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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页主题: [应求][集英社]红[片山宪太郎](第三卷 ~醜悪祭~ (上)更新完成) 显示签名 | 打印 | 加为IE收藏 | 收藏主题 | 上一主题 | 下一主题

elenlasse



贝尔诺勋章 爱心大使勋章 黑曜永恒
性别: 帅哥 状态: 该用户目前不在线
头衔: 罗密欧信者
等级: 版主
家族: 华丽丽的桌面骑士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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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ome5帮你背单词 [ extinction /iks'tiŋkən/ n. 绝种,灭绝,毁灭,熄灭 ]


[应求][集英社]红[片山宪太郎](第三卷 ~醜悪祭~ (上)更新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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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片山宪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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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天,一件保护某位少女的委托突然落到从事纠纷调解人工作的高中生——真九郎的手上。这位少女名叫九凤院紫,同时也是世界屈指可数的大财阀千金,而真九郎就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和紫展开同居生活。当真九郎被她的任性耍的团团转、而渐渐习惯乱哄哄的日常生活时,残酷的使者却将一切划下休止符,得知宿命、乐园以及紫的愿望的真九郎会如何选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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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秀丽的公主


  大gate的gate铃已经持续响了二个小时。
  当断断续续的铃声偶尔停歇后,就会传出数十次的敲gate声;当敲gate声一停止,gate铃又会再度响起,简直就是声音的疲劳轰炸。房间的主人杉原麻里子只能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在沙发上缩起身子拼命忍耐。她曾经把电视和收音机的音量转到最大试图盖过那些声音,但是gate外的男子仍然毫不介意地继续进行精神轰炸。他算准麻里子就在家里,而只用声音持续责难,男子就是以这种方式要她好好反省,在她表示认错并且开gate让男子进入房间之前,男子应该都不会插手。
  最近都是这个样子。
  不久前的日子本来不是如此。自从考上大学来到东京后,独居生活也经过半年以上,麻里子的生活过得还算愉快,在大学的社团中经结交第一个男朋友,他是一位名叫柳川的开朗运动型青年。他带着人生地不熟的麻里子熟悉大都会的环境,在宁静乡下成长的麻里子虽然每天忙得人仰马翻,但是和柳川交往的大学生活也相当充实。
  一封信却成为让一切崩解的前兆。
  某天,房间的信箱中出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中只装有一张便条纸,内容仅仅写着「我喜欢你」短短一句话。从信封上没贴邮票这点,就可以猜想写信的人应该是亲自把信投入信箱,这也让她感到十分恶心,于是她就把信撕破并且直接扔掉。
  隔天,信箱里又有一封信,让麻里子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因为这封信正是昨天她撕破扔掉的那封信,也就是她去学校前和其它可燃垃圾一起包在塑胶袋里、然后丢在公寓的垃圾处理场的同一封信。写这封信的人把它找出来,用胶带把撕破的地方重新粘贴,接着又把它放进信箱里。她的心中相当恐惧,因此这次她拿剪刀把信剪成碎片,并且扔到大学校园里的垃圾筒。
  隔天,信又在信箱里再度出现。
  剪成碎片的信纸被胶带仔细地粘贴回原来的形状,而「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也扭曲变形,开面麻里子确定写这封信的人正在监视她,并且还入侵大学的校园里,难道这就是电视和[屏蔽]常说的跟踪狂吗?麻里子立刻拉上房间内的所有窗帘,把信纸烧成灰烬扔掉并且立刻报警。她本来还犹豫是否要告诉柳川,但是她认为遇到这种情形找[屏蔽]帮忙才是理所当然的处理方式,可是,听完她的陈述后,[屏蔽]的反应很冷静,而且有些冷静过度,毕竟这类跟踪狂的案件多到[屏蔽]完全没空理会。对警方来说,根本没有多余的警力逐一调查这些小事,在凶杀案递增的现今社会中,麻里子这种小案件就算报案,如果背后没有相当程度的关系,最多只会告知一些生活安全的细节就宣告结案。
  麻里子虽然死缠烂打地要求警方协助,最后却只得到「和男朋友同居的话,对方应该就会死心了吧?」的敷衍答案。她对[屏蔽]的冷漠应对感到气愤不已,不过同居这个方法似乎倒也可行。只要知道她和男朋友住在一起,写信的人应该就会放弃吧?她和柳川的交往非常含蓄,因为麻里子比较晚熟,所以他们尚未发生肉体上的关系,不过,说不定以这件事为出发点,两人就以发展更进一步的关系,虽然同居还需要培养勇气,但是只要让他住个几晚,应该也能达到效果。
  麻里子把这件事告诉柳川后,柳川立刻沉醉在自己喜欢的女性恳求的快感里,当下就拍着胸脯要麻里子把事情放心交给他处理。柳川在高中时代似乎曾经参加空手道部,因此对自己的身手很有信心,所以他发下豪语,只要待在麻里子的房里几天,就绝对能抓到那个男的。这番话终于让麻里子放下心,甚至还开始幻想和柳川共处一室的许多甜蜜时光。
  让柳川表现的机会立刻来临,就在柳川住进麻里子房里的第一晚,当两人闲聊到深夜而准备就寝时,房外突然有人敲gate,两人便从gate上的gate眼向外偷望,只看见走廊上站着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瘦弱男子。他面无表情不断拍打gate板的模样让麻里子害怕万分,按捺不住情绪的柳川立刻打开gate走到外面,他首先试着和气地说服对方,麻里子则是躲在柳川身后朝男子拍下一张照片,她心想男子万一逃走,只要有这张照片,[屏蔽]应该就会接下这件案子吧!男子完全不看柳川一眼,只用有如被墨水涂黑的眼珠子紧紧盯着麻里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你竟然敢把我的心意烧掉。」麻里子知道男子正在说自己把信烧掉的那件事,因此当场吓得脸色惨白。柳川见状便叫她退后,并且捏紧拳头对男子发出警告,然而当柳川露出敌意的同时,男子立刻从腰后拔出一把短刀,一挥就切掉柳川的右边耳朵,接着开始进行单方面的施虐。男子就像刻意让麻里子看清楚似地,他把柳川的两只手腕扭断、鼻子打烂、双脚踹断,麻里子被这副景象吓得双腿发软,以为男子也会用[屏蔽]对付自己,不过男子似乎对她恐惧害怕的样子感到相当满足,只丢下一句「我还会再来」就转身离开现场。
  于是,麻里子此后的生活就只剩下忍耐。
  受伤住院的柳川完全失去自信,因为害怕男子报复,他甚至不肯向警方提出告诉,只想早点忘记一切而与麻里子断绝关系。麻烦当然要离得越远越好,没有人会想主动接近麻烦,威胁生命的危险当然更不在话下。麻里子当初不顾家人反对来到东京,如今也不方便向乡下的父母求助,因此她只好不抱希望地寻找大学的友人们商量,不过就算有人怀着看戏的心态听她倾诉,却没有任何人肯伸出援手,甚至还有人认为是麻里子咎由自取,并且以嘲笑的口吻指责:「都是你自己让对方有机可乘,根本就是活该」,而且其他人似乎也赞同这种说法,于是麻里子从此不在学校里提及此事。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或许真的是错在自己。
  听着刺耳的gate铃声以及拍打gate板的咚咚声,她认为这也许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因为自己做出坏事,所以才会受到惩罚。神啊!请原谅我!请你饶恕我吧!她握着离家前奶奶送的佛珠,并且用不停颤抖的双手合十诚心地向天祈祷,当她一祷告,gate铃声和敲gate声不知为何全部都突然停歇下来。
  麻里子静待片刻,四周仍然保持一片寂静。
  她只听到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神原谅我了吗?
  但愿如此,当她再度双手合十打算继续祈祷时,突然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想要我原谅你吗?」
  啊!她不禁发出惨叫声,缓缓地车头看向声音的出处。
  那双仿佛被墨水涂黑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受风飘扬的窗帘映在视线的角落,这时她才明白男子是从窗户爬进房间的,这里虽然是三楼,不过并不是无法爬进来的高度,至少这个男的有可能做到。
  男子一边观察她害怕的模样,一边用干涩的声音说道:
  「你反省了吗?你有没有好好反省把我的心意烧掉这件事呢?」
  她用力点头。
  因为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这么做,说不定就会被[屏蔽]。
  「想要我原谅你吗?」
  她再度点头。
  男子伸出手指,触摸挂在麻里子脸颊上的泪痕。
  「那就说『请原谅我』。」
  「……请……原……原……谅……」
  她拼命地想照着男子的要求说话,但是过度的恐惧让呼吸不听使唤,所以讲话也结结巴巴的。
  男子就像快要挤出眼珠似地睁大眼睛。
  「……不想说吗?」
  男子用手掐住她的脖子,以那股足以把柳川粗壮手腕扭断的力量掐住她纤细的脖子,她被勒得无法呼吸,只能胡乱挥舞手脚不停挣扎,同时痛苦地从嘴里伸出舌头,男子看见她这副模样,但微微地露出笑容。
  「每个女人都是这样。不给你们一点苦头尝尝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好好教训一下就不会认清现实,真是蠢到极点。」
  男子把手放开,他不管剧烈咳嗽的麻里子,便伸手从口袋里拿出胶带,麻里子一看见胶带就立刻了解到「他要用那个把我绑起来」,连同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一起绑死。他一定打算把我绑走,关在某个地方。
  然后,我就会被杀掉。
  我会毁在这个家伙的手上。
  她已经失去抵抗能力,只能任凭男子用胶带绑起自己的手脚,等她无法动弹之后,男子抓住她的下巴把脸转向自己。
  「想道歉了吗?」
  她的嘴巴开开合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于是男子更加用力抓着她的下巴。
  「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道歉!」
  麻里子的泪水从眼眶中满溢而出,当她正要从唇间发出喉咙里细微的声音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仿佛纠正自己心中扭曲心态的鲜明声音。
  「你没有做错事,不需要道歉。」
  男子的视线离开麻里子,她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名少年站在房间的gate口。
  他就像一直坐在教室角落阅读小说的老实乖学生,身材不高也不矮,拥有平均的体格。不知道是否刚放学,他的身上穿着学生[屏蔽],手上还拎着书包。
  麻里子和这名少年曾经见过一次面。
  少年轻轻低头,脸上挂满歉意地说道: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本来想早点过来,但是花了不少时候准备。还有、擅自打开大gate的锁也十分抱歉,不过那个锁最好趁早换掉,因为随便买个便宜的[屏蔽]就能打开罗。」
  「你是谁?」
  男子放开麻里子,一动也不动地观察少年。
  少年只是淡淡回答:
  「红真九郎。」
  「红……真九郎……?」
  男子又转头看向麻里子,并且再度抓住她的下巴。
  「这家伙想干么?」
  「……真、真九郎,就是这个男的!」
  麻里子重新振奋起因恐惧而萎靡的勇气,忍不住放声大叫。
  「就是这个男的一直[屏蔽]扰我……!」
  「你没听到我问的话吗!」
  男子扬起拳头准备打向麻里子的脸,麻里子立刻闭上眼睛,可是她却没有感受到预期中的疼痛,因为真九郎扔出的书包以猛烈的速度击中男子的手腕,趁着男子发出叫声而松开麻里子的空隙,真九郎便立刻把她拉到自己的背后。
  「我很快就会结束了。」
  虽然真九郎的嘴上这么说,但是麻里子却发现他的双腿竟在微微发抖,让她无法相当放心,不过在现在的状况中,她也不敢乱动,只好握着佛珠学奶奶一样喃喃地念着阿弥陀佛。
  男子似乎对真九郎的出现有些吃惊,然而他还是保持冷静。他先后退和真九郎拉开距离并且从腰间拔出短刀,然后举起这把三十公分长的短刀缓缓走近真九郎。一般来说,人的动作在面对利刃时会变得迟钝,但是真九郎却轻松地用手背拨开刀尖,接着往男子的胯下用力一踢,这脚似乎准确踢中要害,因此让男子的动作瞬间冻结,短刀也从手上掉落,不过,他还是用双手压着胯下,脚步蹒跚地前进几步,但是还没走到真九郎和麻里子的面前就往前扑倒,麻里子战战兢兢地靠近一看,只见男子口吐白沫而昏厥不起。
  真九郎捡起地上的胶带把男子的手脚紧紧绑住后,对麻里子说道:
  「大概就是这样。」
  「这样就……结束了?」
  「不,还有善后。」
  真九郎把男子的身体扛在肩上,从他的外表看不出他拥有此种体力,他却轻而易举地将体型大于自己的男子扛到gate口,接着又开始拨打手机,不久后,gate口出现数名满脸横肉的壮汉,麻里子一时认为自己被真九郎欺骗,但是这个想法立刻就被苦笑掩盖过去。
  「吓到你真是抱歉,那个……你的委托应该是保护人身安全吧?」
  「是这样没错……」
  「所以必须处理掉这个男的,是我请这几位朋友过来帮忙善后的,我也已经向他们说明过大致上的情况,请你放心。」
  真九郎用拇指在昏厥的男子脖子上用力一按,男子立刻恢复神智,原本以为他看见自己身处的状况会大吵大闹,不过他却出乎意料地听话。
  「……我不会放弃!」
  男子瞪着麻里子,用充满恨意的语气说道:
  「我不会放弃!总有一天,我绝对要得到你!」
  男子又转头看向真九郎,并且嘴角浮出嘲笑。
  「你想把我怎样?交给[屏蔽]?还是痛打一顿?你怎么做都没用,我不会忘记你的,我这个人很顽固,不管花几年都会找上你,然后一定会让你后悔!一定会!」
  麻里子知道男子非常认真,并认为自己和真九郎迟早会大祸临头,不过真九郎似乎完全不在意。
  「你叫多渕薰吧?」
  男子没有回答,真九郎还是继续说道:
  「现在只在一张照片,就能把一个人的身家背景全部挖出来喔。对了,你怕不怕热?」
  「……什么?」
  「我觉得那边很热,大概会很辛苦吧!」
  真九郎对等在gate外的壮汉下达指示,壮汉们在多渕的嘴里装上塞口器,然后一起把他抬起来,对着一脸疑惑的多渕,真九郎亲切地告诉他:
  「其实在某个国家有一件水坝工程,他们好像一直找不到工人,毕竟那里完全没有娱乐设备、工期至少十年、而且还有其他地区必须进行修补工程。只要去到那个地方,最少会有二十年没办法回来,难怪没有人应征。因为业者非常需要很有干劲的劳工,所以我就把你推荐给他们。你有本事当跟踪狂,应该拥有很不错的毅力吧?体力也很充足,就请你好好加油罗!反正也能存到钱,而且我认为当地的人应该会很感谢你喔!」
  多渕不禁脸色发白,从抬着自己的那些壮汉来看,他知道真九郎不是开玩笑的。自己将会在劳动中渡过数十年……不,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而且地下业者对这种工作找到的劳工往往都是压榨完后就扔掉,等于是宣判[屏蔽]。
  多渕现在想要求饶,可惜嘴里咬着塞口器,所以无法让旁人知道内心的想法。
  真九郎挥着手,仿佛带着「请多保重!」的意思目送被抬离现场的多渕。
  直到gate关起来,麻里子仍然站在原地发愣。
  这样就结束了?
  「请、请问……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没错。」
  真九郎向麻里子解释:他拜托的业者经常雇用无法继续待在日本的重大罪犯,一旦雇用后,到工作结束前绝对不会让他们逃走。
  对麻里子而言,大快人心以及是否太过残忍的念头各占一半,真九郎似乎察觉到她心里的矛盾而继续详细说明——经过熟识情报商的调查,多渕薰拥有两次前科,半[屏蔽]才刚出狱,以前犯下的案件都是施暴和非法监禁,两名女性受害者的身心皆严重受创,至今仍然在住院中。简单地说,多渕薰是惯犯,就算交给警方也只要关个几年就能出狱,接下来很有可能进行报复行动或是另寻下手的目标,所以真九郎才决定干脆自行处理。
  「万一他逃走的话,业者应该会发出通知,那时候我一定会再把他抓起来,然后把他丢到汪洋孤岛上。」
  真九郎的这番话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
  麻里子总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也对这位叫真九郎的少年刮目相看。
  之前她向大家的朋友倾诉时,其中有位朋友曾经不经意地提到一件传闻——据说有种愿意接下危险的委托而称为纠纷调解人的职业,于是麻里子立即行动,并于数天前和真九郎取得联系,不过由于收费便宜到只有当场让人感到心安的程度而已,所以她也很快忘记这件事,没想到这个不显眼的少年竟然能把她烦恼已久的麻烦如此完美解决。
  「那么……委托已经完成,在此向您收取报酬。」
  「谢谢你。」
  麻里子高兴得想拥抱真九郎,但是她忍住这个冲动,把钞票放进信封里交到他的手上,真九郎收下并且确认里面的金额后,从中抽出数张还给麻里子。
  「因为我来的时间有点紧迫,所以这些还给你。」
  「可是……」
  对麻里子来说,现在她的心中只有无限感谢,即使付出十倍的费用也毫无怨言,然而真九郎却已经迅速地把信封收进书包里。
  「告辞了。」
  「那、那个……」
  麻里子还想多聊几句,但是真九郎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身影就消失在大gate的另一边,这就是纠纷调解人吗?
  麻里子望着关上的大gate并且浑身发软地坐在地上,窗外的天空染成一片艳红,此时她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房里终于取回平静以及久违的安宁,当她感觉到窗外吹进来的冷风时,刚才体认自己将死的绝望也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
  她认为这个城市很可怕,不过自己还是想待在这个城市里。
  因为她知道虽然这里有恐怖的邪恶[屏蔽],但是也有能够相抗衡的力量。
  麻里子突然发现自己的手中还握着佛珠,这也让她想听听已经很久不见的奶奶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联络,奶奶一定很担心吧!她现在有很多话想对奶奶诉说。
  于是,麻里子把大gate紧紧锁上,拿起话筒拨电话回家乡。

  「……还是那么贵。」
  真九郎结束工作后,先到车站前的超商买好晚餐,接着就站在途中的电器店前看着八折特价的暖炉桌组,心中却犹豫不决,如果有暖炉桌应该就能度过紧接而来的寒冬,但是真九郎在脑中稍微整理数字,最后还是只能放弃,他只好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盒牌子和以往无异的香烟,接着把香烟放入口袋,便用单手提着购物袋踏上归途。
  在商店街吹拂的阵阵冷风让人有种冬天即将到来的感觉,精神饱满四处奔跑的一群小学生里也有人脖子上围着围巾;路上的主妇们行色匆匆,似乎正在担心天黑后会变得更冷。现在虽然才十一月,不过已经达到下雪也不足为奇的温度,绑在电线杆旁边等待主人的狗则是冷得全身缩成一团。
  这是真九郎念高中后首次遇上的冬天,也就是说,他当纠纷调解人还不满一年,但是真九郎认为自己到目前为止的成绩还算及格。
  他得到一些感谢、许多憎恨以及少许的谢礼,才得以勉强维持现在的生活。
  如果在八[屏蔽],恐怕连作梦也想像不到现在自己的模样。
  真九郎抬头仰望夕阳,一群悠闲鸣叫的乌鸦从空中飞过,这个景象与过去完全相同,媒体虽然经常警告世人地球环境受到严重的破坏,不过,说不定还没有严重到人类需要担心的程度。话说回来,会因为担心自己影响环境而忧心的生物,恐怕也只有人类而已。
  真九郎一边行走一边思考这些事,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看过今天的报纸,因此他转头走进一间便利店。这家店的店员非常懒散,就算把报纸翻过一遍也不会出来骂人,对没有订阅报纸的真九郎来说,实在是一家相当方便的商店。在填满整个报纸版面的报导中,悲惨的社会事件几乎占去大半——读初中的儿子因为母亲比他早进厕所,就把亲生母亲刺死;上班族把电车里哭个不停的婴儿从母亲手中一把抢走,从窗户扔出车外摔死;也有[屏蔽]因为小学生不听劝告,一怒之下拔枪击毙对方;甚至还有专挑五岁以下的幼儿为目标的连续QJ犯,以及持刀攻击补习回家学生的吸毒犯等等。
  对于世间这些惨不忍睹的悲剧,真九郎以前曾经随口问过「你认为世上真的有神吗?」而青梅竹马的村上银子则回答:
  「当然有,就是因为有神,所以犯罪才『只有这点程度』而已,也才能勉强形成这个世界。如果没有神的话,就不会只有这点程度而已。」
  看来神可能已经分身乏术了。
  所以那个时候,神才没有来拯救自己吧?
  真九郎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郁闷,便把报纸放回书架走出便利商店。迎面吹来的冷风让他紧闭双唇,他一言不发地通过商店街,缓缓行走在两旁种满行道树的路上。
  真九郎居住的五月雨庄是一间距离车站徒步大约十分钟的古老公寓,此处有苍郁的树木围绕四周,仿佛时间的流动方式和外界不同似地,五月雨庄就如此静悄悄地座落在都会中,这间公寓是一栋钢筋水泥建造的二楼建筑,房间区隔成1号室到6号室,里面没有浴室,洗手间则是共用。
  走过石造的大gate进入颇为宽广的庭院后,左侧不远处有一株巨大的树木,这棵树拥有难以估计树龄的雄伟模样,并且让人有种它是附近植物的头目的气派感。
  真九郎向上观看,树上有个认识的人,那是一位背靠树干并且坐在粗树枝上的女子。她全身从头到脚的衣服清一色都是黑色,宽沿的黑帽子、黑皮革手套、黑色衬衣、黑色长裙以及黑色高跟鞋,她身上唯一的装饰只有挂在脖子上的拳头大骷髅头,再加上膝盖上躺着一只黑猫,整个模样看起来简直和魔女没有两样。
  这名黑色魔女坐在老树上望着渐浓的夜色。
  「你好,闇绘小姐。」
  真九郎一出声,眺望远方的黑色双瞳便转向真九郎,那张感觉不到生气却拥有妖艳之美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但是当她认出真九郎后,嘴角立刻浮现出微微的笑容。
  「嗨,年轻人,工作回来啦?」
  「嗯。」
  「认真的样子最美,你要好好加油喔。」
  她的口吻就像演戏,但是由她的嘴中说出却没有一丝不协调感,或许她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已经很不协调了。第一次看见她时,真九郎对闇绘产生的第一印象就是这间公寓的地缚灵,甚至有附近的学生偶尔看到她就会发出惨叫狼狈逃走的逸事,总之她的模样就是如此超脱世俗。
  闇绘住在五月雨庄4号室,同时也是这间公寓最诡异的人物,职业与年龄一切不详,但是黄昏时分经常会坐在大树上。
  真九郎一从口袋取出香烟,闇绘膝上的黑猫立刻轻巧地跳到地面,并且在真九郎的脚边来回磨蹭,这只闇绘饲养的猫名叫大卫,真九郎摸摸它的头并且把香烟盒交给它,大卫则是灵巧地衔住香烟盒再度回到主人的膝上。
  「多谢啦,年轻人。」
  闇绘拿出一根香烟并且叼在嘴里用火柴点火,她似乎相当坚持不使用打火机而只用火柴,用完后的火柴被她轻轻一甩,就像魔术一样消失无踪,只见闇绘以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纤细手指夹着香烟,相当满足地吐出一口白烟,烟雾则是随风散布在空气中。
  真九郎不太喜欢香烟,他也对别人在他面前抽烟的举动时常感到不快,只有闇绘以及另一个人算是例外,香烟已经是那两个人的个人风格,手上没烟反而会让他觉得不自然。
  「对了,从以前我就很好奇,那个骷髅头是真的吗?」
  「这个吗?」
  闇绘有如让黄昏的夕阳照耀似地拿起垂在胸前的骷髅头。
  「这是我深爱的男人的一部分。」
  「男人?」
  「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他想把全世界的[屏蔽]公诸于世,所以成为自由记者在世界各地四处奔波,每次他回国都会把在各地看到的新鲜事告诉我,不过他的死法很单纯,他到某个发生内乱的国家采访时不小心踩到地雷,当场炸断一条腿,就被游击队开枪打死了。他的遗体在当地火化,然后根据他的遗言送回我手上,所以我就把他的一部分带在身边,当作对他的恁吊,只要这么做,我就有种他的灵魂好像正在陪着我的感觉。」
  「原、原来是这样……那么,你一直穿黑色衣服的原因也是一样吗?」
  「对,这是我的丧服。」
  「对不起,问了不该问的事……」
  闇绘低头瞄向满怀歉意的真九郎,缓缓吐出一口烟。
  「我的即兴创作还可以吧?」
  「创作?」
  「成人男子的头盖骨只有这点大小吗?用常识想想吧。」
  这么说也对。不过奇怪的是,刚才闇绘侃侃而谈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想要怀疑的想法,似乎再怎么奇怪的事,只要出自闇绘的口中就有可能是真的。
  「……那么,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是以前我去国外旅行时在路边摊找到的东西,我一直杀价杀到老板都快哭了才买下来,现在想想还是很怀念。我很喜欢它才会戴在身上,这大概是拿小猴子的头盖骨加工的装饰品吧?」
  「小猴子啊……」
  「还有,我一直穿黑色衣服只是单纯追求时尚而已。黑衣服之所以会流行,有种说法是认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巴黎寡妇穿着丧服卖春的打扮很有魅力的关系。伤心的女人会勾起男人怜爱的心情,黑色也会突显出女性的美感,再加上女性不管在任何时候都希望保持美丽,所以就渐渐变成流行了。」
  「喔……原来如此……」
  真九郎其实听不太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闇绘总是会把[屏蔽]说得很夸张,所以也不需要太深入追究。
  真九郎突然想起购物袋里有生鲜食品,所以决定赶快回到房里。
  「我差不多该……」
  「年轻人,你会犯桃花劫。」
  「桃花劫?」
  真九郎如此回问,但是闇绘的眼神已经回到黄昏的天空上,不再看向真九郎。她经常会突然蹦出一句重要的话,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或许她只是偶尔心血来潮随口把想到的事情说出来而已,不过却常常出乎意料地神准,所以不能等闲视之。
  桃花劫啊……
  真九郎对犯桃花劫的事完全没有头绪,所以穷紧张也没用。
  真九郎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在gate口脱下鞋子,提着购物袋走向自己居住的5号室。

  真九郎踩着吱嘎作响的地板走到二楼,打开毛玻璃上贴着5号室的gate锁,进到房间内把购物袋里的东西放入冰箱后,脱掉学生[屏蔽]换上便服,再把窗户全部打开让屋内的空气流通。他眯起双眼望向窗外的夕阳余晖,让全身暂时沐浴在冰冷的寒风中。
  房间是六坪大的雅房,虽然有一个小小的厨房,却只有最基本的家具,而且几乎全都是别人赠送或是捡回来的。真九郎不太追求物质上的享受,对现状也没有不满,因此目前想要的东西大概只有暖炉而已。
  围绕在公寓外的树木似乎发挥过滤脏空气的功能,因此吹进房间的风完全闻不到汽车的废气。真九郎深深地把这股清新空气吸进胸膛再缓缓吐出,接着把餐桌兼书桌的矮桌子搬出来,然后在桌面摆上今天的酬劳、算盘以及纪录家计用的笔记本,经济方面虽然离富裕尚有距离,但是也不至于穷困潦倒。真九郎的生活能够维持食衣住行或许已经算不错,听说贫富差距过大是造成社会风气败坏的原因之一,有人随随便便花费一亿元买车,也有人因为饥饿而杀人,世上绝对没有平等,所谓的平等是大家完全相同,不过别人和自己就是不同的个体,自己不可能变成其他人,别人同样不可能变成自己。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次收支又是赤字一边打着算盘,突然有人敲gate,虽然五月雨庄的每个房间都只装设破破烂烂的gate锁,在治安方面却有如铜墙铁壁,无论是小偷、强盗、推销员或劝人入教的传教士等等都绝对不会登gate拜访,五月雨庄已经公认是和这些人物完全无缘的场所,会来这里的人不外乎是房客的朋友,不然就是真的有事找房客的人。
  真九郎把铅笔夹在笔记本里,站起来走向gate口。
  「哪位?」
  「是我。」
  访客以无须报上姓名的口吻回应。
  世上只有极少数能够使用这种语气以及这般傲慢态度的人。
  真九郎赶紧打开gate,然后立刻僵在原地。
  虽然认识也有一段时间,可是每次见面都会让他在数秒间有些神魂颠倒。连一流模特儿都会汗颜的美貌以及世间少有的魔鬼身材搭配暗红色的套装,肩上披着风衣而且嘴边叼着香烟,仿佛就像在犯罪地区昂首阔步的黑手档年轻大姐头一般威风,不过她的脸上却挂着有如路边嬉戏孩子王的微笑,这就是她的特征。
  这名女性名叫柔泽红香。真九郎一直希望趁年轻时尽可能磨练自己,或许将来某天也能成为像她一样的人。
  真九郎自然地鞠了个躬。
  「好久不见,红香小姐。」
  「你看来满有精神的嘛。」
  红香苦笑着挥了挥手,打算跳过罗唆的场面话。
  正准备请她进房的真九郎这时才注意到,红香披在肩上的风衣底下躲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那是一名似乎还没上小学的幼小女孩。
  一进到房里,站在红香背后的人立刻帮她脱下风衣,真九郎不禁对那个人慎重地折叠风衣的模样瞠目结舌。
  「……弥生小姐,原来你也来了?」
  「对。」
  简短回答的这位女性是红香的部下,名叫犬塚弥生。虽然长得既年轻又漂亮,但是有种只要稍微不加注意,她好像就会从记忆里消失般的奇妙感觉,待在印象强烈的红香身边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她如果没有出声或者红香没有主动找她,她的存在感就会薄弱得令人无法察觉,根据真九郎以前曾经询问的结论,弥生似乎出身于古代忍者的家系,由于她的个性不像会开玩笑,所以应该是真的吧。
  她静静地站在红香背后,手中提着一只大旅行箱。
  真九郎一边思考这个旅行箱是否和今天的来访有关,一边到厨房煮开水,因为弥生完全不碰别人提供的饮食,因此真九郎只准备三人份的茶水,并且把它们摆到矮桌上,然后恭敬地保持正座的姿势静待红香开口。
  红香喝了一口茶,随即开gate见山地说道:
  「帮我保护这个孩子。」
  开口的第一句话立刻切入主题。
  真九郎重新望向坐在红香身边的少女,有种瞬间无法掌握现实感的感觉。
  这名少女简直就像从图书里蹦出来的,而且还是有王子与公主登场的外国童话。虽然少女身上穿着极为高雅华丽的洋装也是原因之一,但是不论她的长发、纤细手脚、薄唇、收敛眼神以及雪白肌肤都充满气质,甚至可以说是完美过头,连真九郎这种对小女孩毫无举趣的人都不[屏蔽]得目不转睛。
  少女和红香坐在一起的模样,就好比是公主被女盗贼绑架的景象。
  真九郎稳住情绪,把视线转回红香身上。
  「……也就是说,这是工作的委托吗?」
  「没错。」
  红香的语调相当轻松,不过真九郎却是心跳加速。她不只是真九郎的普通朋友,更是他的恩人以及大前辈。
  柔泽红香和真九郎一样都是从事纠纷调解人的工作,她的实力被誉为是业界的最高等级,足迹遍及全世界,事迹无法估计,她在真九郎此种刚出道的菜鸟眼中就像矗立天际的高峰,但是现在她竟然会委托工作,也难怪真九郎会紧张。
  真九郎一边强作镇定,一边在心里想着:
  事务繁忙的红香偶尔会把手边的工作转给其他同业者,对方当然必须是红香信任的人,所以她这次找上自己的确很值得高兴。
  只不过,问题在于工作的内容。
  话说回来,这名少女到底是什么人?
  「她叫九凤院紫,今年七岁。」
  红香似乎察觉到真九郎心中的疑问,所以提早做出介绍。
  她把抽完的香烟在矮桌上的烟灰缸捻熄,又拿出一根衔在嘴上,后方的弥生随即以熟练的动作伸手用ZIPPO打火机把烟点燃。
  真九郎看着这些动作并且开口询问:
  「……就是那个九凤院吗?」
  「难道还有别的吗?」
  真九郎心想这倒也是,然后又再度望向少女。
  在这个国家只有一个家系叫作九凤院,是个资产据说占有全世界数个百分比资产的大财阀,九凤院正是所谓的名gate中的名gate。
  而这名少女就是那个家系里的人吗?
  即使被真九郎紧紧盯着看,九凤院紫也不曾抬起头。只见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目光低垂并且双唇紧闭不发一语。
  「……您要我保护她吗?」
  「没错。」
  「是谁要对付她呢?」
  「我不能说。」
  「对付她的理由呢?」
  「我不能说。」
  「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因为我觉得你是适当的人选。」
  「可是……这是九凤院家的委托吧?红香小姐自己接下应该比较好……」
  「我不会带小孩。」
  「怎么会……」
  「而且这里也很安全吧。」
  「嗯,这倒是真的……请等一下,难道要让她留在这个房间里?」
  「有问题吗?」
  「没有才奇怪……」
  红香毫不理会真九郎的疑惑,满脸轻松地吐出一口烟。
  不肯说清楚详细情况就叫他保护这么小的女孩子,而且这名少女又是九凤院家的人,一般来说应该要不加思索就立刻拒绝这么可疑的委托,不过既然对方是红香,那又另当别论了。真九郎一向都对身为纠纷调解人的红香非常尊敬,红香也对他有恩,因此还是必须认真考虑清楚。
  真伤脑筋……
  真九郎为了争取回答的时间,便拿着茶杯站起来走向厨房,把水壶里剩下的水倒进茶杯一口喝干,他闭上眼睛感受温热的液体通过食道的感觉,逐渐活络的血液流进脑中,似乎也让思绪变得清晰不少。
  仔细想想……
  这是第一次当贴身保镖,单纯考虑自己和保护对象,困难度就是两倍,更何况这种事经常都是处于被动的局面,抱着半调子的心态恐怕无法胜任。弥生带的那个旅行箱八成是九凤院紫的行李,难道红香已经认定真九郎会答应接受委托?她真的要让小孩子住在这里吗?
  真九郎回到矮桌前坐下,不过还是没有做出结论,他又再度望向少女。
  他的心中不禁一动。
  因为九凤院紫首次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他。
  她那幼小的双眸隐约被泪水润湿,纯洁无暇的光芒让真九郎舍不得移开视线。她才七岁,自己在她这个年纪时还要安静许多,所以想要东西的时候就只能用眼睛表达,明明希望对方帮助,却难过得无法表达,因此只好默默地看着对方,相信对方会了解自己并体会自己的心情,而且一定会来帮助自己——这是小孩子的幻想,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过真九郎的家人的确能够看穿他的心思,他们每次都会完成他的愿望,所以真九郎也未曾忘记那时的心中感受到的喜悦。
  因此,现在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怎样?真九郎?」
  「我接受。」
  听到真九郎的回答,红香满意地露出微笑,九凤院紫则是惊讶地张大眼睛,一看见真九郎默默地对她点头示意,九凤院紫又害羞地垂下头。
  以后会越来越忙罗……
  这份工作的辛苦程度在目前为止应该算是最为沉重的工作,不过,真九郎并不是为了渡过舒服日子才从事纠纷调解人这个职业。而且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相当踏实,这应该是自己做出正确选择的关系吧!
  真九郎如此认为。
  至少在此时是如此。

  真九郎送红香和弥生离开,而让九凤院紫留在房里。
  这时太阳已经下山,夜色渐浓,围绕在五月雨庄四周的树木似乎变得比白天更为巨大,真九郎甚至有种树木还在继续不断成长的错觉。
  外面传来树枝被风吹动的窸窣声,真九郎陪着红香等人走到gate口。
  「说真的,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你不高兴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这个人对重要的大事都是用直觉决定,没有想过理由,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做,所以我觉得你就是接下这次委托的最佳人选。」
  「……这是什么意思呢?」
  红香的话中似乎带有其它含意。
  似乎与是否适合担任贴身保镖有点不同。
  「我不能说。」
  红香则是叼着香烟微微一笑。
  这件工作的秘密真多,果然很可疑。
  但是既然接下委托,也只好尽力而为了。
  「真九郎,我对你很期待喔!只有这件事我完全帮不上忙。」
  「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从gate侧边的黑暗处突然传来这句话。真九郎转头望去,首先只见到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然后从黑暗中缓缓渗出一个人影。红色光点是香烟的火,而人影则是衔着香烟的闇绘,她的一袭黑衣装扮仿佛和逐渐扩大的夜幕相互融合似地。
  红香似乎早就察觉,所以对闇绘的出现完全不感到惊讶。
  「闇绘,你还是那么阴沉。」
  「红香,你还是那么花俏。」
  虽然真九郎没有详细询问,不过她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而且只要一碰面,就绝对会互相挖苦,她们两人给人的感觉虽然恰好相反,不过拥有美丽的容貌以及叼着烟的特征倒是非常相像。
  「红香,你的小孩呢?」
  「不知道,应该还活着吧。」
  「真可怜。」
  「什么可怜?」
  「有你这种母亲真是可怜。」
  「你想打架打吗?」
  两人开始互瞪。平常真九郎只会站在一旁观战,不过今天有件事让他很在意。
  「……红香小姐,您有小孩吗?」
  「有啊。」
  虽然红香干脆地承认,不过对向来怀有憧憬的真九郎来说,其实是个相当震撼的事实。红香的外表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真九郎不知道她的私人生活过得如何,不过也无法想像她已经有小孩,认识那么久从来没有谈过类似的话题。坦白说,红香和母亲的感觉根本完全不合,这种人有办法抚养小孩吗?真九郎实在很想提出这个问题,不过真的问出来似乎有些不太识相,因此只好作罢。
  「真九郎,后面就交给你罗,短期内我会再和你联络。」
  真九郎点头表示了解,旁边的闇绘却冷冷地盯着红香,她用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指挟着香烟,并且把烟头指向红香。
  「你自己选择残酷的生活方式是你的自由,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干么,不过别把有前途的年轻人拖下水。」
  「我这次是做好事,本人可是很少做这种事。」
  红香的脸上浮出苦笑,用略带干涩的声音连同香烟的烟雾一起吐出。
  「因为是很久以前的约定……」
  真九郎虽然很在意这句话的意思,却没有多加过问。只有孩童时代才能想到问题就问、从别人身上得到解答,现在只能靠自己找出答案,如果无法找到回答,就只能在自己所知的范围内折衷妥协,真九郎认为能够做到这点才是成为大人的标准。
  真九郎目送红香和弥生离去后,原本想把九凤院紫的事告诉闇绘,不过一转眼就已经不见她的踪影,简直就像说完要说的事就和夜晚的黑暗同化似地,只留下残留的淡淡烟味证明她曾经在此地出现。
  真九郎一边闻着这股烟味,一边心想等明天再说吧,然后就走回自己的房间。
  从此之后,房里暂时会增加一名室友,而且还是个年幼的小女孩。
  该如何与像公主一般的小女孩相处呢?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取走她的性命,她一定会非常恐惧不安吧!只好像对待易碎品般,尽量对她温柔尽心呵护了。
  真九郎回到房里,九凤院紫和刚才一样端正地坐在敌桌前,她似乎正在等待真九郎这个房间的主人回来。
  真九郎尽其所能地用温柔的语气向她打招呼:
  「以后请多指教喔。」
  真九郎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被她啪的一声挥开。
  「死老百姓,别随便碰我。」
  这是九凤院紫开口讲的第一句话。
  …………咦?
  紫就在一脸错愕的真九郎眼前倏然站起身,走到装有行李的旅行箱前打开箱子,开始脱下穿在身上的洋装,就像对那身衣服深恶痛绝一样。
  这种场合该怎么接话?刚才紫说的那句话会不会是幻觉?就在真九郎脑中一片混乱时,她已经换上另一套衣服,这身服装也像从图画书里蹦出来的,不过不是公主的童话,而是顽童的冒险故事。她的身上穿着小男生用的T恤和短裤,上面再套上一件运动夹克。紫轻轻甩动头发,让长发顺势恢复飘逸,然后望向真九郎的方向,刚才的惹人怜惜模样已经消失无踪,现在脸上则是浮现出狂妄傲慢的笑容。
  紫双手插腰并且挺起小小的胸膛,神气地昂首[屏蔽]:
  「喂,你叫什么名字?」
  「嗯?」
  「你听不懂人话吗?听懂就快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红真九郎。」
  「我会记住的,我的房间在哪里?现在快带我过去!」
  「就是这里。」
  「什么?寝室呢?」
  「也是这里。」
  「餐厅呢?」
  「这里。」
  「客厅呢?」
  「这里。」
  「浴室呢?」
  「没有浴室,不过附近有澡堂……」
  问完一大串问题后,紫就像表达心中的焦躁似地用脚跺地,回转一圈观看整个房间,然后望向真九郎的脸,接着又转头张望房间,最后再把视线停留在真九郎的脸上。
  「……哼,原来如此,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喂!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吗?这种破破烂烂的房间怎么能住人!」
  这句话千万不能让其他房客听到。
  真九郎有如逃避现实般转移视线,他发现在紫脱下来的洋装旁边有瓶眼药水。
  ……难道刚才的眼泪和洋装……都是演戏?
  为了让我接下这项工作?
  那么……
  「喂!还装傻!死老百姓!」
  真九郎一边听着紫大吼大叫的声音,一边心想:
  桃花劫真的太准了。


第二章 一个屋檐下


  真九郎很喜欢早晨的教室。
  真九郎通过几乎不见人影的鞋柜和走廊,悠闲地进入一个宁静的空间,为了品尝充满新鲜空气的清新感,真九郎总是一大早先到学校,不过就算他和参加社团晨间活动的学生一起走进校gate,却也不是第一个抵达教室的人,每当真九郎打开教室的gate,一定会有一名女学生坐在位子上而不打开电灯。
  今天早上也一样,她是第一个抵达星领学园的一年一班教室的学生,她坐在位子上却不开灯,寂静又阴暗的教室里只有她的手指敲打笔记型电脑的声音四处回荡。
  真九郎打开电灯,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后,向她打了一声招呼。
  「早安。」
  也不知道这名女学生是否听见,她仍然紧盯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指尖持续不断敲打键盘,她的眼镜上反射出萤幕的光芒,让人有种强调她对真九郎毫无兴趣的感觉。
  看到她一如往常的冷漠态度,真九郎无奈地露出苦笑,走过来坐在她前面的位子上,她这时才终于停下手并且抬起头。
  「干么?」
  她那在厚重镜片后面的眼睛以接近瞪视的方式看着真九郎,她并非正在生气,只是单纯的重度近视而已,不管对方是谁她都是用这种眼神。真九郎认识她已经超过十年以上,所以早就习以为常,如果是初次见面的人,或许会以为自己惹到她而有些不安吧!
  她的名字叫村上银子,和真九郎从幼稚园到高中都念同一班,也就是青梅竹马。
  真九郎把装满甜面包的便利商店塑胶袋递给银子,这是上学途中在路上买的,里面的甜面包正是银子喜欢吃的东西,她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收下,从里面取出一个自己爱吃的红豆面包并且顺手撕破包装袋。
  「有话快说。」
  「我想报告昨天的委托。」
  真九郎向银子陈述昨天那件跟踪狂的结果,毕竟是从她手上接到的委托,于情于理都应该要知会一声,此时银子又把视线转回萤幕上,不过似乎还是继续聆听真九郎的谈话。笔记型电脑并不是学校的配备,而是银子的私人物品,虽然校规没有特别禁止,但是仍然超过能携带的私人物品的范围,以前不少老师都曾经加以告诫,可是银子完全充耳不闻,最后学校也只好默许,虽然双方私底下好像做过条件交换,但是真九郎不太了解详情。像她这样的人在班上自然会被视为怪人,找她聊天也完全没有反应,根本就是和别人格格不入的异类,当「她是个只要有空,就会独自埋头在电脑前面的阴沉女生」的风声传开后,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肯和她接触,于是她渐渐地被孤立。
  大家都不想与怪人扯上关系,一扯上就绝对没好事的类似例子在世界上屡见不鲜。
  不过在身为青梅竹马的真九郎眼中,他认为世上很少有像村上银子这么正经的人。
  「你是笨蛋吗?」
  等真九郎一说完,银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做事怎么都做一半,真是没用。」
  银子看来对真九郎只收半价的举动颇为不满。
  「该付的钱就要付,该拿的钱就要拿,这才叫专业吧!」
  「可是……」
  「女人说话,男人别插嘴!」
  被银子如此怒喝,真九郎只好乖乖闭嘴。
  她对自己从幼稚园起的一切都一清二楚,这是真九郎的一大弱点。
  为什么以前的自己被人知道就会感到丢脸呢?
  难道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的一切都赤裸裸地呈现出来的关系吗?
  真九郎的脑袋里一边如此想着,一边静静地聆听银子的说教。
  「你把酬劳降价,就是对自己的工作没有信心的证据。不管过程怎样,完成委托就应该收取该得的酬劳,像你这种随便自动降价的业都会让人无法信任。」
  真九郎也认为她说得对,所以完全无法反驳,就算是平常的小争论,他也几乎从来没赢过,无论是知识或思绪的灵巧度,一直都是银子占上风。
  银子盯着真九郎,拿起第二个红豆面包张口咬下,甜面包是银子最喜爱的食物,所以她每次都会大快朵颐一番,不过却是班上最瘦的人。她对自己很没看头的身材似乎有些悲观,所以最近食量又比以前稍微增加,可惜还是长不出肉,也许她天生就是这种吃不胖的体质。
  「话说回来,你去做纠纷调解人根本就是错的。」
  「又讲到这边……」
  真九郎对此颇有微词,不过被银子一瞪便立刻闭上嘴巴,在他决定进这一行时,银子就坚持反对到底,似乎到现在还对不听劝告的真九郎忿忿不平。
  银子好像也骂够了,便再度把视线转回笔记型电脑的萤幕上。她的嘴里咬着红豆面包,手指却像跳舞般在键盘上跃动,打键盘时手指明明如此灵巧,却对运动一窃不通,真九郎认为这也是她可爱的地方。
  「银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呢?」
  「委托的工作吗?」
  「我想请你帮我调查有关九凤院的资料,不管真伪,能查的都查。」
  既然红香不肯说出详情,就有必要自己进行调查了。
  银子停下打键盘的动作,一脸讶异地看向真九郎。
  「……九凤院?」
  银子似乎很难把大财阀九凤院和真九郎联想在一起。
  真九郎简单地说明现在的情况,为了预防万一,他只提到自己有可能会接到保护九凤院的人的委托,虽然他信任银子,不过面对一个专业的情报商,还是保守点比较好。
  村上银子既是女高中生也是情报商,而且还是第二代。她的祖父村上银次在战前战后的混乱期以及高度经济成长期时,就是在地下世界暗中活跃的一流情报商,而他的人脉则全部让孙女银子继承,至于她为什么不是第三代而是第二代,原因在于理应继承的银子父亲与拉面店的独生女儿结婚的关系。
  「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听完说明的银子好像完全不相信。
  「为什么?」
  「这种事情应该是近卫队的工作吧?」
  根据银子所说,虽然G0vern.ment并不承认,但是九凤院财阀独自拥有一个称为近卫队的组织,专gate负责九凤院一族的安全,近卫队甚至得以配备枪械,战斗能力仅次于自卫队。
  「真的有那种漫画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吗……?」
  居然能够拥有私人[屏蔽],世界首屈一指的大财团果然不同凡响。
  真九郎一边感叹,同时也一边思索。
  银子的情报从来没有出错过,因此近卫队大概真的存在,那么委托外人保护紫这位九凤院家族成员的确有些不对劲,这个举动太不自然了。
  「这件工作是听谁讲的?」
  「红香小姐。」
  「……哦……就是她。」
  银子听到这个名字时不禁皱起眉头,并且露出满脸不悦的表情,她对红香没有好感,似乎因为情报商这个职业而得知许多关于红香的各种传闻。在业界一旦成名,难免招惹各方怨恨,恶评也会接踵而来,「好事少人知,坏事传千里」这点地下世界和演艺界也是大同小异。
  银子从塑胶袋中取出纸盒装牛奶,喝了一口后说道:
  「你和那种人来往不会有好结果。」
  「真的吗?」
  「运气好是在牢里监禁到死;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会被射杀、被烧死、被宰来吃、被分尸或是在拷问时发疯……」
  「……每个都很惨。」
  「总之,不要理这份委托,一定要回绝。通常没有人会接下这种可疑的工作,不过你这个笨蛋就很难说了,记得先想清楚才行动,知道吗?」
  看来不能讲已经接下这份委托了。
  果然是一大失策……
  真九郎一边敷衍地向银子点点头,一边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

  昨晚后来真是一团乱。
  根据紫所说,因为红香说特地穿洋装比较容易交涉成功,点眼药水装哭也是红香的指示,据说是在真九郎走进厨房时趁机偷偷滴在眼睛里的,另外,听到真九郎答应后脸上浮现的惊讶表情,其实是怀着「这家伙真是单纯」的意思,而后来垂下头则是为了忍住笑意。
  当紫嘟嚷抱怨穿那套洋装会让肩膀很酸的同时,真九郎在一旁抱头烦恼,苦恼自己完全跌入红香的陷阱,然而现在又不能反悔,真九郎只好先对满肚子不满的紫说明六坪大的雅房,紫才终于理解,不过……
  「老百姓真能吃苦,居然能住在这么窄的地方……」
  紫却露出一副受到文化冲击的模样,真九郎总算实际体会到,留这种小孩住下来根本是不智之举,但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真九郎只好对室友再做一次自我介绍。
  「我叫红真九郎,以后请多指教罗,小紫。」
  「别叫我小紫,好恶心。」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反应。
  紫将双手在胸前交叉,并且摆起架子说道:
  「我的名字是九凤院紫,丑话说在前面,不要因为我是小孩就小看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九凤院的人,和一般死老百姓不同,明白吗?」
  如果不点头的话,对话就不能继续进行,真九郎只好点点头。
  紫满足地看着真九郎的举动,又继续说下去:
  「虽然我才七岁,可是我已经把平假名和片假名全部背完了,汉字也学过一点……嗯,我知道,你一定很怀疑我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懂那么多吧?没关系,我证明给你看。」
  紫说完话就伸出手掌,真九郎则是看着她的手掌,最后紫不耐烦地把伸出的手上下晃动,真九郎才明白她要纸笔,真九郎便递给她便条纸和铅笔,紫就用出乎意料的流畅动作写下几个字。
  「怎样?我没骗你吧!」
  紫挺起胸膛露出洋洋得意的模样,纸上写着「九凤院紫」四个大字,虽然「九凤院」这几个字有些错误,但是真九郎假装没看见,仍然轻轻地拍手。
  紫则是露出满意的神情,似乎是练习许久的成果。
  真九郎心想:她果然是小孩子。
  「嗯……那个……」
  真九郎想不出该如何称呼她,不过这时紫说: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本来以为紫会要求尊称她「大小姐」,所以让真九郎感到有点出乎意料,然而紫却高傲地点了点头。
  「不必那么感动,因为我是心胸宽大的人。」
  「喔……是……」
  「我对下级阶层的人都一视同仁,虽然你只是佣人,我也一样会善待你的。」
  「谢谢……」
  「好了,真九郎,我累了,快准备吧!」
  意思是要我准备床铺吗?
  真九郎想到往后的日子,就不免有些心情沉重,不过还是照她的意思去做,由于房里没有客人用的棉被,真九郎只好从壁橱搬出自己的被褥并且在榻榻米上铺好,接着回头看往紫的方向,紫的样子立刻让他目瞪口呆。刚才听到旅行箱旁边传来衣物磨擦的声音,本来以为她在更换睡衣,没想到紫竟然全身赤裸。
  「嗯?那是什么呆脸?」
  紫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张大嘴巴无法说话的真九郎。真九郎只好深吸一口气,仔细询问紫原因之后,才知道这是她平常在家里的就寝习惯,她带来的旅行箱中只装有外出服和内衣裤,没有半件睡衣。
  其实裸睡也不是特别怪异的行为,世上很多人都有这种习惯。即使如此,紫光明正大地脱个精光的举动还是很让人吃惊,简直就是不知羞耻为何物,态度甚至比刚才还要更加堂而皇之。
  幸好真九郎喜欢的是肉体和精神上都发育成熟的女性,对于连胸部都还没发育的紫只感觉到纯粹的健康美而已,其余的就完全没有兴趣,所以倒也不必担心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摆。
  「睡地板啊……?」
  紫除了睡床以外,似乎从未在别的地方睡过,因此显然又接受一次文化冲击的洗礼,不过她只傲慢地丢下一句「好吧,算了」,然后掩着嘴高雅地打了一个呵欠后,立刻钻进棉被里,接着她叫真九郎把灯关掉,没多久就开始发出细细的鼾声。
  真九郎很佩服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在陌生的房间以及初次见面的人面前竟然不会怕生,这份胆识比起自己小时候根本有如天壤之别,真九郎一边想着以前只要妈妈或姊姊不在身边就无法入眠的往事,一边缓缓闭上双眼。紫似乎因为太过疲倦,直到隔天早上仍在梦乡中,于是真九郎以不吵醒她的动作悄悄走出房间,并且出发前往学校。

