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
作者：wby

　　学校有很多块草地，草地上有很多木椅，木头色的木椅近看却是浮着怪离的油漆，有奶油没羼均匀的咖啡色以及消化不良的鸡粪的颜色。木椅上有许多人，他是其中一员，所以关于这些知道得很清楚。

　　整个上午他都坐在一簇常绿的矮树丛的荫翳里，但他对整个上午的时间的感觉只是通过几个时刻来察觉的，一段光阴流走，留下一格画面——算是采样——两格画面间的时间按道理可以从生活中抹去，以至事后感觉不到。人在弥留时分，往往迅速回放着这些画面，尔后灵魂即被带走。问题在于，这些时刻怎样安插，画面如何剪辑，谁在灵魂被带走的同时主持回放他这一生的片刻，他想，上帝肯定是个导演。

　　他所在的椅子上仅他一人，这并不是坏事，他本想和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但他寻找坐下的位置时总是会看中空椅子，和陌生男生或老头子坐一起他会难受，和陌生或漂亮女孩坐一起她们会难受。一个人坐，至少边际感会滚远些，没有被人群挤贬或摇摇欲坠的幻象，会像坐在旷荡的大地上，可以信马游缰地摆出姿态，对来寻坐的人颐指气使地使出欢迎或厌烦的眼神，像椅子的独家主人一样泰然欣赏椅子前面的风物，尤其是路过的花格子裙。并且，这样他同样可以设想邀请她们坐下，和她们谈论有趣的事，诸如钓鱼时如何选择蚯蚓，他喜欢的鞋的颜色，有趣的卡夫卡，他外公打麻将[屏蔽]时用牌砸桌沿并忘了年纪似的大喝‘家家十八！’的状态，他想象中她们会被他的纵横捭阖逗得格格直笑，不定还可能导致进一步约会，但他是说不出来这些话的。尽管他烂熟于心，他却讲不好这些故事，尤其当着喜欢的人的面，他辞不达意。

　　木椅顺着鹅卵石子路的切线方向摆着，周围有高而稀拉的树子，前面是遮住一小会儿阳光的楼房，三只麻雀畏畏葸葸地扑捉墙壁上已经不飞的飞蛾，看得出它们并没有饥谨的恶意，只是好奇玩玩或者练习捕食。他毗邻的椅子上的同学身体与他成足够的角度以至不光是看到她们的侧面，左边两个女生在读英语，其中一个让他觉得她的头发很漂亮，路过的人都会斜乜她一眼，也许还因为她读得太大声了。他也拿出才买来的英语报纸读，看能不能像她那样收获点什么。一段体育报道说，有些英超球员（其中一个是Watford的）上网成瘾，他想他若有那么多薪水，肯定不会没出息地去上网成瘾。但他又想：他总会上某种瘾，人都得上某种瘾，到底上什么瘾好呢？飚车，喝高级酒，爱上一个女人,和漂亮女人玩，都该比上网好吧；究竟好在那里呢？这种关于主观的判决是不会有太大说服力的。

　　女孩把嘴附向同伴的耳畔，喁喁了几句，笑盈盈地起来走开了，阳光被她背上的头发兴衰沉浮地反射着，使他猛地发现太阳已经老高了，这让他吃惊不小，好比从镜子里发现自己一夜倏忽变得苍老的惊讶，他想：你所看到的世界总是在你的前方，眼睛就是这样长的，它把世界分成前后两半，永远看不到背后的一半，人们发明镜子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他现在看书总不能集中，总东张西望，怕错过了周围美妙的世界。于是他因为时间不早而开始有点慌张了——打算看的半导体教材还在书包里躺着，从前天起他就没认真碰过它。

