喝茶,不敢再多说什么。

    五人落座之后,居中一个少女四下环顾一周,目光只在那两个中年修士身上略一停留,眼中即有不屑之色。至于那些没什么道行的凡人,她根本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当她望到纪若尘时,双眼忽然一亮,道:“咦,那个小道士倒是生得一表人才的,不知道是哪派的弟子。”

    她身边一个高大青年见纪若尘一身湿衫,当即皱眉道:“可我看他不象有什么道行的样子。”

    少女黛眉一扬,不悦道:“他虽然现下没什么道行,可不见得天资也差,说不定是他师gate太差,没有教好弟子。师祖可是叮嘱过让我们多找些天资出众的弟子光大gate户的,他道行越低越好,没有道行最好!”

    被她这么一番抢白,那青年惟有苦笑,不再争辩,看来这少女在gate户中地位不低。那少女转向老者,道:“贾师叔祖,您不是想在闭关之间再收个弟子吗?这小道士怎么样?”

    老者向纪若尘望了一望,眼中神光转动不休。那边纪若尘只是望向窗外,根本不知道正被人注视着。那老者上上下下人仔仔细细地看了纪若尘数次,才摇头道:“这孩子生得不错,可惜身上灵气全无,比寻常人还差些。”

    先天灵气仍是修道之基,世上大多道法皆从灵神中一点先天灵气入手,逐渐修出神通。老者既然看出这小道士全无先天灵气,那今生成就就极是有限,就是修上百年时光,也不若这少女修习三年的进境。

    少女哦了一声,登时大失所望。她又向纪若尘看了一眼,不明白何以这小道士如此一副出尘模样,却全无灵气。这老者道行仅次于掌gate师祖,在修道界也颇有名声。他说没有灵气,那这小道士就是没有灵气。

    那高大青年又向老者道:“师叔祖此次在西玄山大展神威,截下了七名妄图回山驰援的妖道,并亲手格杀为首的上清妖道,现在各gate各派提到我们重楼,谁不多了三分景仰?只可惜您要回山闭关,不能再领我们多杀几个妖道了。”

    老者捻须微笑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回想道德宗强横霸道、硬生生逼死你们师兄之时,犹在眼前。如今不过数年辰光,道德宗即沦落至人人喊打的地步。若说他们不是恶贯满盈,只怕谁也不信。”

    他顿了一顿,待众人称颂一番后,才叹道:“灭一个上清妖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道德宗号称上清九十九,灭了这一个,可还有九十八个。然我重楼派之中,除了我与掌gate,却再无人是这些上清妖道的敌手。若不是此次道德宗触了仙怒,受了天罚,我重楼派想要报这都奇耻大辱,还不知要何时何日!此番我闭关之后,你们几个切记要时刻精进道行,不能荒废了。若见到有资质的新人,也要多多引入gate墙,如此方是我重楼派发扬光大的根本之道。”

    那高大青年道:“师叔祖出关之后,重楼心经想必已修行圆满,到时剿灭道德宗那些上清群妖又何足道哉?”

    老者抚须笑道:“话也不能这样讲……”

    此时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轻叹息,有人道:“话的确是不能这样讲。想那上清真诀共分了九层境界,你贾似道就算闭上五百年的关,把重楼心经修到极处,最多也就与上清神仙境相当而已。休说道德宗九脉真人,就是那些初入上清境的道长,你又剿得几个?”

    此言一出,重楼派众人立时大怒,四下寻找那胆敢出言不逊的狂徒。可二楼上坐着的都是些凡人,惟一有点道行的就是那两个中年人。那二人一见重楼派诸人的目光望来,脸色都是一变,忙拱手道:“这可与我等无干!”

    那少女拍桌怒喝道:“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她这话倒也没错。修道者与凡俗众人一者在天,一者在地。天下[屏蔽]道德宗这等在修道界中千年不遇、人人知晓的大事,也不是一众凡俗能够知道的。何况发话那人似乎对道德宗和重楼派[屏蔽]都有所涉猎,惟一的可能,自然就是这两个中年人了。

    那老者皱起双眉,眼角也未向那两个中年人看一下,其实心下惊疑不定。这老者名为贾似道,乃是重楼派掌gate张弥然的师弟,修为精深,重楼心经已快练至顶峰。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当然知道重楼心经在修道界中不过算是中等法gate,纵是练到了极处,能不能达到道德宗的上清神仙境还难说得很。这等修习法gate境界上的差异,正是重楼派几百年只是个三流小派,而道德宗雄踞当世的原因。