  话说回来,她睡得还真熟……
  会累成那样,恐怕是在来五月雨庄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似乎真的有些内幕。
  当真九郎思考这个问题时,银子仍然在滔滔不绝地说教。
  「对不讲理的[屏蔽]就用更不讲理的[屏蔽]反击,这就是柔泽红香的做法。和她那种人来往,你绝对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你一定要和她尽量保持距离,因为你很笨,一定马上就会被她利用。」
  「利用我这种菜鸟有什么好处……」
  「笨蛋也有笨蛋的用途。我会帮你找九凤院的资料,可是你真的要多注意一点,因为你真的是个笨蛋。」
  「嗯,我会注意。」
  「还有,你……」
  银子好像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在看见其他学生走进教室后,就闭口不再多谈而重新埋头在电脑里,虽然真九郎不介意别人的眼光,不过银子认为最好别让班上同学看到两人太亲近的举动,以免增加彼此的麻烦。
  于是真九郎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管怎么样,先过完今天再说。
  回去之后,有不少问题必须向紫问个明白。
  一想到自己得到方向,心情就舒坦不少。
  也可以不必再胡思乱想了。
  真九郎打一个大呵欠,转换心情准备迎接早上的第一堂课。

  真九郎回到家里后,只看见紫摆出不爽的臭脸。
  「快解释清楚。」
  紫一直睡到中午,睁开眼后却发现房里没有任何人影,偏偏她对附近的环境又不熟,副不得已只好啃着真九郎事先准备的面包,并且在公寓里东晃西晃。本来以为她是因为无聊而生气,但是她的怒气却朝向真九郎不在的原因。
  「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跑出去?」
  「因为我是学生,所以要去学校……」
  关于没办法随时陪在她身边这点,交付委托的红香也早就知情,不过只要有五月雨庄,这个对护卫是致命伤的问题就得以解决,只要待在这里就代表绝对安全,就算真九郎在外面遭到不测,紫只要留在这里,就能够保障性命安全。
  真九郎打算如此说明,但是紫还是个小孩子,真九郎正在为如何简单说明而大伤脑筋时,紫却歪着头问:
  「……学校?就是同年龄的人一起学习学问的地方吗?」
  「是那样没错……」
  真九郎对紫的反应感到有些纳闷,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紫今年七岁,应该念小学一年级,那上学怎么办?
  「紫没有去过学校吗?」
  「没有,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没有必要?」
  「我听说学校除了让人学习学问以外,也是预先准备出社会的地方。」
  「嗯,大概就是这样。」
  「那对我就是不必要的东西。」
  紫斩钉截铁地如此说着,却好像带着一丝遗憾地继续说道:
  「……虽然我对学校有点兴趣。」
  既然是九凤院家的人,按理说应该都会安排到超一流的私立学校就读,不过这只是真九郎自己的猜测,难道现实比想象中还更复杂吗?
  「好吧!没办法,我就大[屏蔽]量原谅你吧!」
  紫以一副大发慈悲的主人态度点了点头,身为佣人的真九郎也只好默默地听在耳里。
  「真九郎,我想洗澡,带路吧!」
  紫显然累积不少疲惫,而且昨天没洗澡就早早就寝,所以才提出此种要求。
  虽然心中的疑问堆积如山,但是真九郎还是先把两人份的毛巾放进脸盆,带着紫走出公寓,他们的目的地是距离五月雨庄三分钟路程的澡堂,即使是这么短的距离,紫也满怀好奇地东张西望,然后望着冒出缕缕烟雾的澡堂烟囱发出感叹。
  「哦,原来老百姓是在这里洗澡的啊!洗个澡还要特地跑这么远,真是辛苦。」
  「……不,也不是大家都会来这里。」
  真九郎开口纠正时,才突然想到一件重大的问题。澡堂是男女分开,按理说他和紫应该要分别进入男女澡堂,但身为保镖又该怎么办?这个澡堂平常只有附近的居民才会使用,不过也不能保证不会有可疑的人潜入,该怎么办呢?
  这时,紫却不顾真九郎的烦恼跑向澡堂的入口。
  她跑去的地方是男澡堂。
  真九郎急忙追上去,钻进gate帘后,刚好看见紫和柜台的老人正在交谈。
  「小妹妹,你自己一个人吗?」
  「不对,还有我的佣人。」
  「佣人?」
  柜台的老人一脸狐疑地看向随后跟来的真九郎,真九郎赶紧堆起敷衍的笑容搪塞过去,向柜台询问才知道十岁以下可以不分男女,这是用什么标准判断的呢?真九郎一边纳闷地想着这个问题,一边支付两人的费用,并且带紫走进[屏蔽]室。对紫来说,在众目睽睽的地方[屏蔽]服应该是第一次,她却毫不在意地马上脱个精光,而且不等真九郎就独自走进浴池间,真九郎只好手忙脚乱地在腰部围上毛巾,赶紧从后面追上去把毛巾拿给紫,不过紫却以「不用」一口回绝,摆出一副不需要遮掩的态度,让人有种围着毛巾的真九郎才比较丢脸的错觉。以前真九郎曾经听银子说过,王族一类真正上流阶层的人,即使让身分卑微的下人看见裸体也毫无感觉,因为身分卑贱的下人和王族不同层次,所以他们不会有羞耻感,而紫的态度除了年幼不懂事以外,可能也含有这个原因。
  一踏进浴池间,紫就睁大眼睛东看西瞧,她对一大群人泡在浴池里的景象似乎感到相当新鲜,如果放着她不管,搞不好她就会一直看下去,因此真九郎就牵着紫的手坐在水龙头前。
  紫一坐下就突然冒出一句:
  「麻烦你了。」
  在九凤院家,让佣人擦拭身体也许是司空见惯的事,她虽然讨厌真九郎碰到自己,这种时候好像就另当别论。真九郎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有让姊姊帮忙洗身体的经验,所以只好听从紫的命令。
  「我可以帮你洗背,其它地方自己洗喔!」
  「为什么?」
  紫露出「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吗?」的眼神。
  对方只是个小孩子,真九郎在心里一边说服自己忍耐,一边指向附近的其他客人,并且对她说明和紫同年的小孩也都是自己清洗身体。紫好像不太明白,不过还是叹了一口气并点点头。
  「……好吧!强迫你做办不到的事太不通人情了,我也不想勉强你,这次就算了。」
  紫说完就把背朝向真九郎,命令他洗背。
  真九郎不禁觉得这家伙真爱摆架子,可是还是把香皂涂在毛巾上开始擦洗她的背。当真九郎碰到紫的皮肤时,双手不禁停下动作,虽然因为年纪还小,不过她的雪白肌肤实在太过滑嫩,使得背上的水珠居然可以丝毫没有阻碍地滑落下来,女生梦寐以求的肌肤大概就是像这样吧?
  看着满是细微伤痕的自己,真九郎不禁露出苦笑。
  这就是生长环境的差别吧?
  洗完背之后,真九郎把毛巾递给紫,紫似乎未曾自己洗过澡,只好学着真九郎的动作开始清洗身体,身体的部分倒还好,不过却在洗头发时陷入一番苦战。
  「这、这是什么东西!眼睛好痛喔!」
  真九郎认为洗发精渗进眼睛里当然会痛,不过九凤院家的沐浴用品看来是专gate替小孩子设计的特制品,这种一百二十日圆的便宜货当然比不上。
  真九郎用清水帮她把脸冲干净,好不容易才安抚她的情绪后,他不禁心想:
  ……以后每天都要这样吗?
  一想到这里,真九郎的心情不免有些郁闷。

  紫似乎无法忍耐水的热度,才三十秒就从浴池里爬出来,然后不等真九郎就擅自走向[屏蔽]室,真九郎本来还想多泡一下,不得已只好追上去。
  就连最喜欢的泡澡也只剩下折腾和疲劳。回想以前的自己,可能也像这样给双亲和姊姊惹过不少麻烦吧!真九郎追到[屏蔽]室,只见穿着内衣裤的紫手上拿着某样东西,那是附近商店贩卖的瓶装咖啡牛奶。真九郎问她是从哪里拿来的,紫回答「那个人给我的」,然后指向前方坐在按摩椅上笑嘻嘻地看着紫的老伯,原来是附近商店街的小酒馆老板,每当五月雨庄举办宴会时常会光顾那间店,所以多少还算熟识。真九郎轻轻地行了个礼。对方也举起手回应,这位老伯担任附近的儿童棒球队教练,是个众所周知很疼小孩的老好人,大概是他请紫喝的吧?
  「有好好地跟老伯说谢谢吧?」
  「说谢谢?为什么?」
  紫用两手捧着牛奶瓶猛喝,并且用一脸狐疑的表情望向真九郎。
  「我只是收下别人给我的东西而已。」
  真九郎握起拳头,轻轻敲了一下紫的脑袋。
  「……!」
  紫用双手按着头蹲在地上,真九郎立刻把掉落的牛奶瓶顺手接住,紫经过大约十秒钟才抬起头,并且露出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的表情,眼中还泛着少许泪光。
  「你……你居然敢打我!而且还是用拳头!还是用拳头~~!」
  真九郎又敲了一下。
  「……你又打我!」
  真九郎对按头泪眼汪汪表示抗议的紫说:
  「有人对自己好就应该要向他说谢谢,这是理所当然的规矩,小孩子也要遵守。」
  真九郎一出口才发现。
  自己以前好像也常被这么教训……
  没想到,现在居然会轮到自己如此训诫别人。
  看紫沉默不语的样子,真九郎有点担心自己是否做得太过火了,不过看来是杞人忧天,紫出乎意料地立刻恢复平静,闭上眼沉思真九郎刚才所说的话,然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你说得没错,错的人是我。」
  真九郎被她老实承认错误的态度吓了一跳,接着紫张开眼睛又说:
  「抱歉,原谅我。」
  「啊、没……」
  真九郎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紫已经走向小酒馆老板向他道谢,小酒馆老板的笑容更加浓厚,用大手摸了摸紫的头,回来的紫则是在一脸迷惑的真九郎面前把衣服穿上。
  「好了,回去吧!」
  紫一说完,不等真九郎回应就走向出口。
  真九郎也慌张地把衣服穿好,拿起脸盆赶紧追上紫。
  同时心想:我怎么老是追在她后面跑呢?
  回到屋里的真九郎马上准备做晚饭,他叫紫先去看电视,她却站在电视前面歪着头,似乎不晓得怎么打开电源,真九郎按下电视机下方的开关时,紫才发出「噢~~!」的声音。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没有遥控器的电视,真是创新。」
  真九郎虽然认为这是讽刺,不过可能因为她习惯九凤院的最新型大画面电视,现在这台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老式电视机反而让她觉得很新鲜吧?真九郎教她如何握着转台扭切换频道后,紫有些兴奋地卡嚓卡嚓转着频道,最后停在动画的频道。
  真九郎则是打开冰箱拿出材料开始做饭。五月雨庄虽然老旧,设备还是一应俱全,瓦斯的火力也十分充足。他先把油倒入锅子过热,再把冷饭倒进去均匀打散,然后把鸡蛋、切好的青葱以及切成小块的猪肉丢进锅子,而且用单手翻锅,就在真九郎正要把做好的炒饭装到盘子时,外面突然有人敲gate。
  因为紫杵在电视前动也不动,所以真九郎只好把火关小自己应gate。
  「哪位?」
  「晚安~~!」
  住在隔壁6号室的大学生一脸悠哉地出现在gate外,她的名字叫武滕环,不过真九郎从来没看过她去上课的样子,是不是大学生也很难讲。仔细观察,她算是相当漂亮的美女,但是随便拿橡皮筋绑住睡到微翘的头发、身穿运动服以及脚上穿着木屐的邋遢模样把她的姿色全部都破坏殆尽,再加上她又爱喝酒,酒口也差,偶尔还会醉倒在走廊上呼呼大睡,就算被当成流浪汉也很正常。
  如果在五月雨庄里最诡异的房客是闇绘,那么最吵闹的人就是环。
  「环姊,有什么事吗?」
  「酱油借我。」
  这种事情常常发生,所以真九郎二话不说就把酱油瓶拿给她。
  「啊~~我还要错盐巴。」
  把盐拿给她。
  「味噌也顺便。」
  把味噌拿给她。
  「米也来一点。」
  把米拿给她。
  「还有电锅。」
  「全部都借喔!」
  「哪有全部?我自己有准备好料的……讲到好料,你一定想歪了吧?哎呀~~你好色喔!」
  环说完「男生一个人住,一定会累积不少压力吧!」后还嘻嘻地笑了起来,光是酒品差就让真九郎感到相当困扰,而且她还喜欢开黄腔。
  记得刚搬进五月雨庄的第一天……
  「来,这个送你当见面礼!」
  环就拿一大堆成人录影带当作礼物,让真九郎差点昏倒。
  当真九郎还在思考怎么把她赶走时,环忽然发现正在看电视的紫。
  「哇!这个小女生是谁?好可爱喔!」
  真九郎还来不及解释,环已经跑进房间蹲在紫的面前。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九凤院紫。」
  「哎呀~~声音也好可爱!」
  环摸了摸紫的头,又摸遍她的脸和身体,不过紫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抵抗,只露出像小猫被人逗弄过头而有些困扰的表情任环摆布,真九郎看着两人的举动感到有些不解,为什么紫肯让小酒馆老板和环碰到,却对自己有那么大的反抗动作呢?
  「我是住在6号室的武藤环,是真九郎的炮友喔!」
  「炮友?」
  「别乱教!」
  环无视于真九郎的抗议,陶醉地摸着紫柔嫩的脸颊。
  「嗯~~摸起来好舒服……对了,真九郎,这个小妹妹是谁?你的妹妹吗?」
  「……你刚才不是问过她的名字了吗?」
  「对喔……是你的『这个』吗?」
  环伸出左手小指,并且露出不怀好意的下流笑容。
  「连这么小的女生都有兴趣的话,下次过来我的道场看看吧!我那边有不少小正妹喔!特别是小圆圆和小光光将来很有前途,趁现在下手的话……」
  「快给我回去!」
  「不要啦~~」
  环死命抵抗不肯离开,真九郎只好把炒饭装在盘子上交给她。这个人虽然又吵又麻烦,但是真九郎并不讨厌她,反而还相当尊敬。
  环笑嘻嘻地接下炒饭。
  「谢罗!这个小妹妹要暂时住在这里吗?」
  「这是工作。」
  环只说出「原来如此」就不再多问,这是五月雨庄不成文的规定。
  「别看我这样,我的人生经验很丰富,所以你如果有性方面的烦恼、还是性方面的烦恼或是性方面的烦恼,都欢迎找我谈谈喔!」
  「绝对不需要。」
  「你有保险套吗?」
  「……我说真的,拜托你快回去吧!」
  真九郎指向gate口下达逐客令,环只好意犹未尽地走出房gate。
  真九郎轻叹一口气,并且在盘子盛上自己的紫的炒饭,才终于得以用餐。紫的肚子似乎也很饿,所以手中的汤匙从头到尾都没停过,带着一脸满足的表情吃个精光。
  「材料虽然很寒酸,不过味道还不错。」
  紫如此评论,真九郎也正好吃完晚餐。
  接着,真九郎到准备就寝的时候才起起棉被的问题。
  真九郎不常熬夜,所以也不排斥配合紫的作息早早熄灯休息,但是棉被只有一套,昨天他把棉被让给紫,自己随便窝在地板上直到天亮,总不能每天都这样吧!刚刚应该顺便向环借棉被的,可是一想到她的房间堆满录影带和漫画的惨状,天晓得会拿出哪种棉被。
  紫已经刷好牙,钻进棉被里看着真九郎。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没什么。」
  「喔。」
  紫没有多问,只说句「快把灯关掉」就闭上眼睛了。
  她第一天虽然对这个地方嫌东嫌西,不过一旦了解现况就完全接受,紫的适应能力真的很强,身为九凤院家的人,应该不会在意普通的芝麻小事吧?
  真九郎把明天上课使用的课本放进书包,接着关掉灯躺在榻榻米上。最近的天气虽然还没有冷到无法忍受,但还是希望能有个暖炉,等有空的时候再去垃圾场找找看,棉被就明天马上买齐吧,买便宜一点的就好。
  一边看着微弱的星光隐约透进黑暗的房间,真九郎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时,突然注意到紫动来动去的,好像正在用手按摩自己的头。
  虽然真九郎只是用最小的力道轻轻一敲,毕竟对方是七岁的小女孩,因此真九郎不禁有点担心,正想要出声安慰时,却听见紫小声地说:
  「……真九郎一点都不可怕。」
  「嗯?」
  「虽然会痛,可是不可怕,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明明会痛但是不可怕的事。痛和可怕不是一起出现的吗?」
  紫疑惑地按摩被真九郎敲的地方。
  「还在痛吗?刚才我……」
  「不准道歉。」
  真九郎正想说对不起,却被紫打断。
  「你的话没有错,你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才会那么做,所以不准道歉,随便道歉就会让你想表达的事情变得没有立场。」
  「……也对。」
  「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事情,就再告诉我吧!我想多学一点。」
  真九郎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对她的上进心和理解力深感惊讶。
  这就是出生在名gate九凤院家的人吗?
  自己在她这种年纪时,明明就只会每天玩耍而已。
  不过,拥有强烈求知[屏蔽]的她却没有到学校念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和九凤院家中的内幕有关?
  「真九郎,有件事希望你现在先教我。」
  「请说。」
  「炮友是什么?」
  「……小孩子不必知道。」
  「是吗?保险套又是什么?」
  「快点睡觉!」

  又是那个恶梦。
  死了,大家都死了,死掉好多人,感觉不到本来握着的姊姊的手,听不见妈妈的声音,也看不到爸爸,视线全都被埋在黑暗中,连自己是否睁开眼睛都无法确认。头好痛,脸上湿湿滑滑的,身体也湿湿滑滑的,是被什么东西弄湿的呢?好重,有看不到的东西压在身体上,连呼吸都好费力,一不小心就会喘不过气,就算想要喊出声音,喉咙也痛得无法出声,这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快来救我!快点来救我!快……救我……求求你……
  但是没有人听到这个哀求。

  真九郎睁开眼,见到早晨射进窗户的阳光才放下心,他用手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并且深呼吸几次。
  没问题,我还活着。
  呼吸很正常,手脚还能活动,眼睛也看得到东西。
  他轻握几次拳头,一边做着简单的伸展运动,一边向旁边望去,只见有个窝在棉被里的小小身影,紫像婴儿一样缩成一团,简直就像刚出生的天使。看着那张不知世间污秽、清纯无瑕的睡脸,真九郎伸手轻轻捏了一下紫小小的鼻尖,然后对她抓痒的样子露出一抹微笑,刚才占据心中的阴霾也一扫而空,自己和这么幼小的孩子睡在同一个房间实在很不可思议。
  有人想对这个孩子不利,只要是九凤院家的人,被当成目标的理由恐怕不少。对于以营利为目的的人蛇组织而言,没有比她还有价值的猎物,不过为什么红香会把这份护卫的工作交给真九郎呢?虽然五月雨庄的安全程度非比寻常,即使如此,让真九郎担任护卫的理由仍然不详,加上从银子身上得知关于近卫队的消息,因此真九郎对这次的委托总是无法释怀。
  「……算了,再说吧!」
  真九郎打开窗户让冷风吹在身上,脑筋也更加清醒。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像当时都已经如此绝望,现在却还是活得好好的。

  真九郎从学校回来之后,为了今晚的事情而决定前去购物,因为环想要替紫办一场欢迎派对,所以他才出gate采购。真九郎答应紫想要同行的要求,毕竟紫除了澡堂以外,就几乎等于被关在五月雨庄里,也需要出来散步一下,于是真九郎便带着紫来到街上,一面警戒四周一面前进,但是紫完全不管真九郎的担心,只是一股脑地往前直走。在大街上行走对她似乎是相当新鲜的事,九凤院家的人平常都是以车代步,所以不太有徒步行走的机会吧?
  紫随着自己的好奇心四处乱跑,就像想验证自己所拥有的知识似地,一路上见到东西就找真九郎问个明白。没有上过学的紫是从哪里学到这些东西的呢?难道九凤院家拥有独自的教育系统吗?真九郎一边匆匆追在紫的后面,一边带着她前往商店街。
  一走上超级市场的二楼,真九郎立刻发现并且买下便宜的棉被。
  「原来老百姓买东西都要用手拿钞票和硬币付帐……这样手就会弄脏吧?用信用卡还比较方便。」
  紫看着在收银机前付钱的真九郎并说出感想。她对肉和青菜之类的食物完全没有兴趣,虽然在糖果区停下脚步,但是看到和自己同年代的小朋友正在开心地选糖果的举动,她只丢下一句「哼,长不大的小鬼」就快步离开。当然,她也没有帮忙提任何东西,全部都让真九郎一个人搬。
  真九郎对紫这种自我中心的态度并不生气,因为观察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没想到自己缺乏的特质竟然会在这么小的小女孩身上发现,这让真九郎觉得既奇妙又有趣。
  走出超级市场的真九郎发现身旁的紫她像正在盯着某样东西,循着她的视线一瞧,原来是一家蛋糕店。那家店曾经被[屏蔽]报导过,在商店街中也算是人潮[屏蔽]的地方,连真九郎拜访师傅时都曾经在那里买过几次蛋糕当作礼物,除了卖蛋糕以外,还有自制的冰淇淋,滋味似乎相当受到欢迎。现在刚好有几个小学生正在购买冰淇淋,并且站在店gate前大快朵颐,紫眼也不眨地望着他们舔冰淇淋的模样,不过一发觉到真九郎的视线便慌张地辩解:
  「我、我不想吃喔!那个根本是骗小孩子的东西!我只是看看而已,你不要误会喔!」
  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冬天吃冰也有另一番乐趣,因此真九郎到店里买了两个冰淇淋,并把其中一个递给紫,她的眼睛一亮想伸手拿,不过自尊心似乎不允许她立即拿起冰淇淋,于是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说道:
  「我对那种便宜东西没兴趣……不过拒绝别人的好意很失礼,伤到你的诚意也不好,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说完一大串藉口之后,紫才伸手接下冰淇淋。她吃甜食的样子和一般的小孩没有两样,紫用小小的[屏蔽]着冰淇淋,严肃的表情渐渐缓和下来。
  在旁边的真九郎也开始享用冰淇淋,不过他仍未松懈对周围的警戒,毕竟敌人不知道会从何时何地突然出现,基本上真九郎目前对敌人的真实身分仍然毫无概念。
  于是他趁这个机会询问紫:
  「对了,到底是哪些人想找你麻烦?红香小姐有没有跟你说过?」
  「真九郎,那是什么?」
  竟然不理我。
  真九郎只好无奈地看往紫指的方向,原来是一间大型药局,很多客人在陈列的各种营养食品前面大排长龙,真九郎其实不太懂,不过看电视好像是最近很流行的东西,也就是健康食品的风潮,不论是谁都很努力地想维持自己的健康,深怕身体出毛病。
  真九郎如此简单说明后,紫不禁讶异地歪着头。
  「为什么要靠药呢?只要正常饮食、正常运动、正常睡觉,身体就会自然地变得很健康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这都只是理想,实际上很少人能正常饮食、正常运动或者正常睡觉的。」
  「为什么?」
  「因为……」
  究竟是为什么呢?
  真九郎把吃完的冰淇淋纸袋卷成一团,一边放在掌中不经意地玩弄,一边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紫说得很有道理,人们之所以想利用药品保持健康,都是因为平常生活中缺乏营养以及悠闲,电视上三不五时就有介绍养生方法和消除疲劳方法的特别节目,因为不健康、因为太疲倦,所以大家都想知道如何解决;这个社会里的人都不健康,大家都很疲倦,因此不只造成犯罪率攀升,似乎也是产生社会扭曲现象的原因。
  真九郎对无法回答紫的单纯问题而感叹自己的无知,同时把纸袋扔进垃圾筒里,不过紫好像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并不因为没有得到答案而露出不满的神情。
  「嗯,这就是外面的世界有各式各样的东西吧。」
  「外面的世界……?」
  「关于你刚才的问题……」
  紫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忽然拉回正题。
  「我不能回答你想知道的事情。」
  「为什么?」
  「柔泽红香叫我不能讲。」
  「这……」
  「我不知道理由,不过她说沉默是金。」
  越来越搞不懂了。
  难道这也是红香的直觉吗?
  该不会是打算测试我吧……?
  红香的确有可能是为了测试真九郎的实力能做到什么程度,假设真是如此,叫他担任紫的护卫也未免太过冒险了。
  紫一直抬头望着真九郎沉思的表情,她一边把剩下的冰淇淋送入口中,一边喃喃自语:
  「……你觉得这样好吗?」
  「什么?」
  「没事。」
  紫说完这句话后,就把卷成一团的纸袋丢进垃圾筒。
  「回去吧!真九郎,天气也开始变冷了。」
  「嗯。」
  真九郎虽然点了点头,心中却仍然无法释怀,这时紫又再度抬起头看着他。
  「我忘了一件事。谢谢你,真九郎,冰淇淋很好吃。」
  「……那就好。」
  虽然这孩子平常说话很自大傲慢,但也是个直爽的孩子。
  她拥有自然地引出对方善意的特质。
  这是九凤院的血脉造成的吗?还是她个人的特质呢?
  这个孩子将来长大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
  真九郎在冬季的天空下一边与紫并肩而行,一边思考这件事。

  到了晚上,环带着五打啤酒以及一打果汁来到真九郎的房间,另外还搬来一台从大学社团里拿来的中古电暖器送给真九郎。
  「可以吗?」
  「没关系啦~~」
  「……可是上面贴着『严禁携出』的标签耶!」
  「没关系啦~~」
  真的假的?虽然很怀疑,但是真九郎还是满心感谢地收下电暖器,自己还可以忍受这么冷的天气,不过不能让年幼的紫如此委屈。
  随后闇绘也露出参加,她用严谨的口吻向初次见面的紫打声招呼:
  「我是闇绘,请多指教,少女。」
  「嗯,你好。」
  闇绘顺便介绍脚边的黑猫大卫,大卫看着紫发出「喵~~」的叫声,紫也回应「喵~~」然后又望向闇绘仔细端详。
  紫似乎被她那一身黑的服装以及骷髅头项链吓了一跳。
  「……你是魔女吗?」
  或许因为紫的年纪还小,所以心里想到的事就会当场说出来。
  闇绘倒也不以为意,于是回答:
  「不,我是坏女人。」
  「坏女人?」
  「玩弄男人而且命令他们做牛做马让我过优雅的日子,也就是最高阶层的女性。」
  「好厉害喔!」看着紫如此深感佩服的模样,真九郎只能露出阵阵苦笑。
  虽然真九郎进高中就读时就搬入五月雨庄居住,不过却没有和全部的房客打过照面,有交流的只有4号室的闇绘、6号室的环和住1号室但是很少在房间的钢森而已,至于其它房间是否有人居住他并不清楚,甚至连管理员也只有在搬来的当天打过招呼,后来就没有碰过面了。
  在五月雨庄,和邻居不相往来相当正常,像真九郎和闇绘与环有交流的人反而算是另类。在五月雨庄里,在自己的房里做什么都可以,其他房客不会干涉,就算真九郎知道其它房间发生明显的犯罪行为,也不会想去报警,因为当初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誓必须遵守这个规定了。
  环和闇绘虽然知道真九郎做的是纠纷调解人的工作,不过并不清楚详细的内容;真九郎也只知道环是大学生以及在镇上的空手道道场当教练而已,至于闇绘同是连平常的举动都一切不详。
  明明几乎每天碰面却只有淡如水的交情,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喜欢这个地方的人际关系,他认为就算彼此间不太熟知底蕴、却能普通交流的情形很不错,毕竟大家都有许多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个人私事。
  真九郎在四人围着的矮桌上摆放锅子与瓦斯炉,锅中正在烹煮火锅豆腐,环和闇绘不会煮菜,所以一定是真九郎负责掌炉。紫似乎是第一次吃火锅,所以静静地看着煮得啵啵响的火锅,真九郎把豆腐和白菜放进碗里递给她,紫一边呼呼地吹凉一边享用,然后轻轻地露出微笑,看来她满喜欢火锅的。这时环已经喝光十罐啤酒,闇绘也小口地啜饮。由于在狭窄的房间里挤进四个人,因此累积不少热气,再加上闇绘抽的香烟充斥在空气中,所以真九郎便把窗户打开,一片枯叶乘着清新的冷空气吹进房间,刚好落在紫的头上,但是她仍然不介意地继续吃着火锅,这个样子让真九郎发出苦笑,于是随手用指尖拿起枯叶并且丢到窗外。
  「……对了,真九郎,你和夕乃妹妹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差不多已经喝醉的环抱住真九郎的脖子硬拉到自己身边,她的红脸、喷出来的酒臭味以及猬亵的笑容,简直就和路边醉醺醺的糟老头没有两样。
  由于这种情形司空见惯,所以真九郎只是喝着乌龙茶淡然应对。
  「我和她没什么。」
  「所以是银子妹妹罗?你终于和青梅竹马合体啦!你这个小[屏蔽]!」
  「不要乱摸啦!」
  「小气鬼!也给姊姊滋润一下嘛!真是的,你可以叫我小环喔!」
  「……拜托把胸部的钮扣扣起来啦!胸罩都露出来罗。」
  「明明心里爽得要死。」
  「我没兴趣。」
  「啊~~你居然看不起七十七公分的胸围!四舍五入就是八十耶!」
  环以「快点陪我啦~~」的态度用拳头抵住真九郎的头钻来钻去,真九郎一边伸手在火锅里添加豆腐,一边调节火力,他往紫的方向一看,她正在用筷子挟起切成小块的豆腐喂大卫吃,但是大卫因为豆腐太烫迟迟不肯享用,紫稍微想想之后,便把豆腐吹冷再拿给大卫,这时大卫才终于肯吃豆腐,紫也开心地绽放笑容。
  「猫真是可爱的生物呢!」
  紫用手抚摸大卫,大卫也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看着这副景象的真九郎心里感觉还不错,他无法说明不错的原因,但是一看见紫露出小孩子应有的笑容,就觉得人生的许多不如意在此时此刻都能释怀,只是一个笑容就拥有此种力量,人类实在是很单纯的生物,而这个单纯倒也不错。
  「我跟你讲喔,我在大学遇到一个不错的男生,可是他说不想和可以空手打碎石头的女人交往,还说我穿木屐跑完全程马拉松也很奇怪耶!你觉得咧?」
  「……我没有意见。」
  数天后的午休时间,真九郎在福利社挤不赢别人,最后只买到乌龙茶,他想找银子一起到学校餐厅吃饭,但是回到教室却找不到她的人影。
  真九郎向隔壁的女同学询问,才知道银子似乎抱着笔记型电脑不见踪影,对方还好意劝阻真九郎别和银子太亲近,他则是用敷衍的笑容稍做回应,说声谢谢就立刻离开教室。上学期还有女同学试着想和银子示好,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孤立,问题应该是出在不想配合大家的银子身上,不过她对现况并没有感到任何压力,也不打算改变现状。
  真九郎一边在走廊上行走,一边想着协调和妥协是否不相同的问题,当他走下楼梯打算寻找银子的踪影时,在楼梯间遇见一个认识的人。
  「啊,真九郎。」
  「……夕乃姊姊。」
  话一出口,真九郎立刻感觉到从四周投射过来的视线,他们并不是盯着自己,而是眼前的少女,大部分经过楼梯的人无论男女都停下脚步,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男生的眼神带有憧憬;而女生则是多出一份嫉妒。
  「能在这里碰面真是巧,我们真有缘。」
  身为星领学园二年级学生的崩月夕乃,温柔婉约地笑着如此回应。
  如果翻开字典查「古典美人」的意思,上面大概会写着「崩月夕乃」——这是男生们对她的评价。夕乃既秀丽又有气质,脸上总是不缺温和的笑容,而且又平易近人,外貌和性格皆完美搭配,因此也成为男生梦寐以求的爱慕对象,甚至还有他校学生为了拍她的照片而千里迢迢跑来星领学园。
  真九郎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如果要他选择最在意的异性,非夕乃莫属;但是如果要选出最恐怖的异性,答案也是夕乃。
  她是真九郎师傅的孙女,对真九郎而言就像姊姊一样。
  夕乃从以前就很习惯成为群众注目的焦点,所以对于应对方式也很熟练,她朝向注视她的人们以绝佳的角度点头回应,同时回以无言的微笑,光是如此简单的动作,那些望着她的人们不知为何就相当满足,仿佛得到她的回应而心满意足。
  真九郎在学校里不论成绩、运动或长相都在平均值以下,因此根本没人会注意,而真九郎不会对此介意的原因或许也要归功于夕乃的清新气质,也因为她是师傅的孙女,真九郎和她碰面的机会很多,为了不让别人误会,所以他就对别人说明两人是「远房亲戚」,纵使亲戚是假的,真九郎也的确有与夕乃同住八年的交情。
  「真九郎,你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
  「嗯,还好。」
  夕乃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然后把手中的一包东西递给真九郎,不用加以确认也知道里面是便当盒。
  「今天小鹤去参加幼稚园的远足,我不小心多做一点菜,所以分一些给你尝尝。」
  「谢谢你,夕乃姊姊。」
  「不客气。」
  夕乃微微一笑,接着忽然眨了眨眼。
  然后紧紧盯着真九郎。
  「真九郎。」
  「是。」
  「你还好吗?」
  「为、为什么这么问?」
  「你好像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感觉真敏锐。
  当紫的保镖而烦恼的事似乎已经被她看穿了。
  「遇到夕乃姊姊,我就有精神了。」
  真九郎随口敷衍真正的原因,夕乃则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当她发现真九郎不想说的样子之后,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对我也不能说吗?」
  「因、因为那是工作……」
  「男生每次都会拿工作当藉口,这是看轻女人的行为。」
  「没、没那么严重吧……」
  「我好伤心。我都对真九郎如此敞开心怀,你却一直瞒着我,只会把内心紧紧地锁住,好像在说『我才不想告诉你』的感觉,真的好伤心。今晚干脆煮凉面放进碎冰块,把我冰冷受伤的心痛也分享给家里的每个人,之后再拿冰过头的硬梆梆冰淇淋分给家里的人……」
  面对这样的夕乃,真九郎只好投降。
  「对不起,其实因为有人拜托我当贴身保镖,所以才会很累。」
  「贴身保镖?保护谁呢?是女生吗?」
  「是男的,而且还是一个很讨人厌的大叔。」
  「哇……好像很可怜。」
  真九郎则是敷衍地发出「哈哈哈」的笑声。
  如果被夕乃知道是红香的委托,她一定会火冒三丈,所以只好先把详细的内容蒙骗过去,夕乃能接受纠纷调解人这份工作,但是与柔泽红香有关的就完全不行。「那是不良大人的示范,千万不可以变成那样唷!」类似的话不晓得听过多少次,连现在真九郎还和红香保持联络这点就已经让她很不高兴了。
  「真九郎,努力工作虽然很好,不过身体也要注意喔!」
  「我会稍微……」
  「回答呢?」
  「是。」
  夕乃露出满意的微笑,伸手把真九郎凌乱的[屏蔽]拉直,然后在他的胸口轻拍两下,并且满足地点点头。
  「那么,下次见。」
  夕乃微微点头后,就缓慢走上楼梯离去,她踩着轻盈又不紊乱的脚步,乌黑的发丝因窗外吹进来的风而摇曳飘动,路过的学生们无一不伫足回望,当中还有人举起手机拍照。
  如果当初没有进入夕乃家成为gate徒,真九郎或许只是站在远方观望的男学生之一,所以现在这个状况应该算是非常幸福。
  真九郎看着夕乃拿来的便当盒微微一笑,接着走下了楼梯。

  银子在校舍二楼角落的新闻社社办里,gate口虽然挂着『新闻社』的牌子,不过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社员只有银子一人,当然社长也是她,整间社办都被她一个人独占。新闻社不买卖个人情报对情报商而言是基本中的基本,倘若她有心的话,随随便便就能挖出一大堆学生的秘密,甚至连老师也不例外,所以她半强迫地指定某位教师当指导老师,同时也领取不少社团活动费用。
  银子在仅仅一人的社办、而且又是暖气全开的环境里敲打着电脑键盘,她只对开gate进来的真九郎瞄了一眼,然后立刻把视线移回萤幕上。
  「请你至少敲个gate。」
  「搞得好像是自己的房间喔。」
  「你不知道这里是我的房间吗?」
  真九郎不想惹她生气,于是轻轻敲了一下gate。
  「请进。」
  真九郎得到允许后把gate关上,随手拉来一张椅子,移到可以看见银子背部的位置坐下。窗外是校舍的内侧,并排而立的树木满是红叶,让人深感季节已然变迁,这里几乎听不见校园的吵杂声,就好像时间静止般寂静。过去新闻社所使用的器材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许多空荡荡的桌椅。
  当真九郎在膝盖上打开那包东西时,银子看着萤幕开口说道:
  「好恶心。」
  「什么东西好恶心?」
  「那个是崩月学姊给你的吧?」
  「……你猜得真准。」
  「真恶心。」
  「到底是什么东西恶心?」
  「我讨厌她。」
  红香和夕乃都是银子讨厌的人,提到两人的共通点大概只有一个地方——让真九郎开始现在的生活以及过着这种生活的人就是红香和夕乃,而银子正是对这点非常不满。
  当真九郎决定成为纠纷调解人时,银子的脸上冒出从未见过的严厉表情,还恶狠狠地臭骂他一顿。
  「你记得自己以前说过什么吗?你说过『长大以后要和银子一起开拉面店』吧?凭你就只能做到这点程度的事,这是你的极限,可是你居然想当纠纷调解人?像你这种人,你以为你能用『对人拳打脚踢加以伤害,然后被人拳打脚踢受到伤害』的方式过活吗?如果你自以为可以的话,你就是笨蛋、真正的笨蛋、无药可救的笨蛋,随便你去哪里死掉,快去死啦!」
  当时的真九郎完全无法反驳。
  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即使到现在也一样不知道。
  真九郎从便当盒里挟起一粒酸梅放入口中,立刻被不是便宜货能比拟的酸味酸到整张脸都皱在一起,红烧芋头有怀念的崩月家味道,用蜂蜜炖的南瓜也是,真九郎虽然已经忘记妈妈的味道,却对崩月家的味道记忆深刻。
  今天的报纸几乎全部都放在桌上,由于职业需求,银子会把各种传播媒体阅览一遍,根据银子所说,至少看过一次的动作很重要,因为只要是有用的情报就一定会留在脑海里,她的主张可以由她进入学[屏蔽]十名以内的成绩加以证明。
  真九郎随手拿着报纸阅读,这个房间既安静又舒服,而且还有各种报纸,所以真九郎有时会跑来这边,虽然银子偶尔会心情不好把他赶出去,不过念在长久的交情,基本上还是会睁只眼闭只眼让他进来。
  真九郎一边阅读职棒新闻一边翻着报纸时,忽然读到一则社会新闻,上面写着「专gate以[屏蔽]攻击孕妇的歹徒终于落网」。犯人是数名十几岁的少年,他们完全不认为自己做错事,只因为「看大肚子很碍眼」的理由就痛下毒手。报纸上还记载某个[屏蔽]家提出「这是教育制度的弊病,应该立即[屏蔽]」的批评,以及其他[屏蔽]家「打破常规的思考模式代表年轻人的无限未来,不应该加以摧毁」的反驳。另外还刊登那些少年的母亲哭诉「我的孩子也是社会的被害者」,最后则由评论家以「多样的价值观正是现代社会的特征」的意见作为结论。
  真九郎不懂那些人为什么会想要攻击孕妇,对于居然容许此种行为的社会更无法理解。
  「银子,你觉得理智和正常是什么?」
  「就是持续思考『理智』以及『正常』真正意义的想法。」
  银子的语气就像「别问这种简单明了的问题」,不过有反应还算好,在她心情不佳的时候都是不予理会,真九郎一直认为她如果稍微降低对周遭的戒心,应该能交到朋友,但是想想自己也没有亲近的朋友,似乎也与银子半斤八两。银子在班上被排斥,而真九郎则是在班上没有存在感,所以大概不会有人对两个人单独碰面特别注意。
  就在真九郎想着「不晓得有没有科学家肯发明理智测定机之类的东西呢?」的无聊事情时,银子盯着萤幕说道:
  「你拜托的东西还要再花一点时间。」
  「九凤院很麻烦吗?」
  「很麻烦。」
  既然银子都会这么直说,似乎真的相当棘手。
  能够成为世界级的大财团,可想而知,各种防范措施都应该很先进。
  「麒麟塚和皇牙宫也是这样,这些财团都很难搞。不愧是权力的中心,到处都是秘密。譬如说,你曾经看过九凤院家的当家吗?」
  「没看过……不管是报纸或电视都没有看过的印象。」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真正拥有权力的人,绝对不会出现在台面上。」
  问题: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人是谁?
  答案:首相。
  大概只有小学生会真的相信这种答案。
  真正伟大的在是谁?
  正确答案是「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哪个人,所以才会拥有力量而伟大,拥有真正力量的伟大人物不会让别人摸清底细,就和身处天上俯视全世界的神一样。
  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人物……
  如果让银子知道自己正和九凤院家的千金住在一起,不知道她会露出什么表情。
  真九郎的心里冒出这种念头,不过当然不可能付诸实行。
  「还有,你最好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
  「你应该听过恶宇商会吧?」
  「嗯,就是那个……」
  恶宇商会就是所谓的人力派遣公司,只不过他们的根据地位在地下世界,专gate处理超乎常识的人力派遣工作,旗下拥有战斗专家、[屏蔽]、诅咒师、讨债集团、帮助潜逃的业者、保镖等等各类人材。
  「因为他们是看钱办事的组织,像你这点程度,如果挡到他们的财路,他们会马上派人把你宰掉。」
  「我也不想招惹他们。」
  如果把参与国际犯罪的恶宇商会比喻为大型企业,真九郎就是巷子里的小摊贩。目前为止,真九郎承接的工作不是抓内衣小偷或跟踪狂,不然就是为了被噪音所苦的居民和飙车族乱打一场而已,和恶宇商会根本扯不上关系。
  「先别说我,你自己才记得多小心,情报商突然被杀害也不少见。」
  银子基本上只透过网路买卖情报,就是为了避免发生危险,她的祖父虽然身手不错,但是银子却是个弱不禁风的运动白痴。记得有次小学的运动会时,她刚好在班上决定参加项目的当天请病假,然后就被分到障碍赛跑的组别,结果她的成绩和第一名相差快三分钟,中间还跌倒无数次,虽然真九郎用热烈的鼓掌为她打气,但是却得到一巴掌作为回应,讨厌输的银子从此以后再也没参加这类的活动。
  「假如你有麻烦,就跟我说吧!我会优先帮你处理。」
  「打几折?」
  「当然免费。」
  银子敲打键盘的手瞬间突然停住,然后再缓缓地恢复动作。
  「……你果然是笨蛋。」
  反正我从以前就不讨厌被你骂笨蛋。
  真九郎本来想这么说,不过没讲出口。
  因为一定还会再被骂一次笨蛋吧。

  放学后,当真九郎走到鞋柜时,校舍里的学生已经所剩无几,因为他又顺道前往新闻社把中午没看完的报纸又全部看过一遍,而能从报纸中得知的消息就只有社会到处都是问题而已,这也表示真九郎有工作可以接,或许算是值得高兴的事吧?靠别人不幸混饭吃的纠纷调解人实在不太光彩,也难怪银子会生气。
  换过鞋子离开校舍后,真九郎被夕阳的余晖照得眯起眼睛。足球社的社员们正在操场上精神抖擞地喊着口令跑步,在寒冬中,大家都在运动,真九郎望着他们健康的神态以补充自己的青春能量,并且再次确认自己现在已经是高中生的事实,他称赞了一下自己很努力的生活态度后,便往校gate的方向走去。
  真九郎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前进,顺便回想最近几天发生的事。
  自从紫突然闯进自己原本轻松自在的空间之后,倒还没出现真九郎担心的生活困扰。他严格规定紫「不准单独跑出五月雨庄」,相对地,真九郎从学校回来后就要陪她散步,除此之外,她必须乖乖地待在五月雨庄的范围内。有时她会学闇绘爬到树上,或者找环借漫画来看,不然就是打电动。真九郎想起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常常跑出gate玩耍,相较起来,紫已经很乖了。
  不,感觉好像有点不一样……
  真九郎一边看着随风飘舞的落叶,一边思考。
  紫就像习惯待在有限的空间里似地,她带来的衣服全是男装,女生穿的衣服只有第一次见面时的洋装,虽然这点能够看出她活泼的性格,不过当她安静的时候,她竟然也会表现出像大人一般享受宁静的举动,是天生还是后天造成的呢?说不定和她没上过学的家庭环境、或是与九凤院家的教育方针有关系吧?
  不过,有些地方还是和平常的小孩没有两样。
  譬如食物。
  不知道她是否本来就不怀期待,无论端出什么菜,她都不会嫌东嫌西,但是偶尔仍然会抗议。
  「真九郎,我讨厌青椒。」
  「我讨厌偏食的小孩。」
  这件事后来决定把青椒切到无法辨认的大小,双方才终于妥协。
  譬如半夜上厕所。
  睡得正香的真九郎在深夜突然轻轻被紫拍醒,她还摆出架子命令他:
  「陪我上厕所。」
  五月雨庄的走廊只有数盏日光灯,在白天都会有些昏暗,晚上时更是一片漆黑,也难怪小孩子会害怕。
  「不对,我不是害怕喔!这和那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要乱猜。」
  看紫拼命找藉口的样子,真九郎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再带她去上厕所,在她进去洗手间后,真九郎就在寒冷的走廊上等着,他一面强忍睡意,一面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做过同样的事,因此也感到有些怀念。
  总之,和紫的生活还算顺利。
  问题在于对付她的人。
  不论绑架或杀害,手段不计其数,因此真九郎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大意。
  真九郎通过校gate口,一边走路一边望向天空,天上的乌云好像比刚才更厚了。
  「搞不好会下雨……」
  「嗯,气象报告也说傍晚会下雨喔!」
  身旁传来很熟悉的小孩声音。
  真九郎慌张地向声音出处一看,竟然是紫,这让真九郎惊讶得哑口无言,只见紫自言自语地说着「哦,原来这就是学校」,同时满脸好奇地望着校舍。她像平常一样穿着有如少年的运动外套和短裤,不过头上多戴了一顶棒球帽,似乎含有变装的意思。
  「……你、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做过一次深呼吸后,真九郎才终于能够说出这句话。
  自己明明就没有把星领学园的位置告诉她。
  对于这个疑问,紫只是一脸轻松地回答:
  「是环带我来的。」
  根据紫所言,她和环聊到对学校很感兴趣的事,于是环一口答应「我带你去瞧瞧」后就如此成行。自己没有向环说明护卫紫的事,而且她也是出自一片好意,不过这个人还真是爱多管闲事。
  「我告诉你多少次,不准跑出五月雨庄……」
  「你只有说不准单独跑出五月雨庄,有人陪就没关系吧?」
  「这……」
  「我认为环值得信任,不对吗?」
  「虽然也对……」
  「真九郎,马上带我进去吧!我想看看教室长什么样子。」
  「……当然不行。」
  真九郎环顾四周,目前没有人正在看他们,幸好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路过的学生也所剩无几。
  「对了,环姊呢?」
  「她说去看电影,好像叫做黄[屏蔽]的东西。」
  那个色女人……
  环的兴趣除了一般的漫画以外,也喜欢看包括xx film 在内的劣质电影。她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漫画书、外国进口的诡异录影带以及DVD乱丢一地。因为实在太过脏乱,连真九郎都曾经帮忙整理过好几次,由于不堪入目的东西已经多到可怕的程度,因此变成一段真九郎不愿回想的记忆。
  环大概是办自己的事才顺便把紫带来,真是爱给人找麻烦,不过幸好带她出来的人是武藤环。环的人格虽然有问题,但是身为格斗家的本领却非常值得尊敬,有她和紫同行,安全的保障比真九郎还高,不过话说回来,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真九郎发誓回去后一定要好好骂她一顿,也暂时不借米给她了,同时催促紫回五月雨庄,紫本来还很坚持进去学校里面参观,但是见到真九郎充耳不闻的样子,她只好不甘心地照做。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到车站,一言不发地搭上电车,找到空位坐下来后,紫立刻面向背后观看窗外的风景,从她的侧脸看来,心情好像已经变好了,还好她的心情可以这么快就调适过来。
  「以后你别再跑来学校罗!这样会增加我的精神负担……」
  「电车虽然方便,不过椅子坐起来有点不舒服。」
  真九郎的抱怨被紫当成耳边风,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风景上。
  看她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真九郎正在考虑是否该对她严厉一点时,突然听到隔壁车厢传来吵杂的声音,转头一看,吵杂声来自博爱座附近,原来是一个坐在博爱座上的老婆婆正被三个年轻人围着,好像是因为那三个人搭上电车后找不到三个并排的空位,所以他们要老婆婆让位,让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只想自己不顾别人的自私心态正是现代年轻人的象征。
  三个年轻人在车里大声叫嚣。
  「阿婆,我们的脚很酸,想坐下来啦!」
  「喂!还不快点站起来!死老太婆,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我们很容易抓狂喔!你再慢吞吞的就真的把你打死!」
  老婆婆吓得脸色惨白,慌张地想站起身,但是手脚使不上力,因此拄着拐杖的动作非常缓慢。其中一个年轻人耐不住性子,揪住老婆婆的衣服一把摔开,看到老婆婆摔倒在地板上,那几个年轻人哈哈大笑,接着再把老婆婆的拐杖踢到一旁,然后又哈哈大笑。
  周围的其他乘客虽然投以责备的眼神,但是被那些年轻人一瞪就马上移开视线,多管闲事对自己没有好处,万一打起来双方都会受罚,搞不好还会在警局里记上前科,即使路见不平也只好视若无睹,计较利害得失的乘客们甚至没人想把摔倒的老婆婆扶起来。
  真九郎心想: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一回事。
  道理只藏在人心里面,正义并不存在于现实中。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从事纠纷调解人这种行业。
  真九郎虽然不想在这辆通学的电车中太引人注目,但是受过的教育告诉他不能置之不理,于是他从位子上起身,想打个圆场让大事化小,就在这时候,真九郎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向那些年轻人,仔细一看,竟然是刚才坐在身边的紫,真九郎还来不及阻止,紫已经捡起掉在车厢内的空罐扔向其中一人,不过空罐失去准头只打到窗户,发觉异状的年轻人们立刻看向小犯人。
  「……这个小鬼想干么?」
  被三人凶恶的眼神瞪着,紫却毫不却步。
  好双手插腰,正气凛然地大喝:
  「你们可不可耻!」
  紫发出适合命令与斥责的轻脆响亮声音,而且也能完整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这也是九凤院与生俱来的气势吗?
  紫对着发愣的年轻人们又继续骂道:
  「你们到这个岁数还没学过吗!以众欺寡的行为比畜牲还不如,真是低劣!」
  她的斥喝让真九郎非常感动,但是似乎没有传到那些年轻人的耳中,他们脸上露出「小鬼凭什么对自己说教」的表情。
  「真是个爱乱叫的臭小鬼。」
  「好想扁她喔~~超想扁她的~~」
  「喂!这个小鬼的家人在哪里?快给我出来!」
  年轻人在车内怒吼,真九郎则是赶紧跑过去。
  然后,对这种情况采取最好的解决方法。
  「我是她的家人,对不起!」
  真九郎按着紫的脑袋,连同自己一起低头鞠躬。
  「请原谅她,她年纪还小不懂事。」
  紫张嘴想提出「真没礼貌!」的抗议,但是真九郎捂住她的嘴,同时继续鞠躬道歉。真九郎在工作以外一向都尽可能不使用[屏蔽],这份力量不应该使用于工作之外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则是精神层面上的问题。
  「真的很对不起,我回去会好好教训她的,请三位放过她。」
  真九郎的脸上堆满陪笑,并且仍然不断鞠躬,他知道自己的双脚正在微微颤抖而且停不下来,怎么样都停不下来。
  「真是个胆小鬼。」
  其中一个年轻人见到真九郎颤抖的脚,便露出轻蔑的笑容,然后朝真九郎的脸吐出一口痰,即使恶心的痰粘在脸上,真九郎陪笑的表情仍然没有改变,另外两人似乎也想跟着吐痰,但是在发觉电车的速度开始变慢后而作罢,看来已经抵达他们的目的地了。
  「这家伙真是有够逊的。」
  年轻人们轻轻推了一下真九郎的头,然后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走出电车,等他们离开、车gate关闭到电车开始前进后,真九郎才把按住紫的手放开。
  「你的脾气不要这么冲,稍微考虑再……」
  「做正确的事情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居然还对那些胆小鬼低头赔罪!真是气死人了!」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还有,刚才的那个是什么?」
  「哪个?」
  「你的丑陋笑容!」
  被紫冷冰冰的眼神一瞪,真九郎就被她的气势[屏蔽]而闭上嘴。
  她说的是刚才陪笑的样子吧?
  紫用失望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这也许是你处世的原则,不过我很不欣赏,为了讨好对方而笑是愚蠢至极的做法。真九郎,你要记住,要发自内心快乐而笑,因为开心才笑,你的丑陋笑容是不想认真面对事物的证据,也是逃避现实的证据。」
  紫讲得如此直接,让真九郎露出苦笑。
  真九郎从以前就很擅长陪笑,也曾利用它不知躲过多少次的麻烦,这是弱者的习性,而且现在也还是很擅长,至于本人倒是不太想深思理由。
  紫太过坦率,坦率到令人害怕、坦率得令人困扰。
  不过,这份坦率并不会让真九郎感到不快。
  除了那位青梅竹马以外,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如此义正辞严地指责。
  或许自己很欣赏刚才紫的鲁莽举动。
  真九郎自认没有能力做到和她一样。
  紫对沉默不语的真九郎伸出小手。
  「拿去用。」
  小小的手掌上有一条刺有精致刺绣的白色手帕,紫似乎要真九郎用手帕擦拭被痰弄脏的脸,因为手帕看起来相当高贵,所以真九郎有些犹豫,于是紫焦急地把手帕推到真九郎的胸口。
  「佣人脏兮兮的,会连我的气质都受到质疑。」
  真九郎恍然大悟,便道谢收下手帕,他同时了解到另一件事——因为紫毫无心机以及没有其他想法,所以不管紫对自己说什么都不会生气,她的每句话就代表字面上的意思,完全不掺杂丝毫虚伪,就是她的坦率让真九郎感觉很舒服。
  明明自己老是陪笑,居然会期待别人的坦率……
  一想到自己的自私心态,真九郎一边苦笑一边把脸擦干净,这时老婆婆客气地过来表示感谢。真九郎表明自己没做什么事,道谢请同紫说,老婆婆听完后,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她轻轻地摸了摸紫的头,紫也自然地露出笑容。
  看着两人的模样,真九郎才终于明白。
  为什么紫会把自己的手挥开,却不会因为被环、小酒馆老板以及老婆婆碰触而生气,老婆婆的笑容就是答案,因为环、小酒馆老板和老婆婆的笑容都是既自然又温柔,而真九郎第一次见面时则是用陪笑的态度对待紫,紫讨厌那种欺瞒的态度。如果自己站在小孩子的立场,也一定会讨厌被那种人碰到吧!
  小孩子真的很坦率。
  紫和老婆婆并肩坐到椅子上,真九郎则是站在旁边握着吊环。
  然后用手触摸自己的脸。
  自己的笑容真的那么丑陋虚假吗?
  为什么没办法自然地笑呢?明明有些时候可以露出真心的笑容。
  但是每次察觉自己笑出来的一瞬间,这个笑容就会变成假的。
  真九郎认为:
  自己可能缺乏某些东西吧!
  从感觉自己失去一切的那个时候开始,自己可能就缺少了某些东西。


