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被《南方周末》上的几个字触动了，一种钻心的痛再一次侵入我的灵魂，由衷的愧疚再一次笼罩了我。

    说吧！我的内疚，不，那不是内疚，是深深的愧疚。06年的7月份，祖母第三次瘫在了床上，我当时在成都，而这一系列的事情，应该可以追溯到02年的冬天。学校的假期开始的时候我得到了这个消息，说老实话，当时的我并没有把这个看得很重，毕竟老人年纪大了之后这样的情况其实并不意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中国——的家庭里一定要把这个看成是一件严重的事，甚至可以上升到家庭的高度，如果在现在的中国家庭中处理不好这一类的事情，这完全就有可能演变成一个家族衰落的开始。那个假期我天天陪祖母去医院，这是祖母第一次中风，还并没有瘫在床上，至少，是还可以走路的。04年，季节我居然就已经记不清楚了，祖母第二次中风，好像是在“五•一”之后，那一个月我都在学校里头，家里也什么事情都没有说，在这一次中风之后祖母下不了楼了，终日里只能呆在家里，扶着家里的各种器物移动到自己要去地地方。这个时期的祖母已经大小便失禁，尽管便盆已经放在了她的居室里，而且每次她要方便之前都会叫我们去扶她到坐便上，但也有很多时候由于她并没有感觉到或者我们没有听见而尿在床上、椅子上，或者是正在走的路上。不得不说，只有一次，只有一次！这是我第一个愧疚的地方！我洗了她大便之后的内裤。现在，我实在是十分羞于面对我，这样不孝的我，要知道，我的婴儿时，祖母为我洗这样的内裤不是一次，不是十次！不是一百次！！请允许我形容此时当我再提起这一段时间的心情，暗灰色的，由心生出一种深深嵌入骨髓的罪恶！05年春节，某亲戚结婚，至今我也不认识那个所谓的亲戚，但他邀请了我们全家人参加他的婚礼，在解放碑。这一次，照例祖母没有去，但祖父去了，也是好多[屏蔽]他才去过一次解放碑，而解放碑对于我而言，实在是一个普通到某个极致的地方，几天之内我就可能陪我的女朋友去逛街、购物、看电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业步行街，朝天gate只是重庆对外的一个窗口码头。而现在想来，在我眼里如此普通的两个名字你觉得在两位老人眼里是什么？你们永远想不出来！“解放碑”对于他们就是重庆这座山山水水的城市，而“朝天gate”就是码头前那长长的“十八梯”，如果这样说还不够清楚的话，那么我就换一个词把“十八梯”称为重庆人那种在坡坡坎坎上顽强的生活，也就是生在20年代经历过抗战、内战、三年自然灾害、文######革与[屏蔽]开放的一辈子！那天回到家之后我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没有敢于去听祖父到底会给祖母讲了些什么。祖父走路没有问题，还能够跟我们一起去看一眼他们的和我们的城市，去回溯一下他们的和我们的生活。而祖母呢？

