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池塘


　　说说几口池塘，然后睡觉。
　　中学操场中心一口池塘，青草缀边，乱石为埠，有一个长得并不好看的女生，妖娆地走过操场，去西边围墙下的厕所，过一会出来，再次妖娆，走过操场到埠头洗手，放肆地笑，撩起水珠泼其他女生，总有两三个女生站在池塘边，这是她们的大镜子吗，她们也放声尖笑，但都笑得不及那女生妖。过了一年，池塘砌成一水泥池子，池边载柳，体育课，和同学在柳荫下乘凉，说蒋干盗书。
　　家边一口池塘，没有青草，石块砌成的塘埂，妇女们在埠头洗衣，男人们洗澡，孩子在塘中央游水。传说塘底有井，出活水。但池塘正在越来越臭，在没臭之前，有两个女孩子，唯一的两个女孩子和男孩子一起游水，其中一个臂展超过身高，可能去县游泳队，结果没去，今年看见她，叉着腿坐着看人搓麻，孩子在她的胯间钻来钻去。池塘在臭之时，水越变越绿，除了极小的小孩，很少有人有勇气跳入其中，渐渐很少有人来洗衣。池塘在散发臭气，有人往里倒垃圾，有人建房，占了小半个池塘做地基，另外一户人家也是。池塘越来越小，但还在。
　　田里一口池塘，也是青草缀边，有一天被人放干了水，这个人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说池塘里有很多泥鳅和鱼，把水放干了，捉去卖。我害怕这么浩大的工程。于是他叫了别人干。果然他们捉到好大鱼和好肥的泥鳅，卖了好二三十块钱，足够半年的赌资。我真想说，后来这些钱都输给我。可其实更有可能的是，我还是输了钱给他们，虽然他们已经很富。
　　村里的另一口池塘，也是没有青草，离家远点。快到过年，就听人说，那口塘放干了在捉过年的鱼，于是去看。池塘放干了很古怪，一片烂污，插着防止别人偷鱼的竹枝，只有塘底还有一些水，两三个穿着水裤的人在捉鱼，也有勇敢的就光着两条大腿，糊着烂泥，最上面一截格外白，有小鱼在涸辙里乱拱，岸上人看见了着急叫，捉鱼的人是不屑一顾的，有太多的大鱼。还有人穿着套鞋，在不怎么软的塘肚上走，用铁抓翻塘泥，希望翻出和泥土同色的鳖来。
　　很奇怪，年底捉鱼的天一般都比较阴冷。
　　池塘说完了，睡觉。



下雨天

　　老家常常下雨。老家说下雨叫落雨。有人说叫落雨很美。美个鸟鸟，无非就是这样，要不就是那样。夏天下雨，电闪雷鸣，有的雷破响，听上去似乎劈裂了天空，我有点希望雨下得大点再大点，好端端的白天变成黑夜，然后雨就下啊下啊，能下多大就下多大，能多久就多久。有一年发大水了，我们到平台上，平台上多了个油毛毡支起的棚，其他的记得不多了，只记得妈妈在煤饼炉子上烧榨面。爸爸说，鸡都冲走了，他想去捞。这么想，还有七八十只鸡和我们一起在棚下，这么想还应该很冷，雨从某些地方漏进来。
　　还有我在一楼的厨房里面的那个房间里，隔着窗户看见树枝使劲摇摆，雨哗哗，雨线多么粗，大雨真让人兴奋啊，跟下雪一样，在老家，下雪叫落雪，有人说叫落雪很美，美个鸟鸟，无非是这样，要不是那样。有一次在老屋，雨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ctrlc、ctrlv没几次，就这么多哗了）的落起来，雨那么粗，院子里积起水，那些长在卵石间的草，腰以下淹在水里，腰以上在摇，我和爷爷奶奶在，奶奶说落雨了，落得这么快。爷爷跟着说，这么大雨。雨的凉气扑进来，乌黑的廊檐围着一块不规则的四边形的天，这块天落下这么大雨，引水杆上的水奔流下来，有只鸡也在旁边和我们一起看，如果它淋湿了，并像狗一样摇摇背脊，会不会显得很搞笑。还有一年发大水，我们到二楼躲水，隔壁的傻子光亮被水冲走了，二婶她们挤在窗前看，我捏着一只手臂把它扯出来喊：我来看我来看。二婶不高兴地说：你去看你去看。我还以为这只手臂是小姑的。我还来得及看见光亮在厕所厂那边喊，他好象浮在某个什么东西上面，后来被水冲走了。水围了一两天。爷爷说，他担心隔壁癞子的泥墙屋倒了，把我们家的墙砸倒。后来水退了。我们去田畈上挖钢筋，上游的预制厂倒了，冲下来很多水泥塑件，把水泥砸掉，挖出里面的钢筋，去废品站卖，卖个三四块钱，那时多么多，夏天多么热，田畈上都是沙子和水泥块垒。
　　剩下的一个下雨天是，妈妈和可可站在走廊上，妈妈拉着可可的手，雨把院子全部淋湿了，妈妈对可可说，落雨来。可可说，落雨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院子，她在想什么，她三岁。还有其他的下雨天呢，我被这篇文章约束住了，全想不起来了。