第三章 崩月家


  真九郎从来没有用过闹钟,小时候都是妈妈或姊姊叫醒自己,后来是被银子打醒,再接下来也一定会有人叫他起床。在开始独自生活后就立刻体会到能让某个亲近的人叫醒是多少幸福的感觉,这是一种把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交付给别人的安心感,失去它之后,真九郎因为不想用机械代替,只好努力设法靠自己起床,刚开始时,好几次都睡过头而差点来不及上学,但是后来很快就习惯了,现在大致上都会在固定的时间自动清醒,说到缺点,就是假如在固定时间以外被别人叫醒时,反应就会变得比较迟钝。
  今天早上正是如此,当gate外响起敲gate声,真九郎就立刻睁开眼睛,但是他的意识还在远方和周公下棋,就算看时钟知道现在是早上六点,但是他还是迷迷糊糊的。
  「真九郎,你还在睡觉吗?」
  真九郎听见那道开郎的声音,马上就知道gate外的人是谁,是夕乃姊姊,她来做什么呢?真九郎打了一个呵欠准备起身开gate,但是一离开棉被就因房间里的寒冷温度而缩起身体,冬天的早晨加上时间尚早当然会冷,当真九郎正在犹豫应该先开电暖器还是开gate时,夕乃的声音又传进房内。
  「真九郎,你还在睡吗?」
  「我醒了。」
  「那我进去罗……」
  一大早还是那么有精神……
  真九郎用睡意仍浓的脑袋一边思考,一边打了一个呵欠。夕乃有一把房间的备用钥匙,而且偶尔也会来访,她常常会因为送食物过来或是帮忙整理房间等事情,时常登gate照顾真九郎,真九郎觉得她其实不必做到这种程度,不过还是对她的来访感到很高兴,也不会因此感到困扰。
  「打扰了。」
  夕乃打开gate出现在gate外,除了学生书包以外,手上还提着一包装有食物的超市塑胶袋。
  这时夕乃都会打声招呼说「真九郎,早安」,可是这次夕乃不知为何只站在gate口不发一语,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点僵硬。
  「……怎么了?夕乃姊姊?」
  她没有回答。
  仔细一看,她的视线不是对着真九郎,而是他的背后。
  真九郎也随着回头一望。
  他的思考瞬间停止。
  如天使般的纯洁睡脸、从棉被里伸出的幼嫩手脚。
  正在沉睡中的紫全身赤裸。
  真九郎立刻在夕乃的面前张开双手拼命挥舞遮掩。
  「夕、夕乃姊姊,这是因为……!」
  「下流!」
  「不对,你误会了!这完全不是……」
  「下流!」
  「听我解释嘛!这是因为……」
  「……真九郎,你好吵喔……」
  事件的火种在真九郎的背后慢慢醒来。紫裹着棉被坐起身子,用一副很困的样子揉着眼睛看向真九郎,接着也看向夕乃。
  夕乃和紫的视线互相对上。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真九郎,她是谁?」
  「真九郎,她是哪位?」
  真九郎被两人紧紧盯着而有口难言。
  紫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先出手攻击。
  「我是和真九郎在这个房间同居的人。」
  「同、同居……!」
  夕乃的脸上露出慌张的神情,真九郎则是拼命纠正。
  「不对啦!完全不是她说的状况,夕乃姊姊!」
  「不对吗?环借我的漫画书里面有写,男生女生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就是同居喔!」
  「你只是暂时借住而已吧!」
  「借住?」
  先不管歪着头反问的紫,只见夕乃的肩膀微微颤抖。
  「……真九郎,你喜欢这么小的小女孩吗?」
  真九郎想找说法解释,偏偏怎么想破头都想不出来。
  夕乃摇摇晃晃地靠在墙上,神色悲痛地说:
  「没想到……没想到你会铸下这种大错……所以我才反对你一个人搬出来住,我就是担心你会受到社会败坏风气的影响、怕你结交坏朋友、怕你在外头玩到三更半夜还不回家、怕你跑去舞厅跳舞到天亮、怕你把头发染成金色、怕你开始听摇滚乐,然后骑着摩托车半夜跑去飙车……」
  「那、那个……」
  「真九郎,过来坐好!」
  夕乃指着地板,真九郎只好闭上嘴乖乖正座。崩月家从以前开始凡是说教的时候,就一定是正座听训。
  夕乃两手插着腰,严肃地低头看着真九郎。
  「你知道吗?以前有句话说年纪差七岁的男女不能同席……」
  真九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抗变成这副态度的夕乃,紫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插嘴:
  「喂!你是谁?」
  「你应该先说自己的名字。」
  真九郎心想:对长辈不懂礼貌的紫虽然有问题,不过夕乃姊姊的表现也很不成熟。
  两人的视线又再度对上,然后同时自报姓名:
  「我是九凤院紫。」
  「我叫做崩月夕乃。」
  「崩月?」
  「九凤院?」
  两人的脸上浮现出相同的惊讶神色,只有真九郎不知道她们为何会吃惊,此时两人又盯向真九郎,眼神比刚才更加严厉。
  「快点解释,真九郎。」
  「好好解释,真九郎。」
  真九郎只剩下点头这个选择。

  真九郎分别向两人说明后,事情突然出现奇怪的变化。
  夕乃和紫不知为何都沉默不语,即使彼此会用互相牵制的眼神对望几眼,但是仍然一言不发,简直就像突然和长年宿敌相遇的反应,两人唯一的差别则是夕乃一下子就恢复平常的镇定,而紫却是警戒心变得更加强烈。
  房里飘着诡异紧张的气氛,让真九郎有点透不过气,这时夕乃把手搁在额头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红香小姐的阴谋,真是个伤脑筋的人。既然是她的话,她一定早就知道情形,然后才把这件事硬塞给你。」
  「真的是很麻烦的人。」夕乃接着又抱怨几句。
  「那个……夕乃姊姊,你很生气吗?」
  「你认为呢?」
  「嗯……我想应该是……」
  「那么,你应该怎么做呢?」
  「……对不起,我撒谎了。」
  夕乃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紫。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九凤院》的人呢……」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崩月》的人。」
  紫的声音很低沉,眼神也像是瞪着敌人似地,似乎打算以此表[屏蔽]吓的意思。
  「真九郎,把这个女生赶出去。」
  紫伸出手指向房间的gate。
  「一大早就发生讨厌的事,为什么要和这种家伙……」
  「紫,我能不能先说一句话?」
  「干么?」
  「把衣服穿起来。」
  「等一下再说,现在先把这个讨厌的女人……」
  「把衣服穿起来。」
  真九郎又重复一次,紫只好满脸不悦地照做,也或许她只是觉得房间很冷的缘故。
  紫在穿衣服的时候,真九郎和夕乃继续交谈。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九郎,你应该还不清楚这方面的事情吧?对不起,爷爷有时候实在很……」
  「喂!真九郎!别太靠近那个女的!脏东西会跑到你身上喔!」
  「快点把衣服穿起来。」
  紫只好「呜~~」地不断嘀咕,继续和衣服陷入苦战。这位小女孩刚起床时会显得有些笨拙,手脚不像嘴巴那么灵活,虽然架子很大,但是不坐在地板上就连袜子也穿不起来。
  看她笨手笨脚地无法扣上衣服的钮扣,真九郎原本想动手帮忙,但是夕乃已经先靠到紫身边。紫见到夕乃伸向自己的手,不禁紧张地想要逃走,却仍然逃不出夕乃的五指山,夕乃有个年幼的妹妹,所以她很懂得怎么应付小孩子,在紫抗议前就已经把钮扣扣好,随后夕乃的脸上露出开朗的笑容。
  「好了,衣服穿好罗。」
  「……谢、谢谢。」
  「好乖,真懂礼貌。」
  紫偷偷向真九郎的方向望了一眼,小声地说道:
  「……因为有个很罗唆的家伙。」
  夕乃似乎也知道是谁,因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实教导真九郎应对进退处世道理的人也是夕乃。
  「真九郎,今天放学后我会在道场等你。」
  「道、道场?」
  「发泄不健康[屏蔽]的最好方法就是运动。」
  「这个……我又不会不健康……」
  「回答呢?」
  「……是,我知道了。」
  夕乃虽然脸上挂着笑容,可是真九郎明白她向来都是静静地露出笑容、静静地生气。
  真九郎正想对紫说「因为我要去道场,所以会晚一点回来」时,夕乃忽然提出建议。
  「小紫也一起过来吧?大家可以一起吃晚饭。」
  「可以吗?」
  夕乃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不知道紫的意思如何。
  真九郎望向她,只见紫仍然保持警戒心盯着夕乃。
  「你是认真的吗?我是表御三家的《九凤院》喔!」
  ……表御三家?
  突然冒出真九郎没听过的名词,不过夕乃对此名词似乎并不陌生,只是平静地用微笑回应。紫疑惑地注视片刻后,最后则是看似放弃地叹出一口气。
  「……好吧,反正我对里家也有兴趣。」
  「恭候大驾光临。」
  夕乃带着微笑结束谈话,接着从书包里取出围裙穿在身上,然后以貌似年轻少妇的模样开始动手打扫房间。其实真九郎平常自己也会打扫,甚至连公寓的公用地区也是他负责清扫,不过论细心的程度就比不上夕乃了。夕乃先打开窗户,让空气保持流通。
  「来,两位把棉被折起来,好孩子才能吃好吃的早餐喔!」
  紫的脸上露出「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的表情,不过看见真九郎想替她折棉被的样子时,就赌气地自己动手,她似乎不想在夕乃的面前示弱。
  夕乃笑咪咪地看着两人的动作,忽然冒出一句「啊,对了……」并且把一个纸袋递给真九郎。
  「这个东西刚才放在房间gate口。」
  真九郎往纸袋里面一瞧,发现有录影带和一张便条纸,便条纸上写着环的简短谢词,内容是感谢平常借米给她的回礼,虽然她是个粗鲁的人,倒也还有正经的一面。
  真九郎一边怀疑录影带是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把录影带拿出来,标题上果然写着『幼小妖精们的[屏蔽]』,而且还好心地用黑色油性签字笔写上『[屏蔽]』几个大字。
  忽然,真九郎感觉到背后有一股锐利刺痛的视线。
  夕乃正在看着他。
  她的脸上露出仿佛看穿一切的浅浅微笑。
  真九郎则是用自己知道的最恶毒咒骂在心里把环痛骂一顿。

  放学后,真九郎先回到五月雨庄,再带着紫前往崩月家的宅第。紫在电车中很开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但是越接近宅第,她的话就变得越来越少,真九郎看到她的表情渐渐凝重,因此不禁感到有点担心。
  「你没事吧?身体不舒服的话……」
  「我想确认一件事。」
  紫的语气相当严肃,因此真九郎静静地等她继续发言。
  「你能发誓无论如何都会保护我吗?」
  「……这还用问,我当然会保护你。」
  「如果《崩月》的人……譬如那个叫夕乃的女人打算对我不利呢?」
  「怎么可能……」
  「红真九郎,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倘若夕乃等人打算加害于紫,真九郎就会挺身而战,虽然真九郎认为即使天地倒转也不可能发展成这种情形,不过紫的表情就像即将赴战场般认真。
  身为专业的纠纷调解人,真九郎也认真地回答:
  「我会站在你这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这样可以吗?」
  紫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真九郎的脸,片刻后,她的紧张表情才终于稍微放松。
  「……那就拜托你罗!」
  「其实你那么讨厌的话,不用勉强也没关系……」
  「我不会逃走的。」
  紫用稚气的童音斩钉截铁地说:
  「讨厌的事情就算逃走也不会消失,所以我必须勇敢面对。」
  真九郎希望自己也能说一次这种话,只可惜自己没有那种勇气。
  两人来到了崩月家的gate前。崩月家位于距离都会中心有点远的住宅区一角,是间古色古香的日本建筑,由于战前就已经座落于此,因此房屋的结构十分坚固,连关东大地震的时候也只有摔破几片屋瓦而已。高墙围绕整个屋舍,而且又有气派的大gate,乍看之下很容易被误认为是黑道世家或[屏蔽]家的居所,不过真九郎非常明白,这里不是那么简单的地方。
  真九郎把gate推开,两人走进gate内,并且踩着石踏板走到主屋前,真九郎正要按对讲机的gate铃时突然停下动作,他每次都忘记自己身上就有备用钥匙。
  真九郎看向身旁的紫,她的表情还是很僵硬。这里虽然是大房子,但是和九凤院家比起来应该只是小巫见大巫才对,她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在来的路上也问过她很多次,可是紫都没有回答,一般人都认为聪明的小孩会特别多话,其实真正聪明的小孩不会随便乱讲话,他们只会说些能够说的话,由此可知,紫的聪明无庸置疑。
  夕乃姊姊好像也知道内情……
  真九郎一边斜眼看着默默无言的紫,一边用钥匙把gate打开。
  「打扰了。」
  真九郎的声音不是很大,只用适当的音量表示来访,真九郎也很习惯于控制音量。
  真九郎把鞋子脱掉走进屋内,这里的地板很结实,不像五月雨庄会发出叽叽嘎嘎的响声,在等待紫脱鞋的时候,走廊深处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当真九郎应声转身看往那个方向时,一个小小的人影突然冲过来抱住他的脚。
  「喔,好久不见。」
  真九郎低头看向脚边的幼小少女。
  「小鹤,你好。」
  散鹤是崩月家的次女,今年五岁,她抬头看着真九郎的脸并且害羞地露出笑容,然后低头行了个礼。
  「……欢迎光临。」
  她在这个家里最为年幼,因为很怕生,所以几乎足不出户,在幼稚园也没有交到朋友,经常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玩,能让她敞开心怀的只有家人而已,而因为真九郎在她出生以前就已经住在这里,所以他也包括在家人的范围内。
  似乎已经很久没见到真九郎,所以散高兴地抱着他的脚迟迟不肯放开,而且还一边抱着一边左右摇晃身体,同时抬头望着真九郎并且露出害羞的笑容。
  「真九郎,这个小孩是谁?」
  紫好不容易把鞋子脱掉,指着比自己还小的小女孩如此[屏蔽]。
  「她是夕乃的姊姊的妹妹,叫做散鹤。小鹤,这位是九凤院紫,要和她当好朋友喔!」
  散鹤依然抱着真九郎的脚,怯生生地看向紫。
  「……哥哥说要当好朋友,那我就和你当好朋友。」
  「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紫明显地表示不满,散鹤立刻哭丧着脸躲到真九郎的脚后,随后又探出头偷看紫,可是却被那双大眼睛的魄力吓到,马上又躲了回去。
  这种个性不管经过多少岁月,恐怕会一直留在心底吧。就像自己那样。
  真九郎一边低头看着两个小女孩,心里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接着他看到夕乃从走廊的另一端以轻盈的脚步走了过来。
  「欢迎两位光临。」
  「……那是什么?」
  夕乃的身上穿着红色的和服裤裙。
  「这样穿好看吗?」
  夕乃就在原地转了一圈。
  她的五官原本就很有日本古典风,因此这身和服裤裙相当适合她。
  「其实,我最近在认识的神社里做巫女的工作。」
  接着就是夕乃简短的牢[屏蔽]话——她要对外国观光客介绍神道,也有男性[屏蔽]者不断对她搭讪等等,总之好像很忙的样子,而神社的神主则是对她的努力赞誉有加,于是就把这套和服裤裙送给她当作奖励。
  真九郎推测:大概是归功于夕乃姊姊的魅力才会让[屏蔽]者增加吧?
  「我觉得真九郎一定会喜欢,所以就穿穿看。」
  「漂亮吗?」夕乃带着微笑这么一问,真九郎也只能认真回答:
  「很漂亮。」
  「会不会心里小鹿乱撞呢?」
  「……有一点。」
  「太好了,能把真九郎拉回正常的道路,我好高兴。」
  「那个……我先声明,我没有恋童癖。」
  「逻辑上我可以接受,不过情感上还不行。」
  女人的心真难懂。在真九郎的认知中,女生的精神构造和男生简直是完全不同次元,自己当然不可能弄懂,如果想努力理解女人的心,原动力应该就是爱情吧。那就是自己缺少的东西吗?
  「真九郎。」
  紫拉了拉真九郎的衣服,以头上仿佛冒出一个大问号的态度抬起头发问:
  「恋童癖是什么?」
  连散鹤也睁大眼睛,直直望着不知该怎么回答的真九郎。
  她们两人只是怀着纯粹的好奇心。
  被左右两边如此纯洁的视线注视下,真九郎决定放弃思考。
  「你们不必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
  左右夹攻的为什么让真九郎不知所措,此时夕乃出面解围。
  「恋童癖就是坏人的意思喔!譬如不听姊姊的劝告就跑出去一个人住、在学校遇到姊姊也不肯多说话、不打电话给姊姊、不找姊姊出去玩、有事情瞒着姊姊,让姊姊既担心又寂寞的坏人就是恋童癖。」
  「真九郎不是这种坏人。」
  散鹤对于紫的意见也点头赞同,她们两人对真九郎的评价倒是相当接近。
  夕乃也带着微笑点头。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真九郎绝对不是那种人。」
  被眼前三人的视线洗礼下,真九郎只好露出敷衍的傻笑。
  真希望自己是个能够帅气地摆脱这种窘境的男人。
  「……夕乃姊姊,我们快去道场吧。」
  来崩月家就是要与夕乃练习武艺。当真九郎和夕乃准备一起前往道场时,紫突然说自己也要参观,因为见到像散鹤这样的小孩,紫似乎也放下警戒心,现在她对任何事都产生无比的兴趣。
  「也让我看看你和夕乃的武艺练习。」
  「不行。」
  「为什么?」
  「那不是小孩子能看的东西。」
  「……是做很色的事情吗?」
  「才不是!反正你到别的地方乖乖等我!」
  接着,真九郎就拜托散鹤带紫到里面的客厅,紫纵然满口抱怨,不过还是跟着散鹤,她似乎不想在比自己年幼的散鹤面前示弱,于是跨着大步向前行走,看起来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真九郎目送两人离去后,一旁的夕乃用手遮着嘴嘻嘻地发出笑声。
  「今天的练习好像会有点紧张呢!」
  「夕乃姊姊,我们快点去道场吧。」
  「去道场做什么?」
  「当然是练习武艺!」
  「好,那就练习吧。」
  夕乃仍然挂着笑咪咪的笑容,真九郎只好推着她的背前往道场。

  夕乃虽然心情看来不错,练习时却完全不留情,这是崩月家的人都拥有的特质,一旦动手就会不带一丝感情。
  时间还不到一个钟头,真九郎就已经被打、被踢、被摔超过百次以上,一直到他体力几乎透支才停手。
  「好,今天到此为止。」
  真九郎全身汗水淋漓,相对地,夕乃却以一副轻松的模样宣布练习结束。
  真九郎只能在地板上爬向端坐在道场正中央的夕乃,现在的他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端正坐姿后,他便用快倒下去似的姿势行礼。
  「……谢谢指导。」
  「不客气。」
  真九郎对夕乃美丽的坐姿看得入神,便咚的一声倒在地板上躺平,这里的地板铺着厚铁板,墙壁也是用强化水泥打造而成,这个地方不只是道场,同时也类似坚固的监牢。他一边沉浸在天花板投射而下的日光灯亮光里,一边缓缓调整紊乱的呼吸,他的全身都很痛,尤其右手腕更是疼痛不堪,不过却有一种很舒畅的疲倦感,几乎把体力全部耗尽的感觉甚至可说是种快感。
  真九郎所学的格斗技简单称为崩月流,但是它和普通的武术层次完全不同,一般而言,任何人都有办法学习武术,即使有强有弱,至少任何人都能发挥到某种程度;然而崩月流就没有此种普遍性,必须有个前提条件才能学习,而且这个条件极度严苛,就与『把喷射引擎装在纸飞机上也无法飞行,反而会变得破破烂烂』的道理相同。
  这个东西就像是家传的打架技巧……
  在夕乃出生以前好像还有数名弟子,听说道场也是那时建造的,但是现在的弟子只剩下真九郎一人,真九郎认为自己能独占这么大间的道场,又有法泉或夕乃亲自指导算是相当幸运。
  夕乃拿起毛巾,替呼吸还没恢复正常的真九郎轻轻擦脸,其实真九郎很想表明这样很丢脸,并请夕乃不要擦,不过现在的他连开口讲话的余力都不剩。
  一边感觉冰凉的毛巾以及夕乃温柔的手带来的舒服感,真九郎一边闭上眼睛。
  并且回想起刚开始的时候。
  小学二年级时,真九郎突然失去家人,失去自己深爱的全部家人。真九郎曾经想死,因为死掉就能和家人团聚,可是他不敢死,太过懦弱的自己失去家人时,明明已经无法活下去,却没有死去的勇气。他害怕一个人活着,也害怕一个人死去,自己没有活着和死亡的勇气,后来真九郎被银子家收留,每天都过着失魂落魄的日子,几乎连中间发生过的事都毫无所谓,他只感到既孤单又难过,好想死,又不想死;希望大家别理他,却又希望有人陪他,脑袋里全是一片混乱。
  后来发生一件事,那是真九郎被银子硬拉出gate带去附近的儿童活动中心时发生的事。银子担心真九郎老是把自己关在房里,所以带他到很多小朋友喜欢的儿童活动中心,希望能改变他的想法,可是真九郎毫无感觉,他完全不看银子拿给他的漫画和游戏,其他小朋友找他讲话也不回答,真九郎就只是抱着膝盖躲在房间的角落里发呆。虽然银子陪在他身边,但是真九郎一直不发一语,表现出反正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银子只好叹口气说「回家吧!」就在她握住真九郎的手时,四周突然开始[屏蔽]动,大人们的喊叫声、小孩们的尖叫以及枪声回荡四周,几个看似外国人的彪形大汉闯进活动中心,手上握着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机关枪,在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前,全部的小孩子就已经被押出去关在卡车的货柜里,真九郎和银子也在其中。几个大汉坐上车,然后用生硬的日语单字警告大家:谁出声就杀谁。只要有小孩不听话,大汉就立刻扣下扳机,哒哒哒一阵枪响,小孩的头像蕃茄一样被打烂,尖叫的小孩的脑袋也跟着被打烂,其中一部分还喷到真九郎的脸上,真九郎看到身旁的银子快要发出尖叫,于是迅速伸手把她的嘴巴捂住,久未运作的思考受到眼前事情刺激开始运转,也让身体跟着行动。货柜被帆布罩住,所以外面看不见里面的状况,因此可以把人轻易载到别的地方。死掉的小孩尸体被扔到外面,剩下的小孩害怕得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真九郎在小孩群中思考:
  这些人是外国人,在日本根本无法想象有人会在光天化日下进行大规模绑架,外国的犯罪集团却颠覆现实。记得上次在新闻看过,国外的人蛇集团来到日本,已经在偏远地区的村镇犯下数起绑架案件,目的应该是为了大量补货,警方虽然对此展开调查,但是幕后似乎和海外许多势力庞大的黑手档有所牵连,而且也牵扯到[屏蔽]上,结果导致调查毫无进展,现在这群人应该就是犯人——真九郎的猜测相当正确,当大家从停止的卡车货柜走下来时,虽然天色已晚,但是眼角只要稍微一瞥就可以看见许多船,真九郎当下就察觉这里是港口。全部的小孩被强迫排成一列,然后走进一艘停在港边的大货轮,四周也有不少日本人,不过似乎都是他们的同伙,这些人看着小孩们的眼神都很冰冷而不带任何感情,就像观看货物一样。
  被关在漆黑船舱里的小孩们当然开始嚎啕大哭,除了真九郎以外的每个人都在哭,就连平常脾气[屏蔽]的银子也开始哭泣。「真九郎,怎么办?我们会变成怎样?」真九郎告诉她:「我们会被带到外国卖掉。」银子一边抱住真九郎一边哭着说:「我不想被卖掉,这一定是骗人的。」真九郎没有哭,根本没有哭的必要,因为机会终于来临,所以不需要悲伤,虽然有点害怕,但是高兴的心情还是比较强烈。
  就快死了,等一下自己就会死掉。
  会被卖掉的一定是健康的小孩、漂亮的小孩或是聪明的小孩,而自己不属于任何一种。再加上自己的身体与心灵如此脆弱,等船出航后,在抵达下一个港口前很有可能就会死掉,虽然自己因为[屏蔽]很恐怖而不敢实行,可是现在这种[屏蔽]为力而且无法逃走的状况一定能[屏蔽]自己,终于有机会死掉了,这样就能再见到爸爸、妈妈还有姊姊,真是太好了。
  机会出乎意料地提早来临。船舱的gate突然敞开,犯人们纷纷走进船舱,他们把男童踢开,只叫女童站起来。难道要在这里把男女分开,再分别关起来吗?从犯人们异常闪烁的眼神来看,或许是要女生们做某些特别的事情。银子也被歹徒抓住手腕一把拉起身体,就像鉴定商品似地在银子身上摸来摸去,银子立刻对那个人甩下一个耳光,真九郎心里很佩服银子的强悍作风,但是看到那个人用外国话骂银子,又拿起枪对着她的脸,真九郎便立刻挡在银子面前。为了救青梅竹马而死,真是太棒了,没有任何遗憾,银子好像在背后大声嚷嚷,真九郎却完全没听见,只是静待枪喷出死亡的火光。
  就在此时,突然冒出一个女人。
  那是一个披着风衣的年轻女子,好像是日本人,但是样子非常威风,简直就像控制一切的老大般跨着大步闯进船舱,当那个女人叼着香烟的嘴里缓缓地吐出白烟时,原本发呆的犯人们才破口大骂并且举枪射击,从这时开始就是一面倒的局面,犯人们的[屏蔽]被那个女人用更强大的[屏蔽]完全吞没,简直就是[屏蔽]的[屏蔽]。所有小孩都对眼前发生的凄惨光景畏缩不已,就连银子都躲到真九郎的背后,只有真九郎不一样。
  就是这样。
  就是这种力量。
  想死的冲动早已被感动冲得烟消云散。如果自己也能变得这么强的话,也许以后就有办法活下去,也许能够在这个失去家人的世界里继续生活也不一定。
  现场仅仅过了十几秒钟就恢复宁静,当随后进入的数名男子正在救小孩出去时,真九郎却走向那位女性,这个时候就是红真九郎人生的分岐点。不行,真九郎,那个人好可怕,不要靠近她,和她扯上关系就没有好下场——真九郎没有将银子的话听进去,他走到那位女性的面前。
  请收我当徒弟。
  那位女性把香烟的烟灰弹在地上,满脸讶异地看着真九郎。
  为什么?
  因为我想变强。
  为什么?
  为了活下去。
  不知道真九郎的哪句话打动了她,那位女性对真九郎的脸注视片刻后,然后就叫真九郎跟在她的后面,真九郎不听银子的阻止,决定听从那位女性的话。
  那位女性叼起新的香烟,接着[屏蔽]:
  你叫什么名字?
  红真九郎。
  真巧,有一个字和我的名字一样。
  那位女子微微一笑后,便说出自己叫做柔泽红香,接着又继续说:
  我的本事不是向人学的,所以我也没办法教人。
  于是,真九郎就被带到崩月的宅第。
  红香对宅第的主人说:
  崩月的当家,这个小鬼还满有意思的,你不妨试试看。
  崩月法泉看着既兴奋又紧张的真九郎,他的身旁有个年纪和真九郎相近的少女,这个名叫夕乃的女孩也静静地望着真九郎。
  从当时一直到现在的八年间,对真九郎而言是最充实的光阴。
  真九郎以内弟子的身分住进宅第,他遵从法泉的指示把一切都奉献给崩月流的修行。身体内的骨头几乎没有地方没断过,他的骨头在修行中断裂无数次、碎裂无数次,全身被打得体无完肤,就连内脏都曾经移位,这是超乎常轨的肉体改造,也是为了让肉和骨头成为适合运用崩月之力的身体。
  银子很生气,她对真九郎的想法太过奇怪而感到生气,她无法理解这种修行而生气。
  银子不知道说服真九郎多少次,但是真九郎完全充耳不闻。
  无论如何,他都想变强。
  无论如何,都有那个必要。
  他需要能让失去家人的自己活下去的强大力量。
  所以他既努力又拼命,结果竟然……
  「真九郎?」
  夕乃温柔的声音让真九郎睁开眼睛,他的体力已经大约恢复三成,此种回复能力也是修行的成果。
  夕乃对用手撑着地板站起来的真九郎说道:
  「身体好像差不多习惯了呢。」
  「……嗯,勉勉强强。」
  右腕还很痛,疼痛感透过血管传到全身,不过对植入异物的身体来说,应该算是正常的反应,和当初相比,现在的状况已经轻松许多。植入的第一个晚上简直痛不堪忍,那时待在真九郎身边的人就是夕乃,她一整晚都没阖眼,从头到尾握着真九郎的手,并且不断和他说话,真九郎相信那晚自己能撑过来都是托夕乃的福。
  「应该还不到能在实战使用的阶段,照现在这样,不知道会对身体造成多少伤害,最严重的状况还有可能会缩短寿命,所以在得到爷爷的允许前都禁止使用喔!」
  「反正我也不想活那么久。」
  如果没有遇到红香,当时早就为了保护银子而丢掉性命了。
  真九郎选择活下去到底是对还是错呢?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吧?
  「不可以说这种话。」
  夕乃露出姊姊对弟弟说教似的表情轻声叱喝。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弄坏它其实很简单,不过只要好好珍惜的话,就可以使用一辈子,所以记得要好好珍惜,我很希望以后和你一起渡过人生喔!」
  有人这么关心自己是多么令人心怀感谢的事,于是真九郎苦笑着说:
  「听起来有点像求婚的台词耶。」
  夕乃的脸庞微微一红,接着轻咳一声。
  「那、那些话……当然要由男方先开口……」
  「嗯?」
  「没什么……」
  夕乃又带着蒙混过去的意思轻咳一声。
  「总之请你多加努力,不可以受到邪念的[屏蔽]。」
  「好的。」
  「请把那些下流的录影带丢掉。」
  「……好的。」
  「话说回来,真九郎你正值年轻的年纪,难怪会对那种东西有兴趣,应该也会想着『夕乃今天好可爱,不知道她的内裤是什么颜色』的事情吧?」
  「我对那种事情没有……」
  「应该有。」
  「不……」
  「一定有!」
  真九郎被一口咬定,而且夕乃还露出要他非承认不可的表情。
  「……啊~~好啦~~可能有吧。」
  「不能这样喔!真是的,真九郎好讨厌……」
  夕乃露出有点高兴的生气表情。
  真九郎在心里不断发出「什么跟什么啊?」的牢[屏蔽],不过当然没说出口。
  从以前就总是没办法违逆她。
  「上次我听保健室老师说过,男生一直压抑那种[屏蔽]会对身体不好,所以你真的忍不住的时候,记得跟我说喔!」
  「什么?」
  夕乃对有些慌张的真九郎又继续说明:
  「我愿意帮你严格训练直到心里的邪念消失,你高兴吗?」
  「……非常感激。」
  身为弟子也只能笑着点头。

  真九郎走到庭院,从水井汲出水,再用冰冷透心的井水把身体把身上的汗冲洗干净,接着用毛巾把身体擦干后,回到屋内沿着走廊走向客厅。真九郎在途中停下脚步,旁边正好是真九郎以前的房间,真九郎打开gate往房内一看,自己用过的书桌还在里面。而且上面没有半点灰尘,应该经常有人打扫,和五月雨庄的5号室比起来,这个房间更为宽敞干净而且明亮。
  师傅曾经说过:随时都欢迎你回来住。
  ……我没办法。
  在回忆渐渐苏醒前,真九郎赶紧把gate关上。
  他回到走廊上前往客厅找紫,没想到她竟然出乎意料地乖巧,只见她用吸管喝着果汁坐在电视前观看卡通,而散鹤则是和紫拉开微妙的距离一起观看卡通。不过当她看见真九郎出现的时候,就立刻跑向真九郎的身边。真九郎接住她小小的身躯,并且轻轻地把她抱起来,对连她的尿布都换过的真九郎来说,散鹤就像亲妹妹一样。
  「哼,真是个长不大的小鬼。」
  紫则是用侧眼望着两人的举动,不屑地衔着吸管。
  真九郎对紫闹别扭的举动不禁暗叹一口气,这时夕乃和散鹤的母亲——冥理刚好从厨房走出来,她体贴地询问真九郎是否缺乏生活用品,甚至一副准备给他零用钱的样子,因此真九郎赶紧慌张地婉拒,而当他反问是否需要帮忙家事时,冥理却回答男人只要坐着休息就好。由于散鹤说想要帮妈妈的忙,于是真九郎把她放回地上,目送散鹤跟在母亲背后跑进厨房,接着转头看向紫,可是她却露出一脸愤恨的表情。
  「练习好玩吗?」
  「还好。」
  「看你练习那么久,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了。」
  紫衔着吸管,在果汁里啵啵啵地吹着泡泡。
  虽然分开还不到一个小时,但是她似乎对真九郎把自己丢着不管的举动感到十分不满。
  「……抱歉。」
  「我问你,你还记得自己发过什么誓吧?」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不过,这里的人都是好人吧。」
  「哼,天晓得是不是真的。」
  虽然紫表面上看来好像已经完全放松,不过似乎还是一直保持警戒。
  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她戒备到这种程度呢?
  真九郎正想向她问个明白时,师傅刚好回到家中,于是真九郎只好暂时把心中的疑问按下,决定先向师傅问安。

  真九郎的师傅——崩月法泉是一位年龄超过七十岁的老人,他穿着轻便和服的打扮简直就像昭和初期的文豪,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不过连柔泽红香都曾经说过「绝对不想和他单独对打」这种话,可见是位不容忽视的人物。
  「……你就是《崩月》的当家吗?」
  与法泉正面相对的紫也不隐瞒戒心,直接用瞪视的态度说出这句话,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她还是把真九郎拉在身边当挡箭牌。
  即使看到紫的态度,法泉仍然有如面对自己的孙女一样面露微笑,崩月家的人基本上都拥有非常稳重的修养,当真九郎在这间屋子里生活的时候,就很清楚「越强的人越有控制感情的本事」这件事。
  「小妹妹,要吃烤蕃薯吗?」
  法泉由纸袋拿出似乎从围棋会馆回家途中买的烤蕃薯,并把其中一个巴掌大的蕃薯折成两半拿给紫,[屏蔽]的蕃薯冒出阵阵热气,甜美的香气立即在四周飘散。食欲旺盛的紫第一次见到烤蕃薯,注意力立刻被深深吸引,于是她接下法泉手中的蕃薯想要张口咬下,不过在犹豫片刻后随即拿给真九郎。
  「你先试毒。」
  暗中对紫的多疑摇头不已的真九郎只好先吃一口,紫则是等到确定没问题后也开始享用烤蕃薯,她塞得满嘴都是,而且还一边发出「噢噢!」的赞叹声,一边仔细端详手中的烤蕃薯,然后又再咬一口,似乎相当喜欢烤蕃薯。
  吃到一半,紫停下动作向法泉道谢。
  「很好吃,谢谢你。」
  「不会不会。」
  法泉豪爽地露出笑容,并且拿起另一个烤蕃薯给真九郎,而这个动作正好被夕乃发现。
  「不行啦!爷爷,都快吃晚饭了!」
  法泉只好搔着头说「嗯,抱歉」,接着又「你怎么穿着和服裤裙?」「没关系啦。」「应该是穿给真九郎看的吧?」「又没关系。」和夕乃对谈几句后,就抱着烤蕃薯走向厨房。
  夕乃偷偷看了真九郎一眼后,便开口[屏蔽]:
  「我穿和服裤裙好看吗?」
  「嗯。」
  「会不会心里小鹿乱撞呢?」
  「……嗯,有一点。」
  「那我就继续穿着。」
  夕乃说完后,便露出微笑走回厨房。
  当真九郎想着「搞不懂她在做什么,只要她心情看起来不错就好」的时候,这次换散鹤从厨房走出来,看着她用两只小手辛苦地端着大盘子,真九郎想起身帮她,可是衣服却被紫拉住。
  「播种够器。」
  满嘴的烤蕃薯让她的话说得模糊不清,紫似乎想叫真九郎「不准过去」,对真九郎困扰样子看不下去的散鹤只对紫说一句话:
  「……好任性。」
  紫的火气一冒想张口回骂,偏偏嘴里塞满烤蕃薯让她发不出声音,散鹤就在她努力咽下的时候回到厨房。紫好不容易把烤蕃薯吞下肚后,马上瞪向旁边差点笑出来的真九郎,然后忿忿不平地说道:
  「臭屁的小鬼。」
  真九郎无声地「你才是吧」如此纠正,但是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留在她身边。

  众人围坐在黑檀木制的大餐桌前和乐融融地享用晚餐,晚饭的菜色以生鱼片、红烧鱼以及猪肉汤与马铃薯炖肉等等和食为主,真九郎对这些熟悉的味道吃得很高兴,连旁边的紫也没停过筷子,大家一边享用美食一边闲话家常,还聊起夕乃与散鹤的父亲现在到国外出差的事,晚餐用毕后,冥理和夕乃便开始收拾碗盘。
  「小紫,要不要先和散鹤去洗澡呢?」
  考虑到待会儿准备讨论的事情,夕乃便如此提议。紫本来有点反抗,不过听真九郎说「崩月家的澡堂很棒喔」时,她就已经有点兴趣了。「什么很棒?」「全部都是木头做的」「哦~~用木头做的澡堂啊……」听到两人如此对话的夕乃又补上:「今天泡的是柚子浴喔!」
  「水里有柚子,还有用木头做的澡堂啊……」
  紫似乎输给她奇心而终于点头,为了不让夕乃再度误会,所以真九郎再三叮咛紫泡完澡时一定要用浴巾围起来,紫则是答应「嗯……好吧」接着就和散鹤一起前往澡堂。
  等小孩离开后,夕乃在桌上摆上泡好的茶以及放在冰箱冷藏过的烤蕃薯。
  「红香这家伙,还真是丢给你一件麻烦事。」
  法泉一边咬着烤蕃薯,一边说着。
  「她明明知道你是我们家的人,还找你照顾九凤院家的小孩,不过这也像她的作风。她不知道该说是不拘小节还是没原则,把这方面的状况全都不当一回事……」
  真九郎其实有许多疑问,不过还是先等师傅把话说完。真九郎对夕乃、冥理以及散鹤都能轻松对待,唯有对师傅法泉始终保持严谨的礼仪,虽然夕乃经常念他太过见外,不过该有的礼仪还是应该遵守,毕竟真九郎是打从心底尊敬这个传授许多知识给自己、又把身体的一部分送给自己的老人。
  夕乃似乎看穿真九郎的心事,于是便代为开口:
  「爷爷,那件事是不是该让真九郎知道呢?」
  「……嗯,也是时候了。」
  法泉若有所思地闭上眼,并且端起茶缓缓啜饮,真九郎也跟着拿起茶杯饮用,这时夕乃把烤蕃薯的皮仔细剥掉后递给真九郎,真九郎虽然心想「我可以自己弄」,但是他还是一边道谢一边伸手接过烧蕃薯。这是爱吃甜食的法泉精心挑选、冷却后更增香甜的蕃薯,真九郎一面品尝,一面等待师傅训示。
  法泉睁开眼睛,摸着下巴说道:
  「在开始讲之前,我有件事想先问你,真九郎,你要老实回答。」
  「是。」
  师傅盯着因紧张而战战兢兢地弟子开口说道:
  「你做过了吗?」
  「请问是指什么?」
  「好不容易开始独居生活,你跟夕乃做过了吗?」
  在真九郎身旁的夕乃似乎被茶呛到,因此开始剧烈地咳嗽,真九郎便用手拍拍她的背,夕乃说声谢谢后随即向祖父强烈抗议:
  「爷、爷爷!你怎么突然说出不知羞耻的话!」
  「哪会不知羞耻,我们正在谈真九郎的童贞问题喔。」
  「肮脏!下流!」
  「真是顽固,我在真九郎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
  「真九郎不是那种人!」
  「什么嘛,你们还没做过啊?真九郎,不用顾虑到她是师傅的孙女,我对这方面的事很开明的。你别看夕乃这丫头这副模样,她常常收到一堆情书,再拖拖拉拉的小心被其他人追走喔……」
  「才不会呢!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你的贞操观念那么重,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不用爷爷担心!将来一定会有人娶我的!真九郎,对不对?」
  真九郎虽然心想不要问我,但是嘴上还是发出「嗯……」的暧昧回答。
  老而弥坚的法泉向来都鼓励真九郎和孙女多亲近,对「那方面的事」也表现出极度宽容的态度。当真九郎搬出崩月家时,法泉还推荐五月雨庄,理由则是住在那里有很多好处,但是法泉似乎还是误会真九郎想搬出去独自居住的理由,即使真九郎想解释这个误会,真正的理由却无法说出口,因此只好用模糊不清的态度应对。
  真九郎就在无法替法泉与夕乃任何一方答腔的状况下袖手旁观,这时走廊传来冥理的声音。
  「爸爸,日村奶奶打电话给你。」
  「喔,来了。」
  法泉便踩着轻快的脚步走到走廊,稍微讲过电话后,就说有事出gate而走往大gate。根据夕乃所说,他最近在转棋会馆和一位认识的老婆婆相当亲昵,她像正在交往中,虽然刚刚的话只说到一半,不过女朋友一找就突然跑掉,真九郎认为这倒是很像师傅的作风。
  「真九郎,你不能像爷爷一样喔!」
  夕乃似乎对祖父的任性有些傻眼,因此叹了口气后重新把茶泡过。
  「男人的爱要全部付出给家人,千万不可以三心二意。」
  基本上夕乃还是很尊敬祖父,唯独看不惯法泉从年轻就开始的风流态度,已经去世的妻子听说对丈夫的缺点也吃过不少苦,而看着种种状况长大的夕乃感触似乎也特别深刻。
  「真九郎,明白吗?」
  「明白。」
  夕乃满意地点了点头,并且把茶递到真九郎的面前。
  「我就僭越代为说明吧,虽然不是很复杂的内容,如果有疑问请记得举手发问。」
  「还要举手?」
  「请叫我夕乃老师。」
  夕乃微微一笑后,便开始叙述:
  「首先关于里十三家。」
  所谓的里十三家是指到现代为止,在地下世界中占有势力的十三个家系。
  《歪空》、《堕花》、《斩岛》、《圆堂》、《崩月》、《虚村》、《豪我》、《师水》、《戒园》、《御巫》、《病叶》、《亚城》、《星啮》——虽然这十三家已有近半数不再多管世事,或者早已断绝血缘,但是它们的勇猛事绩、恶名昭彰以及凶恶名声对里世界仍然存有影响力。
  「再来是关于表御三家。」
  《九凤院》、《麒麟塚》、《皇牙宫》。
  三者都是大财阀,而且是名gate中的名gate,连真九郎都听过它们的名字。
  「表御三家代表俗世的权力,里十三家则是代表地下世界的权力,两者分别扮演表面的英雄和暗处的枭雄,甚至还曾经有这十六家彼此互相制衡共同统治这个国家的时代,不过那是很古老的故事了。现在的表御三家极尽繁荣,相对地里十三家却是一直逐渐衰退,虽然当中也有像《圆堂》和表面权力相互融和的家系……」
  看夕乃端起茶稍做休息后,真九郎也把变凉的茶一口气喝干。
  「表御三家和里十三家吗……」
  真九郎把剩下的烤蕃薯送入口中,这时夕乃又冲泡新的茶递过来,真九郎则是道谢后再度啜饮,等思绪逐渐稳定后开口说道:
  「……这些话是真的吗?」
  夕乃没有回答,只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继续喝茶。
  真九郎思考片刻后,便举起右手。
  「夕乃老师,我有问题。」
  「座号8号的红真九郎同学,请发问。」
  连座号都有喔?真九郎一边心想,一边说出疑问。
  「刚才那些话是真的吗?」
  「我对你从来没有撒过谎喔。」
  这倒也是,她对我一直都是真诚相待。
  完全没有欺骗过。
  即使如此,坦白说还是令人很难相信。
  真九郎早就知道崩月家不是普通的家系,而且以前也听过代代都和地下世界有关,不过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崩月家过去竟然会是大势力的其中之一,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九凤院、麒麟塚、皇牙宫这些有名的财阀被称为表御三家。
  简直就像骗小孩的童话故事……
  当真九郎想着这些事时,夕乃又继续叙述:
  「我听拥有灵视能力的人说过,这个世界的每个地方都有死灵或恶灵等等各式各样的灵魂,因为我没有那种能力,所以看不见,不过那对我的生活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刚才我告诉你的事就像这样,不知道也没关系,就算知道也可能只有一点用处而已,论重要性,学校上的课还比较有用,所以只要在心里留个印象就好,但是有件事请你千万记住,你是我们家……也就是《崩月》的人,换句话说,你已经算是里十三家的人了。」
  意思就是并非事不关已。真九郎在崩月家里共吃一锅饭那么多年,又继承法泉的部分力量,毫无疑问是相关人士。
  「然后小紫是表御三家的人,而且又是表御三家中最强势的《九凤院》的千金小姐,这就是她会对我们家保持强烈戒心的原因。表御三家里都把表称为清流,把里称为浊流,他们似乎严格禁止双方接触,简单说就是把我们当成病菌。」
  上次紫说脏东西会传染,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在九凤院家里大概就是接受这种教育吧?
  所以才会对属于崩月家的夕乃如此敌视,也一直要求真九郎保护她。
  「我也不太清楚详细状况,表里好像真的有很多恩怨,不过我们家就是这种连澡堂都能招待的家风。」
  真九郎一边听着夕乃的话一边心想:
  里与表,就如同自己和紫。自己将来会继续从事纠纷调解人这一行,将会过着和世间功名无缘的人生;而紫身为九凤院家的人,想必会在表面世界度过一段灿烂的人生。她很令人羡慕吗?不会,只觉得她很辛苦。
  来自四周的期待与压力会有多重呢?真九郎似乎无法承受。
  真九郎发现夕乃的茶已经喝光,正打算帮她倒茶时,却忽然见到她脸上露出平常少见的阴霾而停下动作。
  「夕乃姊姊,怎么了?」
  「……仔细想想,小紫会讨厌我们家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会啦……」
  「真九郎,我们家是杀人的家系。」
  真九郎突然有种房间整个变暗的感觉,这当然是心理作用,天花板的日光灯并没有故障,只是因为真九郎相信夕乃陈述的事实而感到心情沉重的关系。学过崩月流的真九郎很明白,崩月家传授的是杀人的力量与技术,崩月家曾经用这些技术杀过多少人?虽然在法泉这代就已经退出里世界,可是力量和技术并没有随着消失,夕乃和散鹤的后代也应该会继续继承下去,家系就是将杀人的力量与技术代代相传的系统。
  夕乃使用比平常更没有感情的声音继续说道:
  「如果污秽会留在血脉中,我的血就是肮脏的,而且还是肮脏得令人害怕。刚刚我提到灵视能力,其实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有那种能力,如果真的拥有的话,我也许就必须亲眼看着我们家的污秽活下去。」
  真九郎低头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夕乃则是望着他的脸问:
  「……觉得很可怕吗?」
  虽然她这么问,但是真九郎知道这句话里真正的含意。
  你后悔吗?
  她一定是想这么问。
  你后悔和这个崩月家扯上关系吗?甚至也后悔遇见我吧?夕乃就是担心这些事。
  怎么会呢?
  里十三家和表御三家一点都不可怕,杀人的力量和技术也完全不可怕。
  真九郎真正害怕的不是这种东西。
  真九郎抬起头。
  「我喜欢夕乃姊姊,也喜欢崩月家的每个人。」
  崩朋家肯收留无依无靠的自己,而且又视为家里的一份子,该亲切时亲切,该严厉时严厉,因此真九郎对这个家的人只怀着感激不尽的想法。
  正因为如此,有些话才无法讲出口,有些事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唉,好想快点回五月庄。
  实在不想在这里待太久。
  好想快点远离这个家的人。
  正当真九郎努力不让内心的混乱写在脸上时,夕乃却恢复原来的语调说:
  「那个……真九郎,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可以再说一次刚才那句话吗?」
  「嗯?刚才那句?」
  「就是刚才喜、喜欢……那句……」
  夕乃的双颊染上一抹嫣红,两手的食指互相点着指尖,嘴里也支支吾吾,真九郎则是对夕乃连话都讲不清楚的原因摸不着头绪,就在此时,走廊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真九郎转头一望,身上包着浴巾的散鹤立刻奔入他的怀里,真九郎则是轻轻抱着她,摸了摸还有点湿润的头发。
  「难得气氛很不错的说……」
  夕乃不甘心地叹出一口气,并且小声抱怨。
  「唉,真是个慌慌张张的家伙。」
  紫在散鹤后面慢条斯理地出现在走廊上,她照真九郎的叮咛用浴巾包着身体,从刚出浴的红通通脸颊看来,紫的心情似乎很不错,显然桧木制的澡堂以及柚子浴都很合她的意。
  紫见到紧抱着真九郎不放的散鹤后,不屑地发出冷笑。
  「哼,真是长不大的小鬼。」
  紫摆出一副「我才不会那么幼稚」的态度,接着又命令佣人。
  「喂!真九郎,我要回去了,快准备换的衣服!」
  「啊……」
  这时真九郎才想起自己忘记携带干净的衣服,但是夕乃只说出「请等等」后,就走进里面的房间。
  紫在这段时间内则是喝着冥理给她的冷麦茶。
  「紫,你对崩月家的感觉怎么样?」
  「不足为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原来书上或是听人讲的跟事实差很多。」
  「是喔。」
  真九郎伸手摸摸她的头,紫却难得没有抵抗。从她开始大打呵欠的举动看来,她似乎睡意颇深,比她年幼的散鹤也已经开始打瞌睡了,真九郎看看时钟,现在是她们应该就寝的时间。趁夕乃回来并且帮两个小孩换衣服的时候,真九郎先向冥理打声招呼,然后准备返回五月雨庄,他把穿好衣服的紫背在背上,而紫则是一贴上真九郎的背就立刻睡着。
  「真九郎,这个也给你。」
  夕乃拿了一个纸袋给真九郎,里面有数套小孩用的睡衣。
  「那些是我小时候用的,请拿给小紫穿。」
  「谢谢你,夕乃姊姊。」
  「下次我去找你时,如果又看到她没穿衣服,我真的会生气喔!」
  「……我一定会叫她穿衣服。」
  夕乃看向真九郎背后熟睡的紫后,便噗嗤一声地露出笑容。
  「你这个样子好像大哥哥呢。」
  「会吗……」
  真九郎的心情有些复杂。
  姊姊和哥哥是种得以依赖的人物,自己到底哪里像呢?
  在gate前又再度向夕乃道谢后,真九郎便踏上归途,他一面感觉小孩特有的微热体温,一边缓缓地在零星路灯照射下的夜路上行走。
  表御三家和里十三家……
  紫应该早就知道这些真九郎第一次听到的名词吧?这个孩子平常虽然话很多,但是重要的事情却完全不讲,包括她被谁以及成为目标的原因也只字不提。
  难道是为了因应需要才会这么懂事吗?
  她到底经过什么样的人生呢?
  她已经感觉到身为表御三家之一——《九凤院》一族的压力吗?
  不论是多么沉重的压力,这个孩子似乎都没有逃避的意思。
  想必她会用小小的身体勇敢面对吧!
  前方吹起一阵刺骨的寒风,真九郎小心翼翼地不让背后的紫吹到风,同时也不放松对周围的警戒,虽然附近是住宅区,不时有其他路人经过,不过还是要预防万一。
  只要苗头不对就准备带着她逃走,反正逃走也不是坏事。
  这个判断绝对没错。真九郎一直都是如此走来,以后也一定会这么做。
  不过……
  真九郎微微向后转头,看着在背后轻轻打呼的紫,那是一张仿佛脱离一切束缚的幼稚脸孔,同时也是年幼却要承担一切的脸孔。
  真九郎心想:
  选择逃避的自己并没有错,不过,假如有人不愿意逃,明知会输却仍然选择面对的人就是错的吗?
  「……嗯……」
  紫好像正在说梦话,并且用脸颊轻轻地在真九郎的背上摩擦。
  见到她的举动,真九郎的脸上自然地……相当自然地浮出微笑。
  麻烦事以后再想吧!
  跟表御三家、里十三家或是红香的思维都毫无关系,现在他只想好好保护这个孩子。
  真九郎一边感觉背后那舒服的温暖,一边向五月雨庄加快脚步。
  赶快回去吧!
  不能让这个孩子着凉。