    就在这样茫茫然的思索中，又过了一年。而在整个05年里，我不止一次地构思着这样的画面：我们找来一个轮椅，在春节期间带着祖母去了一次解放碑，带她走进了我们的生活。你们都不知道！那一年里祖母不止一次给我讲起过她小时候在解放碑玩耍的生活，我知道，那是她努力回忆到六十[屏蔽]的结果。六十年，他们一步一步走远了这样的生活，她甚至直接问我：“现在解放碑是撒子样子哟？”可是，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将这样的事情向父母提起过一句。然而很快，温暖的2006年的冬季过去了，我们并没有用我们的事件实现我的构思，虽然我甚至也想带着走路困难的外祖父一同去走走，一大家人在这样的背景里出游，会是其乐融融吧。直到2006年夏天最炎热的时间来临之前，我最终意识到可能真的晚了，7月，祖母第三次中风，从成都回去之后我发现她已经不大说话，，吃饭也很迟缓，当还要再吃的时候她只会用勺子敲打着饭碗，当我们问她是否还要某种菜时，她只是点头或者是摇头，或许我们应该庆幸，她还能够在一系列判断之后自主地点头或者摇头，这至少给了我们当儿女的说明白应该怎么做。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总是喊痛，整夜整夜地呻吟，特别是让她睡下去的一瞬间，每次她都会痛得大叫，如果能，我是说如果能，我一百倍地替她痛我都愿意。不知道，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她为什么会痛，到底是什么样的痛，于是每天每天我们都哄骗她入睡。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小时候她哄我睡午觉的时候的情形，我很不听话的，从来不喜欢睡午觉，总是要缠着祖母给我念故事，于是天天天天午觉之时，祖母总要戴一副老花镜拿一本《娃娃画报》给我读上面的故事，祖母认的字也不是很多，于是有个别不认识的字我就叫她读“dong”（四声），至今想不明白，我是怎么会想出来这么一个音的。有时候祖母读着读着睡着了我就挤醒她，让她继续读，最后实在不好再出什么妖蛾子了，就装睡，看着柜子上面的时钟，顶多睡个10来分钟就要起床了。回到眼下这个时刻，家庭里出现了我预料之中的矛盾。大家终于开始讨论到了赡养的问题，也居然有人说：“我知道这样折腾来折腾去只会让婆婆死得更早，但这样我们才是公平的，你想……”我无法想，人们的心就是这个样子的，再坚强的人在不断的痛苦与折磨之下也总有一天会屈服，会昧着良心地去做一些在顷刻之前自己还深恶痛绝的事情；我承认，赡养一个瘫痪的老人是一件考验人性的事情，但是那是自己的母亲、祖母啊！为什么我们走到一条路最后一段反哺的时候都突然间怯懦了呢？到底是心中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人性真的就在死神的面前泯灭了？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说这个话的人也不应该受到什么指责，因为我知道在此之后以及在此以后他都一直在努力，没有敢于做出他敢于说的事情。于是我很庆幸这样的计划没有能够实现，因为大家都看到了实施的艰难。后来就决定祖母还是住在老三家，老大和老二要轮流来看护。的确，我们是[屏蔽]的，当老人的吃喝拉撒睡全部退步到床上进行的时候，我们也无力买来一张医疗床，更不敢把老人送到医院，高昂的医疗费用在我们的眼里就好比一个巨大的无底深远，我们也清楚，不要说是钱，就算我们倾家荡产，即使我们天天[屏蔽]，即便是搭上我们全部的生家性命！我们也担负不起如同洪水猛兽一般的医疗费用。何况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几乎不说话的瘫痪的人。于是，在那个百年不遇的夏季，老二、老三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把一床旧凉板改成了一张可以升降的医疗床，你们不知道那时的我在想什么，永远！如果我不说的话。我在想，如若我的父母有一天也成为了这个样子，我也同样窘迫到买不起一张医疗床的话，我甚至都没有能力给他们这样改一张医疗床出来使用！那时的我将是千夫所指，受到何等的咒骂与讥讽。如上所述的情形一边维持着，家里一边进行着新的讨论，讨论是否将老人送去敬老院，而且那个敬老院很远，要翻越绵长的歌乐山。此时的我在想，这样的讨论真的有作用么？也许在他们的讨论由明确的答案之前，祖母就……我不敢提那个字眼，虽然那个字在我的心中明白而坦然。在此期间，祖母甚至想[屏蔽]，曾经有过喝“灭害灵”的想法，也用绳子勒过自己的脖子，所以我们不得不把这些危险的东西放得远远的。我问过自己，到底是什么将祖母一点一点推向了死亡，是我们？是病痛？是自然？是社会？还是天命？答案是显然的。2007年8月13日，我回到了成都，离开重庆后，重庆的天气异常地热了起来，在8月底历史性地上到46℃，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们那里近4个月滴雨未下。我无法想象，在那样的日子里，祖父是怎样熬过一个又一个酷热的不眠之夜，不要以为有空调！因为即便那样的天气里，祖母还在叫“冷”。

    虽然身在外地，但我却极少给家里打电话，也从来不给家里写信，因为我坚信：“No news is good news.”并且，我本身也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特别是在我最亲近的人的面前，我往往将自己的感情藏得很深很深。然而，此刻的我什么都明白了，自己的构思只能永远地成为了构思，没有任何再来一次地机会让它成为活生生的现实。10月13日13时许，那个构思，沉闷地，作古。祖母合上了她一生的最后一页纸，这本书翻阅到了尽头。七十年的时光，她花了六十年记忆着朝天gate、解放碑，用了十五年的生命去追忆年轻的生活。现在，我的记忆还是清楚的，我记得我最后一次从川维回到重庆也就是祖母最后一眼看过朝天gate与解放碑，在她的心中记得的肯定还是那两架缓缓升降的缆车、破旧的十八梯以及八一路、邹容路，我们的生活也有她们，但我们的是大都会、太平洋和广场，以及魂牵梦萦的雄伟的码头。难怪十[屏蔽]当祖母看到《山城棒棒军》里面那几个最后一次记录老十八梯的镜头的时候会那么兴奋，这与我是不一样的，尽管我们的心中都是朝天gate，都是十八梯。而现在那个构思却化成了一个又一个带着愧疚的梦走进了我的生活，07年春节回家有一次晚餐上，祖父说他又梦见祖母什么什么，母亲随口问我，你有没有梦到过啊？问了两遍，我没有吱声，祖父说他恐怕没有哦。我的心颤动了，没有？不！有！不是一次，不是十次！多少个梦里边我看硷祖母好了起来，又可以下床，又可以说话了，甚至还可以像十几[屏蔽]一样带着我去坐江船，可大喜之后又往往忽然在梦中告诉自己祖母已然不在了，于是每每这个时刻我恍然清醒了过来，睁开了眼不禁悲伤，顿时满眼的泪水从来不让谁知道。因为我欠她，背她太少，从未为她做饭，只洗过一次屎尿裤，最终也没有能够带她再去朝天gate、解放碑看一看。我也说过大不孝的话，“那干脆安乐死吧，她不痛苦，你们也不受罪”。坦率地讲，最后的那段日子我一直是在逃避那个时刻，我害怕当它突然降临会使我手足无措，所以才尽可能短地呆在重庆。那么，好吧！今天，就让我来直面自己的怯懦，重新说起羞愧的新。其实，也许早一点，要想回避今天的自责是很简单的，祖母的生命自然会结束，但是她生前至少可以再出去走一次，就是我们真的用一把轮椅实践我的构想，载动老人临终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但是现在可能早一点吗？不。所以，一切都晚了。

不错，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