    此次他与道德宗上清妖道一番死战后,心中忽有所悟,是以才要在[屏蔽]西玄山正急的时候返回重楼,期待十载闭关之后,能够突破重楼心经的极限。这才是关系到重楼派百年兴衰的大事。这人能够一语道破重楼心经的关键,想来必是个劲敌。

    在那两个中年人急急分辩之时,忽然旁边一道微风越过重楼派一众弟子,向贾似道飘去。方才那个声音道:“是我。”

    少女急忙转头望去,却见那个面容清秀、满身空灵之气的青年道士正腾身而起,轻飘飘的向这边跃来,手中一根毫不起眼的黝黑铁棍,直取面有讶色的贾似道。

    贾似道眼中登时闪过一丝讶色。

    那青年道士若一团轻絮飘来,似缓实快,刹那间已自重楼派几名晚辈弟子间穿过。这青年道士动作迅若鬼魅,奇的是行动间竟然不透分毫真元。若不是他叫了那么一声,就连贾似道都没发现他的行动!

    就在铁棍距离贾似道还有三尺之际,青年道士身上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真元气息,立时就被贾似道神识牢牢锁定。

    贾似道长眉一展,面色已平和了许多。既然这小道士已被他神识锁定,那么待会自然有数道厉害道法等着他。何况这气息一透,立时让贾似道看出他道行实在不高,距离自己着实要差上了三五筹去。想来他刚才能够瞒过自己耳目,该是用了一种玄妙的身法。道德宗号称道藏十万册,里面有自己看不透的身法实不出奇。这小道士看来是道德宗的外gate弟子,他若是一直坐着不动,倒真能蒙混过关,只可惜沉不住气,抢着要来送死。

    在电光石火的刹那,贾似道左手抚须,右手一张,顶心真气立时分出五缕来,在右手五指指尖绕过一圈,旋即在掌心前结成一面小小的兽纹盾牌,迎上铁棍棍梢,口中犹有余睱道:“哼!原来是道德宗余孽,实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一句话未说完,只听得扑的一声响,声音虽轻却有如春日闷雷,含威不露。整座茶楼都晃了一晃,那些没有道行的俗人没什么事,反而是两个中年人以及重楼派的一众弟子听了这声雷,只觉气血翻涌,体内真元狂冲乱突,道行低些的立时就喷了一口血出来。

    贾似道双眉倒竖,骇然看到掌心真元盾骤然四分五裂,却阻不了铁棍分毫!情急之下,只得一把抓住铁棍棍梢。五指只与铁棍一触,贾似道立时如遭雷殌,只觉一道惊天动地的大力扑面而来,完全无可抗拒!

    顷刻之间,他右手掌骨、臂骨,乃至全身骨骼都碎成粉末,经脉内原本提聚起准备发动道法的真元再也不受控制,纷纷炸裂开来,将沿途经脉乃至关窍都震了个稀烂。

    呼的一声,贾似道倒飞而出,重重撞在楼柱上。他口一张,喷出一口鲜血,血喷到半途,已化成熊熊碧火,倾刻间将他躯体烧成飞灰,但听得丁当一声,只剩一块烧不去的玉佩落在地上。

    纪若尘右手一带,几乎耗尽了真元,方将那沉重如山的定海神针铁收了回来。神铁回手之际,荡出一圈若有若无的罡风。罡风悄然掠过重楼派众弟子,只听数声闷哼,那些重楼弟子面色转为苍白,鼻中流下两道鲜血,头向下一垂,就此不动了。

    纪若尘一领袍襟,云淡风轻地坐在贾似道先前的位置上,望向对面的少女。此时重楼派众人中,只有她还坐在桌前,毫发无伤。少女面色惨白,犹自不敢相信刚刚在自己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你……你……”本来颇有胆色的少女玉容惨淡,指着纪若尘,却说不出话来。

    纪若尘笑了笑,道:“我留你一命,是要你给张弥然带一句话。一名道德弟子的命,须得十名重楼弟子来还。今天没杀够的数,日后我自然会上重楼去取。”

    说罢,他长身而起,飘然而去。只是纪若尘并不知晓,在他离山的这一个月里,天下大势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直到纪若尘的身影消失许久,茶楼中那少女才缓过神来。她疾冲到窗前,但见窗外飘起如烟细雨,哪还有纪若尘的影子?

    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叫道:“那道德宗的妖人,你们倒行逆施,弄得[屏蔽]人怨,早晚要受天劫仙罚!现在纵然能让你猖狂一时,但天下虽大,却根本无你容身之处!”