第四章 初吻


  当真九郎还在念幼稚园的时候,首次知道世上有[屏蔽]集团存在。
  当时银子的家在不少地方欠下大笔债务,因此经常会有许多凶神恶煞的大汉上gate讨债,欠钱的人其实不是银子的父母,而是银子的外祖父当朋友的保证人而产生的债务。知道这些详情已经是长大后的事情,然而在年幼的真九郎眼里,那些大汉就是代表「可怕」这两个字。真九郎有几次想找银子玩,却在银子家的gate前被大汉们的大吼大叫吓得跑回家,那些人还曾经闯到屋子里面,用球棒把真九郎和银子正在游玩的玩具打碎,真九郎的父亲非常喜欢棒球,所以真九郎也有一支塑胶球棒,不过他根本没想过球棒会变成可怕的凶器,那时候甚至吓得小便失禁,事后还被银子哄了半天,实在是奇耻大辱,到现在也偶尔会被她取笑。
  真九郎也对[屏蔽]完全没有插手一事记得一清二楚,银子曾经告诉真九郎世上有[屏蔽]组织,而且还是受到社会认可的集团。
  「听说这就是必要的邪恶根源,反正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当时,一副小大人样的银子用冷冷的语调如此说道。
  即使记忆已经随风而逝,但是重要的事情必定会留在心里的某个角落。
  随着拉面店的生意渐有起色,负债也逐渐还清,讨厌[屏蔽]集团的银子却仍然对他们十分痛恨,真九郎也一样,虽然红香曾说可以善加利用那些人,实际上真九郎也的确利用过他们,但是深植心中的厌恶感并没有消失,他认为自己和那些人绝对不可能合得来。
  「……接下来……」
  真九郎吐出一口气,藉此把讨厌的记忆抛到脑后,让意识回到眼前的现实上。
  极宝会——国内最大[屏蔽]集团的分支之一,成员将近二百人。在八层大楼入口的告示板上,八楼的部分清楚印着「极宝会事务所」,以下的楼层全部都是融资公司,它们实际上都是属于极宝会的分支,换句话说,整栋大楼就是流氓的城堡。这种组织在国外一般都是藏在地底下,大概只有在这个国家能够如此光明正大地打着招牌却又不会触犯法律吧?虽然这栋大楼座落于闹区角落且行人众多,但是每个人都是快步通过,没有人敢在这里多加停留,因为从楼上射出的[屏蔽]把路人打死的例子不胜枚举,也或许为了保护[屏蔽]的安全,附近并没有设立派出所,距离最近的派出所也位于二公里外,因此行人就算听到枪声好心报警,所有东西都会在[屏蔽]赶来现场前就已完全掩饰。随着无法破案的案件年年增加,想当[屏蔽]的人越来越少,因此目前警界的状况呈现素质降低又严重[屏蔽]。
  即使如此,这个国家远离战争数十年,在世界标准里仍然认为是个安全的地方,虽然真九郎觉得这个社会有些地方相当异常,但是自己又没有足以指责的智慧,所以只好设法适应并让自己活下去。
  真九郎从口袋拿出便条纸再次确认名字。
  久能正——极宝会的少帮主。
  真九郎今天就是为了和这个人交涉而登gate拜访这间事务所。
  今天早上,真九郎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对方是花村幼稚园的园长。花村幼稚园是真九郎和银子以前念过的幼稚园,电话的内容是委托工作,实际上应该说是听园长哭诉比较正确。最近幼稚园被某家恶劣的土地开发公司看中,三天两头就有不明人士跑到幼稚园里[屏蔽],园长担心上课的小朋友碰到危险而立刻报警,不过得到的答案却是「等真的出事再来报案」。数天前,有人闯进园长的家偷走土地权状,虽然窃贼几乎可以确定是那家土地开发公司的人,园长却不敢报案,因为偷土地权状的人留下几张照片,上面拍有园长的女儿、女婿及幼小的孙儿们,园长知道这是无言的警告,如果报警的话,对方就会对女儿、女婿和孙子们下手,就在园长万念俱灰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以前在这间幼稚园念过的小孩中有人正在从事纠纷调解人。当初真九郎基于营业上的原则,在入行时就把这件事通知旧识,园长是一位身材圆润的女士,对真九郎和银子都很和蔼,虽然现在腰部有点问题而需要倚靠拐杖走路,可是向来喜爱小孩的她听说还是和以前一样亲切地对待小朋友。
  小时候必须抬头瞻望的女士,现在却垂老矣矣哭着恳求自己的救助。
  真九郎有点迷惑,按理说既然接下紫的护卫工作,就应该专注在这份委托上,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生事件,每天都过得十分平静,让真九郎不禁怀疑问题是否都由红香解决了,所以倒是有些余力。真九郎看着紫身穿夕乃赠送的睡衣呼呼大睡,考虑片刻后决定接下园长的委托,于是他立刻向银子联络,请她调查那家土地开发公司的来头,然后等学校下课后就开始展开行动。
  因为如此,所以现在真九郎正站在极宝会的事务所前面,他并不后悔接下这份委托,也不因对象是[屏蔽]集团而担心,唯有一点是最大的失算。
  真九郎看着自己身旁的斜下方。
  「这里就是那个叫[屏蔽]集团的基地吗?」
  紫露出就像准备进入游乐园似的兴奋神情如此说着。
  工作时还带着小孩这点根本违反专业的原则,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她留在公寓里呢?因为真九郎完全讲不赢她。
  真九郎原本只说「我要出去工作,晚一点才会回来。」就准备出gate,紫却坚持要真九郎带她一起出去,真九郎当然马上回绝。最近的[屏蔽]集团开始拥抢自重,火力甚至不输给国外的黑手档,但是紫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并且以挑衅的语气说道:
  「喔?原来你学的那个叫崩月流的东西,居然差劲到没办法保护一个小孩吗?」
  「这……」
  「如果发生事情,赶快随便用出一个必杀技解决就好。」
  「没、没有那种招式……」
  「……什么嘛,真逊。」
  「才不会!崩月流很厉害……!」
  「不会输给区区流氓吧?」
  「当然。」
  「那就没问题,我们快走吧!」
  「……」
  真九郎无法反驳「既然有危险,就靠你保护我」如此蛮横又单纯的理由,如果坚持不让她同行,就好像会否定崩月家的力量,就算如此,一般都应该不理会紫自己出发,不过当真九郎匆忙追上穿好鞋子跑出大gate的紫时,也不禁心怀「尽量试试看」的心态。每次看紫往前直冲的天真模样,总会觉得自己的迷惘和烦恼都毫无意义似地,虽然自己也知道那只是一时的错觉而已。
  有时会认为自己或许是个毁灭[屏蔽]者。
  从家人死去的时候开始,就自然地变成这样了。
  不过,他并不想连累别人,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一定要好好保护紫。
  「紫,跟我约好等一下不能乱讲话,这是工作。」
  「嗯。」
  紫有如宣誓似地举起一只手,但是几乎感觉不到她的紧张感。
  明明告诉过她流氓是什么,她竟然还可以一派轻松。
  真九郎一面认为和自己小时候差好多,一面带着紫走进电梯。

  交涉出乎意料地顺利进行。
  如果只是一般人,事务所根本就不会理睬,但是换面纠纷调解人的话,状况就会有些不同,好歹彼此都是地下业者的专业人士。虽然他们对年轻的真九郎身边还带个小孩的举动露出一脸怀疑的表情,可是当真九郎拿出银子收集的资料时,对方的态度就完全改变,马上请真九郎走进里面的会客室,而少头目久能正就在里面,也就是指挥开发花村幼稚园土地的人,他的外表看似能干的律师,不过眼神中却闪烁出活在[屏蔽]世界[屏蔽]有的狡猾光芒。
  双方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先彼此说些场面话后就正式开始交涉。久能对紫完全视若无睹,而紫见到真九郎的陪笑表情只露出「又是那种脸」的神情后,就立刻闭上嘴安静地坐在旁边。
  关于园长家里被偷走的土地权状,我已经掌握犯人的证据了。
  真九郎劈头就说出这句话,当然是吹牛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调查得如此清楚,通常对方应该也不会相信,不过,资料上详细记载极宝会和土地开发业者的关系,甚至连干部才知道的内部资料也在上面,因此对方似乎也对真九郎的话感到些许可信度。
  真九郎只说出是花村幼稚园园长的委托后,银子就用极便宜的价格提供如此大量的情报,没想到她也是个重视人情的人,更何况她又对[屏蔽]集团恨之入骨。
  真九郎表示园长不想多惹事端,所以只要对方归还土地权状并且以后不再对花村幼稚园出手,这次的事就当作没发生。一般民众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条件下完成交涉,因为[屏蔽]集团不会认输,他们会为了保有颜面而不择手段,持续[屏蔽]扰到胜利为止,因此一般民众根本无法对付他们,唯一不怕他们的只有同样是地下业界里的人。
  真九郎看向身旁的紫,她对招待的果汁碰也不碰,只是一直盯着久能,似乎对第一次见到的流氓感到很新奇。
  久能拿着资料沉默片刻后,就表示自己接受这个条件,接着就叫手下拿来一个信封,声明土地权状就在里面并且交给真九郎,同时也表明不再对付那间幼稚园。能够安稳解决事情才是一流的纠纷调解人,自己虽然还只是三流,不过偶尔也会有进行得如此顺利的情况。
  真九郎不禁在内心松了一口气,此时……
  「这家伙说谎。」
  身旁的紫突然冒出这句话。
  并且伸直右手指着久能的脸。
  「这家伙说谎。」
  「你……」
  真九郎本来想说「你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但是在看到紫认真的表情后,就把话吞回肚里。
  被指着鼻子的久能则是吃惊地扬起眉角。
  「小妹妹,为什么你会说叔叔说谎呢?」
  「为什么?」
  紫只对久能「哼」地露出冷笑。
  「说谎的人会用说谎的表情、声音跟谎话骗人,当然看得出来!」
  紫从椅子上站起身,并且用对罪人宣判似的口吻断言:
  「所以你在说谎!」
  真九郎有些不知所措,紫把原本应该已经结束的交涉又掀起波澜,可是真九郎却从话中感到紫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
  真九郎转而看向久能,他似乎正在烦恼而沉默不语,一阵子后才浮现笑容。
  「……真是败给你罗。」
  紫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并且得意洋洋地说道:
  「世界上只有谎话和真话两种而已。我虽然才七岁,不过这七年可不是白活的,这点程度当然分得出来。」
  「原来如此,叔叔真的败给你了。」
  久能放声哈哈大笑,并且拿起一根菸叼在嘴上,同时把手伸进怀里,真九郎见到他的举动后,立刻抱住紫趴在地上,随后则响起数道枪声——久能握着从怀里拔出来的g.u-n,面无表情地连续射击,他不只为了确实致紫于死地,也由于被小鬼戳破谎言,因此恼羞成怒而不断扣下扳机泄愤。
  听到枪声的手下们接连冲进会客室,只见到客人抱着小孩倒在地板上,背上还开了十几个洞,久能则是把打完[屏蔽]的g.u-n扔到地上,取出镶有宝石的打火机点燃香菸,然后命令手下:
  「收拾干净。」
  手下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这种事也可能经常发生,因此手下们毫无感觉地走向真九郎和紫,却忽然见到紫睁大眼睛而大为惊讶。
  「久能老大,小鬼还没……」
  男子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突然站起来的真九郎反手一拳打中下巴,冲击力道让男子的脖子整个扭曲,在他翻着白眼应声倒下前,真九郎又跳起来用有如疾风般迅速的右脚一踢,把两名站在一起的手下鼻子踢烂,并且在着地的同时用手指攻击另一个男子的喉咙,顺便往最后一人的胯下踹面一脚,最初吃下反手一拳的手下此时才终于碰的一声倒在地上。
  一个昏厥过去,其余四个人则是痛得在地上翻滚,真九郎确定他们无法再站起身后,才缓缓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久能。
  「久能先生,你的个性真是讨人厌。」
  真九郎对想杀害紫的久能愤怒不已,如果枪口只是对着他倒还好,久能却把枪对着紫而且毫不犹豫地开枪,幸好真九郎用背部挡下所有[屏蔽],如果有半颗打中紫的话,真九郎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不过他至少可以确定现场所有人都会被打得比现在难看。
  久能被眼前出乎意料的一幕吓到,只能抓着沙发的扶手不断发抖,嘴上叼的菸也掉在地上。
  「原、原来你们是负责战斗的……!」
  「如果是的话,你们早就死光了,我只不过是纠纷调解人而已。」
  当真九郎向前靠近,久能以从沙发上摔落的姿势迅速后退,信奉力量的人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时,只有屈服一条路。
  真九郎则是边注意自己颤抖的脚不被发现,边拿起信封轻轻晃动。
  「这个是真的吗?」
  久能不甘心地牙齿一直打颤,却也只能承认「那是假货」,他认为真九郎没有分辨真伪的能力,所以打算先用假的土地权状搪塞,等真九郎回去后再派人杀害园长。委托人死后还继续执行工作的人在地下业界非常稀少,真九郎认为自己被看扁了,毕竟自己走进这一行还不到一年,在这个业界算是菜鸟中的菜鸟。
  「这间事务所的人全部送进医院,或是现在我们就立刻完成交涉,你想选哪一种?」
  亲眼见到手下如此不堪一击的久能早已丧失战意,外面的其他手下发现状况也跑进会客室而想要扑向真九郎,却遭到久能出声制止,并且叫他们去拿真正的土地权状。这样打下去只是徒增伤患而已——能做出如此冷静的判断,真不愧是组织的少头目。久能从手下接过信封后,就把信封扔给真九郎,然后指着出口表示送客。
  真九郎也认为早走早好,如果被发现自己的脚正在发抖,说不定对方又会继续找麻烦。
  「我们走吧。」
  真九郎对坐在地上的紫伸出手,而紫则是立刻奔进他的怀里,真九郎把她抱起来,一边用眼睛牵制四周杀气腾腾的大汉们,一边缓缓走出事务所。两人搭着电梯到达一楼并且离开大楼踏上人行道,直到看见路人越来越多才慢慢解除紧张的感觉。
  委托差点就失败了,幸好有紫才没有铸下大错。
  「紫?」
  真九郎正想道谢而看向紫时,却看到她低垂双眼,用小小的手抓着真九郎的衣服并且紧闭双唇,不管紫再怎么聪明,毕竟只是七岁的小孩,这次恐怕是她生平第一次碰到的[屏蔽]事件,她似乎对那些朝自己释放的杀意而感到不知所措。
  真九郎心想:她没有大哭大叫就很成熟了。
  果然不应该带她来的。
  自己不应该做出如此轻率的判断,实在非常可耻。
  「抱歉,让你吓到了。」
  当真九郎一道歉,紫就抬头望向真九郎的脸,随后抱紧她的脖子,真九郎以为紫想要放声大哭,她却强忍哭意,并且只以略带呜咽的语气说:
  「……不,是我的错。」
  倒抽着鼻水的紫这时才猛然惊觉真九郎背后的状况。
  「真九郎!」
  紫的小手抓住真九郎的脸,惊慌失措地大喊:
  「快、快点!你流血了!快点去医院!」
  「嗯,等一下再……」
  「笨蛋!」
  真九郎对她认真的表情和声音有点惊讶。
  「听我的话,真九郎!赶快去医院!」
  虽然嘴上用命令的语句,口气听起来却像哀求。
  就像说着「你不要死」似地……
  真九郎看到紫抓着衣服的手微微颤抖,嘴角不禁轻轻一笑。
  并且对这个孩子如此担心自己的举动感到有点高兴。

  山浦医院是一间位于工商业区的小诊所,虽然外表十分老旧,但是在地方上的评价相当不错,不论老人或小孩,看诊的当地居民出乎意料地多。这里唯一的医生兼院长——山浦铜太是个五十几岁的男子,他在开业前曾经待在国外的战场,以[屏蔽]士兵与游击队为对象锻炼医术。他总是秉持着医者父母心的信念,不管是对小孩动盲肠手术、替流氓接回砍断的手或是从[屏蔽]的体内取出bomb等等,他对所有病患都一视同仁,山浦曾经说过医生是人人羡慕的崇高职业,真九郎也心有同感,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救人。
  「真难得,你也会被枪打中。」
  山浦看着躺在诊疗台上的真九郎的背,搔了搔头如此说道。山浦的头完全没有头发,因而露出当初在战场时留下的枪伤疤痕,但是这副模样却不会让看病的小孩感到害怕,因为他有种非常平易近人的感觉。
  「一、二、三……喂,你被开了几枪啊?你的手脚有点迟钝罗!」
  「因为发生不少事情。」
  真九郎一边乖乖地接受诊疗,一边回答。
  真九郎并不是第一次对付拿枪的对手,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闪躲[屏蔽]并不是难事,但在刚才那种状况下只能接下全部[屏蔽],绝对不能让紫受到半点伤害,幸好[屏蔽]都被背部的肌肉挡下,完全没有伤到内脏。由于真九郎学过缓和痛觉的方法,因此在紫的面前还能暂时装作没事,不过当自己让紫坐在候诊室而走进诊疗室后,他的集中力就完全崩溃,马上倒在诊疗台上。
  真九郎心想:当贴身保镖真辛苦。
  山浦拿着镊子从真九郎的背逐一挟出[屏蔽],他熟练地处理粘着血液与体液的弹头,显然完全发挥出在战场上累积的丰富经验。每当镊子磁到伤口时,剧痛就会传遍全身,真九郎只能咬紧牙根勉强忍耐,真九郎坚持不使用[屏蔽],因为如果打下[屏蔽],感觉就会暂时迟钝,对保护紫的安全会产生问题,毕竟受伤也是自己的责任,所以这种痛苦也是自作自受。
  「你的身体还是跟以前一样结实到吓死人,到底要吃什么才会长成这样?」
  「只要努力锻炼,每个人都可以的。」
  山浦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似乎没有像嘴巴上说的如此惊讶,因为他在战场上早就看惯异常的肉体了——有人失去两眼、下巴以及双手双脚,却仍然拥有坚强的战斗意志;有人被轰掉半个脑袋,还能走上半天抵达野战医院;还有人的肚子炸开一个大洞,却可以在部下面前发表感人的演说。正因为山浦年轻时每天都活在名为战争的极限状态下,所以他才有办法面不改色地治疗和地下业者有关的人。
  「记得不要死掉就好。」
  「我会小心的。」
  当山浦正在消毒伤口时,有个人用颇夸张的开朗声音叫着真九郎的名字。
  「嗨~~真九郎~~」
  候客室出现一名这家医院的[屏蔽],同时也是山浦的女朋友,这名[屏蔽]名叫东西南,她故意穿着小一号的[屏蔽]服强调自己美妙的身材,全身上下都飘散出不像[屏蔽]的娇媚感。即使被看病的老爷爷偷[屏蔽]部或俏臀,她只会挂着笑容说「记得带上西天喔」;如果有流氓搭讪,她也会用「对不起罗~~我不太喜欢你这型的人唷~~」这句话挡掉,她就是个拥有此种大而化小个性的女性,虽然她看起来不像从事医疗的人,但是来看病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非常喜欢她。
  「那个小妹妹是你的什么人?是这个吗?」
  南竖起小指头,并且露出暧昧的笑容。
  「……请不要跟环姊说一样的话。」
  南是环的国中学姊,真九郎就是透过这道关系才会被介绍来这里。
  「可是喔~~那个小妹妹的样就像等待男朋友的女生呢!她的表情就像为心爱的人祈祷平安唷!」
  看来紫真的乖乖地在外面等着,让真九郎感到有些意外。
  南似乎拿了一杯果汁给紫喝,然而却被拒绝。
  「我不想在真九郎痛苦的时候喝。」
  南又拿饼干给她吃,也同样遭到拒绝,所以南似乎对紫担心的样子有点感动。
  「虽然年纪还小,不过终究是个女生呢!」
  南拿起原本要给紫的饼干,开始卡滋卡滋地享用。
  真九郎看到她的动作,心想她跟环真是物以类聚。
  回头想想自己的交友关系,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罗,就剩最后的步骤了。」
  山浦消毒伤口后,就在真九郎的背上迅速地包扎绷带,南则是一边看着纯熟的技巧不停称赞「医生好厉害喔~~」一边继续享用饼干。
  真九郎不禁在心里嘀咕「你也多少做点事吧」,接着从诊疗台上坐起身体。听完山浦交代要暂时静养后,真九郎道声谢便走向候诊室。当他打开gate,就看见紫在宁静的候诊室沙发上缩着身体睡着了,她应该等得很累吧?候客室里有漫画和电视,却看不出有动过的痕迹。
  她只是一直静静地等着真九郎。
  该不该把她叫醒呢?真九郎犹豫片刻后,最后决定把她抱起来直接带回五月雨庄。
  走到外面时,太阳早已下山,夜晚的冰冷空气则是阵阵刺激着伤口。
  「那位[屏蔽],等一下。」
  南拿着毛毯走向真九郎并且盖在紫的身上,她看着紫的睡脸露出微笑,又一边用手指轻戳紫的脸颊一边说:
  「像我这种内外兼备的美女已经不多罗~~!」
  「是喔……」
  「不过,这个小妹妹可能会比我还厉害喔。」
  「什么?」
  「十年以后就知道罗,记得好好把握唷![屏蔽]!」
  南拍拍真九郎的肩膀,俏皮地说声加油并且敬了个礼。
  真九郎虽然感谢南贴心送来的毛毯,但是也不禁心想她好像会错意了。
  真九郎继续踏向归途,他从抱在胸前的紫口中仿佛听到自言自语的梦话,虽然内容立刻被路边的吵杂声掩盖,不过他还是听到一句……
  ……对不起……

  两人回到五月雨庄,紫在真九郎进入房间把灯打开时就醒了,可是她的动作很奇怪,不但与真九郎拉开距离,还一直压低视线看着地上,然后自己坐在房间的角落边。
  「紫,抱歉,今天可以不要洗澡吗?澡堂在这个时间都关了。」
  紫没有反应,她还在介意事务所发生的事吗?
  真九郎心想先让她冷静一下,便开始折起向南借来的毛毯,这时紫才终于开口:
  「……你还在生气吗?」
  「生什么气?」
  「我答应你不乱讲话,可是没有做到,还害你受伤……」
  紫似乎将真九郎受伤的事归咎为自己的错。她突然变得这么拘谨,似乎正在担心真九郎会责怪自己,并且作出承担责任的准备吧?
  真九郎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想太多了,应该责怪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紫。
  真九郎走到紫的面前,并且把脸凑过去。
  「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应该要感谢你,谢谢。」
  「但、但是,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
  「紫,看着我的脸。」
  紫面有惧色地抬头望向真九郎。
  「你觉得我在说谎吗?」
  她说自己能看出人是否正在说谎,应该是真的吧?所以她才会这么讨厌真九郎陪笑的嘴脸,而且还在事务所揭穿久能的谎言。
  紫的大大眼眸里映出真九郎的脸。
  「我正在骗你吗?我明明很生气,却装出没事的样子吗?」
  静待片刻后,紫摇了摇头。
  「没错吧。我根本没有生气。」
  真九郎说完就露出笑容,紫则用极度认真的表情盯着他。
  真九郎看到紫迟迟不肯相信的态度,于是伸手到紫的腋下抱起她的身体,真的好轻,虽然最近几天常常抱着她,不过还是深深觉得小孩子实在很轻,居然有人会对小孩子开枪,这已经不能单纯用人的邪恶心态解释,而是这个扭曲世界的产物。
  「你没事就好。」
  真九郎抱住紫并且轻轻拍着她的肩,他本来想要故意把紫当作小孩惹她生气,藉此让她恢复原来的样子,不过紫却乖乖地任由真九郎摆布,甚至还把头靠在真九郎的肩膀上,嘻嘻地露出微笑。
  就像发现一件宝物似地。
  「真九郎的笑容很好看。」
  「嗯?」
  真九郎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竟然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谢谢你,真九郎。」
  「谢什么?」
  「谢谢你帮我打倒坏人。」
  「不,那个是……」
  「真九郎好强。」
  我很强?
  第一次有人对我说出这句话。
  「强」这个字和真九郎根本完全无缘。
  我一点都不强,怎么会强呢?
  真九郎想如此纠正,却见到紫闭着双眼说道:
  「真九郎好强,而且好温暖……」
  紫仿佛交出自己的一切似地,放松地靠在真九郎身上,只用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她想睡了吗?
  看到她如此疏于防范,真九郎不免这么心想。
  还是感冒了呢?
  保险起见,真九郎把手贴在紫的额头上测量温度,只见紫的脸微微泛红,并且好像很痒似地发出笑声。没有发烧,可是这个反应又是怎么回事?她有点怪怪的。
  真九郎又摸摸她的头,紫则是高兴地发出撒娇的声音,还把脸埋进真九郎的怀里,即使碰触她柔软的脸颊或轻拉小小的耳朵,她还是露出很开心的样子。
  真九郎完全搞不懂原因,不过紫的心情看来非常好。
  真九郎看了看时钟,已经到平常吃完晚饭的时间了。如果只有一个人,少吃一餐也无所谓,但是现在和紫一起住就不能那么随便了。为了准备晚饭,真九郎把紫放回地上,紫则是露出一脸可惜的表情,不过当真九郎问「你的肚子应该很饿吧?」时,她还是老实地点头说「嗯」。
  「等我一下。」
  真九郎立刻穿上围裙走向厨房。
  紫在他背后出声说道:
  「真九郎。」
  「嗯?」
  「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真九郎从冰箱取出鸡蛋,单手把鸡蛋打在已经热好油的平底锅上。
  「夕乃不是女朋友吗?」
  「夕乃比较像姊姊。」
  「散鹤呢?」
  「……小鹤?哪有可能。」
  「是喔,环呢?」
  「根本不会列入考虑范围。」
  「所以你真的没有女朋友罗?」
  「嗯,没有。」
  回答这些问题后,真九郎觉得有点空虚,不过这是事实,就算打肿脸充胖子硬说有也只会更空虚而已,更何况说谎对紫又没用。
  「嗯,原来是这样……嗯嗯……」
  听着紫在背后满意的声音,真九郎心想这家伙果然怪怪的。
  大概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造成不小的冲击吧?真九郎就在心中擅自解释成紫会这么兴奋的理由。
  不管怎么样,能够保护她就好。
  真九郎一边如此心想,一边翻动瓦斯炉上的平底锅。

  隔天早上,真九郎被敲gate声吵醒,他藉着窗外透进房间的微弱光线仔细一看,时钟正指着早上六点。
  敲gate声又再度响起,接着听到有人说话:
  「真九郎,你还在睡吗?」
  夕乃姊姊又来了……
  她就是不相信我才会突击检查吧?真九郎昏昏沉沉的脑袋虽然这么想,不过还是立刻回答「我起床了,请进。」昨晚在电话里告诉园长交涉完成的结果,真九郎表示土地权状过两天就会送到园所之后就早早就寝。尽管伤口很痛,不过他还是睡得很沉,已经好久没有一觉到天亮了。
  夕乃开gate走进房间,并且用大清早很难想像的朝气口吻打招呼:
  「早安,真九郎。」
  「……早安。」
  「今天的天气多云,湿度三十五%降雨机率二十%。」
  「……所以呢?」
  「我只是想说说看而已。」
  或许因为对方是夕乃,所以一大早被捉弄也不会感到生气吧?
  她温柔的声音传进耳里。
  「我今天准备三人份的早餐……咦?小紫呢?」
  在那里吧……真九郎转头一瞄,却只见到空荡荡的棉被,当真九郎慌张地打算站起身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掀开自己的棉被后,发现紫正睡在里面。她穿着带有草莓图案的睡衣,紧紧抱住真九郎的腰继续沉睡。
  为什么之前都没发觉呢?真九郎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被抱着明明很难入睡,可是昨晚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睡得很舒服。
  「喂,紫。」
  「……嗯……嗯……」
  紫一边说着梦话挪动身体,一边又更加抱紧真九郎。看她的脸逐渐接近自己的两腿之间,真九郎想要赶快把身体移开,但是腰部还是被紫抱着而无法动弹。
  「喂,你赶快起床!要不然……」
  「真九郎。」
  果然变成这样……
  真九郎不用回头也知道夕乃的脸上挂着微笑。
  「真九郎,过来坐好。」
  「那个,夕乃姊姊……」
  「坐好。」
  「我已经坐好了……」
  「正座!」
  「是……」
  真九郎端正坐好后,姿势不好睡的紫终于睁开眼睛。她揉了揉眼睛、打个呵欠,先看看真九郎再看看夕乃,接着又看看保持正座姿势的真九郎膝盖,然后把头靠上去,继续发出细细的鼾声。
  夕乃提着书包及购物袋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拿大腿当枕头……好好喔,我都还没睡过。」
  「等等,应该是男女对调吧……」
  「恭喜你,真九郎,你们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这么要好,姊姊我真是料想不到。嗯,真是想不到呀……」
  再这样下去就算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不管如何,真九郎决定先把紫叫醒,他摇摇她的肩膀并且叫几次名字后,紫总算比刚才稍微清醒地睁开眼睛。
  「……早,真九郎,要吃早餐了吗?」
  「喂,你怎么会跑到我的棉被里面?」
  「没办法,昨天晚上好冷,你的身体又那么温暖,跑到你的棉被里面很正常吧?」
  真九郎不禁歪头细想原因,的确无法否定电暖器不太灵光的问题。
  紫站起身伸了一个大懒腰,这时夕乃出声对紫打招呼:
  「早安,小紫。」
  不管再怎么不高兴,崩月夕乃也不会迁怒他人。
  因此她露出平常的开朗微笑。
  「昨晚睡得好吗?」
  「嗯,又香又甜,因为昨天真九郎说了一件好消息。」
  紫掩着嘴高雅地打个呵欠后,然后说:
  「原来夕乃不是真九郎的女朋友。」
  「……女朋友?」
  夕乃瞄向真九郎,真九郎则是拼命摇头。
  别想太多,夕乃姊姊,那只是小孩子随便乱讲。
  真九郎想要传达这个意思,但是他的努力马上被紫破坏殆尽。
  「我知道真九郎不是夕乃的男朋友,所以我很放心。」
  说完后,紫就靠在真九郎的身上。
  「小紫,女孩子要矜持,记得跟男生保持距离……」
  紫对夕乃吐出舌头扮个鬼脸后,又开心地抱住真九郎的手臂。
  此时,夕乃仍然保持笑容。
  「放开他,小紫。」
  「不要。」
  「小紫。」
  「不要。」
  「……真九郎。」
  「咦?我?」
  矛头居然指向真九郎了。
  「嗯……那个……该怎么说呢……」
  真九郎拼命思考打圆场的方法,从这个状况里,他已经得到一个简洁的结论。
  就是两个人的八字完全不合。
  他想不到会搞成这种状况的其它理由了。

  真九郎在到达学校前,一路上都听夕乃碎碎念着做人的道理、正确的恋爱以及法律条文与伦理等等。
  「……所以男生只要娶到类似姊姊的妻子,这辈子才会幸福。」
  「哦……原来如此。」
  真九郎一边心想怎么会做出这种结论,一边敷衍地点头回应。
  「而且小紫好[屏蔽]诈,我只能在学校偶尔见到你,好不容易见面又很守规矩,可是你只会嫌我罗唆,我好可怜喔。」
  「我完全没有这么想过……」
  「对了,真九郎。」
  「是。」
  真九郎做好「这次又要念什么」的心理准备后,夕乃却带着认真的表情说:
  「你是不是受伤了?」
  被看穿了,真发郎只好投降。
  本来想要隐瞒背上的伤,可是任何小动作都逃不出夕乃的法眼,于是真九郎只好坦白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只隐瞒紫同行的事。真九郎一说完,马上就被夕乃教训一顿,她说崩月家的弟子居然被区区g.u-n打伤成何体统,却不对真九郎被g.u-n打伤一事惊慌失措,只责骂应战时的失误,真不愧是崩月家的人。
  「明天我拿药给你,爷爷有种伤药治枪伤很有效。」
  「这么说来,师傅以前也被枪打中过罗?」
  「当然有,不过没受伤,他的伤药是专gate替『不成熟』的弟子准备的。」
  夕乃还特别强调「不成熟」三个字。
  她好像还在对早上的事很生气,早上紫的样子的确有些奇怪,似乎不太像单纯的心情不错而已,那种怪怪的态度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通过校gate走到鞋柜后,夕乃就挥手表示「祝你今天顺利」并且转身离开,真九郎也挥挥手,同时心想紫还只是小孩,想太多也没用。
  应该是心理作用吧?
  于是真九郎打个呵欠走往教室的方向。

  不是心理作用,紫果然怪怪的。
  首先,她居然会帮忙扫地和洗衣服。
  以前的她只会丢下一句话:
  「那是佣人的工作,你是佣人,所以那是你的工作。」
  她平常连帮忙拿垃圾出去丢都不肯,这次竟然趁着真九郎上学的时候,拿起竹扫把在公寓大gate前扫落叶或是拧着拖把擦拭走廊;洗衣服的时候,她甚至会用双手捧着洗衣篮跟在真九郎后面,帮忙把晾干的衣服摺好。这些当然都是她不熟悉的家事,所以做起来笨手笨脚的,真九郎几乎都必须重做,不过紫还是很努力帮忙,而且好像还很开心。
  第二点,她变得很喜欢粘在真九郎身边。以前明明很讨厌被真九郎碰到身体,现在则是动不动就出现在他身边,例如早晚刷牙会和真九郎站在一起刷,上厕所也要一起,当真九郎在小矮桌上写作业时,她会背靠着背坐在后面,静静地阅读环借给她的少女漫画『老婆是小学生』。
  「真九郎,『每个男人都是狼』是什么意思?」
  「等你长大就会知道。」
  「真九郎也是狼吗?」
  「……先别管这个,你不要一直粘在旁边啦。」
  真九郎不加思索地冒出这句话时,紫突然摆出一张悲伤的表情说:
  「不行吗?」
  并且用快哭出来的眼神望向真九郎。
  原本真九郎打算回答「当然不行」,但是嘴里讲出来的话却完全相反。
  「可以啊……」
  真九郎不禁在心里怀疑自己说出的话,不过看到紫听完并且露出开心的笑容后,真九郎也不想多加计较,只要她高兴就好。
  自己的心态也好像变得有点怪怪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欢迎回来,真九郎。」
  真九郎放学后,紫在公寓gate口扫着落叶迎接真九郎,她的小手握着长长的竹扫把,动作看起来颇吃力,但是她似乎已经掌握诀窍,能够把落叶漂亮地扫成一堆。看来她的聪明头脑以及用心的态度,让她的学习速度还满快的。
  真九郎回应「我回来了」后,突然注意到紫穿的衣服。
  「你怎么穿成这样?」
  紫的身上穿着小孩用的围裙,上面缀有可爱的小鸡图案,围裙边还设计成花纹的摺边。
  「这个是环送给我的,她是说『打小钢珠赢到的礼物』。」
  「小钢珠喔……」
  「怎么样?好看吧!」
  看紫的眼神充满期待,真九郎点了点头。
  「很好看。」
  「会不会心里小鹿乱撞?」
  「嗯……还好……」
  紫当场鼓起脸颊,不满地嘟嚷着「明明对夕乃就会」。
  真九郎一边怀疑她是否真的知道那句话的意思一边补充。
  「嗯~~不过很可爱喔!」
  「……真的吗?」
  「嗯。」
  「那就好!」
  紫害羞地嘻嘻笑了几声,然后抱住真九郎的腰。
  真九郎也伸出双手捏了捏紫的脸颊。
  「有没有给环姊和闇绘小姐添麻烦?」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紫似乎对真九郎担心自己的举动感到很开心,因此脸上一直都是笑嘻嘻的。
  真九郎心想:她之前应该不会那么没有戒心吧?
  有种害臊的感觉。
  只要和她相处,总觉得平常沉睡在心里的良心好像也会被唤醒似地,真九郎对自己原来拥有这一面感到有点惊讶。
  真九郎提议扫完地就一起到澡堂洗澡,紫则是活泼地点头同意。
  「好,我们走吧!」
  紫说完后就抱着竹扫把回房间准备,真九郎一边目送她的背影离开一边心想: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即使在澡堂,紫还是怪怪的。
  以前在[屏蔽]室时,她都会光明正大地[屏蔽]服,现在却会用毛巾遮着身体,紫用大毛巾把身体裹着,然后说道:
  「女人要懂得矜持,这样才能迷倒男人吧?」
  「嗯,说得也是。」
  这也算是好的变化,所以真九郎对此抱持着肯定的态度。
  他认为小孩的变化也就是长成大人。
  小孩长大会变成大人,那么大人长大后又会变成什么呢?
  真九郎平常都会沉浸在这种无聊的问题里想半天,不过现在带着紫就不行了。
  「你看!真九郎!我会自己洗头罗!」
  「嗯,好厉害。」
  真九郎轻轻摸了摸紫的头,并且一起泡进浴池里。紫模仿真九郎把毛巾放在头上,但是没有拧干的水不断滴到脸上,紫马上陷入一番苦战,于是真九郎把紫的毛巾扭干,再重新放回她的头上,紫也跟着嘻嘻一笑。
  「谢谢你,真九郎。」
  真九郎心想:这家伙最近常常会露出笑容了。
  仔细一瞧,那是一种会刺激自己内心某处的笑容。
  紫坐到浴池中的水龙头前转开水龙头,真九郎上次教过她可以藉此调节自己身边的水温。
  「真九郎,你没事了吧?」
  「什么事?」
  「你背上的伤还会痛吗?」
  虽然伤痕还在,但是夕乃送来的药的确很有效,伤口已经愈合了。
  紫虽然在每天早晚都会帮忙涂药,不过看来还是很担心。
  直到真九郎回答不会痛时,紫才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我问你,真九郎。」
  「嗯?」
  「你为什么会成为纠纷调解人呢?」
  「……因为我很憧憬红香小姐。」
  紫发出「喔~~」的声音点点头,然后把肩膀浸在热水里。
  真九郎也同样把肩膀泡在热水中,并且闭上眼睛。
  真九郎当初被带进崩月家的时候,一心只想要变强而已,完全没有心情考虑以后的事,等到后来情绪稍微稳定下来,有余力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时,法泉却说「随便想怎么做都可以」,如何使用学到的力量也是个自由,唯有一点,就是严禁轻易公开宣称自己是崩月家的弟子。
  说出自己是崩月家的弟子,就代表自己已经作好绝对不能退缩、死也不能输、变成尸体也要咬穿敌人喉咙的心理准备,所以到目前为止,真九郎在工作上从未公开使用崩月家的名号。
  每当自己具体想像想成为哪种人的时候,柔泽红香的身影就会在脑中浮现,她是真九郎生平首次遇见的强者。那次她接受G0vern.ment的委托,从人蛇集团手中救出包括真九郎与银子的小孩们,就算后来遇到法泉、夕乃以及其他强者,她那鲜明的印象也丝毫没有褪色。
  当红香拜访崩月家时,真九郎曾经问过她成为纠纷调解人的理由,而她只回答:「因为我只会做这个」。并非使命感或理想,仅仅做到自己能做的事情而已,即使如此,拯救他人的红香还是让真九郎崇拜不已,所以真九郎也踏进纠纷调解人的行列,简单说就是模仿,真九郎当时认为追寻强者走过的路,自己说不定也能变强。
  到底是什么时候才发现这只是错觉呢?
  或许早就发现了,自己难道只是一直逃避思考这件事吗?
  打从一开始,自己的选择就错了吗?
  真九郎睁开眼睛,看紫好像有点热到受不了,就伸手把她头上的毛巾用水龙头的冷水冲过,拧干后再放回紫的头上,紫说声谢谢后,就舒服地眯起双眼,把下巴搁在浴池里。
  「真九郎。」
  「又有什么问题?」
  紫先看向真九郎对她的众多问题露出苦笑的表情,接着视线往下一瞄。
  「我可以摸看看吗?」
  她的手指指向真九郎的胯下。
  「为了当作将来的参考,可以让我摸看看吗?」
  「……不行。」
  「一下子就好。」
  「你的矜持跑到哪里去了!」
  紫似乎不知道哪里不对而有点错愕。
  「我摸下去会发生什么糟糕的事吗?」
  「不、不会发生什么……」
  「那就没关系啦!」
  「不行!反正就是不行!」
  紫稍微「唔……」地嘟嚷片刻后,她又有如想到新方法似地露出笑脸说:
  「不然,我们交换条件。」
  「交换条件?」
  「你可以随便摸我的身体,然后……」
  「不行就是不行!」
  紫好像还没死心,但是看到真九郎死都不肯的态度也只好放弃。真九郎走出浴池,紫也跟在他后面,看她脚步蹒跚的模样,显然在浴池里待太久了,为了怕她跌倒,真九郎只好把她抱起来,而紫也开心地把整个身体贴上来,这也让真九郎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当初那个傲慢的小女孩到哪里去了?
  这是怎么搞的?她的心态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变化?
  她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粘人呢?
  真九郎还是完全搞不懂。