看电视和电影

　　看电视是这样。我爷爷背我去，去那幢三层高的水泥大楼，在那时它是一个奇迹，我们叫它五间头，五间头是指它有五间房间，这是大队的房子，大队曾经很有钱，有一家橡胶厂，现在橡胶厂荒废了，小伙子把偷来的摩托车藏在那里。大队曾经有钱到给村里的每条阴沟浇了水泥，有钱到天天雇几个老头老太太把路上的叶子石头扫到阴沟里，有钱到在我家后面凿自来水的大井，令我差点死在里面。电视机放在一楼最大的房间里，一个铁盒子锁着，钥匙在一户人家里，这户人家有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和爸爸都有钥匙，有钥匙可以把电视机打开，电视不清楚的时候，也由他们拧那个旋钮或摇那个天线，他们能这么做的原因是他爸爸会修自行车，会修自行车的人显得很聪明，补个胎几乎每个人都会，但不是人人都会修自行车，后来他爸爸还会修摩托车，大儿子和二儿子也都会修，这家人显得这么聪明，他们先是会修自行车，接着会摆弄电视机，接着会修摩托车。
　　那个时候当然经常停电，停电是很烦恼的，射雕英雄传还没有看完，我爷爷把我背回家，后来电来了，我要求回去继续看，爷爷把我背回去了，我不由暗暗吃惊，后来我再次这么要求的时候，我爷爷不背了，这也让我吃惊，他转变得太快了，但是我竟然有非常残存的记忆，趴在他背上的非常模糊的感觉，和他和奶奶睡的那张大床的非常模糊的味道，突然能回忆起来又突然回忆不起来的味道，他们的床在二楼，二楼很阴暗，我梦见一只戴着口罩的非常恐怖的绿螓螓，他们当时经常问我，昨晚有没有又看到。
　　电影在一块墙上放，放的人是谁不知道，我小学同学的爸爸据说年轻时放电影的，不知道是不是他，他有两个老婆，造了五层楼，把他的两个儿子整得很惨，忘了看过什么电影，但记得有个白头发的老头很彪悍，难道是叫《鹰爪铁布衫》，一回忆起这个名字，我就回忆起《南北少林》、《木棉袈裟》这些名字，里面的老和尚让人很着急，经常不打也不让人打让人给烧死，那个白头发的老头感觉很像现在的徐锦江啊，他的罩gate是他胯下的丸，他是坏人，好人要去抓他，但他的丸会跑，跑到太阳穴的时候，很不幸刚好被好人打碎了，我们怎么知道被打碎了呢，因为镜头切到了两个鸡蛋被打碎，这让人想起周星驰的大内秘探零零发，里面有三四个类似的镜头。
　　还有一件是去一个叫山前的村里做客，已经很多年没去了，在放《自古英雄出少年》，看到一半落雨了，我还要看，大家劝不住我，我爸爸在打牌输了钱，要把我掼死在gate前的碎石堆上，他要掼就必须要先把我举起来，在举的过程中被人拦下了，据说是我爷爷一声断喝：要掼死我先掼死你。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我妈妈到现在还经常回忆这个场景，她当时这么大人应该不会记错，还有我没有被掼死这是最主要的，这样我才能去知道，去知道才有可能清楚。没有被掼死是最清楚不过的。



烛灯

　　把烛泪放在啤酒瓶盖里，放到灯盏上烤，烤热了，烛泪化了，摁实，拇指感到暖洋洋的热。烛泪里得放一根烛芯，可以从蜡烛上剪下来，一盏烛灯就成了。这个烛灯应该不叫烛灯，但我想不起来它叫什么，太远的事情，常常在太婆住的“太房间”里做，这个太房间的意思不应该是太婆住的房间，但是方言是这么发音的，不知道普通话里相应的词是什么，得请教通南方方言的和熟悉明清民居的建筑师傅。
　　似乎能一闪而过在太婆床上赤脚踩着棉被的舒服感觉，还有他们叫我在床上翻筋斗，太婆的床帐特别粗糙，不透明，靛青色的。太婆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死了，那天我去参加史地会考，先在我们学校前面的小学教室里复习，我在看古龙的《血鹦鹉》，那天下雨，我们方言叫落雨。
　　太婆死了，我爷爷说，她像一盏灯，油没了，慢慢幽了，最后死了。这句话和题目烛灯没有联系。
　　太婆活着的时候经常说她该早点死，因为她的二儿子早就死了，得黄疸肝炎，那时是绝症，他躺在走廊上的藤躺椅上，家里的大人让我不要靠近他，他是我的二爷爷，他死后，[屏蔽]奶给我念佛送钱：·#￥*—，一张十块头（乱码是她老人家念的一句咒语，有了它我二爷爷可以在地下收到一张“十块头””，钱就是这么好赚，如果你有咒语）；太婆说应该她去死，因为她是老太婆可以去死了。她二儿子死时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
　　那时经常停电，电灯不好使，经常点灯盏和蜡烛，灯盏煤油气太重了，点蜡烛好，虽然蜡烛有点贵，所以烛泪也不能浪费，做烛灯，但是烛灯这么好玩，还不如让我们玩。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到处走，走得快了，火苗小小的，在带起来的风里摇。快烧完了，附在烛身上的烛泪又不够多，怎么办，乘人不注意，把烛芯拨倒一点或者在烛口上开一个小口，烛泪就唰，似乎很快地流下来，马上掰下来，还软软的热，摁在烛灯里，烛灯又满了，又有腊烧了。
　　停电的时候看不成《射雕英雄传》，但有烛灯玩。

嗯，孙智正的东西好，忍不住又转过来了
这个东西多的不说，只说雨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
那一处，想分析下这么写的好处……
我想信读的时候，那一段“哗”每个人肯定都是直接跳过的，但似作者就是要给人这种感觉，一眼扫过，每个哗字就全都平行，好像这么多哗同时出现，完全打破了通常文本的从左到右的阅读习惯，这样一读，就感觉看到了空间里的无数雨同时落下一样，感觉非常好！

这是个好事情，要多做～

……那就当是我在找你交流交流不就行了

这个是散文……
我新写了个小说，现在还没完，明天估计可以搞定，发上来你帮我看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