    蒙蒙烟雨之中,纪若尘淡然一笑,根本没将那少女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在一点一点平复着因杀戮而激荡不休的心境。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将缚着定海神针铁的丝绦紧了一紧。击杀贾似道后,这根神铁眼下可有四千多斤重,背着实在是吃力得很。

    那贾似道可说是流年不利,对纪若尘存了轻视之心,只用上了六成真元,偏这定海神针铁又凶厉之极,几乎是各类护体真元道法的克星,被纪若尘以道境运使,更是威力倍增。此消彼长之下,贾似道如何不死?

    只是纪若尘还不知道,在离山的这一个月里,天下大势,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顶端 Posted: 2008-05-25 18:49 | [10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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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尘缘 【烟雨江南】  负责人:xbxiang

卷二 逐鹿 章十五 纵情 中

    少女身躯一软,呆坐在一众同gate的尸身当中,过得半天,才颤抖着站起,走向楼柱。尺许粗大的木柱上印着一个焦黑的人形,她手指触摸上去,发觉木柱上的人形早被炼成晶炭,坚硬无比,却是半丝血肉也不曾遗留下来。

    在方今江湖上,贾似道也算是有数的高手,不成想今日丧命于此。他一身真元化作碧火,连皮囊带精魂都炼成了飞灰,连轮回重生的可能性都没了。

    少女忽然想起一事,忙自腰间取出一支寸许长的银管,猛一咬牙,抖手扔上了天空。那银管见风而动,发出一声尖啸,刹那间冲入云中,不知飞出几百丈去,然后在空中炸开一团百丈方圆的银芒!

    还不到一柱[屏蔽]夫,云端就亮起一团团剑光,十余名修道之士驭剑飞来,怕不是左近几百里有些道行的修士都到齐了。

    一名枯瘦道人手托玉碟,在贾似道遗迹前立定,右手五指在袖中掐算不休,良久方长叹一声,向那少女道:“贾道友道法深湛,我枯竹向来十分佩服。只可惜一时不察,竟遭道德宗[屏蔽]人毒手,只是可悲可叹!姑娘但请放心,此事即与道德宗有关,重楼派之事即是我等天下修道人之事。听姑娘说下手的妖道年纪很轻,这就有些古怪了,道德宗年轻一辈哪有袭杀贾道兄的实力?也罢,贫道这里有一简玉册,内中录了道德宗群妖之相,姑娘且来认上一认。”

    枯竹自袖中取出玉册,喷了一口元气上去,玉册立时自行翻开,升腾起一道[屏蔽]白光柱。光柱中显现出一个个修道士来,都是道德宗的弟子。每一人出现,旁边还浮有数行文字,简要介绍了此人生平、道士、法宝等,有的详细,有的人语焉不详,还有的人干脆就是一片空白。

    少女睁大一双妙目,盯着如走马灯般换个不休的人物,忽然指着一个影像道:“就是他了!”

    只见玉册上立着一个青年,身边仅有一行淡金色小字:

    他的说明文字虽少,却是淡金色,说明是道德宗中仅次于九脉真人的重要人物。

    枯竹掐指一算,面上浮起一丝冷笑,道:“原来不过是个修了六七年的小妖!道德宗就算手段通天,他的道行又能深厚到哪里去?这只小妖当然不可能杀得了贾道友,惟一的可能就是身上带了极厉害的法宝!”

    少女[屏蔽]:“万一是他的师gate长辈躲在附近下手呢?”

    枯竹扬了扬掌中玉册,嘿嘿笑道:“记录在册的上清妖道此时几乎都集中在西玄山上,左近一带根本就没有一名上清妖道。就算来了一两个未纪录在册的上清妖道,我们这许多人在,也管叫他来得去不得!”

    此时少女已知枯竹手中玉册是件宝贝。此物乃是真武观孙果真人亲自督造,共有三十六册,分给三十六州修士领袖。册上记载了所有已知道德宗道士的资料,一旦资料有新的变动,则孙果只需在自已手中的母册上进行修改,则三十六册子册就会相应更新。而持有子册的各方修士首领,若有紧要军情时,只需书写在玉册底页上,再喷上一口元气,就可立时令孙果知晓。

    有这三十六册玉册在,可说是将天下修士耳目都联系在了一起,天下虽大,道德宗修士却再难行走自如。

    枯竹出身玄水观,道行比重楼派张弥然还高了一线,是以成了这方圆五百里的修士首领,领得一册玉册在手。

    少女忽然想起一事,奇道:“这玉册中怎没有紫微真人的资料?”