  又是那个恶梦。
  那天的事为什么会留下如此深刻的记忆?为什么想忘都忘不掉?为什么不会随着时间消失呢?那个无法摆脱的记忆就像缠住身体似地不肯放开,只会永远折磨着自己。
  睁开眼,眼前却只见一片黑暗,真九郎不断移动视线与双手,而渐渐习惯黑暗的眼睛终于看见天花板的电灯泡,手指也摸到地板的榻榻米,直到确定这里是自己的房间后才勉强稳下心绪。
  窗外一片黑蒙蒙的,感觉不到一丝早晨的气息。虽然喉咙很干,却不想站起来喝水,真九郎躺着望向天花板缓缓调整呼吸,夜晚的冷空气渗进被汗水浸湿的皮肤里,脑袋也因此稍微取回冷静。
  耳朵只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虽然呼吸渐渐趋于稳定,可是身体里却充满讨厌的疲倦感,这种感觉比与师傅和夕乃训练时更为沉重、更加不愉快,就像某种让内心枯萎似的力量紧紧抓住真九郎,从八[屏蔽]的那天开始就一直都是这样。
  真九郎的家人都在美国丧命。
  由于父亲的工作而全家决定搬去美国的时候,真九郎并不会特别感到不安,因为爸爸在身边,妈妈在身边,姊姊也在身边,大家都在一起,所以不需要担心,什么都不用怕。虽然和银子分开很难过,但是与哭丧着脸的真九郎完全相反,银子只露出一脸平静的表情,一边要真九郎写信给自己,一边要真九郎跟她打勾勾而已,不过,她还是到机场送机,而且分别时眼睛好像有点湿润。真九郎问她「银子,你在哭吗?」时,银子却只说「别问啦!笨蛋!」并且打他一下,然后就真的哭了,后来两个人就在机场嚎啕大哭,姊姊还过来温柔地抱住银子和真九郎。
  第一次坐飞机很快乐,身体轻飘飘的感觉以及窗外的云海让真九郎留下深刻的印象。真九郎握着坐在隔壁座位上的姊姊的手,放心地一觉睡到美国机场。等到被姊姊叫醒,走下飞机后,他看见机场里有好多外国人,听到的也全是外国话,因此有点害怕的真九郎又握住姊姊的手,姊姊只说了些话就让真九郎非常放心。真九郎最喜欢姊姊,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不会害怕了,就在大家拿起行李、爸爸提议找个地方吃饭的时候,四周突然变成一片漆黑,简直就像天神把太阳藏起来似地,所有光芒突然消失不见,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真九郎虽然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没办法移动身体,身上还能运作的部分只剩下嗅觉和味觉。有种很恶心、很像食物坏掉的腐臭味,嘴巴里也充满那种恶心的味道,还有种细小颗粒状的东西一直在口中翻滚,就连呼吸也会疼痛。爸爸呢?妈妈呢?姊姊呢?爸爸、妈妈、姊姊,你们在哪里?真九郎放声大叫,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一定是发生很严重的事情。赶快救我!请救救我!拜托你!神啊!神啊!神啊!即使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至少还有喉咙振动的感觉,所以真九郎继续大叫,可是没有人回应,完全没有人回应他。眼睛看不到东西,耳朵听不到声音,身体也不能动,恶心的臭味越来越重,在飞机上吃的东西从喉咙深处呕吐出来,恶心的臭味再加上自己呕吐的臭味让味道变得更加恶心,结果自己忍不住这股臭味又再度呕吐,吐到胃一直发出痉挛的疼痛,难过得连胃也快要一起吐出来了,不过还是没有人来救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后,真九郎心想这里说不定是地狱,以前曾经听银子说过,做坏事的人死后会下地狱,地狱是让人永远受尽痛苦的地方,所以自己一定已经死掉,现在正在地狱里面了吧?自己失去眼睛、耳朵、双手以及双脚,这种痛苦会永远一直持续下去吗?真九郎不禁流下眼泪,为什么我要死掉?为什么我会下地狱呢?我做过什么坏事?不知道,会不会就是不知道才是坏事?真九郎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天神请原谅我,请你饶我一命。我想见到爸爸、妈妈还有姊姊,也想见到银子,我不想死,我讨厌死,请你赶快救救我。不知道哭了多久,也不知道叫了多久,就在已经失去全部力气、快要不能思考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那是又重又硬的东西正在移动的声音,里面还夹杂崩塌的声音。太好了!我听到声音了!我的耳朵还在!一阵子之后,他看到阵阵光线。太好了!我能看到光了!我的眼睛还在!不久后,声音和光线越来越强烈,并且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这是搬动真九郎四周东西的声音,而光线是高挂天边的太阳光芒,当搬开压在真九郎身上又大又重的东西时,也随着扬起一片尘土,但是呼吸却舒服不少。真九郎在朦胧的意识中听到有人在说听不懂的语言,那是之前在机场听过的外国话,闪耀的太阳让眼睛睁不太开,上面伸下一只手,于是他的身体被不认识的人抱了起来,手和脚都能稍微活动。太好了!我可以动!我的手和脚都还在!身穿救难队装备的外国人把真九郎抱起来,他摸了摸真九郎的脸,似乎正在确认真九郎是否还有意识。我得救了!有人来救我了!我还没死,我不是在地狱里!
  那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
  真九郎转动视线,他看见刚才自己身边四周的东西以及发出恶心臭味的源头,那里有数不清的尸体,包含爸爸、妈妈、姊姊在内,于是真九郎明白自己完全会错意了,因此他用足以撕裂喉咙的声音、用足以传到世界角落的声音嚎啕大哭,原来自己并没有得救。
  这里才是地狱。
  真九郎碰到一场大规模的bomb恐怖行动,也是一场残杀无数平民百姓、不论对象的恐怖攻击行动,机场完全倒塌,电视和新闻都对瓦砾下埋没的人数、死伤者的人数以及成功救出的人数做出详细的报导,但是真九郎根本不想知道,因为爸爸死掉了,妈妈死掉了,姊姊死掉了,根本没必要知道其他事情。真九郎一直到出院前都是不发一语,当银子从日本过来探望他的时候,真九郎只抬起失去感情的脸对她说:
  银子,赶快[屏蔽]我。
  他是真的希望能死掉,只要死掉就能见到爸爸、妈妈和姊姊了,真九郎为了能够再度遇见他们而盼望死亡。当时银子拼命安慰他,却没有一句话能打进真九郎的心里,真九郎只想见到他们,只想见到爸爸、妈妈和姊姊而已,无论如何都想见他们一面,可是,他再也见不到死去的人,只要死掉就结束了,一切都会结束,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个事实,所以自己也只剩下死掉这条路,我想死掉!
  这是个生出自己的人已经死去的世界;这是个和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人已经死去的世界;这是个愿意无条件深爱自己的人全部死去的世界。那么,这里和地狱有什么不同?
  我不想孤单一个人,我绝对不要。只剩下自己的话,就没有人能陪着我一起开心或悲伤。高兴的时候只能自己一个人笑,难过的时候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哭,这种情形会一直持续下去,自己要怎么在这个大得吓死人的世界里独自活下去?
  即使经过八年的时间,真九郎偶尔也会回想起当时的事,也会冒出自己很孤单的想法。以后只有自己继续活下去,和家人永远再也无法相见——每当想到这些事情时,都会被此种恐惧感吓得不寒而悚。
  窗外的黑暗丝毫没有褪去的迹象,离天亮时分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好讨厌夜晚,黑暗总是撬开记忆的大gate,把那时候的事情不断挖出来,不论是手脚碎掉的感觉、爸爸妈妈姊姊的尸体腐烂的臭味以及全身快要被撕裂的绝望感。
  真九郎将不停颤抖的手掌握紧。紫说真九郎很强,事实并非如此,真九郎很清楚自己其实很软弱,而且非常软弱,为了能让孤独的自己独自活下去,只能倚靠红香请崩月家收留自己,然而最后还是无法克服。在崩月家时,真九郎虽然得到坚固的铠甲和强力的武器,却唯独缺乏强韧的精神,无论如何锻炼身体,本人仍然是个胆小鬼,在练习武艺时还没关系,碰到实战时,双脚就会忍不住开始发抖,不管怎么控制都没办法,只要感觉到对方的战意和杀气,躲在心底的胆小鬼就会不由自主地让身体开始发抖。
  这也是真九郎搬出崩月家开始独自生活的理由,因为他面对崩月家的人时总会有说不尽的愧疚,八年来他们尽心尽力教导自己,就像对待真正的家人一样亲切接纳以及严格锻炼,每个人都努力帮助想要变强的真九郎,所以真九郎非常喜欢崩月家的每个人,也真的非常感激他们,这份感激就算下跪磕头也无法偿还,正因为如此才会感到愧疚。大家在八年内全心全意地亲切对待自己,还帮助自己锻炼身体,自己却无法变强,还是那么软弱,直到现在,内心深处仍然会害怕,只要想起家人就会哭泣,惧怕独自生活的孤单,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胆小鬼,而自己并不希望崩月家的人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想让师傅、夕乃、散鹤以及冥理失望,不想让他们因为努力被自己糟蹋而看轻自己。如果他们知道这八年都是白费力气,他们会怎么看待自己?光靠想像就会羞愧地想要[屏蔽],所以自己只能逃走,真九郎只好逃出崩月家,当真九郎察觉就算接受师傅的部分肉体也无法改变自己的本性时,真九郎就只能选择逃跑一途了。
  于是,真九郎逃进了五月雨庄。
  真九郎在榻榻米上蜷缩身体,体内涌出的颤抖侵袭全身,他只能咬紧牙根忍耐并且痛苦地闭上眼下,即使眼睛不禁流出泪水,但是颤抖却还是无法止息。好希望赶快天亮,这样就能稍微克制住,也能把讨厌的事情全部塞回心底继续过活。赶快睡着吧!祈祷早晨快点来临。外面突然吹起一阵强风,把玻璃窗震得嘎嘎响,真九郎连这种微小的声音都感到害怕不已,最后忍不住睁开眼睛。
  紫正在望着自己。
  她眼也上眨地盯着真九郎。
  两个人的视线就在充满寂静黑暗的房间里互相交会。
  紫的大眼眸清楚地映出真九郎正在发抖的丢脸模样。
  ……被看见了。
  连银子、夕乃、师傅、散鹤、冥理、环、闇绘和红香都没有看过,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的样子,竟然会被这种小鬼看见这副丑态,居然会被这种小鬼得知自己的丑态。
  ……杀掉她吧……
  心里的某处突然传出这道声音。
  大概是从心底很深很黑的地方传出的声音吧?
  真九郎缓缓向紫伸出双手。杀人很简单,只要轻轻一扭,就可以把她的细小脖子折断;或是用手指刺穿眼球、直接打碎脑袋也可以;捏烂喉咙让她窒息而死也不错,心脏也只要一击就能轻易打穿。自己可以轻易地毁掉这个既小又脆弱的身体,尸体要怎么办?就在五月雨庄里找个地方埋起来吧。就把她埋在绝对不会被发现的深坑里,只要对红香说她被绑架,再对自己无法帮忙一事稍微道歉就好,就这么做吧!这样就能解决了。
  就算看见真九郎的手伸向自己,紫也没有逃走;当手碰到自己的喉咙,她也没有任何动作,她只是静静地用大眼睛盯着真九郎,就在真九郎的双手掐住紫的喉咙,想要把细细的脖子扭断时,她才终于开口:
  「……你为什么要哭?」
  这道细小的声音就像只想给真九郎听到似地,只用让真九郎听到就好的音量。
  而细小的声音中还蕴藏着种种感情。
  「告诉我,真九郎,我想要更加了解你。」
  告诉你?
  死小鬼,别开玩笑了!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一点用都没有,完全没有意义,真是无聊。
  我现在就[屏蔽]你。
  正当真九郎想要在手上施力时,突然发觉紫的眼中毫无胆怯的神色,同时也警觉到自己的卑微与愚蠢,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一种想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小孩的想法。
  「不用怕,我会仔细听你说,所以告诉我吧,真九郎。」
  紫用承诺的态度静静地点头。
  她那稚气的童音与清澈的眼神深深地打进真九郎的心底。
  等到自己回神时,就已经说出一切了。
  自己将家人死去的悲伤、绝望以及到现在都没有改变的事,一切都毫无保留地陈述出来。
  紫完全没插话,只是静静地聆听。
  对方只是七岁的小孩。
  不知道她能听懂多少。
  不知道她能理解多少。
  可是,紫还是静静地听完。
  紫对眼神仿佛正在寻求拯救的真九郎微微一笑。
  这是个了解以及接纳一切的慈祥笑容。
  「好厉害,你真的很努力。」
  紫伸出小小手,轻轻抚摸真九郎的脸颊。
  真九郎感觉到安慰的触感,脸颊也不禁露出哭垮的表情。
  「死去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再怎么难过也没办法唤回他们;就算再怎么追寻,也无法再见到他们。不过,真九郎遇见我,我也遇见真九郎;虽然我是独自一个人,你也是独自一个人,不过只要在一起就会变成两个人,这样就不会孤单了吧?」
  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不过倒也不能说是错的。
  真九郎想开口说话,紫却静静地把脸凑向前,让自己的嘴唇贴上真九郎的嘴唇。
  紫的动作很生硬,而且这是首次体验的触感。
  紫把脸移开后,对发呆的真九郎说:
  「以前妈妈经常这样亲我,当我问为什么的时候,她只说这个动作就表示对方对自己很重要,然后妈妈还告诉我……」
  将来,当你碰到重要的人就亲他吧!
  这是母亲赠送给女儿的话。
  也是世上的真理。
  「现在,我找到了。」
  紫把真九郎的头抱在怀里,用小手轻轻拥抱。
  就像母亲抱着婴儿似地。
  真九郎的脸颊感觉到紫的温暖,听见她的心跳声正在平稳地阵阵跳动。
  「不用怕,真九郎,你并不孤单。」
  真九郎闭上眼聆听她的声音与心跳,同时放松身体的紧绷感。黑暗、沉重、痛苦、不愉快等等感觉全都消散无踪,心底也渐渐解开牢牢束缚自己的沉重过去,压抑自己的沉重负担消失后,全部的感情立刻获得解放。或许自己正在笑,或许自己正在发怒,或许自己相当悲伤,或许自己非常高兴,也或许自己怀着感谢的心情。
  经过八年,真九郎终于能够由衷地放声痛哭。

  「哇……这种好像渡过新婚之夜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啊!」
  隔天早上,环跑到真九郎的房间,就立刻对房里的气氛做出如此评语。
  只见紫满面春风地捧着碗筷,一边哼歌一边享受早餐,而真九郎则是露出尴尬的表情,却又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总觉得真九郎好像『初次体验非常[屏蔽],却因为操太凶而露出复杂表情』的新郎喔!」
  「根本不是这样,请问有什么事吗?」
  「也分给我一点爱。」
  「滚回去。」
  「不是不是,也分给我一点米啦!」把如此改口的环赶出房间后,真九郎立刻把gate关上。
  「真九郎,不快点吃的话,饭就要凉罗!」
  「……好。」
  真九郎坐在桌旁,并且接过紫递过来的饭碗重新开始用餐,他一边看着无关紧要的综艺新闻,一边在心底大大地叹出一口气。
  真是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昨晚的事只能用这句话表达。
  今天早上在棉被中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头被紫抱着,真九郎才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并非作梦。看紫一脸幸福、还在真九郎头上流口水的睡相,让真九郎差点大声嚷嚷跳出棉被,虽然他用理智勉强压下动作,不过强烈的害羞感还是油然而生。
  居然把自己的内心话都对这么小的小女孩完全表白。
  居然还把丢脸的牢[屏蔽]话全部讲给她听。
  我怎么这么呆?
  后悔以及相反的感情突然蜂拥而至,不过自己还是不能认同,被这么小的小孩安慰还感到高兴,而且真的喜极而泣,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认这件事,再怎么说,自己应该不是那么没用的男人。
  一定是自己会错意……没错,一定是幻觉。
  真九郎这么说服自己,并且决定不再想起这件事。
  搞不好连紫自己也不记得。
  电视上的搞笑艺人正在批评最近的年轻人,表示现在犯罪增加的原因是受到太多游戏和漫画的影响、以及过于容易取得网路上的资讯等等。真九郎对这类节目并没有兴趣,不过还是怀着逃避现实的心态继续看下去,后来话题转到男女交往上,搞笑艺人就当场谈起自己的恋爱经验,当艺人说到「我的初吻是在国中一年级,对方是社团的学长……」时,紫突然停下筷子不经意地说:
  「我是七岁的时候。」
  真九郎就「噗~~」地喷出嘴里的东西,他用力咳嗽并且伸手拿起桌上的杯子,里面却没有水。
  紫则是笑着把自己的杯子递给真九郎。
  「真是的,真九郎,记得慢慢吃。」
  「喔,好……」
  看到真九郎接下杯子点头表示感谢的动作,紫露出满足的微笑,并且仔细地用面纸擦拭真九郎喷出来的饭粒,还露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真九郎一边喝水一边心想:
  自己好像在昨晚做出一个重大的选择。
  而且还是在不经意的状况下。

  早上的课程都顺利地记进脑袋。
  完全没有想打瞌睡的感觉,精神也不算太差,应该是因为昨晚睡得很好吧?
  虽然并非出自本意,但是和紫发生的事情似乎反倒让真九郎纾解不少压力,被小孩子安慰却能感到安心,自己实在太单纯了。
  ……果然是一生中最大的失误。
  紫应该不会把自己昨晚说的内心话泄漏给别人知道吧?仔细想想,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她的口风出乎意料地紧,尤其是关于自己的事,她几乎都不会提到自己的事。昨天晚上虽然谈到一些关于她母亲的事,但是那也是她首次触及自己的私事。
  红香为什么要把这件工作委托给我呢?
  真的只是单纯地凭着直觉吗?
  和紫共同生活的生活杂事早就冲淡这个疑问,然而真九郎现在又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校内响起午休的铃声,班上大部分的同学都离开教室,真九郎也打开便当吃午饭,当他正在咀嚼一块半生不熟的红萝卜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惊愕的声音。
  「那是什么?」
  原来是一如往常拿着甜面包和笔记型电脑,还多携带一份厚重信封的银子。
  她就像是看到脏东西似地眯起眼镜后的眼睛。
  「那个是能吃的东西吗?」
  「是我的便当。」
  真九郎挟起烧焦的香肠放进口中,虽然很苦,不过他还是硬吞下肚。这个便当是今天早上紫亲手做的,尽管真九郎坚持拒绝,但是紫还是执意制作便当,所以真九郎只好放手让她处理。紫因为个子太矮,所以她先把大椅子倒放在地板上,再站上去补足身高,接着把冰箱里的东西随便丢进平底锅开始翻炒。真九郎在她的背后担心地看着她危险的动作,最后做出来的是豆腐、纳豆、高丽菜、酸梅、蕃茄以及腌菜等等,总之就是把各种食物胡乱混合的大杂烩。
  紫擦掉额头的汗并且「呼」地吐出一口气,还一边带着笑容说「来,你就带这个去学校吧」一边递出便当,真九郎只好乖乖收下。
  「银子也吃一口看看吧?」
  「不要,我不想吃坏肚子。」
  不知道来龙去脉的银子以为是真九郎睡过头匆忙做的便当,所以劝他扔掉,不过真九郎还是继续塞进嘴里,这些菜完全没有加调味料,当然很难吃,可是他还是一一吃下肚,因为真九郎不想让紫用两手拿着平底锅拼命翻炒的努力白费,如果倒掉的话,紫一定会很难过。
  真九郎也不知道为何没有冒出欺骗紫已经吃掉便当的想法。
  看着真九郎把碎豆腐和腌萝卜塞入口中后,银子小声说出「随便你」,当她把信封放到桌上时,信封袋同时传出沉重的声响。
  「这个是什么?」
  「……你连自己的委托都忘记了吗?」
  信封袋里装有真九郎先前拜托银子寻找关于九凤院的情报,于是真九郎放下筷子,把信封袋中的影印纸拿出来啪啦啪啦地翻动,至少也有五百页以上,而且字体又小,真九郎虽然很感谢银子帮没有电脑的自己印出资料,但是没想到份量竟然这么多,看来银子也照着当初不论真伪都要查清楚的要求。
  当中混有许多类似[屏蔽]的照片,还有大量英文夹杂其中。
  「怎么不顺便帮我翻译呢……」
  「那要另外算钱。」
  银子咬着面包,嘴角微微露出笑容,搞不好她是刻意找真九郎麻烦的。
  真九郎一边对银子从以前到现在都很喜欢捉弄自己的举动颇有微词,一边开始翻阅资料,大量稀奇古怪的情报马上映入眼中。例如九凤院家的人拥有天生神力、内部还有个称为『里之院』的神秘设施等等,几乎全是怪力乱神的内容。
  早知道叫她只要收集确定的资料就好……
  就在真九郎对满满的小字眼花撩乱的时候,他的眼睛突然停在某一页上。
  这页记载着九凤院家的家族成员。
  九凤院家的当家、也就是财团总裁名叫九凤院莲丈,旁边是夫人的名字,下面则有两个子嗣的名字。
  「……咦?银子,这里好像写错了。」
  「哪里?」
  「九凤院家的子嗣只写着两个儿子,把女儿漏掉了。」
  「因为没有女儿。」
  「没有女儿?」
  看到真九郎的惊讶反应,银子又重复说道:
  「九凤院家根本没有女儿。」


第五章 九凤院的黑暗


  真九郎下午的课都在心不在焉中渡过。
  在班会结束、级任导师宣布注意事项后,班长发出起立、敬礼、坐下的号令,同学们也开始接二连三地踏上归途。真九郎本来想请银子再次确定资料的真假,但是她已经不在教室里,真九郎认为她应该又跑到新闻社社办,于是他也离开教室,却在途中改变方向转而走向鞋柜。
  不管问多少次都不可能改变事实,是否信任那份资料是真九郎自己的问题,真九郎一边换着鞋子,一边心想:
  在家谱里完全找不到九凤院紫这个名字。
  红香知道紫不是九凤院家的人吗?
  以她超一流的本事,按理说她应该也有办法得到银子收集的情报,所以红香应该早就知道实情吧?
  紫的身分和红香的企图都充满谜团,只不过,关于紫的身分倒是有几种可能性,譬如说她是九凤院莲丈纳妾所生的私生子,理所当然不会记载在家谱里。像九凤院此种大财阀的总裁,拥有数十个妻妾并不奇怪,银子的情报网也有可能找不到这种私生子,而且这样也能解释紫不愿谈论自己的事的举动。
  虽然真九郎可以认同这个解释,但是当中也有矛盾之处。
  紫自称是「九凤院紫」时的堂堂正正态度丝毫不做作,难道那也是演戏吗?
  真九郎的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混乱的情绪,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红香和紫所欺骗。原先完全信任的心情开始产生一丝动摇,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是滋味,虽然不知道这件委托背地里到底含有什么隐情,不过似乎并非真九郎想像中那么单纯。
  真九郎走出校舍通过校gate,随着学生人潮正准备走向车站时,他注意到迎面出现的某个小小人影。
  「真九郎!」
  「……紫……」
  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她。
  不知情的紫还是笑容满面地抬头望着真九郎。
  「这个给你用!」
  说完后,就递给真九郎一把雨伞。
  此时真九郎才发现天色怪怪的,天空就像现在自己的心情一样乌云密布,虽然看起来还不会下雨,但是身上带把伞的确比较保险。紫似乎听到气象预报说傍晚会下雨,所以就拜托环送自己带伞过来。
  环真爱多管闲事……
  经过上次的事,真九郎曾经告诉环别再带紫过来,看样子八成还是对牛弹琴。既然无法告知详细的原因,这也没办法强求,更何况环的举动也是无可厚非,这个名叫九凤院紫的小女孩似乎有种让人想要帮助她的特质,并不是因为她很娇小柔弱,而是她本身强烈的意念会让人自然地想要帮助她。
  真九郎默默地收下雨伞后,紫就略微歪着头[屏蔽]:
  「你高不高兴?」
  身为保镖,这时候应该好好骂她一顿。
  不准随便跑出来!你不知道自己是歹徒的目标吗!记得提高警觉!稍微有点危机意识!
  你到底是谁?
  你是不是一直欺骗我?
  脑中浮出无数的话语,最后真九郎选择说出:
  「……嗯,谢谢。」
  「嗯,只要真九郎高兴,我也会很高兴喔!」
  接着,她一直用期待的眼神盯着真九郎的脸。
  真九郎也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
  「便当很好吃。」
  「真的吗?」
  「嗯。」
  看到紫当场就「耶~~」地蹦蹦跳跳的样子,真九郎突然有种想笑的感觉。
  真蠢,自己烦恼不已的样子真蠢。
  不管[屏蔽]是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在的状况。
  无论她是谁,我都要保护这个孩子。
  虽然有点不甘心,不过真九郎的确非常喜欢这个小女孩。
  这种心情和身分毫无关系。
  终于明白这个简单至极的道理后,真九郎便带着紫走向车站。
  并且缓缓地配合她的脚步。
  两人正在车站前的超市购买晚餐的材料。
  真九郎问紫想吃什么,她回答只要是真九郎做的都可以。由于紫想要拿购物篮,所以真九郎就交给她拿着,自己则负责挑选材料,然而,他从紫的视线发现她对松饼好像有兴趣,因此也顺便买下松饼的材料。虽然紫想要提购物袋,可是因为袋子太重,最后还是交给真九郎提,而由紫负责撑伞,两人就这样并肩踏上归途。
  看天空的状况,回到五月雨庄前大概不会下雨,由于紫已经事先把晾的衣服收进屋里,所以当真九郎称赞她好聪明时,紫也害羞地露出笑容。
  「对了,真九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比较喜欢胸部大的女生吗?」
  「……胸部?」
  「环说真九郎都会对闇绘、夕乃和红香这种胸部大的女生特别温柔,所以一定喜欢大胸部。」
  那个家伙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紫在浑身无力的真九郎身旁看着自己平坦的胸部,表情充满无奈。
  「因为妈妈的胸部很大,所以我认为将来应该也是一样,可是好像还要等很久,现在的我大概没办法让你满足吧!」
  「满足……」
  「我不太清楚详细情况,不过男生好像很喜欢对女生的胸部做某些事情吧?」
  「啊……那个……」
  「所以,我听环说胸部还是大一点比较好。」
  「嗯……该怎么说……」
  身为长辈,该怎么回答才好?
  当真九郎还在伤脑筋时,紫只是低声地说「好不甘心」。
  「我还只是小孩,很多事都不会做,很多话也都不会讲,所以我很不甘心自己只是小孩。」
  紫握紧拳头又继续说:
  「我想告诉你好多话,好想把这种心里的感觉全部都告诉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现在的我都还不会这些事,所以我很不甘心,应该只要长大就会懂这些事吧……」
  紫低头看着地上,片刻后才抬头说道:
  「不过,我不会气馁,我想要做到我现在能做的事。」
  她把小小的手伸向真九郎。
  「真九郎,我们牵手吧!」
  如此直接的视线、如此直接的想法、如此直接的言语。
  都是既强烈又纯粹得足以让真九郎感到狼狈不已的情感。
  回过神时,真九郎发现自己已经握着她的手,就像苦恼的人追求真理、罪人渴望得到拯救、弱小的虫子想要飞向光线一样。
  她的小手既细嫩又柔软,她将力量注入那纤细的手指,牢牢地握住真九郎的手。只是牵着手而已,她就笑得如此幸福,看见她的笑脸,自己也会不自觉地跟着露出笑容。
  真九郎自然而然地感到很高兴,完全不想思索为何高兴的理由。紫曾经说过真九郎很温暖,事实并非如此,真正温暖的是她,但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否定这个想法,两个人手牵着手一定才是真正感到温暖的原因。
  「今天去澡堂洗完澡之后,就到银子的家里露个脸吧!」
  「银子?」
  「她是我的青梅竹马,家里开拉面店。你知道拉面吗?」
  「有看过。」
  「拉面很好吃喔!你一定会喜欢。」
  「只要和真九郎在一起,什么东西都会变得很好吃。」
  「青椒也是吗?」
  「……我会努力尝试的。」
  看紫嘟着嘴稍微赌气的样子,真九郎由衷地露出微笑。
  两个人吐出的气都变成白雾,真九郎心想差不多是该买暖炉桌的时候了,当他想像紫就像小猫咪一样在暖炉桌里缩成一团的样子时,不禁又露出笑容。
  然而,这个梦想却突然破灭。
  有辆黑头轿车停在五月雨庄前,一看就知道是进口的高级车,这也让真九郎不禁歪头思考,这不是五月雨庄房客的车,房客里拥有驾照的人只有1号室的钢森,而且他的车是福斯的金龟车,那么,开这种高级车造访五月雨庄的人会是谁?
  真九郎停止思考。
  因为紫握着他的手正在微微发抖,她的视线紧紧盯着那辆车,而且表情相当僵硬。
  ……她怎么了?
  就在真九郎正想发问时,一个人打开黑头轿车的gate走出车外。
  这个人拥有一双似乎从未做过粗活的细长手脚,以及俊俏得有如明星般的五官。
  是个和真九郎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少年看向紫并且说道:
  「原来你在这里,紫。」
  少年发出和长相很搭配的声音,并且大大地张开双手走向两人,然而每当他越靠近,紫的颤抖就越发强烈,她的恐惧也从握着的手传给真九郎。
  真九郎身为贴身保镖,立刻做出行动。
  「你是谁?」
  少年对出面阻拦的真九郎微笑回应:
  「我叫九凤院龙士。」
  「……九凤院……龙士?」
  「也就是紫的亲哥哥。」
  「紫的……?」
  在两人的注视下,紫一所常态地以怯生生的态度低着头。
  「紫,哥哥说的话是真的吧?」
  龙士笑嘻嘻地[屏蔽],只见紫仍然望着地上点头。
  「……是的,龙士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
  真九郎不禁陷入沉思。
  好像在银子的资料里看过九凤院龙士这个名字。
  他是九凤院家的次男,和真九郎同样是十六岁。
  资料里并没有照片,这个人真的是本人吗?
  而且这两个人是兄妹?
  会不会是银子的资料弄错了?
  虽然也有这种可能性,不过……
  真九郎越想越混乱,这时龙士开口说:
  「话说回来,你又是谁?」
  「我叫做红真九郎。」
  「……没听过,算了。紫,我们回家吧。」
  「等一下!我是负责保护她的人身安全的保镖,就算你真的是她哥哥,也不能这么简单就带她……」
  「绑匪讲话还敢那么大声。」
  「……绑匪?」
  听完龙士接下来的说明,真九郎不禁哑口无言。
  据他所说,紫是被人从九凤院家绑走的,绑架新闻受到控管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媒体完全没有对此事加以报导,总之,警方把这个案件视为九凤院家的重大事件并且暗中展开搜索,龙士好像也花费不少时间寻找紫。
  紫是先被绑架,然后才被带到五月雨庄的?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绑匪就是红香。
  是红香欺骗自己,让自己成为共犯吗……?
  不可能,柔泽红香绝对不可能做出绑架这种卑劣的行为,而且紫还携带自己的行李,根本不像被绑架的样子。
  龙士以怀疑的眼神看着脑筋乱成一团的真九郎,并且说道:
  「我还以为是道上有名的大人物才有胆子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没想到是个无名小卒。你是受谁指使的?」
  「这个嘛……」
  「你的老大是谁?」
  看到真九郎犹豫是否该说出红香的名字时,紫突然挺身而出。
  虽然她的脸上充满紧张与恐惧,但是她仍然走到兄长的面前。
  「龙士哥哥,您误会了。」
  「嗯?误会什么?」
  「我并不是被绑架的。」
  「你不是被绑架的……?」
  龙士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紫,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自己想要离开那个地方的,虽然也有人帮助我,但是责任还是在我身上。」
  「这么说来,你不是被人硬带出来的罗?」
  「是的。」
  「这是你自己想要做的事?」
  「是的。」
  看到妹妹点头表示同意后,哥哥又再度叹出一口气。
  「什么嘛……原来如此……」
  「……那、那个……龙士哥哥,我有一个请求。」
  紫偷偷望向真九郎一眼,稍微调整呼吸后就对龙士说:
  「他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请不要责罚……」
  「紫,你是属于谁的东西?」
  哥哥打断妹妹的话插嘴质问。
  「回答我,紫,你是属于谁的东西?」
  「我、我是……」
  「九凤院紫,你是属于谁的东西?」
  紫顿时惊慌失措,龙士又再度重复发问数次后,她的脸上就忽然像火被吹灭似地失去表情。
  真九郎第一次见到紫露出完全不像孩童、有如面具般的表情。
  紫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回答:
  「我是九凤院家男性的东西。」
  「你出生的意义是什么?」
  「为了九凤院家。」
  「你的喜悦是什么?」
  「就是奉献给九凤院家的男性。」
  「你的自由呢?」
  「完全不需要。」
  紫就像受过严格训练的动物一一回话。
  「很好,你都记得嘛!」
  龙士笑着轻轻抚措妹妹的头。
  就像抚摸听话的宠物一样。
  「你还记得最重要的事,哥哥就放心了,不过……」
  龙士缓缓握紧拳头。
  「既然你都记得……那你这个白痴做了什么事!」
  突然传出一道碰撞声,那是龙士的拳头打在紫脸上的声音,她那小小的身体腾空撞到附近民宅的墙上,真九郎的伞也从她的手中掉落在地。
  ……什么?
  真九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居然挥拳打紫?
  这个家伙挥拳打紫?
  「……哥、哥哥……求求您。」
  紫用手按着疼痛的脸站起身,并且再度恳求。
  她的指间滴滴答答地流出鼻血,但是她毫不在意。
  「他、他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
  「你很吵耶!」
  龙士面无表情地走近紫,把她小小的身体用力踹飞,脚尖刚好踢在肚子上,也让紫「呕」地吐出胃里的东西。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看着妹妹抱着肚子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哥哥的眼中却不带一丝怜悯。
  「你知道自己惹出多少麻烦吗?你竟然敢趁老爸、老妈和老哥出国的时候搞这种飞机,这会让人怀疑我的管理能力吧?」
  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真九郎花费数秒钟才恢复正常思考。
  这家伙……动手打自己的亲妹妹……而且还是用踢的。
  这个人渣!
  真九郎扔掉购物袋,正想要把怒气转变成[屏蔽]时,肩膀却被人从后抓住,回头一看,有个怪里怪气的大汉站在身后,他身穿夏威夷衬衫、是个身材高大又全身充满肌肉的黑人。就在真九郎注意到黑人抓在肩上的手指、以及从夏威夷衬衫伸出来的手臂居然是用泛着黑光的钢铁制成的瞬间,黑人露出雪白的牙齿发出笑声。
  「HEY!」
  接着,真九郎就看见钢铁的拳头……或者该称为铁块的这一拳以超过知觉的速度落在头上,让真九郎只觉得脑浆激烈晃动,神经交错混乱,意识也瞬间中断,直到整个身体飞出去撞到附近的电线杆,脸颊撞到地上的时候才恢复意识。
  「……呜……啊……」
  他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脑袋痛得快裂开了,胃中也开始作呕。
  太大意了,竟然没有察觉敌人这么靠近。
  战斗用的义肢以及驾驳义肢的臂力。
  这个黑人是格斗专家,也就是专业的[屏蔽]。
  「不赖嘛,居然还活着!」
  黑人发出咯咯的笑声,并且用钢铁制的手指捏住真九郎的头,提起他的身体吊在空中,有如被[屏蔽]钳夹着所产生的压力和剧痛,让真九郎无法成声。
  「少爷,怎么处理这个小鬼?」
  「闭嘴。」
  龙士抓着紫的头发硬拉起她的身体,紫因为止不住的鼻血与肚子的疼痛而有些意识不清,龙士又把脸凑近紫。
  「就算身体里流有相同的血缘,你和我的立场还是差太多啦!你还不懂吗?臭小鬼!」
  紫痛苦得不断咳嗽而无法回答,就算想回答,呼吸也极度紊乱以致于无法讲出话语,即使如此,她似乎还是想尽量避免让兄长生气,因此勉强挤出几个字。
  「对、对不起……」
  「我听不到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惹出这些事,是故意让我难堪的吗?喂!」
  「不、不是……」
  「臭小鬼!」
  龙士又一脚踢在她的肚子上,被抓住头发的紫被踢得身体频频摇晃,口中吐出的东西也飞散到地面,直到龙士松开抓着头发的手,紫才全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真九郎将两人的动作都看在眼里,气得想把龙士大卸八块,然而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昏眩感与呕吐感仍未停息,全身的神经也几乎瘫痪,那个穿夏威夷衬衫的黑人果然是职业的格斗专家,完全没有放水的意思,最初的一击就完全夺走真九郎的战斗能力,不过,真九郎虽然被吊在半空中,却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紫和龙士。
  龙士从不停咳嗽的紫背后抱住她,脸上露出猬亵的笑容。
  「这个小鬼是谁?小小年纪就开始勾引男人了吗?还有,你穿这是什么衣服?我不是买很多衣服给你,叫你穿得更有女人味吗?」
  说完后,龙士就紧紧抓住紫的胸部,紫的表情也因痛苦而扭曲不已。
  「好、好痛……」
  「喔~~看来还没发育,触感不错。」
  「请、请住手……」
  「你只会吐出『很痛、住手』这种扫兴的话吗?哥哥可是亲手摸你,你应该要对亲爱的哥哥说『好舒服、谢谢哥哥』这种会让我很高兴的话吧!」
  龙士捏住紫的下巴面向自己,想要强行吻上她的嘴唇,紫也拼命地别开脸颊,或许因为这个举动刺激到龙士,所以他放开紫并且又朝她的肚子踹了一脚。
  然后就对痛得弯下腰的紫视若无睹,转而命令穿着夏威夷衬衫的黑人。
  「《铁腕》,宰掉那个小子。」
  「好。」
  就在穿夏威夷衬衫的黑人《铁腕》笑着准备执行命令时,紫突然抱住龙士的脚。
  「……请、请等一下!」
  「我亲爱的妹妹,有事吗?」
  紫立刻松开手跪地磕头。
  「龙士哥哥,求求您,请您……请您饶了真九郎。」
  哥哥则是冷冷地看着正在磕头的妹妹。
  「是谁帮你的?」
  「是柔泽红香。」
  「柔泽……就是那个超强的女人吧?这倒有些麻烦,晚点再叫近卫队处理。」
  龙士吐出口水,并且继续说道:
  「紫,你还敢反抗我吗?」
  「再也不敢了……」
  「会乖乖听我的话吗?」
  「会……」
  「你应该会替我生小孩吧?不帮老哥或其他男人,只替我生小孩吧?」
  紫经过数秒的沉默后,便低头回答:
  「……会的。」
  「而且还生很多吧?」
  「……不论多少都没问题。」
  「很好,这个态度真棒。」
  龙士似乎对妹妹屈服的模样非常满意,于是答应她的请求。
  「我就放过这小子,反正是个无名小卒,应该也问不出什么消息。」
  「真的吗?」
  紫用确定真假的眼神望向兄长。
  「你应该知道我是不是正在说谎吧?」
  龙士对紧紧盯着自己的紫露出苦笑后,便下达命令:
  「《铁腕》,放开他吧。」
  「这样好吗?」
  「快点。」
  从钢铁的手指中解脱的真九郎立刻倒在地上。
  快点站起来!快动!我要战斗!真九郎不管在心里如何呐喊,身体都完全没有反应。
  「这样可以吧?哥哥没有骗你,你也最好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紫看着倒地不起的真九郎,并且咬着唇握紧拳头向兄长点头。
  「……是的,龙士哥哥。」
  「上车。」
  车gate也应声敞开。
  紫,别走!不能跟他走!
  真九郎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身体也无法动弹。就和那个时候一样,和失去家人却[屏蔽]为力的时候一模一样,难道我现在又要失去她了吗?
  紫在车gate前停下脚步,用手背把鼻血擦掉,然后回头面向真九郎。
  「对不起,真九郎,因为我害你……」
  不对!这不是你的错!都要怪我太过软弱。
  真九郎想要这么辩解,却无法发出声音。
  紫强忍着眼泪倒抽鼻水,然后她的脸上露出微笑,那是现在的她尽力展露出的勉强微笑。
  「这些日子谢谢你,我很快乐,真的很快乐喔……」
  紫用颤抖的声音说完话,随后就坐进车内,龙士在关上车gate并且打开另一侧的车gate的时候对《铁腕》下令:
  「不准[屏蔽]这个小子,我已经答应紫了。」
  「就这样放过他吗?」
  「留下他的性命就好,其他地方全部毁掉。」
  「好。」
  龙士坐进车里,车子也随即驶离现场。
  准备执行命令的《铁腕》转过身,看着真九郎并且吹出一声口哨。
  「不错喔,小鬼,你的身体是怎么锻炼的?」
  真九郎用手扶着墙壁,总算勉强挺起身体。
  虽然手脚无法施力,连正常走路都无法如愿。
  不过,就算用爬的也要追上去,我一定要追上去!
  「我最近很喜欢日本相扑这个运动。」
  真九郎的前方却被拥有钢铁手臂的巨大身体挡住去路。
  《铁腕》用两手拄着地面,并且屈膝弯腰。
  《铁腕》的全身爆出肌肉,真九郎感觉到有如面对嗜血发狂的斗牛般的[屏蔽]感,一阵寒意立刻窜过背脊。
  「准备……开始!」
  真九郎命令身体做出防御,但是身体仍然毫无反应,硬生生地接下《铁腕》的身体冲撞,这股冲击力道就像被汽车撞到一样,体内发出肋骨断裂的讨厌声音,真九郎的身体就轻而易举地腾空飞起,并且在地面上翻滚数圈,直到撞上五月雨庄的gate柱,才在公寓gate口停下。
  「呜哇……咳……」
  剧痛让全身的肌肉发生痉挛,本能也发出继续下去会有危险的警告,但是真九郎没空理会,现在不是注意自己身体的时候,紫已经被带走,不过自己却对内情一无所知,我没办法接受这种结果!紫,等等我,我一定要把那个人渣痛扁一顿!
  真九郎强忍着有如扯断神经的疼痛,用双手努力撑起身体。我要赶快追上去!我要战斗!我要救紫……
  然而,真九郎却不禁对自己的动作惊讶不已。
  自己不听使唤的双脚居然正在发抖。
  就像拒绝站起来似地不断发抖。
  喂……不会吧……
  为了拯救紫必须奋力一战,但是内心深处难道还在害怕吗?
  红真九郎竟然是个这么没用的男人吗?
  真九郎的眼中泛出泪水,充满泪光的视线扭曲地映照出《铁腕》逼近而来的身影。
  「那么……该怎么开始呢?先把你的手脚扭断……」
  「哇,好像会很痛。」
  真九郎的背后响起一道如同往常的悠哉声音。
  武藤环伸手扶住真九郎的肩膀,缓缓地让他躺下,真九郎想要开口说话,环却用手指轻轻按住他的嘴巴,并且面向《铁腕》。
  「这位装义手的朋友,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不过可以放他一马吗?这家伙就像我的小弟一样,所以我实在不想看到他挨打。」
  「关我屁事。」
  「麻烦你通融一下吧!」
  「如果你打算妨碍我的话,就连你一起宰掉。」
  《铁腕》用钢铁的义手握紧拳头,逐步接近环的身边。
  「真伤脑筋……」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环的嘴角却浮现出愉快的微笑。
  就在环搔了搔刚睡醒的微翘头发,说出「那就没办法啦」并且摆出架势的时候,面前突然有只黑猫闯进现场。
  那是闇绘养的猫——大卫。
  「住手。」
  一个全身漆黑的魔女正坐在gate旁大树的枝桠上,闇绘缓缓地吐出烟雾,并且以一如往常的温吞口吻说道:
  「环,这真不像你的作风。」
  「哎呀~~毕竟是好邻居,而且平时又常常受他照顾。」
  「违反规定应该不太好吧?」
  于是,闇绘对《铁腕》宣告。
  「那个男的,这里是五月雨庄,也是签订不战协议的地方,想惹事的人最好赶快离开。」
  「……不战协议啊……原来如此。」
  《铁腕》夸张地耸耸肩,转而提出妥协的方案。
  「既然是规定,没办法,我就把那个小子拉出去再动手吧。」
  「不行。」
  环在面前挥了挥手,并且断言道:
  「因为现在是二对一喔!」
  现在的情况是二对一,树上有闇绘,真九郎的身旁有环,因此《铁腕》注视着两人评估对手的实力,然后确认真九郎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后就转身离开。
  真九郎则是稀疏地听着环和《铁腕》的对谈,忽然有种水滴在脸上的感觉。
  漆黑的天空开始下起大雨。
  真九郎在雨中心想:
  对不起,对不起,紫。
  我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强……
  在渐渐消失的意识里,真九郎还是不断地向紫道歉。

  之后的数个钟头,对真九郎来说只是一段空虚的时间。
  环把真九郎扶回房间,又打电话请山浦和南过来治疗。治疗结束后,山浦嘱咐要让病人静养,南则是把探病携带的蜜桃罐头放在枕头边,闇绘也在真九郎的耳边窃窃私语,然后房间就恢复宁静了。
  电灯炮的光线非常刺眼,但是真九郎并不想闭上眼睛,因为只要自己闭上眼睛,恐怕就会陷入昏沉的睡眠中,他不喜欢意识被切断的感觉,也绝对不能失去数小时前的记忆,因此他试着在手脚上用力,好痛,但是还不到不能活动的程度,自己已经有点忘记山浦交代的注意事项,不过,维持生命的器官好像都没事,这都要归功于崩月家的训练,总之,这个锻炼得相当结实的身体至少保住性命,却也只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已。
  真九郎忍着疼痛转头张望,他看到环坐在房间的角落,嘴里一边咬着鱿鱼喝啤酒,一面看着从自己房间带来的漫画。从地上堆积的数量判断,显然她一直都待在这里照顾真九郎。
  真是个体贴的人。真九郎暗自在心中感谢,然后开口说道:
  「……环姊。」
  「嗯?要喝水吗?我帮你打开蜜桃罐头吧?」
  「……我想打电话。」
  环把手机交给他,真九郎急忙地想要按号码,但是焦急与疼痛让手指不太听话,所以按错好几次号码,最后还掉在地上。
  环捡起手机[屏蔽]:
  「你要打给谁?」
  「……我想打给银子。」
  「银子妹妹?」
  「……我想要请她帮我调查。」
  「调查什么?」
  ……要调查什么?
  该从哪里开始调查?
  不明了的地方实在太多,身体的痛楚也让头脑无法好好思考。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紫真的是九凤院家的千金吗?为什么会受到那种不合理的对待呢?九凤院家到底是什么东西?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叩叩叩,外面突然传出有人敲gate的声音,打开gate后,看到某位女性正站在gate外。
  「你还活着吗?」
  她一如往常地披着风衣,一如往常地叼着香菸,一如往常地挂着不可一世的笑容——柔泽红香正站在gate口看着真九郎。
  「……红香小姐。」
  「好像还好嘛!哦?环也在啊?」
  环点了点头表示打招呼,红香则是轻挥着手回应,然后说道:
  「看来我来晚了,没想到他们会找到这里。真九郎,让你添了不少麻烦,你先好好休息,我会多加一点委托费的。」
  只说完这几句话,红香就转身准备离开。
  真九郎赶紧爬出棉被,奔向即将关闭的房gate。
  「请等一下。」
  光是脚踏在地上,剧痛就传遍全身,但是他仍然忍着疼痛走近红香。
  「请、请解释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
  「你不必知道。」
  红香若无其事地吐出白烟,这个动作也是一如往常。
  「开什么玩笑!」
  正当真九郎想要揪住红香的胸口时,瞬间就被压倒在走廊上,右腕被扭得差点脱臼,背上则是被犬塚弥生完全压住,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并且拿着手里剑抵住真九郎的咽喉。
  「没关系,弥生,放开他。」
  听到红香的指示后,弥生便静静地放开真九郎,然后退到红香的身后。
  环一边嘀咕「真拿你没办法」,一边伸手扶起真九郎,准备把他扶回床铺,然而真九郎却不领情并且一直瞪着红香。
  「……请你解释,请你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就算知道又想怎样?」
  「我……」
  「你有勇气面对吗?」
  真九郎顿时无法回答。
  一直占据心底的胆小心态让他迟迟无法回答。
  「你应该是被职业的格斗专家打伤的吧?如果太过深入,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结束,绝对会被杀掉。」
  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真的是这样吗?
  那时候,无法拯救紫的原因不只是大意被偷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首次和职业格斗专家对峙的真九郎心生胆怯。
  真九郎无法在应该战斗的时候挺身而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紫明明那么拼命地袒护自己。
  「……她救了我,是她保护我的,保护她应该是我的责任才对,可是……」
  由于无法保护紫的悔恨以及自己的[屏蔽],眼泪又似乎即将夺眶而出,不过真九郎却咬着牙把泪水硬吞回去。
  「红香小姐,请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算你知道也[屏蔽]为力喔。」
  或许真的[屏蔽]为力。
  当时无法动弹的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可是……
  「……那不是由你替我决定的。」
  得知真九郎没有退让的意思后,红香便用下巴指向房间gate口,真九郎就在环的扶持下回到棉被里,只不过他并没有躺下,虽然身体很希望躺下休息,但是心里却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房gate也随着自动关闭,应该是弥生关上房gate的吧?四处都不见她的踪影,应该正在某个地方待命吧?红香盘腿坐在地板上,环开口询问自己是否应该先避开,红香则表示她留在这里无所谓。这对真九郎也是一剂强心针,毕竟现在对红香产生怀疑,环待在这里至少可以让他放心许多。
  红香用手指挟着香菸,和真九郎四眼相望。
  「你想从哪里听起?」
  「你的目的。」
  「很直接,不错。」
  环把房间里的菸灰缸递给她,红香则是在上面抖落菸灰并且开始叙述:
  「我的目的是实现诺言。」
  「诺言?」
  「那是我很久以前答应的……」
  真九郎好像听过这句话。
  红香在带紫过来的那天也说过类似的话。
  和那时候一样,红香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忧郁神情。
  「答应谁?」
  「紫的妈妈。」
  「她的妈妈……?」
  红香深深吐出一口烟,事先声明这是重大机密,然后就继续叙述:
  「九凤院家的人必须同族交配才能怀孕。」
  这是遗传上的特征,同时也是缺陷。
  九凤院家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以近亲相[屏蔽]的方式传宗接代。
  「如果是古代,同族内的交配也不会很稀奇。」
  「可是,在现代社会也未免……」
  「他们还是必须这么做,不然就会断送全族的血脉。」
  九凤院家的人只能和九凤院家的人生出后代,为了维持家族的血缘,只好一直保持近打相[屏蔽]的传统,由于这种做法一定会受到社会[屏蔽]的责难,所以他们就想出称为「里之院」的设施,并且把九凤院家出生的女性全部集中在「里之院」生活。那是个与世隔绝的空间,也是G0vern.ment与媒体都无法涉及的禁忌之地,只有大财阀才有办法做到这种事,于是九凤院家便用尽所有手段创造出称为「里之院」的圣地。
  出生的女孩都不为世间所知,并且都被当成不存在于这个世上,只能在「里之院」里终其一生。为了不让外界质疑,他们偶尔也会让媒体报导诞生女婴的新闻,但是很快就会以病死为由送进「里之院」,即使有人怀疑而想要追查[屏蔽],也都会交给近卫队暗中解决。
  「真是太乱来了……」
  真九郎用类似呻吟的音调说着,而红香则是继续叙说:
  九凤院家的男性迟早都会迎娶正室。由于本族以外的女性不管多么努力都无法受孕,因此只能从「里之院」取得小孩,也就是在「里之院」和本族的女[屏蔽]媾生育后代,生的若是女婴,就让女婴永远住在「里之院」里;若是男婴,就对外公开是正室所生——这就是九凤院家建构出的制度,也是让一族得以存续的智慧。
  看到真九郎一脸狐疑的表情,红香苦笑着说道:
  「很难理解吧。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和你一样,不懂那些女人为什么会甘心处于这种制度下。不过……应该说那里就像是个异世界,我们的常识在那边并不管用……」
  据红香所言,在「里之院」生活的所有女性都不会对自己的处境抱持疑问,替家族怀孕、生育小孩就等于自己的存在意义,除此之外别无所求,她们也不会嫉妒外界所知的正室妻子,甚至连自己怀胎十月生的男孩被夺走的悲哀以及对外界的憧憬都没有,因为她们就是接受此种教育,「里之院」都是这样教育女性,有必要的话还会用上药物,即使对脑袋动手术也在所不惜,总之无论使用任何手段,都要让女性服从「里之院」的制度,所以「里之院」没有外界的纠纷与犯罪,是个让女性平平静静地过日子、生小孩、最后离开人世的地方。
  「……紫也是在那边出生的?」
  「她是九凤院莲丈和亲妹妹的女儿,也是『里之院』里最年轻的女孩,不论出生、长大或是直到死亡都会待在那里。」
  在「里之院」能够获得某种程度的外界情报,偶尔也能在严密的护卫下上街买东西,因为长年来的强烈思考控制并不会因这种小事造成影响。由于九凤院家的方针倾向不让女性太过聪明,所以也不会特地给予学识教育,因此「里之院」的女性大多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的文肓,在此种环境下,紫似乎是透过电视与书藉自行学习的。
  「九凤院家的女性都很短命,或许是近亲交配所造成的弊病,通常都会在生完小孩后丧命,最多生完二个就会小命不保。」
  现任当家九凤院莲丈虽然有三个妹妹,却都已经过世。
  三个妹妹都各自生育一个小孩,分别是长子、次子以及长女。
  「九凤院家的家风都是极为男尊女卑,在九凤院出生的女性把献身给九凤院的男性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女人绝对不能反抗男人,即使是同父异母也和一般的兄妹不同,哥哥只把妹妹看做生育小孩的女人,妹妹也只把哥哥当成自己必须献身的男人。」
  真九郎不禁用力握紧拳头,不管这个动作有多痛。
  这个家族竟然把女人当成生小孩的「工具」,还建造那种设施。
  一切都超乎真九郎的常识之外。
  这种甚至让人产生厌恶感的事居然存在于现实中。
  「你很生气吗?不过就在这个让人生气的地方……也就是在『里之院』里有我的朋友。」
  红香与一位生自「里之院」的少女成为朋友,那名少女的性格与红香恰恰相反,却不知为何两人竟然一见如故,只要有空就会聚在一起聊天。少女很喜欢倾听红香述说外面世界的事,红香也对少女纯朴的反应感到很有兴趣,这名少女不论对花浇水、抬头眺望天空或是散步时都会露出幸福的微笑,红香不忍心让少女终其一生都待在「里之院」,因此在离开少女身边时说:「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带你出去。」但是少女没有点头,她已经决定要把自己的人生都奉献给家族,而红香仍然不肯放弃,因此少女提出一个请求,她知道将来自己迟早会生下小孩,虽然不知道生的是男孩或女孩,不过如果是女孩,希望红香能帮那个孩子实现一个愿望,红香也承诺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替那个孩子实现愿望,少女似乎对未来的孩子感到相当不舍,虽然自己并不对在「里之院」渡过终生怀有不满,可是那个孩子却不一定会有相同的想法,而自己到那个时候也说不定已经不在孩子的身边。就这样年月飞逝,少女生下一个叫紫的女儿,并且在女儿三岁时辞世。
  想取得「里之院」的内部情报并不容易,因此红香直到最近才知道这件事,于是红香决定实现诺言,她潜入「里之院」并且和少女生的女儿——紫见面,紫很聪明,立刻了解红香所说的话毫无虚假。
  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红香这么询问紫。
  红香心想:不管什么愿望都要帮她实现,如果紫想要逃离「里之院」,自己就算竭尽全力也要替她做到,不过紫的愿望却完全背道而驰。
  那是连柔泽红香都不知所措的愿望。
  九凤院紫如此说道:
  「我想谈恋爱。」
  这就是她的愿望。
  这就是她的心愿。
  「里之院」的女性终生都无法享受恋爱的滋味,只能与男人拥抱、生小孩然后年纪轻轻死去,即使知道恋爱这个字眼,那也是陌生的感情,是一种和自己永远无缘的东西。
  因此,九凤院紫想谈恋爱。
  就像平凡的少女一样想和某个人谈场恋爱。
  「……所以就找上我?」
  「这种任性的判断可能有点对不起你,不过我想不出其他适当的人选。我认为让紫和这个叫红真九郎的男生在一起,说不定就会……」
  真九郎已经听不进红香后面讲的话了。
  他的心中渐渐燃起一阵火焰。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心里的某个地方燃起一股热情。
  真九郎打开紧握的手掌,然后再用力握住。
  他已经不在乎疼痛,一旦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东西,其它感觉都不重要了。
  去找紫吧!
  真九郎下定决心,一定要再和紫见面。
  于是真九郎猛然站起身,红香和环则是以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喂,你想干么?」
  「我要去找她。」
  「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吗?九凤院家不是你一个人就能……」
  「红香小姐……」
  真九郎取下挂在墙上衣架的外套并且穿在身上。
  然后,正面看着红香。
  「现在不是烦恼的时候,也不是犹豫的时候,必须勇敢向前迈进。」
  「你想送死吗?」
  「在死之前,我也要见她一面。」
  「就算你见到她,她还是可能会留在那边喔?」
  「这要让她自己决定,所以我必须去找她,亲自问她想怎么做。」
  「如果她向你求救呢?」
  「我就会救她。」
  「呵……竟然敢为了一个女人和表御三家之一为敌。」
  红香愉快地露出笑容。
  「就是这样才有意思,人生果然充满惊奇,让人永远猜不到结局,看来我真的挑对人选罗。」
  红香将香菸丢进菸灰缸里,并且叼上另一根菸。
  「真九郎,就让我柔泽红香为你带路吧!」
  「……可以吗?」
  「这也算是实现诺言。」
  看到两人相视而笑,环也把啤酒罐放下推荐自己。
  「反正闲着没事,我也一起去吧。」
  「酒鬼不行。」
  「唉哟~~」
  「环姊,请你留在这里吃蜜桃罐头。」
  好吧!环就开始干脆地寻找开罐器,而真九郎不禁对她的举动露出苦笑,然后开始深呼吸。
  不论对方是多么棘手的强敌,或是之后又会如何发展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向前迈进,然后和紫见面。
  答案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紫曾经说过:因为自己只是小孩,所以没办法完整表达出自己的心情。
  真九郎也是一样。
  真九郎也不知道该如何诠释现在的感情。