　　他便掏出mp3来听听了好几十遍的Gimme，这音乐激越而让人后定，非常适合放松。他盯着一个世界；听着一个世界；想着他能爱上音乐这东西，滋味真好；还用指头随节奏照着吉他的指法按压大腿之间的空气。很巧，一个女孩从石子路的一端偏离大路缓缓走过来，就快路过他了。她明显的眼神表示她想要坐下读书或简单地安顿下来，她越来越慢，以至斑马纹手提包上的挂件都没晃动，内八字的双脚活象日本RQ模特[屏蔽][屏蔽]的姿态，并故弄玄虚地四处打量地形。他得意于周围没有比他这儿更有优势的位置，他想是时候做出某种欢迎了——用虔诚的目光盯梢勾引，或是把自己挤向铁护栏把椅子留出一[屏蔽]空白——可他的[屏蔽]病又犯了，他无法动弹，上天做证，不是他面对她的不作为，是他不能动弹。他仅保持着听歌时的射向一旁的眼神，跳动的手指，大腿与肚子法线的夹角，任她裁决。他感到爱神的烂箭飕飕路过他的胸膛，太阳把他脸蛰得好痒。但他敢打赌他不脸红，因为他很少脸红，脸红偶尔发生在不需要的时候，所以在这需要的时候从不脸红。她得了神（他认为不会是别人）的旨意，觉得这个向阳的位置太过明亮了，看书不宜健康，旁边还有一个乱头发的男生，行止僵滞，品貌不良，裤子太短，于是就从他身边平稳地跺了过去。其实，他想他若站起来跟着她走，她还会乖乖呆在他眼前的世界里的，哈哈，读到这里，我的朋友，你肯定知道，他是个软蛋，他无法站起来跟上前去的。她的背影陷进前方明晃的光线里，如同沉入深覃的苇塘里一样，他用尽意识怎么都拉不回来了。 对他来说，眼前的景物好象被她的形体尖锐地划开了一道口子，又仓皇地合拢起来。他正微烫的胸膛也似这般，刚刚被放出来的凶猛的什么又即刻被关了回去，一切平安。他自侃地笑笑，小声揶揄：反正又不是很好看，衣服也太紧了吧。

　　这时太阳很热了，不再合适负暄，何况他的毛衣不薄，他拿出手机看时间，结果一条新的短信都没有，他都七八天没接到短信了，感觉自己将要被人遗忘，除了那些赚他钱的广告商。这个过程还提示他，忘了带饭卡，他总是丢丢落落，很难一次把洗澡的物什带齐，也难一次把它们带走。他想吃饭，于是打电话给寝室的哥们叫他把那玩意带下楼来，结果那人不在他放饭卡的地方。他又坐下想澄清一下下一步的计划，他喜欢这种坐着其实什么事都不干的澄清。‘星座说’告诉，他是一个犹豫而周到的人，这性格很费时间及精力，但实际他是犹豫而不臻周到的人，他只喜欢费时间，并不擅长费精力去思考逻辑关系，他写一篇别人要求他写的应用而严密的东西就像想象中的分娩一样难受。

　　于是他盯着鼻子尖与上眼皮之间的那段空白，用假定的透明线横竖曲直地分划那段视野。把空间分成格子，再看行人、麻雀、阳光从格子里穿进穿出是非常有趣的，格子分得再小些的话，他还可以用这些线把它们五花大绑，直至行人、麻雀、阳光都消失不见。

Quote:

引用第2楼这不是马甲于2006-11-15 14:09发表的:
霍霍，前任头子的文章，还是那么华丽啊……

不仅是华丽，其实我更喜欢那种心理活动的叙事……
唉，最年看意识流看多了～

Quote:

引用第5楼郁而不闷于2006-11-15 14:16发表的:
好象在看一段话剧~~~~精华文章吧~~~挖卡卡

这个嘛～
等小白菜他们来看看再说～

Quote:

引用第9楼原来于2006-11-15 14:20发表的:
好象该说点什么?最近迟钝了不少,就没想起说什么了

你的自习小文捏？
再贴两段来撒～

Quote:

引用第11楼原来于2006-11-15 14:25发表的:
现在是冲刺阶段,可马虎不得,没那么好性质了

唉～
看来要等你们考研的解放以后才好玩了～

Quote:

引用第13楼原来于2006-11-15 14:32发表的:
你好象很闲哇?

我一直很闲～
没得事做～
另外，关于LS
我还没看寻么仔细，再看看，拿去问老哥去～
不过还是要问下某菜同学苏坦同学，总不好我一个人觉得好就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