    枯竹面上显出一丝尴尬,顾左右而言它,岔开了话题。

    原来当日孙果造这玉册母册之时,第一个就是要将紫微真人的资料录入其中。哪知紫微二字刚被刻入玉册,玉册就忽然冒出一缕雷火,炸得粉碎。孙果连试三次,次次如此,周围不管布下多少禁制法阵都没用。孙果犹不死心,想试第四次时,忽然心头如中雷殌,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孙果骇然大惊,自此始知紫微真人一身神通鬼神难测,遂不敢再试。

    此事自然不能为外人道,枯竹与孙果是多年道友,才略知一二,却如何敢向那少女说?"

    此时旁边一名老者忽然“咦?!”的一声,招呼道:“枯竹真人,快来看!”倒是解了枯竹之围。

    枯竹过去一望,见那老者掌心中一块乌黑闪亮的碎块,正是从贾似道留下的人印上取下来的。这块碎块闪动着幽幽乌光,十分坚硬,那老者运起真元力全力一捏,这块碎块才啪的一声,再碎成更小的碎片。

    枯竹道人倒吸了一口气,惊道:“这是乌铁之精?”"

    老者郑重道:“正是!纪若尘那法宝所引发的真火竟然可将贾似道遗骸炼成乌铁之精,想必是以整块的极神铁炼成!这样一块神铁,怕不是……怕不是该有百斤之重?”

    枯竹也是见多识广之辈,一听之下,登时脸都绿了,猛然一把扯住老者袖子,压低了声音道:“百斤?!当真么?”

    老者臂骨被捏得隐隐作响,痛得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至少百斤!”

    但凡炼制金土木属性的法宝飞剑,很多时候要用到乌铁之精,因此它是颇为珍稀的材料。而能够将凡物化成乌铁之精的极神铁更不必提,效用至少是乌铁之精的百倍以上!只是这极神铁只会生于心玄火熔岩深处,那哪里是寻常修道人能够下去的方?只有逢海啸动时,才偶尔会有一小块随着熔岩喷出面。

    百斤极神铁足可炼制一件传世神兵,也足以给一个中等修道gate派带来灭顶之灾。

    纪若尘以区区五六年的修为,携带如此重宝,实不亚于苕龄童子满怀金珠行走闹市。

    枯竹双目喷出两道蓝幽幽的火焰,忽然大喝道:“道德宗妖孽如此猖狂,直视我天下修士如无物,这如何忍得?!今日我枯竹就算拼了这百年道行,也誓要将纪若尘擒下,以慰天下正道!”

    那老者立即接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该动身,千里追杀那妖孽!不然妖孽狡猾,晚了还不知会逃到哪里。”

    枯竹更不多话,袍袖一拂间青雾涌动,托着他冲天而起,刹那间消失在茫茫烟雨之中。枯竹身影虽逝,袍袖一拂之余威犹在,无数青木罡雷电火在茶楼中纷纷炸响,此起而彼伏。

    茶楼中十余位修士大多不是等闲之辈,当下即有三四人驾驭法宝飞起,追着枯竹去了。其余众人则是一路狂奔而去,倒也不比天上飞着的众人慢了多少。

    如一阵狂风吹过,茶楼中顷刻间已只剩了少女一人。她呆立片刻,忽然一声惊叫,又急又怒!

    只见中央楼柱上赫然多了一个大洞,贾似道尸身遗骸化成的印记早已消失。不知何时,那些乌铁之精已被人挖了个干干净净。)O!f-}&W9q"n3K

    青青群山之间,纪若尘正穿林过谷,悠然向东而行。

    他耳边忽然隐隐约约的响起一阵鼎音,心头登时一凛,停下了脚步。纪若尘望向来路,双眉紧紧皱起,暗道:“杀气这样重,看来来的人不少啊。这倒有些奇怪,这些家伙什么变得如此悍不畏死了?”