第六章 伸出双手


  时间将近晚上十点钟。
  弥生只用五分钟就调查出必要的情报,并且立刻向红香报告,真九郎随后坐上红香的车朝目的地出发,夜晚的道路有些塞车,但是红香只是轻快地转动方向盘就轻松摆脱车阵,并且踏着油gate加速急驶。真九郎一边感受到低吼的引擎声与加速感,一边环顾车内四周,这辆跑车是由红香认识的专家设计,然后再交给熟识的工厂制造,费用也跟普通高级轿车天差地远,流线型的漆[屏蔽]身拥有防弹功能,速度表上也安装高达时速四百公里的刻度,车内的空调设备当然也很完美,随时都在过滤香菸产生的烟雾。
  「身体的状况怎么样?」
  「……还好。」
  沉重的身体已经半瘫在椅子上,真九郎却还是如此回答红香。真九郎的手掌和头上插着许多针,这都是真九郎自己插的,虽然身上的伤已经接受山浦的治疗,但是仍然必须静养,由于接下来就要深入敌境,因此真九郎只能勉强尽快让身体恢复。在崩月家学到的技巧中不只有杀人的手段,另外还包括治疗的方法,例如把针刺入促进新阵代谢的穴道,等候一段时间就能逐渐恢复,纵使这种做[屏蔽]对身体造成不小的负担,可是只要能撑到和紫见面就好。
  根据弥生的报告,警方和媒体都完全没有动静,之前龙士说的话只是用来引诱真九郎慌张不已的慌言。其实考虑到「里之院」的特殊性质,本来就不可能会动用警方和媒体,虽然当时真九郎并不知道内情,但是自己竟然在瞬间怀疑红香是绑匪,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丢脸。
  真九郎拿起瓶装矿泉水润喉,并且在专心回复伤势的时候发现一件事。
  「……对了,弥生小姐呢?」
  刚才向红香报告时还在,但是现在却已经不见踪影,本来以为她也会一起搭车,可是这辆车只有两个座位,平常她坐的位子已经让给真九郎了。
  红香则是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觉得呢?」
  「呃……」
  「应该就在附近吧?只要我叫她就会出来,要叫她吗?」
  「……不、不用了。」
  如果她突然从车顶跳下来,这对心脏不太好。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忍者大概都是这样吧?」
  真的是这样吗……?
  虽然真九郎很尊敬红香,但是她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也很多。
  就好比这件事情。
  「请问您当初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
  「你指哪方面?」
  「就是委托我保护紫的事,您真的认为一切都会那么顺利吗?」
  「我的直觉从来没有失误过,不过恋爱就很难说了,我也不知道会怎么发展,所以我先叫紫把你当成佣人,再编个假装有人要取她性命的故事,我可是费尽功夫……」
  「……听起来好像是很随便的计划。」
  「没办法,这种事情还能做什么计划,只好看状况临机应变,实际上也成功罗。」
  「就算真的照着计划进行,之后打算怎么处理呢?」
  「就把紫送回『里之院』。」
  「这……」
  「恋爱并不一定都会迎向[屏蔽]的结局,没有结果的恋爱也是恋爱。」
  「……」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啦……我没有玩弄你们感情的意思,只是结果变成现在这样而已,连我自己都很伤脑筋该怎么做。假如你们希望的话,我打算帮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想到晚了一步,这点是我失策,抱歉。」
  「……算了。」
  真九郎有种被红香欺骗的感觉。
  但是不知为何,竟然不会感到生气。
  真九郎只要回想起和紫一起生活的日子,就会冒出原谅所有事情的想法。
  「按理来说,我应该要生气才对,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无法生气的原因。」
  「不过,你的表情变得很有男人的样子罗。」
  红香则是用调侃的语气回应。
  真九郎心想:或许红香早就发觉自己心中的阴影。
  难道她是考虑到这点,才努力凑合我跟紫吗?
  这是红香从未失误的直觉做出的判断吗?
  红香只要转动方向盘、踩下油gate,就能将前方的车逐一甩到后面。
  真九郎一边呆滞地看着被超过的车,一边[屏蔽]:
  「红香小姐,您是怎么知道『里之院』这个地方的呢?」
  「因为工作。」
  「哪种工作?」
  「问过头就称不上专业罗。」
  「……也对。」
  于是,真九郎就默默地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红香则是在菸灰缸里捻熄香菸,叼上新的香菸后开口。
  「算了,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已经不是局外人了。」
  红香踩下油gate加快车子的速度,接着继续述说:
  「以前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曾经在九凤院家里做过事。那时的工作之一就是负责『里之院』的警备,这也是只有女人才能做的工作。」
  「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紫的母亲?」
  「没错。」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是个好女人,好到让我真的很想带她出来,给全世界的男人仔细瞧瞧,她在那种地方渡过一生实在太可惜了。」
  红香眯起眼,并且点着嘴上的香菸。
  「……不过,可能也只有『里之院』才能培养出那样的女人吧……」
  「那里真的这么完美吗?」
  虽然真九郎不认为如此,但是红香的想法却有些许差别。
  「那里算是一种乐园。」
  「乐园?」
  「你认为在[屏蔽]国家生活的人民比较幸福,还是在dem0cratic 国家生活的人民比较幸福?」
  「当然是dem0cratic 国家比较自由……」
  「很难讲,自由并不一定会对社会带来好处。你看看现在这个国家,一般的普通百姓都可以简单地取得情报,只要有心的话,任何人都能买到枪械、都有办法制作bomb或是[屏蔽],也可以学到杀人的方法,这些真的有必要吗?能够得到所有想知道的知识,想要的物品都能设法弄到手,这样真的好吗?有些知识和物品根本不需要让人获得吧?相反地,孤陋寡闻或是难以入手说不定还比较幸福。我并不是肯定[屏蔽]国家或是『里之院』的做法,只不过,我有时候也会这样思考。」
  大家都崇尚自由的现代社会,可是,现实总是怀有「当人民越自由,犯罪也会随着增加」的矛盾。
  当人们追求自由时,往往会侵犯到别人的自由。
  「只要观看电视,『里之院』的女人也能够得知这个社会有多么丑陋混乱,她们知道自己居住的地方和那些事情毫无关系,也很明白自己居住的地方是个和平安稳的场所。只要不加以反抗,男人就会善待女人,自己也拥有为了家族生育后代的人生价值,如果能够习惯那种生活,那里就算是乐园。」
  「……紫也这么认为吗?」
  「这要问本人。」
  没错,就是为了如此才要找紫。
  红香往车前窗吐出一口烟,就像要吹掉夜晚的黑暗似地。
  「……不过,我的确觉得她和其他人有点不同。我相隔那么多年才潜入『里之院』,那边却完全没有改变,里面的女人还是过着和平到让人恶心的日子。只有她不一样,看起来有点无聊,可是那种无聊又跟小孩没有玩具可玩的表情有点差别,而是希望能得到更有意义事物的表情。当我直接问她想要什么的时候,她就回答我那个愿望,看来她的妈妈曾经教过她恋爱的含意,她就一知半解地全部记起来了。真是的,小孩子实在是……」
  「红香小姐,你讨厌小孩吗?」
  「讨厌的话,我就不会生小孩了。」
  红香讲出这句话时,真九郎又想起她已经为人母的事,一时之间有点尴尬,只好转头望向窗外的景色。
  当母亲的友人出现在眼前时,紫为什么不想离开「里之院」呢?
  逃避讨厌的事情毫无意义,就算逃走,它也不会消失。
  紫之前说的这段话,难道就是意指自己的人生以及身为九凤院家女人的宿命吗?
  她打算把自己的一生都赔在九凤院家的制度上吗?
  或者是……

  当车子驶进大厦区时,真九郎就把针拔掉并且摇下车窗,吹进来的风冰寒刺骨,不过他还是紧盯着目的地的大厦,这个地方是财政界经常用来开会的场所,据说外国的[屏蔽]人物和王族也常常来访,号称国内屈指可数的最高级旅馆——欧布隆。
  紫好像就在这里。
  红香漂亮地把车驶进停车场并且关掉引擎,真九郎就随着红香下车,并且抬头望向前面的大楼。这栋建筑物耸立在夜空下,高达三十五层,连屋顶都设有直升机的停机坪,近看简直让人有种[屏蔽]感。
  「弥生。」
  当红香一喊,弥生就在刚才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倏然出现。
  真九郎突然吓了一跳,已经习惯的红香却只淡淡[屏蔽]:
  「是这里吧?」
  「是的。」
  紫并没有被带回「里之院」。弥生追寻龙士的踪迹,发现他们经过数家餐厅和高级服饰店之后,最后来到这里。
  「为什么不回『里之院』,而是带来旅馆呢?」
  「因为他是bt。」
  「什么?」
  「九凤院家的次男叫做龙士,是个十三岁就跳级从大学毕业的天才,不但眉清目秀,还在国外的社交界中拥有极高的评价……这些却都只是表面,私底下完全判若两人。实际上他是个喜欢[屏蔽]淫幼童的bt,靠着金钱的力量为所欲为,受害的家属也因为害怕九凤院家的势力只能敢怒不敢言,相反地,漠视反而能得到大量的金钱。[屏蔽]当然也不会插手,支配这个世界的唯一规则就是力量,强者即胜者,强者就是赢家,也就是说正义和伦理只能在字典里找到。」
  「请等一下,难道他想把紫……」
  「他应该想要[屏蔽]紫吧。」
  红香斩钉截铁地说道。
  「难怪我觉得很可疑,因为他居然会雇请格斗专家。如果是『里之院』惹出麻烦,只要找近卫队处理就好,我也一起注意那边的动静,毕竟最好避免和近卫队干部阶级的人交手,可是干部却完全没有动静,有动作的只有近卫队里龙士能自由指挥的下层士兵。也就是说,他想要瞒着当家趁机满足自己的[屏蔽],而之所以特地带来高级旅馆,大概是想对亲妹妹表示最基本的诚意吧……」
  「里之院」中也有规定,不能对尚未初潮的女子出手,因为女人是珍贵的财产,必须让她们尽可能生育后代,所以严禁为了满足私人[屏蔽]而滥用。
  根据红香的调查,龙士对紫非常执着,常常三天两头就跑到「里之院」,还经常赠送充满少女风格的洋装给紫,事情当然并非如此单纯,从紫首次见到龙士时的惊恐害怕模样判断,她平常必定遭受相当粗暴的对待,大概是龙士把碍于规定而无法侵犯紫的闷气用这种方式发泄吧?所以现在正是好机会,抢回遭到诱拐的妹妹并且在回到「里之院」前,龙士终于可以一偿宿愿满足自己的[屏蔽],反正紫不会吭声,因为她已经承诺以完全服从龙士为条件,交换拯救真九郎的性命。
  真九郎不禁回想起紫以前被敲头时说过的话。
  「痛」和「可怕」不是一起出现的吗?
  原来是和被龙士殴打时的痛楚做比较。
  对妹妹施加[屏蔽],将疼痛与恐怖深植于她的内心,并且藉此使她屈服的兄长。
  紫竟然被这种男人抢走。
  一切都是我的错……
  如果我能好好保护紫,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而应该保护紫的自己反而被她所救,紫现在甚至即将牺牲自己……不,说不定已经遭到毒手了。
  还来得及吗?紫还愿意面对我吗?
  接下来准备做的事情,搞不好只是毫无意义的挣扎而已。
  「我告诉你一个道理。」
  红香就像察觉真九郎心中的迷惑似地说道:
  「人生中有无数的选择,不过却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你只要在选择后让它变成正确的就好。」
  「……就是积极向前看吗?」
  「不然,后面还有值得回顾的东西吗?」
  真九郎也在心中完全同意这种想法。
  悔恨过去毫无意义,恐惧未来也没有用。
  自己现在一定要向前迈进。

  于是,真九郎和红香迈步走向旅馆的正gate口。
  肩上披着风衣的红香走在前头,真九郎随后而行,弥生则是再度消失踪影,不过真九郎已经不去在意弥生,他侧眼瞄着gate口恭敬行礼的服务生,并且通过旋转gate进入大厅,华丽的美术吊灯挂在挑高的天花板上,地板铺着高级地毯,柱子是大理石制成,墙上则有精致的壁画,各种装饰将大厅洒上柔和的色调,看来能进到此处的人非富即贵,平常的真九郎应该连踏进这个空间都会犹豫不已,然而现在的真九郎却毫不在意这点小事。
  红香停下脚步,确认柜台所在位置后又继续前进。
  「嗯,就用不会给其他客人添麻烦的方法解决吧。」
  虽然大厅内清楚地挂着禁烟的牌子,但是红香完全视而不见,嘴上仍然叼着香菸,还拿ZIPPO打火机点燃香菸,却没有任何服务生上前劝阻,反而全都用忘我的眼神望着她,其他客人也都忘记自己原先想做的事而看着红香。
  不禁惹人注目的艳丽、自信满满的步伐以及压倒所有人的眼神。
  虽然不清楚这个女人的来历,总之她是个既美丽又高傲的女性。
  这就是现场所有人对红香的感想。
  对四周反应视若无睹的红香走到柜台前,以轻松的语调开口询问。
  「我想问一些事情。」
  即使被红香那充满威严的态度以及耀眼夺目的相貌深深吸引,资深的服务员仍然冷静地点头。
  「好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呢?」
  「九凤院龙士住在几楼的哪间房间?」
  不愧是一流旅馆的服务员。
  内心的慌张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以制式的对话应对。
  「非常抱歉,请恕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站在后面的真九郎也能接受这个答案,毕竟九凤院家是重要的客人,想必不可能轻易吐露,拥有如此规模的旅馆绝对会对客人的隐私彻底保密。
  真九郎只好压下焦急的情绪,不经意地环顾四周,发现各个角落都配置许多穿黑西装的男子,不但人数不少,而且怀里都藏有枪械,从他们的站姿判断,他们应该曾经受过[屏蔽]或警校的训练,并不像旅馆雇用的民间保安人员;如果是民间的保安人员,理应无法佩带g.u-n,由此推测,他们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近卫队吧?根据红香所说,近卫队的干部阶级并不会携带枪械,因为他们拥有特殊的思维,认为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需要使用远距离攻击武器,换句话说,现在出现在旅馆中的全部是近卫队里低层的士兵。另外,由于红香华丽的模样极容易引人注目,所以应该有人已经向上通报了吧?虽然不致于分配真九郎和红香的照片加以警戒,但是现场还是弥漫着遇到可疑人物便立刻加以排除的气氛。
  依照弥生的情报再加上近卫队的出现,几乎可以确定紫和龙士就在这间旅馆里。
  看向墙壁的指示牌,楼上设有餐厅和酒吧等等设备,所以就算非住宿的客人在楼层间出入应该也很正常。
  所以先到楼上,然后再……
  真九郎的思考马上被红香接下来的举动打断。
  红香从怀里拔出g.u-n,那是义大利制的贝瑞塔M93R。
  柜台服务生和真九郎同时脸色大变,而红香则是朝天花板开枪,周遭随即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天花板垂吊的巨大美术吊灯缓缓掉落并且撞击到地面,就在冲击力道让地板剧烈晃动的片刻后,大厅内的所有客人才发出怒吼与尖叫,美术吊灯的碎片到处飞散,服务生只能慌张地乱窜,客人则是争先恐后逃出大厅。
  「红、红香小姐!你不是说别给其他客人添麻烦吗……」
  「趴下!」
  真九郎马上依照指示抱着头卧倒,因为他知道红香接下来准备采取的行动。
  配置在各个角落的黑西装男子一齐展开行动,他们推开涌向出口的客人们,并且举枪对准红香要求她弃械投降。
  红香则是嗤之以鼻。
  「近卫队的素质也变差罗!在这种时候,应该要当场射杀吧!」
  她的脸上浮现出不可一世的微笑,并且解放右手的凶器,两名黑西装男子瞬间应声倒地,其余的人则开始反击,黑西装男子们的枪声非常单调且机械式,然而红香的枪声就有如她的性格般粗暴,仿佛野兽扑杀猎物一般,黑西装男子在她的枪下无一幸免,四周弹落的弹壳将地毯烧成焦黑,真九郎则是一面拨开弹壳,一面深深地被红香的英姿震慑。红香站在柜台前闻风不动,只见她用左手拿着风衣,以斗牛士玩弄斗牛的姿势华丽翻动,把射向身体的[屏蔽]尽数挡下,这件使用防弹纤维制造的风衣,让[屏蔽]无法对她造成半点擦伤。
  「真九郎!捂住耳朵!」
  真九郎心想不需要做到这么夸张吧!但还是赶紧用手捂住耳朵。此时红香已经将[屏蔽]扔向大理石柱后的黑西装男子,轰隆的[屏蔽]声与爆风瞬间席卷整个大厅,直到一切平静下来后,还站着的人只剩三个,也就是真九郎、红香以及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来不及逃走的柜台服务生。
  红香环视大厅,顺手将风衣翻转披回肩上,她发现自己叼在嘴边的菸灰太长后,就向吓得脸色惨白的服务生说:
  「菸灰缸。」
  「……好、好的……请用……」
  服务生从口袋拿出私人携带的菸灰缸,并且以红香专属仆人的态度双手捧高。
  红香在上面弹落菸灰后,又再次提出刚才的问题。
  「九凤院龙士住在哪间房间?」
  指示服务生遵守规范的经理早就率先逃走,其他服务生也都一哄而散,仅存的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服从红香,他认为如果不乖乖照做的话,这间旅馆一定会被这个女人打烂。
  「刚才实在非常抱歉……马上为您回答……」
  九凤院龙士的房间在最上层的总统套房。
  服务生连房间的备用钥匙都一并交给红香。
  「谢罗。」
  红香拿起钥匙,并且塞几张钞票到服务生的口袋当作小费,然后就转身离开柜台。这时候,旅馆外面开始传来众多警车的警铃声,若是一般普通老百姓报警,[屏蔽]通常要多花数倍的时间才肯出动,显然[屏蔽]对这间旅馆特别礼遇。
  「红香小姐,我们不就变成[屏蔽]……」
  「又没有死人。」
  红香对真九郎的抗议露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那些黑西装男子的确都只有肩膀或脚中弹,虽然呻吟声四起,不过似乎都没有受到致命伤,在那种情况下还能以冷静的技术与反射神经瞄准射击,真不愧是柔泽红香。
  红香把钥匙拿给真九郎,一边换弹匣一边说。
  「我会在这里挡住小罗喽,[屏蔽]那边……嗯,晚点再找《圆堂》处理,楼上的事就交给你罗!你如果被打死,我会记得替你收尸的。」
  真九郎点点头后便走向电梯,此时背后又传来阵阵枪声,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反而迈步走进敞开的电梯。
  目的地是三十五楼,真九郎在低沉的机械转动声与飘浮感中深吸一口气,并且在手脚上轻轻施力,这个动作也传出少许疼痛,却有一股力量正在带动身体。

  电梯升到三十四楼就停下动作,不过当真九郎把钥匙插进开关按钮下的钥匙孔一转,电梯又再度运转爬升到三十五楼,当gate一开启,眼前已经是房间的一部分,这间位于旅馆最高层的总统套房占用整层的空间,当中的摆设与家俱比楼下大厅更加高级,四周一片宁静无声,还有数道通往其它房间的gate,但是视线内却没有半个人影,看来楼下的[屏蔽]动并没有影响到此处。
  真九郎缓缓地踩着地毯前进,并且闭上眼睛寻找人的气息。对不成熟的真九郎来说,其实这种方法的精确度根本不够,更何况现在身体的状况又比平常差,不过他还是发现正确的房间。
  于是,他推开选中的gate。
  眼前的房间是寝室,宽敞的房间正中央有张附有棚顶的大床,周围还有数组桌椅,一面墙壁则是落地玻璃窗,周围高楼大厦的明亮灯光清晰可见,而龙士正上半身赤裸地站在玻璃窗旁,并且用单手端着酒杯。
  「哦,终于来罗。」
  即使见到真九郎,龙士却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
  只露出就像在自己预期中的从容不迫态度。
  「没想到,你还真的跑来……」
  「紫在哪里?」
  龙士没有回答,他啜饮一口酒后,嘴角露出微笑。
  真九郎突然感到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凭着直觉向旁边一闪,钢铁手臂以数公分的距离擦身而过,真九郎以顺着扑来的风压纵身跳开。
  一名穿着夏威夷衬衫的黑人躲在gate后,就是龙士称为《铁腕》的巨汉。
  「小鬼,我早就知道你会过来,既然你住在五月雨庄,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结束。」
  《铁腕》反手把房gate关上,并且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的笑容。
  真九郎一边脱掉外套,一边向后退。
  「紫在哪里?」
  「这里。」
  真九郎朝龙士的声音望去,只见紫正躺在大床上,她和初次相遇时一样穿着洋装,身上戴着许多漂亮的饰品,宛如出现在童话里的公主,但是她的双手却被手铐锁在床上,空洞的眼神就像失去魂魄似地,或者该说是放弃一切希望的眼神。
  「紫!」
  听到真九郎的声音后,紫的身体突然一抖,并且缓缓转头。
  她看到真九郎后不禁睁大眼睛。
  「为什么……」
  就在真九郎正想回答时,《铁腕》巨大的躯体就仿佛墙壁似地挡在面前。
  「滚开!」
  真九郎把外套扔到《铁腕》的脸上,趁他看不清楚时往胯下用力踢出一脚,却毫无效果,接着真九郎又朝着他的肚子连续挥拳,不过《铁腕》还是闻风不动。
  「可恶!」
  真九郎对着《铁腕》的胸口举起右拳使出浑身力量攻击,不过有如厚铅板的肌肉却把冲击力道完全吸收,威力完全无法传进内脏。
  「你满意了吗?」
  《铁腕》把真九郎的外套扯成碎片,仿佛职业摔角手戏弄小孩似地随手一挥,真九郎立刻抬起双手防御,但是身体还是被打到空中并且在地上翻滚,即使撞倒桌椅仍然无法停止滚动,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下动作。真九郎感到双手发麻,同时也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单纯。
  基本能力根本天差地远,这就是专业的格斗专家,不论利用技能、药物或机械,完全以战斗为目的强化肉体,原本真九郎认为只要身体恢复力气,然后攻其不意的话,或许还能勉强抗衡,显然这个如意算盘完全打错,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胜算。
  《铁腕》并没有继续追击,反而向龙士请示。
  「少爷,这次可以宰掉他吗?」
  「先等等。」
  龙士挥了挥手,他先把酒喝干后,再把杯子放到椅子上。
  「嗯~~你的名字叫做……随便啦,我忘记了。那个把下面搞得乱七八糟的家伙是你的同伙吗?」
  显然他已经接到楼下大厅待命的近卫队的联络了。
  龙士应该就是站在窗边观看警车[屏蔽]的样子吧?
  于是真九郎回答:
  「虽然是同伴没错,但是那不重要。」
  「不重要?」
  「现在是我和紫的问题。」
  「你和紫的问题?什么意思?」
  「我是来找紫的。」
  「……你的脑袋有问题吗?根本就是鸡同鸭讲,所以我才讨厌愚蠢的平民,真是蠢到不行。《铁腕》,赏他几拳吧。」
  紫想要从床上挣扎起身,但是双手被手铐锁着,因此只能对兄长大喊:
  「龙士哥哥,你答应过我放过真九郎的……!」
  「喔~~妹妹终于恢复精神罗,果然还是要这样才好,否则你都像娃娃一样,抱起来也没意思,还是玩弄活蹦乱跳的你比较有趣,把臭屁的你玩到求饶才有成就感,幸好我有听《铁腕》的建议等这个小子过来。」
  龙士走近床边并且将手伸向紫,紫则是拼命摆动手脚,却只能让手铐上的锁链发出阵阵声响,还是无法逃走,紫只能在龙士玩弄自己的动作中发出哀求:
  「求求你,龙士哥哥!不要再对真九郎……」
  「没办法,是对方自己找上gate来,九凤院家的作风就是把对抗自己的敌人全部铲除。如果你还是不满足的话,干脆就由你劝他吧。」
  龙士抓住紫的头发,并且把她的脸拉向真九郎。
  紫先闭上眼睛,经过数秒再睁开眼睛时就已经恢复原有的平静。
  在如此短时间内就能控制全部的感情,强韧的精神力实在令人惊叹。
  「够了,真九郎,不要再管我了。」
  「真的吗?」
  真九郎一边警戒《铁腕》的举动,一边盯着紫[屏蔽]:
  「紫,这样真的好吗?」
  她的眼里并没有以往直率的眼神,她还在犹豫吗?
  「我是九凤院家的女人,所以为九凤院家而活是理所当然的……」
  「那些规则都不重要,我已经知道九凤院家的规则还有『里之院』的事,不过我并不在意那些东西,我只想问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我就是为了这个来找你的。」
  「我真正的……?」
  「你如果真的想回『里之院』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继续紧追不舍,我会接受事实,然后从此消失。不过,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如果你真正的想法不是这样,那就把它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的。」
  「我……」
  紫的表情变得不像刚才那么坚强,她垂下眼帘,仿佛无法承受真九郎的视线。
  龙士见到妹妹的模样,便嫉妒地啧了一声。
  「喂,你是白痴吗?九凤院家的女人都是为了九凤院家的男人而活,从以前就一直是这样。她自己也知道,而且也接受这个命运,所以她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龙士似乎为了证明这点而把紫的手铐打开。
  即使解开束缚,紫也没有逃开,她无法逃开,因为看不见的束缚仍然紧紧地绑住她。
  「你看,她也很清楚自己已经是我的人了。」
  龙士就像是在玩弄喜欢的人偶般,把紫拉到自己的膝盖上坐着,而紫则是任由龙士抚摸身体,完全没有抵抗,她只能咬紧嘴唇忍受无比的痛苦,将身体交给兄长任意玩弄。
  龙士心情愉悦地朝真九郎挥了挥手。
  「你可以滚罗,我原谅你,看在她的面子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
  「闭嘴!人渣!」
  「……什么?」
  「我在和紫说话,跟你没关系,滚一边去!」
  「你把我当成什么……」
  「不准你再碰紫,你再碰她一次,我就把你的牙齿全部打断。」
  生为九凤院家次男的龙士应该从来没受过此种污辱吧?
  因此龙士眨了眨眼,立刻尖声吼叫:
  「……《铁腕》,把这个无礼的家伙轰出去!」
  《铁腕》点点头,真九郎随即摆出架势准备迎击,然而,就在他发觉自己的脚又开始发抖的瞬间,又重又硬的铁块就「碰」地撞中真九郎的肚子。
  「咳……!」
  这股有如让内脏从口中喷出的剧痛与冲击使真九郎全身痉挛,当他往前倾倒时,后脑勺又接下一道重击,这已经超越殴打的程度,简直就是类似用铁槌狠狠重敲的攻击。真九郎只能一边痛苦地忍下有如头盖骨被打凹的痛楚,一边朝地面倒下,随后背部又被《铁腕》用脚踏住,巨大身躯的重量把真九郎的脊椎骨压得咯咯作响。
  「小鬼,你锻炼身体的方法还真有意思,不论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行动能力或是忍耐力,看来底子打得不错。只可惜最重要的引擎太过脆弱,所以平衡度还是太差。」
  《铁腕》在脚上施力,真九郎差点因背骨被[屏蔽]的痛苦叫出声,不过他还是把叫声硬生生吞回肚里。
  因为他和紫四眼相对,那张幼小的脸露出即将嚎啕大哭的表情,自己竟然害她如此难过,真九郎只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
  「真、真九郎!」
  龙士把想冲向真九郎的紫从背后一把抱住,然后下令:
  「先放开他,《铁腕》。」
  《铁腕》提起脚,如释重负的真九郎便以倒地的姿势确认身体的状况,光是呼吸就会全身刺痛,身体还能撑多久呢?
  「龙士哥哥,请不要再打他了!真九郎……真九郎会死掉的……」
  「抱歉,我亲爱的妹妹,我只是有点生气而已。我会遵守约定的,只要你答应当我的女人,我就放过这个小子。」
  龙士一边抚摸紫小小的身体,脸上一边露出猬亵的笑容。
  「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在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想得到你了。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好喜欢你的眼睛、声音、小手、小脚、耳朵、皮肤、头发、舌头、牙齿、指甲、味道甚至体温,所以我决定要让这些都变成我的东西,虽然我曾经玩过无数小女生,但还是不行,一定要你才可以,不[屏蔽]你的话,就没办法满足我的冲动。」
  虽然真九郎的半张脸埋在地毯中,可是这番话仍然传进耳里,原来紫在「里之院」随时都会受到这个bt兄长的威胁吗?在九凤院家中,女性必须服从男性,不管有任何理由都绝对不准反抗。尚未初潮的紫到目前为止,都以发育还没完成为理由躲避龙士的魔掌,不过这个藉口会随着时间消失,自己迟早会被兄长侵犯,而且是任其所为地侵犯,所以她才对恋爱抱持憧憬,才会很想知道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美丽的感情吧?
  龙士抓住紫的下巴,缓缓地舔着她的脸颊。
  「我就是喜欢你的反抗个性,这样在你身上花费的许多苦心才有价值。我一定要把你变成陶醉在服从我的感觉里的女人,然后再替我生小孩,我要超越老哥当上当家。」
  紫不发一语,只能任凭小小的肩膀就像忍耐厌恶感似地微微颤抖,膝盖上的手也紧紧握拳,她的模样似乎也刺激到龙士的[屏蔽],使龙士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他伸手抚摸着紫的大腿并且摸进裙子里,紫则是下意识地夹紧双腿,但是龙士在她的耳边威胁:
  「你还在反抗我,这样好吗?那个小子会死掉喔!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让那个小子活着回去。」
  看紫慢慢放松双腿,龙士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更加猬亵。
  「很好,你只要像现在这么乖,我就会让你很舒服……」
  龙士只说到一半就停下话语。
  因为他看见真九郎正在扶着桌子撑起身体。
  「……我叫你不准再碰紫,人渣……」
  呼吸还没调整完成,脚步也站不稳,手上甚至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全身上下都在抗议,警告真九郎不要再动了。
  通通不要吵,现在必须站起来,一定要站起来才行。
  「放开你的脏手……」
  「这么拼命喔~~」
  龙士露出不悦的表情。
  「好不容易气氛不错,别捣蛋。《铁腕》,赏这个罗唆的家伙一拳。」
  真九郎还来不及闪躲,钢铁的拳就立刻落在脸上,连真九郎都对自己还能保持意识一事感到不可思议。真九郎飞出去撞上背后的墙壁,并且摇摇晃晃地跪在地板上,全身传出剧烈的疼痛,眼泪也差点流出来,不过现在他才没空管那些事。
  「……紫,回答我。」
  嘴巴擅自开始说话。
  「……你觉得我会输吗?」
  何必这么逞强,干么这么硬撑。
  没想到自己的嘴里竟然会说出这些话。
  即使心中感到惊讶万分,真九郎还是继续说:
  「你觉得,我会输给这个穿夏威夷衬衫的大块头吗?」
  此时双脚仍然抖个不停,自己还是一样软弱[屏蔽]。
  真九郎用双手抓住膝盖,并且注入几乎能够捏碎骨头的力道等待紫的回答。
  紫睁大眼睛看着真九郎,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不觉得……」
  到这个时候,她居然还相信我很强,真心相信我是很强的。
  她居然还肯相信我。
  「那么……」
  真九郎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就像红香一样。
  「你就不用顾虑我,别担心,勇敢说出来。紫,这样真的好吗?」
  紫紧咬着嘴唇,仿佛想要压下高亢激动的情绪,但是最后仍然无法克制自己,不禁从眼眸中滴落一滴泪珠。
  「……我不要。」
  她终于将目前为止所累积的情绪瞬间全部释放。
  「我根本不想要!我讨厌这种事、恨死这种事……」
  「臭小鬼!」
  龙士抓住紫的胸口,以爆出血丝的眼睛盯着紫。
  「你只要乖乖地成为我的玩具就好!」
  「不要!」
  「你想反抗我吗!」
  「我最讨厌……我最讨厌你了!」
  「死小鬼!」
  紫被龙士一拳打翻在床上。
  就算因为疼痛和不甘心而让泪水与鼻水沾湿脸颊,但是紫仍然语带呜咽地道出自己真正的心情。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救我……真九郎……」
  「没问题。」
  脚的颤抖瞬间停止。
  一切迷惑都立刻烟消云散。
  真九郎做出决定了。
  我是个懦弱的人,就算心底仍然在这种时候怕得要命,也很想马上逃走,自己真的是个既懦弱又没用的人,可是……
  真九郎握紧拳头,两脚牢牢地站在地板上。
  我要在她的面前变强。
  至少在她的面前,红真九郎一定要变成一名强者。
  真九郎的心中已经清楚地做下决定。
  「紫,可以等我一下吗?」
  紫抬起手背拭去泪水,并且点了点头。
  真九郎则是露出让她安心的微笑。
  「别担心,我马上解决他们。」
  「……解决?」
  《铁腕》一边摸着下巴,一边以怀疑的眼神看着真九郎。
  「小鬼,你的脑袋被打坏了吗?」
  真九郎只以笑容回应,然后解开心里某个重大的封印。
  夕乃的警告也在脑中响起。
  对不起,夕乃姊姊,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
  我想让她看到自己能做到的事。
  「呜!」
  骨头发出有如裂开般的剧痛,紧接着,某种东西从右肘的内侧皮肤刺穿而出,那是个滴着鲜血、看起来是个微泛光芒水晶的尖锐物体,并且产生有如热风般的能量传遍全身,体内有种血液全部更换的兴奋感以及细胞全部转化的欢愉感,而且不断涌出破坏的[屏蔽]。真九郎控制住蠢蠢欲动的手脚,确定自己的目标。
  敌者有二,救者为一,破坏之力尽在我手。
  「来吧!《铁腕》!」
  呼出体内无法容纳的能量般的炽热气息,真九郎握起拳头。
  首先从这家伙开始。
  「小鬼……」
  不愧是职业的格斗专家,《铁腕》立刻对真九郎的变化采取戒备,《铁腕》对右肘上突出的异物并没多问,只举起钢铁的拳头首度认真地摆出架势。
  因为他明白,真九郎已经晋升到和自己相同的擂台了。
  《铁腕》大吼道:
  「我是录属于恶宇商会的《铁腕》丹尼尔·布兰查!报上姓名!小鬼!」
  「崩月流甲一种第二级战鬼,红真九郎!」
  这是真九郎首次报出名号,也同时道出抵死不退让的意志。
  两人同时前进,真九郎看到布兰查挥舞右腕的动作后,也同样扬起右腕。从正面而来的全力攻击吗?来得正好!对付钢铁的手臂,真九郎则用肉身迎击,随着两种不同的破风声响,两人的右腕在中间撞个正着,金属于肉身也在高速撞击下发出诡异的声响。床上的龙士发出惨叫,而紫则是睁大眼睛,数秒钟后,布兰查的右腕弹飞出去,他只能晃着巨大的身躯不断后退,真九郎的右腕上只有轻微的麻痹感而已,但是留在布兰查右腕上的东西却是败北的证明。看到自己钢铁的皮肤像巧克力般轻易碎裂,布兰查的表情不禁因惊讶而扭曲变形。
  真九郎也看准时机发动攻势。
  「来玩相扑吧!」
  真九郎将双膝向前弯屈,用双拳抵住地板,然后一口气爆出累积的弹力,身体就如弹簧般正面撞向布兰查,加速与冲撞的力道让布兰查不禁冒出冷汗,鞋底在地毯上向后划出倒退数公尺的痕迹后才停下动作。
  「小、小鬼,这个力量是……!」
  「你还满轻的嘛!」
  真九郎估计布兰查的体重大约一百五十几公斤,但是对现在的真九郎却有如鹅毛般的轻微重量。
  真九郎轻吸一口气……
  「嘿咻!」
  张开右掌一推,布兰查巨大的躯体就以与地面水平的方向腾空飞起,并且撞破背后的落地窗,伴随着碎片摔向夜晚的街道。真九郎站在窗边数秒,看着他的身影在旅馆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坠落而去。
  果然是职业的格斗专家,居然不发出惨叫,这样应该也不会死吧?
  虽然做法有点蛮干,但是真九郎也差不多到达极限了。
  妥善运用即将失控的力量,幸好这个方法也成功奏效。
  崩月家传承的能力就是刚猛无比的力量,而产生力量的根源就在于右腕的角,崩月家的人都天生长有角,只要利用它的话,身体就可以发挥出非比寻常的能力,而真九郎右臂的角则是师傅法泉授予移植的角。承受如此强大的引擎动力,身体必须拥有足够的底子,这就是在崩月家接受严格修行的原因。
  真九郎花费整整八年,才让身体接近崩月家的人。
  「怪、怪物!」
  龙士跳下床跑向gate口,真九郎则是捡起脚边的玻璃碎片一扔,玻璃碎片立刻贯穿他的脚,龙士也应声倒下,真九郎走到龙士面前握起左拳,由下而上轻轻挥出一记上勾拳,龙士就从嘴里漏出碎裂的牙齿,身体撞到天花板后才掉到地上。
  「嘎、嘎啊……咳……!」
  龙士痛得四处打滚,而真九郎则是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第一次挨揍吗?」
  其实真九郎想把他和布兰查一样丢到窗外,不过毕竟他是紫的哥哥,所以只好控制在这点程度。
  即使因恐怖而脸色铁青,龙士仍然张大没有牙齿的嘴巴怒骂:
  「你、你完蛋了!蠢蛋!反抗九凤院家的人都要处死!」
  这种人竟然和紫拥有相同血缘,真让人难以置信。
  只有扭曲的家风才会教育出这样的人吧?
  这么说,紫可以算是奇迹。
  真九郎觉得继续理会龙士好像有点蠢,于是就看向紫,只见她也是感动万分地望着真九郎,当真九郎和紫不约而同正想开口说话时,破掉的窗户突然注入一道强烈的光与声音,那是螺旋桨的旋转声以及刺眼的探照灯。螺旋桨产生的风压把窗帘吹得高高扬起,真九郎见到玻璃碎片四处飞散,便立刻挡在紫的面前保护她的安全,仔细一瞧,原来有架直升机正停滞在空中。
  增援已经来了吗?在真九郎眯起眼睛的视野中,有某个人影背对着探照灯纵身跳进房间,估算直升机与窗户的距离至少在十公尺以上,那个人影居然能跳这么远。当人影落地的同时,人影已经身形一闪来到真九郎面前一公尺,并且用手中的刀尖对准真九郎的眼前。
  「别动。」
  那个人穿着近卫队的黑色装扮,是个东洋风的年轻女子,她带有仿佛只用眼神就能斩杀对方般的锐利目光,头发则是编成一条几乎长达地面的三股辫,左腰还插着二把武士刀,她拔出另一把刀,把刀尖对着龙士。
  「你也一样。」
  「林倩心!你只是个近卫,居然敢拿刀子对着我!」
  「主上驾临,肃静。」
  没有携带g.u-n而使用双刀的她,就是红香说的近卫队干部阶级吗?虽然现在很想尽早带紫离开此地,但是连现在的真九郎也很难轻易对付从刀身中放出来的浓厚杀气,如果随便乱动,说不定会被斩断手脚,万一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势,带紫离开就等于不可能,因此真九郎一边盯着眼前的刀刃,一边留意四周的动静,随即,他发现有人从楼顶的停机坪走下楼梯。
  一个壮年的男子猛然推开gate走进房间,不必等他自报姓名,真九郎就已经察觉此是九凤院莲丈。他身着一身和服、用单手持杖、脚穿木屐、嘴边与下巴蓄着胡子的威风面容,与其说是掌权者可是贵族,倒不如说是企图颠覆世界的[屏蔽]家。这个拥有浓烈气质的男子正是九凤院财阀的总裁,也是表御三家的一角《九凤院》的当家。
  控管现场以迎接主人的近卫队——林倩心仍然用刀尖指着真九郎与龙士,一言不发地向莲丈行礼。
  「刚回国就碰到这种情况,真是愚蠢至极。」
  莲丈以不带感情的眼神环视室内,他的视线就像观看路边的石头般扫过真九郎,然后停在龙士身上。
  「老、老爸,这个是……」
  「我知道来龙去脉,不用解释。」
  龙士只好闭上嘴,在父亲面前低头不语。
  如此爱说废话的人在父亲面前也只能乖乖顺从,绝对不可违抗当家的命令。
  莲丈用手中的杖在地上叩了一下,这道尖锐的声响就像是对立足于大地的所有人下达命令似地,真九郎甚至觉得整个房间都随着晃动。
  「龙士禁足,将紫送回『里之院』。」
  这是九凤院莲丈做出的决定。
  对于此种公务式的口吻,真九郎不禁愤怒得牙齿咯咯作响。
  ……只有这样?
  看到这种状况只有这样?
  明明知道自己的儿子准备QJ自己的女儿,却只有这样?
  真九郎对莲丈毫无感情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对他丝毫不关心紫的态度相当生气。
  「等一下!你是紫的爸爸吧!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差点就被……」
  「住口!贱民,不准出声!」
  林倩心的刀尖浅浅刺入真九郎的咽喉,喉头立刻流出些许鲜血,如果再继续多说话,她一定会当场刺穿真九郎的喉咙。
  所以呢?那又如何?真九郎根本不在意。
  在喉咙被刺穿前,看不惯的事情照样要说出来。
  莲丈似乎感觉到真九郎的气势,这时才首次看向真九郎。好惊人的眼力,要不是自己右臂的角已经发动而让身体正处于战斗模式的话,平常被盯着几秒恐怕就会支撑不住了。真九郎只好在此种魄力的[屏蔽]下摒住呼吸,同时心想他和紫倒有几分相似,因为两人都拥有仿佛能够看穿一切事物的眼神。
  「看你手上的角,是《崩月》家的小鬼吗?」
  「我是……」
  「别说名字,我不想弄脏耳朵。」
  莲丈再度用手杖叩响地板。
  脚边不稳的感觉也向真九郎侵袭而来。
  「你不是主犯,不过,伤害九凤院家的罪不可饶恕。」
  莲丈用手杖指向地上并且命令真九郎。
  「只要你当场跪下认错,我就饶过你的性命。」
  见到真九郎闻风不动后,莲丈又用手杖敲向地板,尖锐的声响把龙士和紫都吓得缩成一团。
  这就是九凤院莲丈绝对的权力。
  根本不重要。
  「我没有理由向你认错,完全没有。」
  是紫一直支撑着自己。
  自己在刚才就已经决定,在她面前一定要当个强者才行。
  于是,真九郎用手拨开刺在咽喉上的刀。
  「贱民!」
  林倩心的双刀向真九郎露出利牙,真九郎侧身闪过闪耀的银光,但是肩膀的肉仍被削下一片,侧腹也受到重创,双刀立刻继续追击,真九郎随即扯下床铺的棚顶丢向林倩心,棚顶瞬间被斩成两半,真九郎则是趁着空档迅速飞奔到紫的身边,并且把她拥在怀里。
  紫虽然对真九郎来到自己身边的举动喜不自胜,但是紫只用浅浅微笑表示后就没精神地闭上嘴巴,九凤院家完全遵奉男尊女卑的观念,即使在次男龙士面前,紫都不敢作出过度反抗的动作,更何况现在面对父亲莲丈,根本毫无发言权可言。
  林倩心似乎误以为紫被抓住当作人质,因此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真九郎认为真的打起来,就算运气好,最多也只会两败俱伤而已,但是两败俱伤就无法保护紫,所以必须采取其它办法。
  真九郎用手按住侧腹的伤口,深吸一口气放声说道:
  「禀告九凤院家当家九凤院莲丈阁下!」
  真九郎用力抱紧紫继续说道:
  「诚心希望您能听听令千金九凤院紫的请求!」
  接着他小声地催促紫。
  「快说吧,把你想要做的事情说出来。」
  「可、可是……」
  「不用怕。」
  真九郎对犹豫的紫露出微笑,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于是紫点点头。
  她一边忍受莲丈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
  「爸、爸爸……」
  紫似乎是生平第一次在莲丈面前诉说自己的愿望。
  「我、我……我想离开『里之院』……」
  微张的声音传进莲丈的耳里,他立刻传出回答。
  「毫无考虑的价值。」
  这就是父亲对女儿的愿望给予的回应。
  女性的意见在九凤院家完全不必考虑,可以直接否决。
  一开始就不怀任何期望的紫只能无力地露出苦笑。
  但是真九郎并没有放弃,紫就在身边,怎么可以放弃?
  于是,真九郎发出笑声。
  就像嘲笑似的大笑。
  「原来九凤院莲丈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只是个仗着家世的小人物而已嘛!」
  「大胆贱民,我要把你的头砍下来!」
  林倩心持刀正要冲上前,却被莲丈扬起手制止。
  「等等。」
  莲丈把手杖前端指向真九郎的脸。
  「《崩月》的小鬼,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是小人物。」
  「你知道我是何等人物才说这种话的吗?」
  心高气傲的九凤院莲丈绝不可能容忍自己受到侮辱。
  就算房里有种类似空气逐渐稀薄的[屏蔽]感,但是真九郎完全不想退让半步,紫就在身旁看着自己,自己怎么可以退缩呢?
  「九凤院莲丈,如果你真的是九凤院家的当家,真的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之一的话,就实现她的任性愿望!展现出你的度量吧!能做到这些事情,才算是真正拥有权力的人!」
  「九凤院家的女人活在『里之院』里是她们的宿命,这个规定永远都无法改变。」
  「那就灭亡吧!」
  「什么?」
  「如果要靠那种莫名其妙的制度才能生存的话,九凤院干脆灭亡算了!」
  「你……」
  「如果你真的是大人物,那就让我打从心底佩服九凤院莲丈是个伟大人物吧!」
  「……你还真会乱吠,《崩月》的小鬼。」
  莲丈的眼里首次出现情绪反应,理所当然是怒气。
  「就凭你也想考验我九凤院莲丈!」
  这道有如五雷轰顶般的怒吼把紫和龙士吓得全身发抖,不过真九郎并不退缩。
  他紧盯着莲丈的眼睛,怎么可以移开!
  「刚好赶上罗!」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房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感舒缓不少,林倩心立刻把刀刃对向房间gate口,莲丈也望向声音的出处。
  「差不多是收尾的时候了吧?」
  柔泽红香在gate口潇洒现身,她披在肩上的风衣如斗篷般随风飘扬,态度从容地走进房间。在经过持刀相向的林倩心时,红香回给她一个轻松的微笑,然后站在莲丈的身旁。
  「好久不见,九凤院的老大。」
  红香一如往常地叼起香菸点火,并且打声招呼。
  莲丈竟然对于她如此无礼的态度不以为意,他制止正打算冲向前的林倩心,接着用看待不成器女儿似的眼神轻轻瞄向红香。
  「果然是你搞的鬼。」
  「原来你一眼就看穿了。」
  「根本不会有人想绑架『里之院』的女人获得好处,因为和《九凤院》为敌的危险性太高了。如果真的有人打算做这么乱来的事,一定是像你这种蠢到极点的笨蛋。」
  「真是一针见血。」
  红香以开玩笑的态度耸了耸肩。
  对于眼前不知会如何发展的状况,真九郎绷紧神经,但是从刚才的语气中,他发现两人之间似乎有些微妙的关系。
  红香曾经说过自己以前在九凤院家里做过事。
  做的是什么事呢?
  「柔泽红香,你有什么目的?」
  「实现诺言。」
  「诺言?」
  「和苍树的诺言。」
  九凤院苍树是紫的母亲的名字。
  「……真是无趣至极。」
  莲丈瞬间露出和缓的表情,却只用这句话带过,仿佛把过去封闭起来似地。
  「你想对《九凤院》宣战吗?」
  「这样也不错,有机会我倒想试试看,不过这次先作罢吧。」
  红香呼出一口烟后,接着说道:
  「这次事件的主犯是我,但是主角并不是我,而是那两个人。」
  红香说完便指向真九郎与紫。
  「那么,你决定怎么处理?」
  「你认为我会奉陪此等闹剧吗?」
  「不要这么小心眼嘛!以前的你明明很有魅力呢!」
  林倩心似乎认为红香正在侮辱主人,所以立刻做出动作。
  「主上,请容属下处决无礼刁民!」
  话还未说完,林倩心就已经举起双刀砍向红香,但是刀刃却无法到达红香的身上,原来是红香背后出现的弥生以手里剑漂亮地挡下攻击,两人的实力相当,因此刀剑相交后便对峙不动。
  「哼,柔泽的走狗!」
  「没错,我就是走狗。」
  两人的杀气相互激荡,但是红香和莲丈却视若无睹。
  眼前就算属下刀刃相向仍然面不改色,再次展现出红香与莲丈的气度。
  「那个《崩月》的小鬼是你的弟子吗?」
  「有点类似。」
  「他的狂妄和以前的你一模一样。」
  「还请多包涵。」
  红香抽着菸,露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莲丈瞥向她一眼,并且嘴角微微上扬。
  「……真是无聊至极的感伤。」
  说完这句连自己的感情都一同否定的话后,莲丈握住手杖。
  「由于公务繁忙,我无暇处理此种芝麻小事,所以现在宣布决定。」
  莲丈用手杖敲向地板。
  「紫!」
  「是、是的!」
  女儿挺直身体等待父亲宣告。
  「你搬出『里之院』。」
  一直乖乖站在角落的龙士此时出声抗议。
  「老、老爸!怎么可以……!」
  「决定就是决定,你也好好反省,不成器的家伙!」
  莲丈无视于龙士的抗议转身迈步离开,林倩心则是收回和弥生对峙的刀,用刀柄将兀自对紫留恋不舍的龙士找昏,然后把他抬到肩上。
  红香在即将走出房间的莲丈背后说话:
  「走得这么干脆啊?」
  「之前也有前例,你也知道结果。」
  这是坚信「只有活在『里之院』才会幸福」的男人所说的话吗?
  难道这里面含有紫将来也会明白的意思吗?
  最后,林倩心把gate关上,房间里恢复平静。
  什么嘛,他的态度真是……
  真九郎本来还想对莲丈多说几句,但是力气和体力已经达到极限,根本就是缺乏燃料的状态,右肘的角早已缩回手臂里,猛烈的剧痛也在全身上下同时苏醒,虽然被《铁腕》殴打的伤势很严重,但是林倩心在腹部切开的伤口更严重,于是真九郎从口袋拿出针,刺在侧腹以抑制疼痛与出血。受到如此伤势还能装作没事的样子,应该都是紫就在旁边的缘故吧?
  「真九郎!」
  紫飞奔到真九郎的怀里,并且用脸颊摩擦他的脸庞。
  好舒服的触感,让人有种减轻些许疼痛和疲劳的感觉,真九郎认为自己做出不少莽撞的举动。
  连自己都有点惊讶,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红香似乎也读出真九郎的心情,脸上一直笑咪咪的。
  有点不太高兴。
  她和九凤院莲丈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心中做出「总有一天绝对要问出来」的决定后,真九郎就温柔地抚摸紫的头。
  原本以为她一定会嚎啕大哭,但是耳里听到的却不是哭声,而是笑声。
  小孩子的心情转换非常迅速,不过这也太快了。
  「……有什么好笑的啦!」
  「好厉害喔!真九郎赢过爸爸了!」
  真九郎本来想反驳自己根本没有赢,但是看到紫高兴的样子,也不禁心想这种结果也不坏。
  紫的脸上仍然留有泪痕,不过她还是露出开怀的笑容。
  好天真无邪的笑容,真是让人感到心情愉悦的笑容。
  光看到这个笑容,就会有种一切的苦心都值回票价的感觉。
  真是最棒的报酬。
  「真九郎,我问你喔……」
  紫用小小的手捧着真九郎的脸,笑嘻嘻地[屏蔽]:
  「你担心我吗?」
  「不管你的话,就不会过来这里罗。」
  「好好回答啦!你担心我吗?」
  「很担心。」
  「我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
  听到这些回答后,紫露出由衷的笑容。
  那是仿佛找到长年以来追求的宝物的表情。
  「你很高兴吧!真九郎!」
  由衷的兴奋、喜悦以及安心。
  紫把这些感情用言语表达出来。
  「我们可是两情相悦的喔!」


