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春花应该烂漫的时节，即使她们耐不住性子，已经开得遍野，但是在我心中，总归还是来得早了些。没有那种温酿一壶浊酒，闲坐在树下赏花的兴致，当然也就享受不了“起舞弄清影，花落残盏边”的风月雅致。不过于我之流，本就只是两袖清于风的后生来说，偶尔停罢下来，独自品赏路边之花，也还算是在情理之中的。
    古人有很多把戏是我学不来的，就譬如南山的老寺钟声，月下的千树梨花，抑或是念叨着推敲的驴上先生等等。现实总归平实，刻意不来，亦如现在我之所有，不过是耳边的小调子，路灯下的野花，以及一颗一直啰嗦着时间不够的闲心而已。
    刚刚还在和朋友热闹寒暄，玩弄世间于口舌之中，怎能料到眨眼间又只剩得我一个人，停驻在这夜色中唯一发亮的拐角呢。这个拐角的篱笆是附近中最矮的，也正好就有那么一束春樱从这里冒了出来，我本无意去做那窥视春色的西gate官人，但昏沉路灯所散发出的老旧情怀却一直纠缠着我的视线，让我久久不能离去，这就好像本就是一个落叶的季节，却叫你无意中目睹到最后一片掉落的残叶一般，实在是再寒冷不过的了。突然说到叶，我用不起红消香断的字眼，也消受不了“葬花片片痴人念，花谢花落飞满天”的风流；说叶，我只有淡淡的，并还模糊着的记忆，不知道以前是听谁过叶子是不会飞的翅膀，而翅膀却是在天边漂泊的叶子，当时觉得说得挺好，而如今我都已不再在意了。
    记忆中，红色是七色之主，乃是生命之色，众生皆爱，我亦爱不释手。可我所爱之红却不是那些满江红日多豪情,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屏蔽]之红，我所爱的，是一天末了，西望惜看夕阳时，那种被时间打磨出来的，有些深沉，略带平和的红。而当你去凝视这种红时，你就会自然地感觉到有一种大气且淡定的气息，从天边就在开始漫延，令每一个呼吸者都安逸不已。这种气息清俊得很，会让人相信就算是红霞烧尽，炭幕袭来，他也不会去卖了他雅士的风范。叶正是寂寞如此，如我等凡愚之人便只能放其于心中默爱，却是爱莫能助的......
    午夜过了，我还漫步在人迹稀少的街道上，风吹着凉得很，随着风散去的方向，我却是在不经意间瞧见了飘散在月下的樱花，顿生怜爱。这番景象让我想起故土之都天府城，真是花团锦簇，但华奢之余总归是让人觉得不甚舒服，每每当我念起如此那般时，我都是会想到小时候在乡下所见的油菜花田，只觉得她们才是最亲切的，最脱俗的。周夫子说过，花贵千金，不吸人气，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当下听时，只知一笑而过，岂知今日一品，才明白个中咸淡，耐人寻味。本来“红砖青瓦，闲庭信步”和“苔痕上皆绿，草色入帘青”同为闲时雅居的上上之选，不过非要弃撇其一的话，我想无疑后者是更令我无法割舍的。古语中有百花争奇斗妍一说，不过在我看来，花本是无心，这些争啊，斗啊，都不过是些人情世故而已。须知道，品一物，需敬一物，得以东道主之礼待之。国人好客，也容易反客为主，殊不知这才是犯了大不敬的罪过。赏花如同做客，客本就该悉随主便，切莫去做了那断了头的杨主簿，天将大才，最后却落得个人生无奈，生死两茫。
    想起前夜从北京归来时，彻夜大雨，下得颇为有力，这确是北方天的直落，却稍带莽直了些。偶尔间或，我是会怀念起成都的小雨，绵柔而且纤细，似孩童时学校gate口最爱的搅搅糖一般，多是把玩，极不舍得入口咀嚼，这貌似是南方天的腻味，其实个中倒满是些张弛，也平添了几分坚韧。我素来喜爱山水，总以为自己心比山高，情比水深，老是妄想着依山傍水，如此糊涂一生。可是万未想到如此一场春雨，就把四处游弋的微尘给洗刷得干净了，也就是把时时躲进微尘，渴望隐世而又在期望飞扬的人儿们，一次就都给脱了个精光。想想架在长空中的风筝，线若断了，原有的情意自然也就断了，有些人说情意断了好，还得清净，自由自在,可到头来，又是逍遥几人回呢，不过是一生漂泊，换得个失心了疯罢了。坐在归途的列车中，车外的大雨滂沱和周遭人的嬉笑怒骂，却都是比不了我的沉寂寥落的。看着滑在玻璃窗上雨帘，不知道为何，我心中渐渐只留得些淡然，那些活在跑马灯上的多少迷茫身影，也就一一消失在了这异国铁道的身后，不曾留下什么支吾，只留下些断续的唱腔儿，滴滴...答答的，清脆得很......我突然羡慕起商女们来了，她们国破之时还能记得后庭有花，而如今国之将盛时，我却是撒不出半点年华。多少长鹤悲鸣当空时，又有多少虎禽只在平阳笑呢！轰的一声春雷响过，列车驶进了这一路来唯一的隧道，我眼前顿时黑蒙一片，轻声唏嘘之余，不由猛得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倒是清爽多了...... 
    今日天晴，只是晚景微凉，借一句山樱依旧醉春风，自在归隆中，待明年，花还在，不过是人去楼空。唉，我瞥望了一眼阴沉的天，忽见一只翅如彩霞的大鸟正在头顶飞过，我看它有些像一团子找不准方向的蒲草，正随着某个天籁消失的拍子，一片一片地没落着，它似乎归心似箭，却又难知何去何从。世间万物，各取自然，还记得那时读灵均先生的东西，就觉得他是大有福之人，是嘛，舒忧娱哀兮，限之以大故撒。


[ 此帖被原来在2009-05-03 01:26重新编辑 ]

Quote:

引用第5楼激楚于2009-05-10 15:31发表的  :
原来依然是才气逼人啊~

我热，你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