    纪若尘击杀贾似道,一半的目的就是立威。修道之士可延寿数百年,谁不爱惜性命?依过往经验,这些修士几乎无人愿与纪若尘生死相搏,在追捕围猎的时候,也讲究个万无一失,方肯下手。纪若尘此时灵觉已更进一层,觉察到追来的人并不是特别多,却是气势磅礴,有不达目的势不罢休之势。

    纪若尘皱眉思索,本能感觉到,天下形势似乎与他上次下山时有些不同了。未及他想明白,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冰冷的杀机,刹那间压倒了其它念头。他面色一冷,摸了摸背后的定海神针铁,足下加劲,身形化作一缕轻烟,没入了重重山林之中。

    西玄山巅,莫干峰顶,已享千年清静的太上道德宫此刻正热闹非常。

    高悬明月之下,无数流光华彩划破夜空,向太上道德宫落去。华彩流光之中,不知夹杂着多少飞剑、真火、雷光和罡风,看那滔天声势,纵是云中天海、道德九脉真人也不敢正面挡其锋锐。

    夜天之中,密密麻麻浮着数以百计的修士,分别占据了五行方位,正把得意法宝、厉害道法如流水般向太上道德宫倾泄下去。

    夜幕下,一道方圆达数百里的巨大光幕散发着淡淡毫光,将整个莫干峰连同周边九峰俱都笼罩在内。光幕中时而隐现山川大河,时而浮现成群的凶兽异禽,更有上古散仙横空而过。

    那些如雨落下的法宝、飞剑、雷火一触到这光幕,或被凶兽吞噬,或散于山川之间,实在威力巨大的,则有散仙显身一一弹回天上去。

    那滔天攻势,就如此被太上道德宫护宫大阵给消得干净,有如清风过岗,片痕不留。

    道德宗护宫阵法乃是遗自上古广成子所传仙阵,前后历经八百年方始建成。此阵秉整个西玄山洞天福之灵气,暗合天大道,生生不息,论威力堪称天下第一。别说外面只有区区几百名修道士在攻击,若得九真人全力主持,那来犯者数量就算再翻上几倍,也休想破得此阵。在天下群修初围西玄山时,虽有数千修士同时出手攻阵,道德宗也仅止由一名真人主持此阵,就轻轻易易顶了过去。"

    虽是动荡之秋,太上道德宫藏经殿依然清幽宁静,不改洞天福本色。

    藏经阁一角,姬冰仙正伏案苦读。若大的香霖木仙案上,古藉、道典摆得满满的,甚至还有数卷上古竹简。姬冰仙一袭素衣,秀发随意在脑后挽起,看上去另有一番风情,与平日如锋如剑的气质迥然不同。

    尚秋水怀中抱着两本道典,足下无声行来,猛然看到姬冰仙,不由得大吃一惊。!

    姬冰仙终日苦修三清真诀,几乎足不出户。尚秋水还是第一次见到姬冰仙到藏经阁来取阅道典。他略一迟疑,走到了姬冰仙面前。

    “冰仙,你的脸色很不好。”尚秋水道。

    姬冰仙面色苍白,唇上只有一线淡淡的血色。她莹润如玉的双眸中隐现血丝,显得十分疲惫。这就非同寻常了,以她的道行修为,就算连续一月不眠不休,也不该显出疲态才对。

    尚秋水仔细看着姬冰仙的脸,又道:“你受伤了。”

    姬冰仙黛眉微皱,仍是没有理会尚秋水。

    尚秋水早知她生性如此,既不着恼,也不问她受伤的根源。他向姬冰仙正读着的一本薄薄的册子望去,骤然一惊:“这不是前代妙隐真人的手记吗,你怎么在读这个?”

    “有何不可?”姬冰仙一边冰冷道,一边研究妙隐真人手札。她读得极是认真,几乎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思索,这许多功夫也没读过半页去。

    尚秋水苦笑一下,索性在一旁坐下,劝道:“冰仙,妙隐真人修行法gate虽然神妙莫测,可毕竟与三清真诀格格不入。一本三清真诀已够我们毕生研习,何必再研习其它法gate?我听说这本手札上没有任何修道法gate,只是妙隐真人将自己平日所思所想记述下来而已。可就是这样,也让你的气息不稳,神识波动了!本来你修习三清真诀走的就是……”

    “够了!”姬冰仙打断了尚秋水,道:“这本手札里有我需要的东西。你走吧,别再打扰我。”

    看着姬冰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尚秋水惟有暗叹,知道她一旦决定的事,再怎么样也不会改变主意。他仍想尽最后一分力,道:“冰仙,最少你也应该先把伤养好。不过是闭关七天的功夫而已!”

    姬冰仙的目光又落在手札上,淡淡道:“就是七个时辰我也等不得。”

    尚秋水长叹一声,不再劝说。他走出数步,忽然回首[屏蔽]:“冰仙,你究竟想从那本手札里读出什么?”:

    见姬冰仙久久不答,他只得摇头离去。就在他行将走出藏经殿前,身后姬冰仙忽然道:“我想知道……打赢纪若尘的方法。”
顶端 Posted: 2008-06-22 15:57 | [1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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