第七章 然后,向前迈进


  真九郎休息了一个礼拜才上学,班上却没有人对他特别关心,虽然有几个人询问请假的理由,真九郎也只推说是感冒,就立刻坐到自己的座位。
  全身上下都还在隐隐作痛,光走到学校就感到有点疲累,就在真九郎一边揉着右腕、一边心想今天的体育课干脆请假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照射在桌上的阳光被某个人影遮住。
  抬头一看,原来是如同往常摆出臭脸的银子。
  「工作吗?」
  「嗯,发生不少事。」
  真九郎从银子身上移开视线,开始把书包里的东西塞进抽屉,因为和她对望太久,搞不好会被她看穿许多事。
  银子也对真九郎的态度怀疑地眯起厚重眼镜后的眼眸。
  「真恶心。」
  「什么东西?」
  「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真恶心。」
  「不要一直说恶心恶心的……」
  「反正你一定是在有关女人的工作上出状况,才会受伤吧?」
  真九郎无言以对,因为银子猜得实在很准。
  这次的事件的确就是如此。
  自从那天和九凤院家的事勉强解决后,直到今天为止,真九郎都躺在五月雨庄休养。由于做出许多逞强的举动搞坏身体,他甚至一度没办法自己上厕所,只好过着不得已请环帮忙的丢脸日子,偏偏还被前来探访的夕乃亲眼目睹,夕乃还为此大闹一场,不过总算让身体恢复到能上学的程度,等今天放学后,还必须前往崩月家向师傅报告,到时候恐怕又会被狠狠地骂上一顿吧?
  「好痛。」
  银子突然轻敲真九郎的额头,真九郎的抱怨却被她锐利的眼神完全[屏蔽],银子就在此种不安稳的气氛中叹气说道:
  「……看到就有气。」
  「什么?」
  「看到你轻松的表情就有气。」
  怎么可能。
  回想这次的事,自己的脸再怎么说都应该是张苦瓜脸。
  就在真九郎思考如何反驳时,上课的铃声刚好响起。
  「……不要让我担心。」
  银子最后只说完这句话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真九郎心想银子真是个卑鄙的家伙。
  从以前开始,村上银子都在赏罚间的掌握非常巧妙。
  但是总是没办法让人讨厌她。
  给任导师走进教室开始开班会,银子也马上打开笔记型电脑,真九郎一边对这副情景露出苦笑,一边觉得此时此刻真是和平。
  漫长的麻烦事件也终于解决并迈向结束。
  没错,已经结束了。

  一到午休时间,真九郎就走出教室,他并没有前往福利社,而是寻找尽可能没人的地方,最后只找到校舍后面。他席地而坐,并且背靠着墙壁望向天空,空中[屏蔽]无云,冬天的气温虽然低,但是晒着阳光倒也有些温暖。
  真九郎休养一个礼拜,所有事情都在这段期间内处理完毕,详细情形还是后来红香转告自己的。总之一切都很顺利,紫没有被送回「里之院」,而是住进九凤院本家的宅第,不仅如此,紫还以莲丈女儿的身分正式记入九凤院家的家谱,换句话说,就是从名为「里之院」的地下世界搬进外面的世界,这样她也能光明正大上学了,关于户藉方面的问题对九凤院家并不是难事,因此龙士也不可能再对她出手。
  让紫离开「里之院」并且安排得如此妥善,莲丈果然是个大人物,真九郎当时在莲丈面前冲动地说出许多大话,至今回想起来,当时的意气用事还是让真九郎不禁背脊发凉,自己果然不适合扮演强者的角色。
  真九郎和紫并没有互相道别,真九郎在成功拯救紫后就失去意识,直到在五月雨庄里睁开眼睛时,她早就被带到九凤院家了。虽然很遗憾,不过真九郎还是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全部结束了。
  从今以后,真九郎不知道紫会踏上怎么样的人生,也跟真九郎毫无关系,这次发生的事只不过是彼此人生碰巧交会而已,其实真九郎和紫的人生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紫是九凤院家的一员,而真九郎只是个纠纷调解人。
  由于这次勉[屏蔽]撑,自己的身体会受到多大的损伤呢?和恶宇商会为敌,以后会增加多少风险呢?光想到这些问题就会忧郁不已,不过能帮助那名叫九凤院紫的少女,自己也觉得有些自傲。
  紫以后应该会幸福吧?像她如此聪明又直率的女孩,在外面世界应该也能一帆风顺。真九郎打从内心希望如此,也打从内心祝福紫的未来。假如哪天她又遇到困难需要帮助的时候,只要能回想起红真九郎这个纠纷调解人,找自己解决问题就再好不过了,希望自己能在那之前成长为一流的专家。
  真九郎感到些许饥饿感却没有食欲,于是他闭上眼睛。
  没有紫的房间变得有些空荡荡的,真九郎也恢复独自一人生活,不过有个地方和以前不同,那就是他已经能够安稳地入眠而不会再做恶梦了。
  这是那位小女孩留下来的幸福。
  在宁静的校舍后面,真九郎决定享受片刻的[屏蔽]。
  只可惜……
  「喂~~真九郎!」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真九郎睁开眼睛,发现紫正在辛苦地从外面爬墙进来,看到她快要摔下来的样子,真九郎赶紧跑过去帮她,同时问出理所当然的问题:
  「你怎么会来这里……」
  好不容易降到地面的紫仍然穿着像个小男生的短裤。
  她的手里还拿着不知内容物的小包包。
  「听我说!我现在是小学生罗!正在一年三班喔!」
  紫就像愿望获得实现似地高兴不已。其实既然公开记入家谱,也当然会进入学校就读,不过当听到紫上学的学校时,真九郎不禁哑口无言,因为那间小学距离星领学园只有数百公尺远而已。
  「现在是午休时间,所以我就跑出来了!因为我想见你!本来我还要伤脑筋该怎么找你,没想到一跑进来就看到你,看来连命运之神都站在我们这边喔!」
  「跑出来?你……」
  「真九郎,你见不到我会寂寞吗?」
  「还好……」
  「可是我好寂寞喔!」
  真九郎被紫用认真无比的表情盯着,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这家伙还是那么直截了当。
  看到真九郎不知该如何反应的举动,于是紫露出微笑。
  「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
  「刚好,快点坐下!」
  紫拉着真九郎的手,真九郎只好和她并肩坐在地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好像有点奇怪吧?这真的是现实吗?
  无数的疑问在脑袋中转来转去,真九郎转头看向身边的紫,怎么看都是本人没错。
  「我们一起吃吧!」
  紫打开小包包,从里面取出两个木制的高级便当盒,打开其中一个后,发现里面的东西似曾相识。
  「……这个是你做的?」
  「嗯,我借厨房自己做的,这个是给你吃的。」
  紫把这个便当递给真九郎,自己则是打开另一个便当,里面的菜色既豪华又精致,大概是九凤院家的大厨做的吧?
  紫把筷子拿给真九郎,就开始快乐地聊起念小学的事情。据说是紫自己选择星领学园附近的小学,理由当然是因为距离真九郎比较近,但是附近的小学都是公立学校,让九凤院家的子女念书难道不会造成困扰吗?真九郎对此有点担心,不过紫说自己已经交到朋友,紫的适应能力果然很强,即使如此,午休时间怎么可以跑出学校呢?
  当真九郎想着这些事情时,原本开心聊起上课趣事的紫突然沉默不语,片刻后才又静静地说:
  「……真九郎。」
  「其实我并不讨厌『里之院』。」
  紫低头看着膝盖上的便当盒继续述说:
  「那里是个很幸福的地方,不需要思考太困难的事,也不需要急躁,在那里可以过得很安心。虽然偶尔会有男人进到『里之院』,当中也有像龙士哥哥的人,不过大部分的人都很善良。大家都说女性只要生育小孩,把小孩扶养长大,然后在那里度过一生就是最幸福的人生,大家还说这是九凤院家女人的义务,我也相信她们说的是正确的。」
  「你……」
  见到真九郎的表情有些阴沉,紫就在眼前拼命挥动双手。
  「啊……不要误会喔!真九郎,我不是后悔,我只是想把想法告诉你。虽然我不讨厌那个地方,可是……该怎么说呢……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讨厌。」
  「……不讨厌却又觉得讨厌?」
  「对,我知道这样很矛盾,不过就是这样。在那里的大家都很温柔,我认为在那里生育小孩渡过一辈子也不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有种讨厌的感觉。以前的我曾经把这种心情告诉其他人……却被她们笑了。」
  红香曾经说过「里之院」的架构相当完美,那里是个教育女性、永远不会让女性产生疑问的居住环境,有必要的话,施打药物或动手术都在所不惜,紫拥有的思想反而属于异类。难道因为紫还没达到能够生育的年纪,所以才放任不管吗?
  「后来我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拥有这种矛盾,应该是我缺少某东西吧?我也曾经想过到底缺乏什么东西,可是我想起一件妈妈告诉我的事情。」
  为什么会生下我呢?
  紫曾经这样询问过母亲。
  这只是个很单纯的疑问。
  紫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个世上。
  「妈妈说因为她爱上了爸爸。」
  ……原来如此。
  真九郎似乎能稍微理解红香抱持的复杂心情了。紫的母亲如此聪明,却愿意接受「里之院」的规则,看来她的确深深爱着莲丈,这和血缘没有关系,而是认真地爱上一个男人,所以她才没有跟着红香离开,而选择留在「里之院」终其一生,因为她很明白这是心爱的哥哥所期望的做法。
  「妈妈爱上爸爸,而且非常满足,妈妈曾经说过自己很幸福,所以我也想谈恋爱。」
  所以,她才会许下那个愿望。
  那天,柔泽红香出现在眼前。
  她说自己是前来完成答应妈妈的承诺。
  因此,紫说出自己的愿望。
  「真九郎。」
  紫带着严肃的表情放下筷子,抬头看着身旁的真九郎。
  「我想和真九郎在一起。」
  她的这句话完整地表达自己的心情。
  这份心意毫无虚假。
  听见真挚的心声后,真九郎不禁摒住呼吸。
  「……真九郎,你讨厌我留在你的身边吗?」
  紫以满怀歉意的表情等待真九郎的回答。
  见到她如此不安,真九郎只是微微一笑。
  答案只有一个。
  「当然不讨厌罗。」
  真九郎用尽量不伤害她的态度缓缓地摇了摇头。
  自己待在她的身边,只有与不愉快极端相反的情绪。
  「是、是吗……」
  紫安心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笑着说:
  「那么,我们结婚吧!」
  「………………………………结婚?」
  「相爱的男女不是都要结婚吗?所以我们结婚吧!」
  「不,你……」
  紫对真九郎抱持的感觉仅仅只是执着、不舍或是其它各种词汇能够代替的感情,和恋爱完全没有关系,那天真九郎会如此冲动也不是为了男女间的爱情,按照自己分析的结果,大概只是类似父爱的感情。
  用童话举例的话,骑士拯救公主并不是为了和公主开花结果才挺身战斗,有时候就只是为了拯救公主而战罢了。
  不过,对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相当难以详细解释。
  紫似乎以为真九郎会当场答应,眼中还闪耀着期待的光芒,真九郎逼不得已只好先用常识应对。
  「……你跟我的年纪相差多少?」
  「你是问差几岁吗?」
  紫开始弯着手指计算。
  「十六减七,差九岁,所以再过九年就一样大罗。」
  「不对,这个算法很奇怪。」
  「……真九郎,你不会数学吗?」
  紫竟然用哀怜的眼神看着真九郎。喂!我可是高中生耶!
  真九郎想要努力开导紫,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她幻想破灭。
  「你应该看过我右手的角吧?你不会讨厌拥有那种怪东西的人吗?」
  「很酷啊。」
  「很酷……」
  「我的男伴有角很正常吧。」
  居然这么轻易地接受事实。
  真九郎只好搔搔头,决定说出最难以启齿的话。
  就是自己无法抹灭的耻辱。
  「……那时候,你有看到我的脚在发抖吗?」
  「有。」
  「那你应该懂吧?」
  「嗯,真九郎好强。」
  「不,不是那样……在战场上脚会发抖的男人应该很丢脸吧?」
  「为什么?」
  「因为……那个……」
  「发抖很正常啊!人会因为难过而发抖、因为恐怖而发抖、因为生气而发抖、因为高兴而发抖。我在你过来找我的时候也高兴地一直发抖,人本来就会发抖。」
  「……是这样吗?」
  「嗯,就是这样。」
  看到紫点头的模样,真九郎也自然地点了点头。
  居然能够如此干脆地肯定自己一直烦恼的事情。
  她那稚气的声音也渐渐渗进心里。
  「也不用管法律问题,法律只是写在纸上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你和我的心情。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还有什么问题?」
  真九郎点了点头,却又连忙否定。
  「不对,问题很严重吧!」
  「真九郎,你讨厌和我结婚吗?」
  「根本不是讨不讨厌……」
  在紫散发纯真光芒的眼中,不能容许半点谎言存在。
  该怎么回答呢?就在真九郎还在寻找答案时,紫闭上眼睛微微抬起下巴。
  好像正在期待某种动作。
  ……这家伙要我做什么?
  真九郎不禁深叹一口气。
  莫名其妙就被赶鸭子上架,真不愧是莲丈的女儿。
  总之,现在要趁这个机会赶快脱身。
  虽然对紫有点抱歉,不过还是要让她冷静下来,反正小孩子的感情等时间经过就会马上改变。
  于是真九郎悄悄地站起身,不过,看到紫闭着眼等待答案、完全没想过真九郎会逃走的神情,他的脑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答案。
  如果只有输和逃走二条路可以选择,当然要选择逃走,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这么选择的。
  可是,说不定……
  有时候就算输了也无妨。
  不知为何,瞬间突然冒出这种感觉。
  「……你很拖拖拉拉耶……」
  紫似乎有些不耐烦,于是她睁开眼睛,一把抱住来不及逃走的真九郎。
  「喂!别闹!」
  「别害羞嘛!」
  紫立刻用小小的嘴唇印上真九郎的脸颊,接着幸福地露出笑容,真九郎想把她拉开,才刚把手搭在紫的肩膀上时,刚好听见夕乃的声音。
  「啊……真九郎,终于找到你了……」
  以旁观者角度来说,夕乃从校舍转角处看到两人就和亲热的情侣一样。
  真九郎则是赶紧离开紫的身边。
  「夕、夕乃姊姊!这是……」
  夕乃已经完全僵住,她的手中还拎着一个像是便当盒的包裹,似乎是为了真九郎亲手做的便当,前往教室却又见不到人,所以才会一路找到这里来吧?
  「……真九郎。」
  夕乃的肩膀微微发抖,仅仅挤出一丝微笑,并且用比平常更低沉的声音说道:
  「坐好。」
  「我已经坐着了……」
  「正座!」
  「是……」
  真九郎急忙端正坐姿,突然感觉到其他人的视线,回头一望,正好和二楼窗边的银子四眼相对,那里刚好是新闻社的社办。
  银子咬着午餐的甜面包冷淡地说道:
  「……真恶心。」
  接着就粗鲁地关上窗户。
  就在真九郎思索银子何时开始观看的时候,此时紫站起身走到夕乃面前,紫与夕乃的视线开始激烈地交锋。
  「不要破坏我们,夕乃。真九郎可是拼命保护我,我如果不回应他的心意,就愧为女人了。」
  「小紫,你还小,见识还不够广阔,可能会把一时的错觉当成……」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
  「你本来就是小孩。」
  「我马上就会长大,而且胸部还会比你大。」
  「还、还不一定呢!」
  「书上写说男人喜欢年轻的女人,所以真九郎一定会选我。」
  「那是偏见!真九郎一定喜欢年纪比较大的!」
  「不是,一定是年轻的!」
  「不对,绝对是年纪大的!」
  真九郎虽然心想两人的争论点已经开始偏离正题,但是并没有插嘴,他只能无奈地仰望天空。
  蓝天和刚才一样[屏蔽]无云。
  据说在这片天空的彼端有个伟大的天神正在守护着人们。
  长年以来,真九郎都很想把他痛扁一顿,不过现在也应该要和他和好了。
  所以请告诉我的家人,请告诉爸爸、妈妈以及姊姊。
  请跟他们说,我还活着。
  现在我能继续活下去。
  就算独自一人也没问题。
  就算大家已经不在人世也没关系。
  请如此转告他们。
  紫与夕乃正在呼叫真九郎的名字。
  似乎因为真九郎露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两人都不太高兴,而真九郎则是一边思考如何解释,一边站起身。
  然后,再次看向天空。
  向前迈进吧!
  于是,真九郎打起精神走向两人的身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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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图就只有人物介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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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系列第2卷《红 ~断头台~》

    101.jpg 102.jpg 103.jpg104.jpg   

    第一章 甜水


    工藤绫是在钢琴教室的归途中被袭击的。

    从四岁开始并已经上了两年的钢琴教室就在绫所住的公寓附近。课程时间是周一和周五。绫的母亲是中学音乐老师,钢琴就是在她的指导下开始学的。绫似乎很适合钢琴,经常被老师表扬的,母亲则开心地说道:“这一定是我的遗传了”。绫的家是没有“父亲”,所以对绫来说家人就只有“母亲”了。因此虽然并不是很喜欢钢琴,也想多和朋友们一起玩,但只要能让母亲高兴的话那么都无所谓了,绫是这样想的。

    在家里练习了周一被老师指摘的部分,并能够流畅地弹奏《小狗华尔兹》的绫周五傍晚一从幼儿园回来就马上换了衣服去钢琴教室了。课程一共是2小时。认可了绫的进步的老师说可以让她参加下次的发表会。绫当场叫着“太好了!”又蹦又跳,虽然因此被老师训斥了一下,但这喜悦依旧久久不能消退。吃完饭的时候和妈妈说吧,妈妈一定会夸奖我的。说不定作为奖励会为绫买之前很想要的自行车。按捺不住想快点告诉母亲的想法的绫离开了钢琴教室。

    绫不讨厌钢琴教室,但是却最讨厌那条归路了。街灯很少道路很暗,经常会和大只野犬或面容可怕的学生擦身而过。这一天绫看到留着长发、长胡子,穿着肮脏的衣服的被叫做“流浪汉”的人从对面走来。绫紧紧地抓住挂在书包上的防犯警报器。防犯警报器是母亲让自己拿着的。告诉她有什么万一就大声呼救或者拉这个别针。两手提着纸袋的“流浪汉”虽然紧盯着在路边警惕地摆着架势的绫看,但也并没有要什么。当看不见他的身形后,绫把手从防犯警报器上拿开,急着往家里赶了。转过拐角,快步走过超市前面。在感叹着今晚真是冷啊并经过烟草店的时候,绫发现有人蹲在路上。靠近一看,发现是名老爷爷。右手拄着拐杖的老爷爷痛苦地捂着腰。绫担心地[屏蔽]:“您怎么了啊?”“啊啊,腰有点问题……”老爷爷的腋下夹着一只超市的白色塑料袋。似乎是在买东西回来的途中腰突然痛起来而无法行走。绫看了看四周,路上的行人都对此毫不在意。大家真是太冷淡了。“日行一善”,被母亲如此教导的绫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做什么好事,于是就决定帮老爷爷了。虽然老爷爷说:“不用了。蹲一会儿就会好了的。”,但绫还是说着“没关系的,我来帮您。”并将超市的白色塑料袋给提了起来。相当重,里面是大量的罐装啤酒。绫用双手提着它,老爷爷边说着“真是不好意思啊。”边拄着拐杖慢慢地站了起来。问老爷爷家在何处,结果得知是和绫同个公寓。离这里很近,努力一下就好。绫用力提起袋子和老爷爷一起向着公寓走去。通过停车场,经过gate口大厅的自动gate,来到了电梯前面。因为沉重的物品而两手发痛,绫已经筋疲力尽了,不过因为老爷爷对她说了无数次“谢谢”而感到很开心,就决定帮老爷爷把东西搬到他的房间去。和老爷爷一起乘电梯上到三楼。走过走廊,老爷爷把房gate打开。进入里面一看,gate口一片昏暗,但房间里面开着灯,似乎有谁在。喀嚓,绫的身后传来gate上锁的声音。接着老爷爷说话了。

    “谢谢你了,小绫。”
    ……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的呢?
    正觉得不可思议的绫的嘴被从身后伸过来的手给捂住了。皱皱的手,那是老爷爷的手。绫挣扎着想拉开书包上的防犯警报器的别针,但双手被老爷爷拧转了。好痛。无法呼吸。绫拼命地啪嗒啪嗒地挣扎着手足,但是完全无可奈何,不久就仿佛融入到gate口的黑暗中一般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绫已经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了。一个被白色的墙壁包围的什么也没有的小房间。很黑。窗户被板钉死了,天花板上有一个电灯泡。虽然有gate,但不管怎么用力都开不了。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绫哭了,大声地哭了。“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从这里出去!”于是gate开了,老爷爷进入到房间中。绫大声叫道:“放我从这里出去!让我回家!”老爷爷无言地将绫打飞。绫小小的身体撞到墙上,然后滚落到地板上。混杂着血的唾液和折断的牙齿从口中落下。老爷爷对着呆然的绫说道:“别给我吵吵嚷嚷的,白痴!不然把你舌头割下来的啊!”这是绫从未听过的恐怖的声音和话语。老爷爷用那恶心的手抚摸着绫的下腹部。接着开始说明。其实是在很早以前就盯上了绫的。老爷爷还想长命百岁,为此需要很多“年轻的子宫”,在去除绫的“污秽”后,就会摄取她的“子宫”。迄今为止已经摄取了很多“年轻的子宫”,所以老爷爷是很强的,敢违抗的话就会被揍。“之前有过不管再怎么打也不听话的笨孩子。将她的前齿全都打断,手指和脚趾全都弄毁,这才总算老实下来了,实在是麻烦啊。”老爷爷嘻嘻嘻地笑着,翻开绫的衣服,直接用粘巴巴的手触摸她的下腹部。绫没有抵抗。手指被弄毁的话就无法再弹钢琴了的。母亲会伤心的。老爷爷用那如同空洞一般黑的眼睛凝视空中,喃喃说道:“小绫的子宫会是怎样的味道呢?”接着用手拭去流出来的口水,离开了房间。

    接下过究竟过了多少天,绫完全不知道。老爷爷时不时地来观察房间里的情形,但不会给她食物和饮料,厕所也只让她用放在房间一角的夜壶解决。因为光无法从窗户透进来,所以连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搞不清楚。为了尽量减少体力的消耗而躺倒在地板上的绫想到,老爷爷究竟在等待着什么。虽然并不清楚老爷爷想把自己怎么样,但确实是在等待着什么。大概是要等待自己变得极度衰弱的时候吧。所以绫在老爷爷来观察房间里情况的时候故意一动也不动。已经放弃了。已经没有抵抗的力气了。除了勉勉强强能呼吸的力气外就什么也不剩了。想让老爷爷这样认为。而绫的体力实际上也确实接近极限了,要做出这样的演技并不困难,所以老爷爷也就没有怀疑。对于不踢不打、只是露出空虚的眼神的绫,老爷爷拿出一个大锅子给她看,“这个锅料理了各种各样的‘子宫’哦。最近是在‘小凉子’和‘小雅美’的时候用的。两人是姐妹,是非常乖的孩子。小绫也要用这个锅的哦”。绫想起来了,几个月前看着新闻节目的母亲,脸变得铁青的事。那应该是在看小孩行踪不明的新闻。

    并且想起小孩的名字就叫做“小凉子”和“小雅美”,两人都还没有被找到。这个老爷爷做了什么呢,用锅子做了什么呢?绫不清楚。绫边用疲惫的头脑思考着这些,边在等着机会的到来。

    机会过了不久就来了。进入房间观察情况的老爷爷摇了摇绫的肩,发现她没有动静,于是为了确认还有无呼吸,就将手伸到了绫的嘴边。这时绫咬住了他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下去。老爷爷发出“哇啊”的悲鸣声,绫赶紧从捂着手指蹲下的他的身边跑了过去。无法用力的两只脚缠绕在一起,就这样滚出了屋外。头和肩膀撞到走廊的墙壁上,虽然非常疼但还是忍住了。要逃跑,赶快。

    必须抓紧时间。绫尽可能地向着明亮的地方跑去。从外面射进来的光可以判断出现在是白天,绫打开窗户跑到了阳台。这时老爷爷从背后追了过来。手中并没有手杖。老爷爷如同正常人般地在行走。

    “小绫真不是乖孩子啊。污秽都还没除掉呢。”
    老爷爷的声音一点都不粗暴,不慌不忙的。从阳台往下看后,绫明白其中的理由了。这里是三楼,是很高的。不知道离下面的树丛有多少米的距离。所以老爷爷认为绫是逃不掉的。但是绫没有丝毫犹豫。她越过阳台的扶手,就这样跳了下去。虽然掉下去很可怕,但是被老爷爷拿来不知道做什么要更可拍、更讨厌。落到树丛上的冲击与疼痛让绫感到一阵晕眩,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但还是强忍着站了起来。脸和手脚都被扎进了小树枝,很痛。跳下来的时候撞到的右膝更加痛。但是不能因此而呆立不动,绫开始离开那里。树丛的附近就是停车场,绫拖着右脚在柏油路上前行,环视了下四周,发现没有任何人在。这里也是绫所住的公寓。去到八楼就能见到母亲,她一定很担心自己的吧。但是老爷爷也能想到绫会这样做的吧。现在的绫根本没法跑。在去到八楼前就会被抓住的。所以现在要先向人求救。绫几度尝试大声呼救,但由于一直没吃什么东西,腹部使不上劲,只能发出小小的声音。在这样做的时候老爷爷说不定就会来到这边的。必须找到人求救。绫拖着疼痛的右脚向着道路前行。走到道路上后虽然有行人,但大家都走的匆匆忙忙,没有人留意这边。绫虽然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但还是一点一点地前进,寻找着人更多的地方。这时终于找到了,那是拉面店前面的队列。绫也经常和母亲到这家店吃的。总是有很多人在的。就去那边吧。

    这时有人对正打算去那边的绫说话了。
    “小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转头看去,那里站着一名老婆婆,带着非常担心的表情看着绫。绫用口水润了润干巴巴的喉咙,努力发出了声音。
    “……救……救我……”
    虽然中途被咳嗽打断了好多次,绫还是努力向老婆婆说明了情况。老婆婆听了她的话后点了点头,表示马上就去叫[屏蔽]。于是从老婆婆从钱袋里拿出手机来打电话了。
    得救了。能见到母亲了……
    血色从感到疲惫不堪而想当场坐下的绫的脸上褪去,因为她看到了往这边走来的老爷爷的身影。绫告诉老婆婆那就是犯人。
    老婆婆笑着点了点头。
    “嗯嗯,我知道的。”
    这话的意思绫直到老爷爷来到近前才明白了。老爷爷和老奶奶亲密地说着话,原来两人是夫妇。“这可不行啊,居然放跑了。技术太差了……”老婆婆如此训斥道。“呀,这孩子太聪明了。”老爷爷讪笑道。
    “那么回去吧。”
    老爷爷抓住绫的手臂,身后则站立着老婆婆。
    已经逃不掉了。
    被老爷爷抱走的绫向路过附近的人投出了求助的视线,但由于看上去很像祖父母和孙女,所以没有任何人做出反应。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眼睛里流出泪水,自然地垂下头来的绫的耳朵听到了什么人声音。
    那是一名少年的声音。
    “我说你啊,手机可不是玩具,不要老打过来啊。只有在有什么事情的时候……诶?没的,我和夕乃也很少打电话的。是真的。好了,像这种就是……”
    绫竭尽最后的力气将脸转向那声音的方向。就在附近,一名用手机打着电话的少年从身边经过。大概是高中生,是名不怎么起眼的少年。
    绫看着少年,注入了自己的请求。
    ……救救我……
    在打电话的少年察觉了她的视线。少年用眼睛跟随着绫的身姿,说道:“紫,等会再说。我现在有急事。”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少年一路小跑来到绫他们面前,对着老爷爷说道。
    “那个,不好意思。能稍微打扰一下吗?”
    老爷爷露出诧异的表情站住了。
    “有什么事?”
    “这孩子是您孙女吗?好像受了伤在哭啊……”
    “啊啊,这是……稍微受了点严重的伤。”
    老爷爷露出苦笑:“是吧,绫?”,并将视线转向了绫。他的手紧紧地抓着绫的脖子。绫抬头看着少年,开口了。救救我。虽然想这样说,但却说不出口。害怕得说不出口。老爷爷的眼睛如空洞般黑暗。抓住自己脖子的手,强而有力。传达出明确的杀意。要是敢多嘴的话,现在就会被杀掉。自己会被杀掉的。
    这少年也会一起被杀掉的。
    “……什么事……也没有…的…”
    绫只说了这么点话就将视线垂落到脚下。
    既然绫自己做出了否定,那么这样少年就要走了的吧。
    啊啊,那这样我就要完蛋了,绫这样想道。
    听到绫说的话后少年点了点头,“哦哦,原来如此。”
    “基本上了解了。”
    少年抬起右脚踢向老爷爷的胯下。因为这冲击老爷爷的身体一瞬间浮空,放开了抓住绫的脖子的手,双手捂住被踢得胯部。“可恶!为什么会知道……!”对于老爷爷这懊悔的话,少年平静地回答道。
    “不可能有对着孙女露出杀气的祖父的。”
    在快脱力的绫的身后伸出一只皱巴巴的手来,架住了她的脖子,那是老婆婆的手。老婆婆用从钱袋里拿出的小刀抵住绫的脖子,高声吼道。
    “你这家伙!站在那不要动……”
    多说无益,少年一下子就击中老婆婆的喉咙。老婆婆发出“咕呜”的声音翻着白眼昏倒了。然后少年将快到落到地上的绫给抱住。
    非常温柔的手,绫这般想道。
    “没事吧?”
    被少年这样[屏蔽],绫的眼睛里溢出了泪水。绫哭了,大声的哭泣声使得周围[屏蔽]的人越来越多,虽然知道少年对此感到困惑,但眼泪还是止不住。总之现在的绫就想哭个痛快。



    真九郎从[屏蔽]那被释放已经是傍晚之后的事了。
    虽然只是录口供而已,但同样的事要说好几次实在是让人感到疲倦。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本以为是诱拐未遂,却没想到是比真九郎所想像的性质更为恶劣的事件。通过搜索被捕的老夫妇的房间发现了不少异常的东西,“这下今晚要通宵了,可恶。”一位看上去是[屏蔽]的中年男性喃喃地念叨着。这让真九郎有点后悔应该抛弃敬老精神狠狠地揍他们才是。虽然想知道些更详细的情况,但作为纠纷处理家的真九郎在[屏蔽]看来也不过是一般人,没可能告诉他那么多的。于是在提了要注意女孩子的精神面的意见后,真九郎就打算回去了。然而要走并不容易。救下的那女孩子不肯将手从真九郎的衣服上放开。被那浮现泪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仰视着,真九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最终在那里多留了一会,直到看到她的母亲到达和她相会后,真九郎才终于能离开那里了。女孩子抱着母亲放声大哭,还很幼小,没事的。总能想办法忘记的。讨厌的事尽快忘记比较好。
    如果一直都无法忘记的话,那就会变成自己这样的。
    “谢谢”,背后传来女孩子道谢的声音,真九郎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把自己的脸也忘掉好了。连讨厌的记忆一起。
    “那么接下来……”
    从[屏蔽]局出来的真九郎在注意不引起[屏蔽]注目的情况下打了个哈欠,决定去完成最初的目的。虽然偶然被卷入到事件当中,其实真九郎原本是在去吃晚饭的途中的。



    “嗨,欢迎光临!”
    店员充满活力的声音迎接着穿过gate帘进来的真九郎。『枫味亭』是家拉面店老铺,虽然没有出奇的菜单,但自负味道是绝不输给那些林立的竞争店的,也有很多支持者。
    真九郎在正好空着的位子坐下后,一名店员来问他点菜了。她是这家店的招牌女店员,将放有水的杯子放到桌子上后,用完全称不上亲切的声音说道:
    “LOLI控。”
    穿着围裙腋下夹着托盘的银子和往常一样一脸的不高兴。
     真九郎喝了口水,平静地抗议道:
    “……这是对待客人的态度吗?”
    “想要浅薄的笑容的话那就去快餐店啊”
    “我说你啊……”
    “快点点菜。我们可是很忙的,LOLI控。”
    “……豆芽拉面大碗。”
    银子用鼻子哼了一声,快步转往其他桌子去了。虽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店内还是很热闹。客人络绎不绝。没有看到银子的母亲,大概是去送外卖了吧。而且看到连平时一直呆在房间里的银子都出来帮忙,就知道有多忙了。而头上卷着毛巾的银子的父亲·村上银正在厨房里对店员们下达指示。那声音大的不输给任何换风扇。还是那么有精神的啊,真九郎不由地露出苦笑。察觉到他的视线的银正叫着“哟,小真!”并有力地挥着手。真九郎抬起一只手来回应着他。
    “小真,好久不见了啊。过的还好吗?”
    “马马虎虎吧。”
    “偶尔也来这边帮帮忙呀。喏,就当作是入赘我们家的预备。”
    “不,这个……”
    “父亲!”
    银子用力地将托盘放到柜台上,打断了对话。
    “别说傻话了,盐拉面三碗、大碗豆芽拉面。还有饺子一份。”
    “干嘛啊,银子。你不也是相当……”
    “父亲!”
    “噢,好可怕好可怕。”
    被女儿瞪着的银正俏皮地耸了耸肩。

    村上银正现在虽然是拉面店的店主,但以前似乎是个响当当的打手。而且他的父亲银次是个手段高超的情报家,按那样下去的话就能作为二代目纵横里世界的。但是银正没有继承父亲的工作,连打手也没做了。只因为对皮肤白净性格老实的拉面店的女孩一见钟情。而且还决定继承拉面店。对于他这找到所爱的人后就在店里[屏蔽]地工作的生活方式,真九郎多少觉得有些憧憬。毫不犹豫地决定自己的居所的决断力,真的是很厉害。就是在过去为欠债所累而被黑道流氓逼迫的时候,银正也绝不使用[屏蔽]。有着妻子和女儿,却没用选择那样的解决方法,这样的精神力真的很厉害。决断力和精神力,无论哪个都是真九郎所欠缺的。

    背靠着椅子,真九郎慢慢地环视着店内。排列着手写菜单的墙,变色了的房顶,飘荡着油脂的气味。从小时候就经常来的这家店的氛围,让真九郎觉得很舒服。来到熟悉的地方不觉回想起古早的回忆了。家里除夕的时候一定都会一起来这里吃饭的。看到在店里帮忙的银子装作大人的口气在问点菜,真九郎就会笑着说道:“银子真奇怪。”然后银子就会说着“吵死了,笨蛋。”并拿托盘敲他的脑袋。有时还会在开店之前借桌子来和银子一起做暑假作业。还有次在庆典的时候被大人劝酒,结果和银子两人都喝醉了,就这样睡在这里的椅子上了。

    有着和过去毫无变化的地方,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被保存了一样让人高兴。最近因为好久没来了才来看下的,不过果然还是没有来错。
    如果除去银子的态度的话……
    “好了,大腕豆芽拉面,让你久等了,LOLI控。”
    “……银子。”
    “什么事?”
    “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直到你承认为止。”
    “我说你啊,不适可而止的话,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
    “上幼儿园一起洗澡的时候,要求摸我胸部的真九郎君,对于仁慈地让你‘充分’得逞了的本人,竟然还有什么怨言吗?”
    “……没有。”
    “要好好品味着去吃哦。”
    “……是,我开动了。”
    真九郎将两手在胸前一合,安静地行了一礼。
    拿以前的事情来说实在是太卑鄙了,真九郎是这样认为的。那是因为对是女人却毫无起伏的胸感到非常不可思议而产生的好奇心而已。

    真九郎边闻着汤的香味一边筷子掰开,接着开始吃拉面,很好吃。豆芽的嚼头和调味偏浓的绞肉,都与面很合。
    如果银子的态度不是那样的话,那就再棒不过了……

    银子不高兴的理由真九郎多多少少察觉到了的。
    九凤院紫。那个七岁小孩是原因。
    由于事态姑且算是解决了,再加上考虑到今后的事,真九郎就毫不隐瞒地对银子说出了详情。当然细节是有所省略的。特别是关于里之院还是不知道的好,就没有说。听了详情的银子对九凤院家有隐于世间的女儿一事感到震惊,而得知事情和红香有关后不觉地皱起眉头,最后不知为何连说“下流”,还管真九郎叫“LOLI控”。
    虽然完全是误会,不过要解除似乎要花上很长的时间了。
    正打算拿起碗将剩下的汤都喝完的真九郎怀中想起了电话声。
    恰巧从他身边走过的银子看到后马上对他提出了忠告。
    “请不要在店里使用手机,会给其他客人造成困扰的。”
    “银子”
    “什么事?”
    “围裙很适合你啊。”
    “烦死了,笨蛋!”
    在被托盘敲击后脑勺的同时,真九郎接起了电话:“喂喂。”
    温和的心情一瞬间消失了。
    电话的对象是真九郎不认识的女性。
    “是红真九郎先生吗?”
    得到真九郎的肯定后,她用十分郑重的语气这样说道。
    “我是恶宇商会的露茜·梅伊。”



    说起来公园究竟是休息的场所还是游玩的场所呢。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浪费的空间究竟是作为什么的存在呢。

    小时候真九郎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的,但没有想出答案,而且也没去调查过,所以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不知道答案的。先不管这个的真相,对于今天的真九郎来说,公园是工作的场所。晴朗冬天的星期日。这是个处于住宅街旁的相当大的公园。在暖和的日照中可以看到躺在草坪上午睡的老人、在长椅上看参考书的学生、踢着球玩耍的小孩子等。

    公园的正中央有喷泉。在那边缘坐下的真九郎因为太过舒服的阳光而引起了睡意,但是他拍了拍脸颊挺了过去。数日前,恶宇商会来了一通电话。遵从“想和你直接见面谈谈”的要求,真九郎才会在今天来到这里。

    恶宇商会是里世界的人材派遣会社。不知道这样的组织找自己有什么事。因为紫的事,真九郎打倒了所属于恶宇商会的战斗家,也有为这事复仇的可能性,但这样的话会专gate打电话约出来的吗。无法掌握对方的意图,要把握事态的话只有见一面才行,这是真九郎做出的结论。

    真九郎用公园的时钟来确认约定的时间。等候的对象差不多该来了。
    喷泉的四周除了真九郎外还有不少在等人的年轻人。之前并没有定下特别的信号或记号,没问题的吧,能认出真九郎来的吗。一般来说应该是用照片,不过也可能以里世界的人的方式靠气息来辨认吧。
    为了打发无聊真九郎做了很多猜想,结果全都猜错了。
     一个相当大的声音这样喊道。
    “星领学园一年一组的红真九郎先生!您在吗?在的话就请回复!”
    原来是靠叫名字吗……。
    真九郎听到周围的年轻人们的失笑声,慌忙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红真九郎先生!您在吗?”
    “在这边!我在这里!”
    发现在挥着手的真九郎后,放心地说着“啊,太好了”的是名年轻女性。根据电话里的事务性的对话,真九郎是将她的外形想象成女强人一般的,但实际上却完全不同。看上去年纪应该不到二十五岁。穿着大码的厚外套,还带着大号的眼睛,头上戴着编制帽。感觉是名普普通通的朴素的女性。
    “初次见面,红先生。哎呀,一不留神就忘记决定信号或记号了,还有些担心如果见不到的话该怎么办。”
    “……那个,您是恶宇商会的人吧?”
    真九郎保险起见确认了下,她说着“是”并点了点头。
    “我是从恶宇商会来的,我叫露茜·梅伊。”
    虽然也有是刺客的可能性,不过在知道是能正常对话的对象后,真九郎稍微有些安心了。两人坐到了用圆木做成的长椅上。真九郎确认了下周围。没有伏兵。今天来的只有这名自报姓名为露茜·梅伊德女性而已吗。
    “见到你真高兴啊,红先生。”
    “哦……”
    “呃,虽然一见面很不好意思这样说,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露茜对着因事出突然而摆出架势的真九郎说道。
    “请借我钱。”
    “诶?”
     因为对方是恶宇商会的,所以真九郎以为自己是被委婉地恐吓了,但是她补充说道。
    “我钱包忘带了……”
     因为口袋里还有点钱所以才能来到这里,不过考虑到回去的电车费剩下的就不能用了,但因为肚子饿所以想吃点什么,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我是无所谓的……”
     接过真九郎给的她的钱,露茜马上跑去公园前的便利店了。过了一会,她拿着白色塑料袋回到长椅,透过袋子能看到里面的是饭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是帮大忙了,我早饭还没吃呢。”
    “……那个,我再确认一下,您真的是恶宇商会的人吗?”
    “没错,是的。”
    真九郎半信半疑地看着她,露茜用嘴叼住饭团把手伸进大衣的口袋里。一阵乱翻,在翻出口香糖的包装纸、餐巾纸、手机用暖包等后,递给了真九郎一张名片。
    简朴的名片,只写着电话号码和『恶宇商会人事部副部长露茜·梅伊』而已。
    在咽下饭团后,露茜说道:
    “其实如果有社员证的话就好了,但不好意思我们并没有这种东西的。不过没有敢用我们公司名号行骗的人的,这样能相信我了吧?”
    “为什么能够断言没有敢行骗的人呢?”
    “因为对这样的不肖之徒我们一定会加以制裁的。我们的社长虽然最喜欢利用别人,却最讨厌被别人利用。所以一定会加以制裁的。这是很有名的,我想是没有敢用我们公司的人的名义去行骗的不要命的人的。”
    这就是经验浅薄的三流的悲哀。
    对于没有可靠的确认手段的真九郎来说,只能够相信露茜的话了。
    假冒恶宇商会来和自己接触并不会有什么利益的,所以姑且接受她的说法。
    看到把真九郎把名片收入口袋中后,露茜说道:
    “那个,非常不好意思,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请借我钱。”
    怎么又来了。
    似乎是忘了买饮料。不觉泄气的真九郎给了她硬币。在附近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乌龙茶的露茜边喝边说“啊,真好喝”并露出了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一定会还你的。啊,要喝一半吗?”
    “不用了。比起这个来……”
    “难得的假日因为我们这边的关系而搞的这么匆忙,真是很抱歉。有约会的约定吗?”
    “开场白就不用了,请快点进入正题。”
    “好,那么……”
    露茜把乌龙茶的罐放到长椅上,接着说道。
    “我想要你,红先生。”
    “……诶?”
    这是什么意思呢。
    注视着感到困惑的真九郎的眼,露茜重复道。
    “我想要你,红先生。要来我们公司——恶宇商会吗?”



    普通地生活着的话,自然就会听到即便不愿意也会自然而然地记住的组织名。表世界的话,有电机制造厂、游戏公司、化妆品公司,食品公司等。里世界的话,符合这点的就是恶宇商会了吧。那是里世界中最正规的人材派遣会社,顾客中有很多政治家和财经界的人。真九郎虽然也并不是很清楚,但传言的话倒是经常从身为情报家的银子那里听到的。并且对他提出了“你绝对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的忠告。
    阳光开始变暗。仰望天空,发现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扩散了。
    两人在变成处于背阴的长椅上继续着谈话。
    “我读过前些日子那件事的报告书了。对于你战胜【鉄腕】丹尼尔·布兰查的能力,我们公司给予很高的评价。请务必要来我们公司。”
    “……也就是说是招揽吗?”
    “我们公司希望能和红先生签订契约。”
    所以人事部的人才会来的吗……
    虽然也有能够接受的部分,但真九郎还是难以释怀。
    “……那个,我打倒了你们的战斗家吧?这是对你们的损害吧,要招揽做了这种事的人吗?”
    “当然。只要是有能的人材我们就会招揽,其中绝不掺杂感情。”
    露西用事务性的口气说道。
    “因为恶宇商会是做往必要的地方派遣最合适人材的工作的公司。”
    “我听说过传言,各种各样的。”
    “只要肯出钱就什么都肯做的邪恶的秘密结社,是这样的传言吗?”
    “这……”
    “算了,会被误解也是没法子的事。而且说起来恶宇商会这名字也不怎么样。要是有另外的横文字的帅气名字的话,我想印象就会有很大不同的,但我们社长在这方面不懂得变通……”
    露茜为难地轻笑一声,在喝了一口乌龙茶后继续说道。
    “确实我们公司过去的业绩中有不少与血腥相关的。这是事实。但是我们公司并不是邪恶组织。像这种稍微想一下就应该明白的。就算是处于黑暗与[屏蔽]的漩涡中的里世界,只是行恶的组织是不可能干得下去的。”
    这倒是,真九郎无声地表示同意。
    比如说以黑手档之类为例,一面是无慈悲地实行[屏蔽]、杀戮的组织,但也还有拯救弱者、施舍穷人的另一面的。只有能够掌握好这种平衡感觉的组织才能够生存。正如露茜所说的一样,只是行恶的组织是不可能干得下去的。反过来说,不管是看上去多么邪恶的组织,只要长久存在的话,就证明它已经是作为构筑世界系统的一部分在运作的吧。
    “我们公司会协助犯罪。也会协助解决犯罪。既会陷害什么人,也会救助什么人。无差别对待对待善恶,派遣出最符合顾客期望条件的人材。这就是我们公司的工作。”
    要指责他们是无节操的组织那很简单,但现代也确实处于需求这样的力量的潮流中。想犯罪的人,想从犯罪中保护自己的人,都有很多。现在是就算去拜托[屏蔽]救救自己被诱拐的孩子也只会得到“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吧?”这样冷淡的回应的社会。在这种时候,恶宇商会如果派遣出能够将孩子无事救回的人材的话,父母也会很乐意地付钱的吧。就算那是违法的组织也没关系。
    恶宇商会提供的只是单纯的力量。全看委托人怎么使用了。
    这就是露茜的主张。
    她看着真九郎的脸继续往下说。
    “我们公司一直需求人材的,而且是优秀的人材。红先生,我们公司对你的能力有着很高的评价,想要你。今后能在我们公司工作吗?”
    真九郎挠了挠脑袋,叹了口气后回答道。
    “我拒绝。”
    露茜的话他能够明白。恶宇商会应该并不是像社会上所评价的那么残酷的组织。多少也算是在里世界生存的真九郎并不是不明白这道理。尽管如此真九郎还是拒绝邀请是因为他讨厌所属于组织。并不是否定组织本身,而是想靠自己判断并选择工作。因为这是自己的人生。要被别人干涉那是敬谢不敏了。
    “这确实是让人感激不尽的事,但对我来说……”
    “意外地是个小鬼啊。”
    “……小鬼?”
    “是的。思考方式完全就是个小鬼。”
    露茜噗哧一笑,似乎是在蔑视他。
    毫不在意略微有点上火的真九郎,她接着说道:
    “红先生。你对自己的将来思考到什么程度了呢?”
    “将来?”
    “你现在十六岁,高中一年级。对今后的出路有什么想法?”
    “这……”
    “进入大学求学吗?还是专职纠纷处理家?”
     看到真九郎的话语被哽住的露茜从口袋里拿出一本非常厚的皮革笔记本,然后啪啦啪啦地翻动。
    “像你这样的自由纠纷处理家……啊啊,有很多啊。竞争是很激烈的。”
    真九郎窥视了下那笔记本,结果被里面的内容震到了。完全是白纸。在那里既没有文字也没有照片。“这是我流的记忆整理法。工作的必要情报全都在脑子里,不过不按这个顺序进行的话就不能很好地想起来。”
    “……全部都在脑子里?”
    “是的。因为这是最安全的了。”
    将人事部的数据全都用脑子来管理的话,那真是非同寻常的记忆力。
    也就是说恶宇商会里负责事务工作的人也不是普通人物吗。
    露茜将笔记本收回到口袋中,继续往下说。
    “虽然真的很失礼,按红先生你现在的收入也没多少存款吧?光是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已经很吃力了吧?”
    被刺中痛处了……
    真九郎坐立不安地吐着气,凝视着喷泉飞溅的水。
    红真九郎作为纠纷处理家的现状并不是一帆风顺的。紫那件事的报酬最后还是还给红香了,在那之后就没有做任何工作,储蓄也很少,一想到将来就充满了不安。虽然很不甘心,但露茜的指摘是正确的。
    尽管如此真九郎还是试着反驳了。
    虽然自己也明白这不过是在逞强。
    “……确实如你所说。但是我认为这种事只有靠脚踏实地的努力了。”
    “总之就是脚踏实地的努力吗?”
    “是的。”
    “啊,你该不会认为脚踏实地的努力就会有什么进展的吧?”
    露茜毫不留情地打碎了真九郎天真的想法。
    “红先生,你搞错了的。”
    “搞错了?”
    “只要积累小工作,并尽力地去完成的话,总有一天能接到大工作的,总有一天会成为一流的,这不过是幻想。只存在于电影或电视剧中,现实中是没有这样的事的。大家都是在梦想依旧是梦想的时候死去的。”
    只要脚踏实地的努力,总有一天会有所进展的吧。
    正如露茜所说,这确实是真九郎心中的想法。
    这种不过是小鬼的梦想吗?只是看不清现实吗?
    “能够实现梦想的只有一小撮人而已。只有被运气和实力所眷顾的人。红先生你也包含其中。”
    “我……”
    “红先生你的梦想、目标是怎样的高度呢?”
    那当然是柔沢红香了。
    真九郎很憧憬她,想变得像她那样。
    “按现在这种做法能够接近的吗?”
    “呀,这……”
    “像现在这样是不行的、可能没办法达到的,如果有一点这样的想法的话那就该行动起来。”
    “但是突然之间跟我说组织这也……”
    “对所属于组织而感到不安?这我能够理解。这也是当然的。但是只有跨越这个才会有巨大的成长。我举个好例子吧。柔沢红香这个人你知道的吗?”
    没想到会从露茜的嘴里说出红香的名字,真九郎惊了一下,看着他这样的反应,露茜慢慢地接着说道。
    “柔沢红香可以称为是世界最高等级的纠纷处理家。现在在自由活跃的她也有过所属于组织的时期的。”
    真九郎想起来了。
    说起来红香以前是有说过的。
    自己以前在九凤院家工作过。
    “正好和你现在差不多年纪吧。她在组织中锻炼能力、建立人脉、积累资金。现在的成功正是因为有那样的时期吧。”
    即使柔沢红香也不是一下子就高高在上的。所属于组织积累经验,作为向上走的地基。露茜想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对那旁若无人的红香来说也是必要的过程。
    想要回避这个的真九郎的态度只能说是怠慢吗。
    “你还不成熟,红先生。”
    不成熟。这是对真九郎来说最贴切的话语。
    是不想被别人说到的话。
    对于将手指交叉放到膝上、低着头的真九郎,露茜继续给予追击。
    “你要作为纠纷处理家[屏蔽]的话还远远不够成熟。光是通过今天的交谈就能明白这点了。我在之前的电话里已经说明是恶宇商会的人了,也说了有话要说。那么就应该想好会谈怎样的话,并准备好可以预计到的回答。就因为对这样的事有所懈怠,所以你才做不出什么回答。完全无法反驳我。在商谈的场所沉默的话,这不是有所算计的话,那就等同于认输了。”
    输了。这确实是自己输了,真九郎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这是学校的话,就算说“不知道答案“也能过的。但是这里不是学校,对方不是教师,自己也不是学生。这是恶宇商会人事部的人和纠纷处理家的谈话。在这里沉默就等同于输了。是不成熟的证明。
    “红先生,你是原石。”
    好像是在安慰真九郎一般,露茜的口气变得缓和了。
    “依靠打磨的方法,能够绽放耀眼的光芒的。我们公司想协助你。就算是为了提升自己而利用我们公司也无所谓。怎么样?能考虑一下吗?”
    “我……”
    “又不是要夺走你的自由。并不是那样严苛的事。我们公司只是为你提供工作。只要你完成工作累积实绩的话,我们又会提供更大的工作。当然与劳力相对应的报酬也是有保证的。有所属于组织这经验,还能拓展人际范围、增长见识。对你来说是绝对没有坏处的。为了能让你尽早接近目标,请务必让我们公司能给予协助。”
    “……真是相当会说话啊。”

    “因为说服别人是我的工作。”
    这是说作为人事部的人平时都有在做招揽工作的意思吧。
    真九郎说不出回复的话。虽然没有完全接受露茜的话,但也不能不承认她说中了很多地方。
    按现在这样下去也总会有办法的吧。模模糊糊地这样认为。也可以说是避免去仔细思考。这只是甘愿满足现状而已吧。只是在逃避而已吧。我又要逃避吗。
    脑子里一下子填满了现实问题,感到特别的沉重。
    红真九郎应该向怎样的道路前进才好呢。
    “……请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现在的真九郎能说的只有这个而已。
    在露茜离去后数分钟,真九郎拿起手机打电话。但对方却没接。没办法只好从长椅上站起来,在公园内开始搜索。转了一圈还是没发现,心想该不会是……并向着排列在公园一段的帐篷那边去了。瞟了眼那个飘散着酒味的空间,发现了武腾环。环抱着标签脱落的酒瓶横躺在流浪汉他们之间熟睡着。
    搞错人选了啊……。
    真九郎为了保险起见而拜托环看着自己和露茜的谈话。因为她在公寓里很闲的样子才带过来的,但看这情形究竟看到哪里呢。真九郎为环打扰了流浪汉们而道歉,却得到“我们并不介意”这样的好反应。一般来说他们是避免和一般人接触的,是因为环独特的氛围才被他们接受的吧。这样放任不管的说不定都要定居了,真九郎将里面只剩一点的酒瓶从环的手里拿起来还给流浪汉后,开始摇动她的肩膀。
    “环姐,要回去。”
    “不要,真是的,真九郎君你这色鬼……不能用这样的道具……”
    在做什么梦啊。
    “环姐,好起来了。”
    “……呼啊。”
    环打了个让人都要担心下巴会不会脱落的哈欠,嘎吱嘎吱地挠着屁股站起来了。非常倦地向左右摆了摆头,“嗝”地打个充满酒臭的嗝。
    如果正经点的话明明是个美人,但为什么有着这样像是山猿一般的习性呢。
    真九郎虽然觉得有点不耐烦,还是拉起了环的手。
    “已经要回去了。”
    “啊,我还没有喝够。”
    “那我就把你丢这了。”
    “唔,还有要看的电视,还是回去好了。真九郎君,背我。”
    “我不愿意。”
    “不要,背我。”
    你几岁了啊……
    无可奈何只好背起像小孩子一样撒娇的环的真九郎离开公园向着车站走去。穿着运动衫和木屐、口吐酒气的她的样子在周围看起来很惹眼,但真九郎决定不去在意。
    环在真九郎背上哧哧地笑着。
    “不管怎么说真九郎君还是很温柔的啊,我喜欢……”
    “哦,是吗。”
    露茜所说的话还在脑子里盘旋。
    恶宇商会的劝诱,这是预想外的事态。
    这是机会还是麻烦呢,实在是很难判断。
    “真九郎君,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吗?”
    “嗯,姑且算是……在休息日拜托你麻烦的事,真是不好意思了。”
    “刚才戴眼镜那人不是来报仇的吧?”
    “……看得出来?”
    “要注意哦。像那种是很可怕的。”
    比起在近前会面的真九郎来,在远处看的环说不定更能做出冷静的分析。虽然喜欢酗酒还吊儿郎当,但武腾环还是真九郎尊敬的格斗家。
    “今天谈了很多深刻的话。”
    “嗬……”
    “环姐有考虑过自己的将来吗?”
    “唔,让真九郎君养我。”
    “我不愿意。”
    “那么就让我来养真九郎君。”
    “这我也不愿意。”
    “什么吧,不要这么任性,明明比我小。”
    一边被环嗵嗵地敲着头,真九郎渡过了交叉路口。
    问醉鬼正经的问题也是没办法的吧。
    真九郎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空。
    红真九郎,就保持现在这样好吗?
    不管盯着天空看多久,也不可能从那里找到想要的答案的。


    第二章  一年三组出席号码八号  九凤院紫


    早晨真九郎抱着睡眠不足的脑袋穿过了校gate,走在没有人气,安静的走廊上。在通过职员室的时候恰巧看到了公告板,上面是社团活动的报告和校内新闻。混杂在其中的是以三年级学生为对象的出路说明会的通知。真九郎还只是一年级生,作为纠纷处理家也是一年级生。但是却必须要决定今后的事才行。

    今后自己该怎么做呢?

    昨天和露茜分别后思考了很多。既然成为了纠纷处理家,那么在这条道路上以一流为目标是理所当然的。能像柔沢红香那样活跃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但是这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的目标了,不过是不切实际的梦中故事。自己是有努力的,在崩月家锻炼的八年是真九郎的骄傲,多少也是有自信的,但是这最多不过是基础了。问题是在这之后,要更多地锻炼能力,积累经验。为此就必须要去完成工作。这也必须是尽可能有意义的工作。不是像寻找离家出走的人、为了抓住涂鸦的惯犯而通宵监视、驱赶在商店街大闹的不良集团之类的工作,必须要做更大的、能够磨练自己的工作才行。照现在这样子下去恐怕是不行的。

    真九郎在阶梯上边走边想。学校还是比较喜欢的,说不定到时候可能会升入大学的,那个时候自己是打算做什么的呢。不可思议的是并没有怎么思考过这种事的,也没有担心过。明明现在的收入光是支付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很吃力了的,也没有什么储蓄,但是为什么却没有担心过这种事呢。

    想到其中可能的理由的真九郎对自己感到一阵厌恶。
    ……我说不定打算拜托崩月家的。
    崩月家是富裕的。拜托[屏蔽]的话,应该会援助自己的吧。
    但是这样是绝对不行的。
    那也未免太过下作了。
    迄今为止已经那么受他们照顾了,难道想继续受他们照顾吗,红真九郎。

    自己必须要改变才行,必须要成长才行。恶宇商会的邀请是个好机会吗?但是自己的心中某处还在踌躇。一个无法踏出关键一步的自己,就好象初次去幼儿园的时候一样,虽然来到了幼儿园的前面,但是自己却远远地看着友好地玩耍着的同年代的孩子们,一直不肯松开母亲的手。无法动弹的自己,感到为难的母亲说了什么真九郎没有听到,幼儿园的老师上来温柔地打招呼也没有听到,那个时候最终是怎么样了呢?

    真九郎带着忧郁的心情打开了教室的gate。看到如往常一样第一个到教室、开着笔记本电脑的青梅竹马时恍然想到了。那个时候是银子把我拉走的吧……在不肯放开母亲的手的真九郎旁边走来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孩子,抓住真九郎的手[屏蔽]地将他拉走。那已经是完全无视真九郎意志的行动,真九郎拼命地挣扎抵抗,但是当时银子的力量要比他大,拖着他到房间一角去了。多么可怕的女孩啊,在这样害怕得快哭出来的真九郎的面前,银子突然递过来一本书。题目和内容虽然都忘了,但还记得是有着可爱的图画和漂亮颜色的绘本。真九郎被它吸引住了,拿到手中打开,不知不觉间就和银子并排坐在地板上一起看绘本了。似乎是对那样子感到安心,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回去了,但真九郎却已经不感到寂寞、害怕了。

    那个时候为什么抓住我的手呢,曾在中学的时候这样问过银子。银子的回答是看到迟疑不决的家伙就会感到烦躁不安。
    那个时候的自己和现在自己。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但真九郎却感觉自己并没有什么变化。
    真九郎将书包放到自己的位子,接着打开教室的电灯,在打开窗户稍微透点空气进来换气后,拉过银子前面位置的椅子,在那里坐了下来。

    无意识地提问。
    “你有在储蓄的吗?”
    沉默持续着。对于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直在敲键盘的银子,真九郎递上了在途中便利店买的用白色塑料袋裹着的东西,里面是和往常一样的豆沙包和牛奶。
    单手接过这些后,银子终于有反应了。
    “要说什么?”
    真九郎想了一会,重新说道。
    “你有在存款的吗?”
    “存款?”
    银子皱了皱眉头,哈的轻轻地叹了口气。
    接把脸从电脑的画面上抬了起来。
    “那么,你需要多少?”
    “诶?”
    “利息就不问你算了,说说看,要到什么时候,需要多少?”
    “呃,我并不是想要借钱……不要用这种看着放荡儿子的母亲一般的眼神看我。而且说起来我可从没问你借过钱的。”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从游泳池回来的时候你问我借100元说想吃冰淇凌,共七回。二年级的时候,你想要在点心店抽签问问借10元,共五回。借给在远足时因为丢了买点心的钱而哭的你300元一次。还有……”
    “知道了,我知道了。下次会一起还给你的。”
    这家伙为什么把以前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啊。
    纯是记忆力的问题还是有别的理由呢?
    “那么,干嘛突然问这个?算什么意图的提问?”
    “啊,这个,对你有没有存款多少有点在意……”
    “有啊。”
    “大概多少?”
    “八位数。”
    还是不问比较好,真九郎不由得后悔到。两人财力的差距几乎都到了开玩笑的领域了。在现代社会,情报能产生很大的利益。银子似乎还将工作挣到的钱运用到股票中去了。她作为情报家已经是独挡一面的了吧,和真九郎完全不同。

    “……顺便问下,工作繁忙吗?”
    “我看起来很闲吗?”
    那繁忙程度与真九郎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吧。
    这边可是什么工作都没接到的……
    银子诧异地看着无力且沮丧的真九郎。
    “究竟怎么回事啊,从刚才开始就这样。”
    “你有考虑过自己的将来吗?”
    “哈?”
    “唔,呐,该怎么说呢,就是很朴素的疑问啦。是怎样呢?”
    “将来啊……”
    银子默不作声地思考,并将眼镜摘下来用布擦拭。除了在自己的家人和真九郎面前外,她是很少会摘下眼镜来的。好像是因为那样会觉得好像无防备一样,所以不愿意。确实银子摘下眼镜后的那张脸,看上去比平时要平静,还有那么一点虚无。对银子来说眼镜也许是一种心理性的防具。银子将眼镜重新戴上去后,用如常的口气说道:
    “如果是你的将来的话,那么很容易就能想到的。”
    “嗬,会变成怎样的呢?”
    “数年后流落街头。”
    非常冷静的分析,真九郎如此认为。真九郎现在并没有能否定这点的材料。银子接着详细地说明了纠纷处理家是多么的不赚钱、多么的危险、废业的人有多少,不过似乎是看到真九郎完全无法反驳而觉得他可怜了,“不过如果变成那样的话,我家的店会雇用你的。”非常无可奈何地加上了这么一句。
    “你虽然是笨蛋,而且不得要领,但还是有体力的。”
    真是被说得狼狈不堪啊……
    不过被银子说却不可思议地不会感到火大。真九郎在想像,和银子一起经营拉面店。曾经描绘过的未来,令人怀念的幻想。
    “可能不错啊,像这种……”
    这样的人生也不坏,一瞬间这样认为。因为是绝对无法实现的才会这样想的吧。这样幸福的人生自己恐怕是没可能了的。理由不怎么清楚。大概是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欲望。因为浮现不出具体的印象。一定是在八[屏蔽]的那个时候,在真九郎心中有什么被破坏了,无法再度修复什么的……

    银子用失望的表情看着沉默的真九郎。
    “究竟怎么了?”
    “……稍微有点担心照现在这样能不能干得下去。”
    “到现在才发觉?”
    “现在发觉了。”
    “还真是笨蛋啊……不过你也总算是肯直面现实了。那么有仔细思考过吗?”
    “思考过了啊。”
    “然后呢?”
    “认为是很难的问题。”
    被银子敲了脑袋,青梅竹马真严厉啊。
    “我说啊,‘很难’是出发点而不是结论吧?连中间点都不算。那根本就等同于是什么都没有思考过。”
    她说的完全没错,银子的意见总是那么正确。但是自己却无视了她的意见而成了纠纷处理家。教室的gate被打开,其他学生陆续进来了。银子把视线移回到电脑画面上,真九郎在回到自己座位的途中思考着。
    “很难”是出发点。自己还在出发点。而且说不定就在那里一步也没动。



    要说随着犯罪率上升的事件的话,比较明显的是用枪火的杀伤事件和以幼儿为目标的诱拐事件。在社会错乱了的时候,在那错乱的最前端被选为猎物的是弱者,也就是孩童。据说在海外每年有数千名孩童被诱拐,其中大部分都没有归还的,而现在这种事对于这个国家的人来说也已经不是事不关己了。赎金、bt兴趣、只是想玩玩。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将孩童拐走,让他们变成无法说话的尸体。或者是在他们心中留下巨大的创伤。面对这样的现状,小学做了一些改善对策。比方说距离星领学园百米开外的小学采取的做法是奖励在接低学年学生的父母。另外还废止了[屏蔽]帽子。本来是为了安全而使用的[屏蔽]帽子,现在反而因为一眼就能看出是低学年的学生而变得危险了。小小的改善对策。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真九郎是这样认为的。大规模的改善和完美的防犯体制,这些说说是很简单,但要实行的话是非常困难的。如果有凄惨的幼儿诱拐事件被报道出来的话,虽然暂时学生们会集体放学,但这危机感连半年也持续不到。而且在实行这类对策的美国,孩童成为牺牲品的犯罪也一直在增加,说不定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有效手段的。

    “孩童的牺牲是很悲哀。但这也是种祭品。大多数的人也因此而能够和平地生活。”说出这样恶趣味见解的是住在五月雨庄4号室的喜爱香烟的魔女。

    大家都能获得幸福的梦之国永远都只会存在于梦中的吗。真九郎一边想着这样的事,一边进入位于小学附近的文具店买了一瓶柠檬汽水。边小心不将里面洒出来打开后,边喝边打开了报纸,是问银子要来的她看完的报纸。头条新闻是最近在地下铁发生的事件。在运行中的车辆的gate被打开了,再加上早上的高峰期,多数乘客被甩出去造成死伤。最终还判明这件大[屏蔽]不是系统上的问题,而是包含司机在内的数人策划的行为,于是引起了更大的反响。媒体连日热炒其动机、今后的防范措施、还有对遗属的应对等。转去看小事件,依旧全是那些让人感到郁闷的东西。侵犯自己还年幼的女儿,并将拍摄了那情形的录像在网上贩卖的父亲;用汽油烧死睡梦中的父母的小学生儿子;还有谎称改造手术而用裁剪刀将才出生两个月的自己孩子的肚子小小地割开,然后把房间里的垃圾塞进去将其[屏蔽]的十多岁的父亲,而同样才十多岁的母亲则在一旁笑看着,真九郎完全无法对此做出评论。

    再转到海外新闻,这边也很壮观。其中特别惹人注目的是发生在某豪宅的Killings。好莱坞大牌制片人的脑袋被切断的尸体在他自己的豪宅里被发现。豪宅专属的保镖有十人以上,但也全都被发现成了脑袋被切断的尸体。这大牌制作人好像是名不吝惜捐赠金钱的著名慈善家,所以刊载了不少名人对他的死表示惋惜、对犯人表示谴责的声明。但是至今还没有掌握到犯人相关的线索。坚持把脑袋切断不是什么bt的理由,而是一流的证据。听红香说,手段高超的[屏蔽]会将目标毁坏到治愈不能。“不这样做的话,偶尔会有活过来的家伙的。”红香是这样说的。

    总之就是个可怕的社会。真九郎一边觉得厌烦一边翻着报纸。突然停留在在平时都不会注意的报道上,那是感叹现代年轻人学者的报道。那些抱持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样毫无根据的想法、杂乱无章地度过每一天的现代年轻人。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人吧,真九郎这样认为到。没有多少储蓄,也没有今后能够继续工作的保证。但是却不思考任何对策的自己不正是没有想法的年轻人吗。按现在的情况,连五年后自己的样子都难以想象,说不定真的像银子所说那样流落街头的。

    老实说,真九郎对恶宇商会的劝诱产生了相当大的动摇。能够定期为自己介绍工作是很有魅力的,像恶宇商会那种组织的话,应该也能够接到大工作的吧。也能够积累前所未有的经验,磨练自己。如果是不合己意的工作拒绝掉就好了。露茜也说过真九郎是有这个选择权的,听上去并不坏。那么是什么让真九郎踌躇的呢?说不定只是害怕和组织这玩意扯上关系而已。因为这对真九郎来说是未知的东西。幼儿园第一天那个无法放开母亲双手的怯懦的自己还存在于心中。

    “……差不多到时候把。”
    真九郎看了看手表确认了下时间后,把报纸和柠檬汽水的空瓶扔进垃圾箱,向小学的校gate走去。校gate一旁陆续出现和真九郎有着同样目的的人们,是来接孩子的父母们。从鞋柜向着校gate走过来的低学年集团,在那其中有着一名格外显眼的学生。穿着男孩子一般的短裤,不过从长发和可爱的面容可以看出是如假包换的少女。少女背着还不习惯的红色背包堂堂地前进,胸前的名牌写着“一年三组九凤院紫”。

    和同班的女生们在校gate分别后,紫挥着小小的手来引起真九郎的注意,并跑了过去,她在班上是跑得最快的。对向着这边冲劲十足,跳过来的紫,真九郎温柔地将她接住。
    “真九郎!”
    紫抱住真九郎的腰,非常开心地抬起头来。
    “来接我辛苦了!”
    “不用客气。”
    周围也有类似的景象,但是像真九郎和紫这样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是很少见的吧。虽然有对两人关系感到好奇的人,不过仅凭兴趣就和九凤院家扯上关系的人还是意外的少。大财阀九凤院家的女儿,而且是直到最近还隐藏着其存在的少女。媒体完全不提及这件事是因为九凤院的权力,但还是无法触及到一般市民的。对紫特别对待的话,一定会遭到其他学生的父母的反对。可能是预想到了这点,学校这边仿佛是破罐子破摔,很普通地对待紫。也可能是九凤院方面下的指示,不过既然现状还好的话那就这样吧。当初还有像参观珍兽一般来看紫的人,像现在这种在远处围观的程度,紫完全可以毫无问题地适应学校生活。小孩子的适应力是很高的。而紫更是特别的高,对于这点曾和她一起生活过的真九郎是很清楚的。

    “真九郎,来看这个!来看这个!”
    紫在真九郎面前展开一枚印件,那是国语的试卷,分数是用红笔写的100分。外加“做的很好”的班主任,评语。
    “哦,不错啊。”
    被真九郎摸着头的紫十分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紫虽然才开始在学校上学没多久,但成绩是很不错的。为什么真九郎会知道呢,因为只要每次有考试紫都会拿来给他看的。有时也会有不好的分数,但紫也会无所畏惧地拿给真九郎看。就好象是希望真九郎能知道自己的一切,对他毫不隐瞒。
    “好,回去了,真九郎!”
    紫牵着真九郎的手活力十足地向前走,像这样两人一起放学回家已经是第几次了呢。只要时间上来得及的话,真九郎就会来接紫的。为此经常翘掉下午的课或回来时的班会,银子对此也没有好脸色,不过都是些小问题。重要的事情要优先。真九郎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觉得学校愉快吗?”
    “嗯,很愉快。”
    紫感慨万分地点着头。像在用餐时间溜出学校和真九郎一起吃亲手做的便当这样乱来的行动只有在最开始而已。现在紫已经能够理解“小学的规则”这玩意了。和同年代的孩子一起过学校生活对她来说似乎很新鲜,看上去比以前要更精神了。
    “世上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对于一直上到高中的真九郎的好学心,我很尊敬的哦。”
    “多谢夸奖……”
    对于子紫这夸张的说法,真九郎不禁苦笑。真九郎为什么会上高中的呢?其实原本是打算中学退学,然后马上开始纠纷处理家的工作,但是遭到夕乃的反对,银子的大反对,于是恍恍惚惚地就毕业了,接着参加了高中的应试,就是这样的过程。会选星领学园是因为夕乃不断地对真九郎说“星领学园是不错的哦”,还准备好了申请书,等到察觉的时候准考证已经交到自己手里了。不知为何银子也报考了同一所学校,上级生还有夕乃在,从结果来看并没什么不满,但是真九郎觉得自己很没用。自己果然还是缺少精神力和决断力。大概比起我来还是这家伙更可靠吧……

    边在脑袋的一角这样想着的真九郎向紫[屏蔽]。
    “家里那边怎么样?有什么困扰的地方吗?”
    从开始在九凤院的宅邸生活的紫那早已得知那生活并没有什么不自由的,但是并无法保证情况是不会变的。紫在沉默了一会之后简短地回答道。
    “……有。”
    看到紫一脸沉重的表情低着头,真九郎的不安在胸中开始蔓延。如果、万一紫受到不合理的对待的话,真九郎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就算是将九凤院莲丈给击飞,也会想出办法来的。紫继续对着无意识地紧握双拳的真九郎说道:
    “宅邸很舒适。佣人们,大家都很和善。但是只有一个困扰的地方。”
    “是什么?”
    “真九郎不在。”
    “……”
    “真九郎不在我身边。我感到困扰的只有这点事而已。”
    一般来说会加好几层修饰的话,紫就这样说出口来了。这是因为是孩子,还是因为她是九凤院紫呢。在失去言语的真九郎身边,紫略带寂寞地说道。
    “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与真九郎相连的手,那小小的手指紧紧地注入了力量,紫仰起头来。
    “光是像这样真九郎能来接我,我就感到很开心了。光是能像这样相见,我就很满足了。”
    在这种时候应该用怎样的话语回答比较合适呢,要怎样回答才能使这孩子感到最高兴呢,现在的真九郎并不清楚。什么也没说,只是稍微用力握住牵着紫的手,这时她笑着说道。
    “对了!今天在学校收到奇怪的信了!”
    “奇怪的信?”
    “是同班的名叫仲村的男生,不知为何红着脸递给我一封信。里面的内容写着‘希望和我交往’。觉得不明所以就在当场还给他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他就从走廊上飞奔而去了。真九郎,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想着还真是有早熟的孩子啊的真九郎回答道。
    “明天见到那个仲村君的时候,要对他温柔点。”
    “虽然不怎么清楚,但既然真九郎这么说的话那我就这么做。”
    七岁就收到情书啊……
    表里如一的紫的性格应该在班上很有人气的吧。听到这样的话,真九郎感到安心了。将紫从里之院这暗部拉到现实社会那是真九郎的责任。紫过得幸福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强烈的风吹过商店街,紫微微地抖了抖身子。
    “今天真冷啊。”
    现在有着很多一到冬天就让自家孩子穿得鼓鼓的父母,不过真九郎还是赞同小孩是风之子的这一古旧的想法。自己在小学生的时候也是全年都穿着短裤的。话虽如此,对身为女孩子的紫还是多少要有所顾虑的,真九郎的视线在往四周巡视。发现了一件飘着温暖热气的摊子。gate帘上写着“章鱼烧”。心想着正好的真九郎正打算往那边去,但不知为何紫却是不大情愿。似乎是被班主任叮嘱“不能在回去的路上买零食!”
    真九郎苦笑道。
    “监护人同行的话就没什么所谓了的。”
    “是这样的吗?”
    “是的是的。”
    真九郎带着紫走近摊子。第一次吃章鱼烧的紫新奇地凝视着在铁板上翻滚的章鱼烧并说着“嗬,是滚圆的啊……”,然后看向写在纸上的菜单。酱汁有三种。分别是“甜”、“辣”以及“超辣(大人向)”。
    “……真九郎,最右边这个怎么读?”
    “gekikara。”
    “那么我就要那个了。”
    在惊讶的真九郎面前,紫骄傲地挺起了胸。
    “不要小看我。我只要放五个砂糖就能喝咖啡了的。说是和大人同样的味觉也是不过分。”
    不,这样说绝对过了。
    真九郎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并没说出口,并点了甜酱和超辣酱。章鱼烧一做好后,紫就从口袋里拿出信用卡来。
    “店主!付款用……”
    “由我来。”
     真九郎让紫把信用卡收回去,用零钱付了账。对感到不满的紫说明道“这种时候是要长辈来请的”。再度感受到成长境地的差距。紫拿的是真九郎倾尽一生也无法拥有的信用卡。和普通的小孩不同,紫家里是不不给她零花钱的。而是有以紫名义的户头,让她自己斟酌着使用。在小时候就让人管理自己户头的九凤院的教育方针是上流阶级所特有的吧。真九郎和紫同年龄的时候别说信用卡了,连钱包都没让他拿的。

    药店和团子铺之前有长椅,两人于是就到那边坐了下去。为了慎重起见,真九郎在那前面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罐果汁。
    “唔,这就是章鱼烧啊……”
    紫凝视着并排放在泡沫塑料容器上的章鱼烧。闻着气味,很不可思议地用手指夹起因热气在跳动的鲣节后,终于用牙签刺了进去。在呼呼地吹过冷却后,将章鱼烧放入口中。这时紫整张脸皱了起来,嘴巴也停住了。辛辣程度超乎想象了吧。因为是自己要求的所以也不能抱怨,紫一脸怨恨地俯视着剩下的章鱼烧。
    “要和我交换吗?”
    紫坦率地用力地点了点头,不开口是因为在忍耐着辛辣吧。真九郎将还没碰过的自己的容器和紫交换,顺便也将罐装果汁递给她。咕咚咕咚地喝下果汁的紫“哈啊”地吐了口气,略带警戒地将沾有甜酱的章鱼烧放入口中。慎重地吧唧吧唧地咀嚼然后发出“噢噢!”的声音。而超辣的那个则由真九郎努力地吃掉了。
    “在回来的途中买东西吃真是不错啊……学校为什么要禁止呢,真是不明白。”
    无论是哪个学校都会对低学年的学生提出各种各样的注意事项的。但是那些似乎都是让紫觉得不太能理解的事。
    “比方说,老师说天黑了就不要到外面去。这是为什么?”
    “小孩子夜里出去的话,坏人会对你们做很过分的事情的。”
    诱拐、性犯罪、[屏蔽]等等,详细地说的话是有各种各样的,真九郎选择了用词。紫呼呼地吃着滚烫的章鱼烧,仰起头看着真九郎的脸。
    “这不是很奇怪的吗?”
    “奇怪?”
    “为了坏人我们的自由才被限制的吧?邪恶的人可以自由妄为,而我们却不得不去回避他们,这太奇怪了吧。这样简直就好像这世界上邪恶要更强大一样。”
    说不定紫说的没错,真九郎这样认为到。虽然谁也没有说出口来,但这个世界可能是邪恶要更强。不然的话就有太多无法说明的事了。
    但是。
    “……没有这回事的。”
    真九郎会否定那是作为对年长者态度的认识。就算真的是邪恶比较强,也不能在孩子面前承认这种事的。让孩子绝望是不行的。
    “喏,嘴边脏了哦。”
    真九郎拿纸巾擦了擦她嘴的周围,紫笑着说道“谢谢”向他道谢。孩子的笑容很美好,会对孩子做坏事的人的心理真九郎是一丁点都无法理解。
    “上课没问题吗?有不明白的地方的话,有好好地向老师求教吗?”
    “唔,没问题。只要看教科书就基本上都懂了。而且班主任的菅原老师也教得很好。但是有件遗憾的事……”
    “什么事?如果我可以的话,倒是能够教你的。”
    小学一年级程度的话,无论什么科目都应该能够轻松对付的。
    紫对着抱着轻松的心情的真九郎说道。
    “第二学期一开始的时候视听室好像有过录像上映会的。错过了那个实在有些遗憾。”
    “嗨,是什么录像?”
    “性教育的录像。”
    “……”
    “能看到使用了人偶的相当震惊的影像,班上的女孩子们都在说得很欢的,但详细情况谁也不肯告诉我。勉强让她们告诉我的话也会吓到她们的。真九郎,你能教我吗?”
    “……这个,下次问夕乃姐比较好吧。”
    “我想让真九郎教我。”
    “教不了。”
    “为什么?真九郎已经完成了义务教育的吧。”
    “呃,像这种……男孩和女孩的教法是不同的。”
    “不同?有什么不同?”
    “有什么……”
    有什么不同呢?说起来为什么男女的教[屏蔽]不同呢?因为并没有仔细思考过的,所以真九郎是不怎么清楚的。虽然小时候曾经问过银子,得到的回答却只是一句“下流”。紫一脸不满的表情,但真九郎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既然真九郎不肯教那也没办法。下次去问环……”
    “等等。千万不要。”
    环是危险的。绝对会连多余的知识都教的。
    “那么,真九郎会教我的吗?”
    “啊,唔…………好吧。”
    面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紫,真九郎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紫满足地笑了,为防万一确认了下。
    “约定好了哦?”
    “好好。”
    去找本载有没什么问题的解说的书来念好了……有空的时候就去趟图书馆吧,真九郎姑且先在心里记下。

    在紫吃完后,把容器扔到垃圾箱,两人一起出发了。在听着紫说自己在体育课上活跃的时候,已经到达了车站前。黑色的高级车还是停在老地方。在其一侧站立的男人用靴底把叼着的香烟踩灭,慢慢地将脸朝向真九郎他们的方向。
    “欢迎回来,小姐。”
    “唔,让你久等了啊。”
    紫高傲地应对到,并看着散落在他脚边香烟的烟头。
    “香烟要好好地收拾掉,”
    “这真是失礼乐……”
    真九郎轻轻地低下头来对着弯下腰在拾烟头的男人说道。
    “稍微绕了点路。迟到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这是我的工作。”
    还是那么有型的声音,真九郎这样想道。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骑场大作。身上穿着黑色套装,而且没有飞行道具,也就是说他是九凤院近卫队的干部。年龄的话,头发中混有白发,应该是初老。头戴黑色礼帽、左眼绑着眼袋的样子仿佛是出现在以前的仁侠电影中的黑道人物一般,但是人却与外表不同,非常低姿态。就连对九凤院家来说属于无关人物的真九郎也不会忘记礼仪的。

    骑场打开车gate,紫便坐了进去。紫的护卫和车的司机,这是骑场的工作。真九郎和紫要在这里告别了。
    “再见了,紫。”
    “真九郎也坐上来。”
    “诶?”
    “送你回五月雨庄,上来。”
    “呃,我搭电车……”
    “骑场!中途送真九郎回五月雨庄。可以的吧?”
    看到骑场默默地行了一礼,真九郎惶恐不已地低下了头。
    “不好意思,骑场先生,给你添麻烦了……”
    “什么叫做麻烦。我说可以就可以,是吧,骑场。”
    骑场再次默默地行了一礼。就算对象是年幼的孩童也不会马虎应对。真九郎一边不禁对那身姿感叹道真不愧是专业的啊,一边对紫说道。
    “那么如果不是五月雨庄而是送我到另外的地方去的话那真是帮大忙了。”
    “是哪里,真九郎?”
    “崩月的宅邸。”
    “……夕乃那里吗。”
    真九郎对突然变得不高兴的紫说明道。
    “我和夕乃姐约好了近段时间回去的时候过去一下的。”
    用力的话,还留有麻痹的右腕,这是使用了角的后遗症。真九郎被夕乃严厉告诫在完全消除之前每周都要去几次的。紫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有约定就没办法了。算了,也好,我是相信真九郎的。”
    于是催促他快点上来,真九郎便坐到了紫的旁边。骑场握住方向盘,车开始慢慢地行进。红香的车乘起来也很舒服,不过那个主要是重视行驶性。但是这辆车主要重视的是居住性,后部座位有着充分的不会让人产生[屏蔽]感的空间。内部装饰用的是优质的木材,窗户则是烟雾玻璃,另外车本身自然是防弹的。早已习惯了的紫堂堂地坐着,而真九郎却有些坐立不安。想的全是如果碰到哪里留下伤痕的话那就不得了啦,这般小市民的思考。
    “真九郎?”
    “……啊,没什么事。”
    看到紫很担心地看着这边,真九郎便在面前摆了摆手。接着想到,已经没有自己所能做到的事了。不仅是让她住进宅邸,还按紫所希望的进入小学就学,接送则由近卫队的干部担当。宅邸的生活听紫说也是相当舒适的。身为问题儿童的龙士也被send back到国外让他冷静去了,莲丈的做法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地方。综合来说紫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真九郎所能做的就只有偶尔放学的时候陪陪她而已了吧。真九郎已经没有能为紫做的事了。虽然有点寂寞,但只要她能幸福那就可以了。

    车内几乎没有震动,如果不看流动景色的话可能都不清楚车究竟有没有在行进。骑场很习惯开车的,司机的样子也有板有眼。配合周围车辆的行进来前行的技术是相当熟练的吧。
    “骑场先生的驾驶技术很好啊。”
    “嗯。骑场很精通驾驶的。”
    “一只眼的反光镜不容易看的吧……”
    “那只眼好像是在以前被柔沢红香给弄毁的。”
    “诶?你怎么知道……”
    “最初见面的时候我问他他是这样回答的。”
    一般来说,初次见面会问本人这种事的吗……
    对这种事毫不顾虑的地方还是小孩啊。
    “请不要在意。这对我来说就如同勋章一般。”
    似乎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骑场这样说道。
    “那、那么真的是……?”
    “这是以前和柔沢红香决斗并活下来的证明。”
    明明是一只眼睛被毁了,但骑场的表情却是引以为傲的。因为是可以接受的结果吧。能以那个柔沢红香为对手战斗到这种地步,从中可以看出骑场的实力。也就是说九凤院莲丈是把近卫队中有着相当实力的人分配给紫的。是个虽然无法喜欢他,但也无法断定讨厌他的奇妙老人,真九郎世这样认为的。似乎还和红香有着个人的关系,是怎样的关系呢。

    就在车子巧妙地脱离快要堵塞的道路的时候,紫突然说道。
    “真九郎,拿下那个。”
    “咦?”
    紫用手指指着真九郎的脚下,真九郎把手伸进座位下的间隙,发现里面有个旅行箱。拉出来后,放到座位上打开,里面有着一件礼服。是很适合小孩子的整洁设计的晚礼服。按紫的说法,她接下来要去参加晚会。[屏蔽]了财经界的相关人士,每年都要举办好几次的,紫则是作为九凤院的人而被邀请的。
    “你啊,这么重要的事情要早点说啊。那样的话就不绕道……”
    “用不着在意的。”
    紫用轻松的语气断言道。
    “对我来说真九郎要重要的多。”
    在说不出话来的真九郎身边,紫开始脱上衣了。为了节省时间,所以打算在车内换好衣服。紫轻松地就将上衣脱掉了,但脱内衣的时候却被脑袋给卡住了,困扰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哎呀哎呀,真九郎苦笑着帮她换衣服。
    “紫,来个万岁。”
    “万岁!”
    真九郎将衬衫从举起双手的紫身上脱下来,并小心地折叠好。接着紫毫不犹豫地将内裤也脱了,真九郎也将其小心地折叠好。有着充分空间的后部座位的构造说不定是因为预想到了这种情况的。不过刚从学校回来就有这种事……真九郎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可是只顾着玩的。因为家里或是大人们的原因而去什么场合的话,都觉得那是麻烦得不得了的。但是紫却满不在乎地说道:
    “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九凤院紫。然后这个是身为九凤院家的人的义务。”

    不觉得痛苦而是当作义务,这就是上流阶层的资质吧。在[屏蔽]了各种各样人物的晚会,对紫来说应该是具有刺激性的,说不定会得到些什么。不过真九郎还是有些担心。
    “你有什么困扰都会和我说的吧?”
    “嗯。”
    紫用充满了信赖的笑容看着真九郎,并点了点头。接着拿出两种内裤。
    “真九郎,这个和这个,哪个比较可爱?”
    “哪个都无所谓,快点换上去。”
    “哪个!”
    “……那么、那个,白色的那个。”
    这个啊,紫于是将内裤换好。
    “这是真九郎的喜好吧。我会记住的。”
    “不,不用记也没关系……”

    在帮磨磨蹭蹭的紫穿袜子的真九郎,偶然从后视镜看到驾驶席的骑场没有发出声音的在笑,意外地温柔的笑容。对于担当几乎可以当自己孙女紫的护卫并没有什么不满是因为对莲丈的忠诚,还是作为身经百战的专家的悠闲呢。从紫对他有着相当的信任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换上礼服,在真九郎帮忙扣上纽扣的时候,紫说道:
    “真九郎,今天怎么了?在学校发生什么讨厌的事吗?”
    “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你好像有点没精神。我可以陪你商谈的。有什么就尽管说。”
    紫将自己小小的手握成拳头,咚咚地敲着胸口。所以才邀请我上车同乘的吗……
    居然被小孩子担心,自己真实没用啊。真九郎苦笑着回答道:
    “唔,简单来说的话,就是自己处于不知道做什么才好的状态……”
    明明从没想过找小孩子商谈的,但是却会这样说出真心话的自己真是不可思议。在这孩子的面前,心扉的gate锁就变得非常脆弱了。
    紫将双手搭在胸前,“唔”了一声。
    “不知道做什么才好就等于是不管什么都能做到的。”
    “不管什么……”
    “真九郎不管什么都能做到的,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好了。”
    对于如此干脆地说道的紫,真九郎说不出话来了。
    这家伙和迷茫、烦恼都无缘的吗……
    仿佛已经得到了明确的指示一般,她的话语是纯粹而有力的。并且毫无抵抗地进入真九郎的心底。自己真是相当单纯的啊,如此吃惊到的真九郎说道:
    “是啊。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好了吗。”
    “嗯,这样就好。”
    在车子缓慢地转弯的时候,衣服总算是换好了。在照镜子之前,紫向真九郎[屏蔽]:
    “真九郎,觉得如何?怎么样,真九郎!”
    “很可爱。”
    虽然也很适合平时那样少年般的服装,但说到底她还是女孩子。穿着礼服的样子那真是地地道道的良家子女。无论带她去哪里都不会丢脸的,真九郎不觉有了这般父亲一样的心情。
    是吗是吗,满意地点着头的紫突然“啊”地一声。
    “都忘记了! 我有事要拜托真九郎你的!”
    “拜托?”
    “真九郎知道授课参观这玩意吗?”
    “这当然知道了……”
    紫今天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了。去了之后被问到“最近有授课参观,你父母的行程没问题的吗?”。虽然学校是将紫当作普通的学生来对待的,但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是会在意的,想要事先确认好吧。如果九凤院莲丈会来的话,那么应对方面就麻烦了。这时候一般孩子应该是回答“回去问问看”的。而紫则是自己想了想,然后这样回答道:“父母不会来的”。

    真九郎认为紫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个莲丈是不可能为了学校的区区小事而露面的。与紫没有血缘关系的夫人以及包括龙士在内的兄长们也应该不会来参加的。虽然觉得死很可怜,但只有这点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来拜托我?”
    “我希望真九郎能来。”
    “我吗?”
    紫似乎对因为知道莲丈不会来而感到安心的班主任说了“虽然父母不会来,但会有代替的人来的”。
    就算我去了那也……真九郎感到困惑,这是紫扬起眼睛看着他。
    “……不行吗?”
    好像是在撒娇的那表情。应该不是有意识地这样做,不过真九郎对这个是很没辙的。于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只是去授课参观也并不怎么费力的,而且自己也对紫在学校是怎样过的很感兴趣。得出结论了。
    “明白了,我会去的。”
    “约定了?”
    “约定了。”
    听到真九郎来学校的决定后,紫高兴地用脚啪嗒啪嗒的乱动。
    “我要把真九郎介绍给大家!作为我的恋人!”
    “不要那样做。”


    到达崩月家的宅邸前,真九郎向骑场道了个谢后就下车了。不过在打算关gate的时候被紫叫住了。
    “真九郎。”
    真九郎将伸过手来的紫给抱了起来。
    紫双手挽住真九郎的脖子,很开心地将脸颊凑了过去。
    “谢谢今天来接我。”
    “不用客气。”
    “替我向崩月家的家主问个好,就说承蒙他照顾了。”
    “我知道了,会转达的。”
    “也向夕乃问好,就说就算胸比较大也不要过于自以为了不起。”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转达的。”
    “那么,再见。”
    紫悄悄地用嘴唇碰了碰真九郎的脸颊后,便回到车里去了。关上车gate,发出“骑场,开车!”的命令。目送着车子离去的真九郎不禁感叹真是充满小姐威严的样子啊。

    人生是很有趣的,有很多意外中的相遇。幼儿园的第一天不是拖拖拉拉的话,可能就不会认识银子了;没卷进诱拐事件的话,可能就不会遇到红香了,这样的话也就不会认识夕乃还有紫了。人生真的是很有趣。会因为怎样的契机做出怎样的改变,都是无法预料的。
    恶宇商会的劝诱也是这样的吧。
    接受邀请的话会有什么改变吗,会迷惘是因为不想改变吗。
    边想着这些事边朝崩月家的gate走去的真九郎发觉gate是稍微开着的,而且有一人从那间隙往这边看。
    “……在做什么啊,夕乃姐。”
    “真九郎,去下道场吧。”
    “诶?我的状态还没……”
    “回答呢?”
    夕乃莞然一笑。真九郎从那笑容觉悟到抵抗是没用的。
    “……是,这就去。”
    人生真的是难以预料的,哪怕是不久的将来。



    因为和紫的相遇而扯上关系的九凤院家的秘事。真九郎为了让紫获得自由而和九凤院家战斗,并释放了右腕的角。那是在崩月家修行时移植的东西,是在获得允许之前禁止使用的力量。是通过了好几代的激烈肉体改造后,才寄宿在血族中的异形物质。幸运的是后遗症只是需要过段时间才能恢复,不过破禁一事是没有改变的,真九郎抱着受罚的觉悟向[屏蔽]法泉报告了事情的经过。但是听了报告的法泉不但没有训斥,反而还大笑:
    “为了女人而毫不犹豫地使用,不愧是我的弟子!真是明白男人的生存方式啊!如果在那种时候犹豫的话,一定会被我逐出师gate的!”
    法泉拍了拍惶恐的真九郎的肩膀说道。
    “女人生下来就是女人,但是男人不努力的话是不会成为男人的。真九郎你已经是男人了。会为女人拼命的话,那你已是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既然祖父都已经宽恕了,那么夕乃也没法生气了,不过还是严厉地教导道:
    “听好了,真九郎。强大的力量不用也是有意义的,有强大的力量还要懂得控制不胡乱使用。这样可以锻炼自己的精神面,这和优秀的武士绝不轻率地将腰上的刀拔出来一个道理。我没有打算责备你这次的事,但至少到手腕的麻痹去除之前都要自重。”
    锻炼自己的精神面。
    这是对自己来说最有必要的事吧,真九郎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也会这样想,锻炼肉体的话是可以通过眼睛看到的,会映到镜子上的。但是精神面有没有锻炼,有确认的方法吗?会这样想也就是说自己还不够成熟吧。



    “真九郎,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吗?”
    在将茶叶倒入小茶壶的夕乃这样[屏蔽]。法泉在围棋馆,冥理去买东西了,在宅邸的就只有真九郎、夕乃还有散鹤三人。结束了比平时还要严厉的练习,用井水冲去汗水后,陪着在被炉里的散鹤玩耍的真九郎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难道我是那么容易把心事表露出来的吗。在紫之后又被夕乃给看出来了。
    “右腕还疼吗?那样的话涂些药……”
    “啊,不用,这已经不要紧了。”
    “那么还有其他什么?”
    “觉得自己还远远不够成熟,大概就是些这样的事了。”
    因为将来想变得像柔沢红香那样,那么现在应该归属组织来积累经验吗,这样的话是不可能对她说的。夕乃很讨厌红香,还说“让我和真九郎相见是那个人的唯一善行”。对于无论是对崩月夕乃还是柔沢红香都很尊敬的真九郎来说,是要谨慎发言的。
    “给,哥哥。”
    坐在旁边的散鹤在给真九郎剥橘子吃。一点白丝都不剩的,很仔细地将皮剥掉的橘子。散鹤用小小的手在拼命地剥。
    “谢谢。”
    真九郎将橘子放入口中,用手指挠弄着散鹤的脖子附近。散鹤开心地笑了,又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橘子。这已经是第十个了,真九郎已经相当辛苦了,但散鹤还是乐不知疲。
    夕乃微笑着看着这情形,并将暖茶放到真九郎面前。
    “真九郎,下次来神社那边玩吗?”
    “……哦哦,就是那个你兼职的地方?”
    夕乃是在法泉相识的神主所在的神社做巫女的兼职。真九郎一次都没有去过的。
    “真九郎来的话,我会为你服务的。”
    “服务?”
    “是的,会做各种各样的。”
    在神社做各种各样的服务?驱邪算便宜点之类的吗,不太好想象啊。夕乃的好意虽然感激不尽,不过还是要谢绝。
    “难得你邀请我,不过现在没什么悠闲……”
    恶宇商会这件事还没解决的现在,是没有什么心情玩乐的。而且真九郎在很早以前就和“玩耍”无缘了。夕乃盯着真九郎的脸看了一会,说着“是这样吗……”垂下了肩。然后很寂寞地说道:
    “一直在想如果真九郎来的话我会很开心的,但这种事是不可能有的对吧。夕乃姐辛苦了、夕乃姐很努力啊、夕乃姐真可爱,像这样,真九郎鼓励着在工作的我的甜言蜜语,是不可能有的对吧。我真是笨蛋啊,自顾自地在做梦。太丢脸了……”
    夕乃两手端着茶碗,垂下视线喝着茶。
    “我最近在想,人生是空虚的。以前那么率直的真九郎,总是叫着夕乃姐夕乃姐跑来依赖我的温柔的真九郎,现在却是这样冷淡的态度。让人感觉像是夕乃姐在哪里兼职是和我没有关系的这样漠不关心。岁月的流逝真是残酷啊,啊啊,真是……”
    夕乃使劲吸了吸鼻子,伏倒在被炉桌上。
    “……我还是哭吧。”
    低着脸遮住表情的夕乃悲伤地[屏蔽]:
    “……真九郎,我可以哭吗?”
    事到如今真九郎只有投降一条路可选了。
    “对不起了。下次一定会去的,还会带慰问品去的。”
    夕乃没有回答。
    “夕乃姐,那个……”
    “……请说最喜欢了。”
    “诶?”
    “请说最喜欢夕乃姐了。”
    “啊,最喜欢夕乃姐了。”
    夕乃突然抬起头来,在胸前合上双手,入神地闭起眼睛。
    “光靠刚才这句话,这周就能够努力了!”
    虽然认为是小题大做,不过既然夕乃的心情变好了那就不去追究了。女性的思维实在是难以理解。
    “给,哥哥。”
    “谢谢。”
    真九郎从自顾自地在剥皮的散鹤那儿接到第十一个橘子。从产地直接送过来的橘子有着超市的便宜货难以比拟的甜味,但是实在是吃得太多了。嘴巴里全是橘子的味道。
    “小散,已经够了哦。手累了吧?”
    “没事的。散鹤会努力的。”
    散鹤又拿了一个新橘子开始专心剥皮了。了不起的集中力,无法妨碍。将散鹤膝盖上堆积的皮放到桌上,想着她在幼儿园是否也是这样的真九郎这时想起了授课参观的事。夕乃的意见是怎样的呢,问问看吧。
    “刚才被紫拜托了一件奇怪的事……”
    听了经过的夕乃不觉用双手撑住脸。
    “确实九凤院家的人应该是不会去学校的。而且表御三家的格调之高,说不定对于参加学校的活动感到丢脸。”
    “果然是这样啊。”
    那个九凤院莲丈出现在小学教室的情景确实有点难以想象。对于由真九郎代替去的方案,夕乃虽然露出一些不满的表情,但还是表示“算了,这里还是保留意见”。
    “不过说起来小学的授课参观真让人怀念啊……。”
    夕乃将视线看向天花板,好像在回忆着过去。然后呵呵地微笑着。
    “那个时候的真九郎非常可爱,授课参观的时候一定是很活跃的。”
    “那个是,唔……
    寄居在崩月甲的时候,来授课参观的总是夕乃。每当老师说“有明白这个问题的人吗”的时候,在教室后面的夕乃总会说“真九郎,FIGHT!”来为他鼓劲,所以就算是不擅长的科目真九郎也是无法保持沉默的。还记得当真九郎举手回答的时候,老师还没称赞他夕乃就使劲地鼓掌了,引起周围失笑。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有人肯为自己来的话,真九郎是感到很开心的。

    如果谁都不来的话,紫应该会很寂寞的吧。自己作为看的一方也是个有趣的经验。但是作为九凤院紫的监护人代理去教室的话,是无法避免周围家长好奇的眼光,真九郎应该会感觉很不舒服的。露出这种表情的话会让紫感到不安的,能够很好地保持平静吗。夕乃会感到不满是因为担心这一点的吗。刚喝了一口茶的真九郎又从散鹤那接到橘子。
    “给,哥哥。”
    “……谢谢。”
    接到第十二个橘子的真九郎有点迷惑该不该放进嘴里,不过看到散鹤露出悲伤的眼神,于是想方设法将其咽下,不能再吃了。预料到散鹤又会去拿橘子的真九郎把她扛到肩上,哄着抓着头咯咯地笑着的散鹤的真九郎突然想到了。
    “如果有时间的话,夕乃姐去不去呢?”
    “什么?”
    “授课参观。虽然还没告诉我详细时间,不过可以一起去的话我会觉得比较安心。”
    “我吗?”
    用手捂着胸的夕乃对真九郎点了点头。一个人心里没底,虽然这样听起来很没用,不过为了紫还是要采取万全之策。
    “呃,稍等一下。这也就是说……”
    夕乃用指尖贴住额头,闭上了眼睛。
    “真九郎担当紫的父亲的角色,而我则担当母亲的角色,是这么一回事吗?”
    “差不多是这样子吧?”
    “也就是说我要和真九郎担当夫妇的角色?”
    “嗯,算是吧。”
    “这真是了不起的主意。”
    在睁开眼的同时紧紧握起拳头的夕乃露出了满脸的笑容。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要进行!还可以当作将来的预先练习。”
    “将来?”
    “而且这还是对紫很好的牵制!”
    “牵制?”
    “啊啊不过,如果周围的人管我叫‘夫人’的话那该怎么办……”
    夕乃捂着脸,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真九郎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夕乃那么高兴那就算了。
    “呐,哥哥。”
    散鹤抓住真九郎的头发,从上方看着他。
    “姐姐要成为哥哥的夫人?”
    “啊,不过是角色分担……”
    “那散鹤要成为哥哥的媳妇。”
    “谢谢。”
    笑看着天真无邪说着未来的散鹤的真九郎想到,自己在和散鹤同样年纪的时候抱有的梦想是什么呢。红真九郎最初在心中描绘的未来究竟是什么呢。那个未来和现在的现实有多大的差距呢。
    “真九郎。授课参观那天我和真九郎要很好地完成夫妇的角色!把周围的人都吓破胆!”
    “……呃,那就拜托了。”



    那一天的晚上,在五月雨庄5号室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火锅聚会。作为昨天那件事的感谢所以要请环吃晚饭,顺便连暗绘也一起请了。真九郎在小型炉灶上放上锅子,然后放入豆腐、白菜、大葱、油豆腐、猪肉,最后加入黄酱调整味道。两位女性和往常一样对料理不闻不问。环单手拿着罐装啤酒叫唤着“肚子饿了!”,暗绘则边看着在煮的火锅边一点点地喝着啤酒。
    “少年,知道男子不入厨房这句话吗?”
    “知是知道。”
    “这是明治以后的说法,在富国强兵的潮流中产生的思想。江户时代的书、和歌、贴障子都是男人的喜好,做家务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嗬……”
    “所以我是不会帮忙的。”
    似乎是用杂学在找借口。 真是有各种各样的女性的啊……对于认识擅长全部家务的夕乃的真九郎来说,是有着年长女性不管什么都能做好的印象的,不过从这点来说的话,五月雨庄的两位女性是相当地异端了。真九郎是不认识其他还有什么人像暗绘这样以“什么都不做”的姿态进入厨房的。环的不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一种堂堂正正吧。

    真九郎将猪肉放到盘子里端到很想吃东西的黑猫大卫面前,想到被恶宇商会劝诱的这件事,这两人的话会怎么说呢?真九郎决定省略详细内容来向她们说明,想听听环和暗绘的意见。两人的反应则是:
    “唔,不错嘛。是吧,暗绘姐?”
    “是啊,不错的嘛。”
    好轻描淡写…… 比预想的还要轻描淡写的反应。微醉的环啪啪地拍着心想“反正是别人的事吗”而感到灰心丧气的真九郎的肩膀。
    “这种事用不着担心的!俗话不是说心动不如行动的吗!虽然可能会比较辛苦,但总会有办法的,一定。”
    “是这样的吗……”
    “我说啊,不认为总会有办法的人那就真的不会有什么办法的。”
    “那么认为总会有办法的话那就会有办法的吗?”
    “不清楚。”
    环哇哈哈地大笑着。
    “别管这种事了,你听我说啊,在之前联谊……”
    “好好,一会会听的。”
    随便应付了下抱着自己的环,真九郎将碗里盛满豆腐和猪肉,再往里面加上白芝麻。然后放到环的面前,于是她马上就专心吃东西了。并愉悦地说道“冬天果然是要吃火锅啊,酒也容易入口”。感觉她吃东西的样子有很多像紫的地方,可能是因为精神年龄比较接近吧。真九郎也往暗绘的碗里盛上食物,在加上上白芝麻后递给她。
    “暗绘小姐有什么意见吗?”
    “少年。”
    暗绘将递过来的碗放到小桌上,优雅地吐出一口烟。然后目视着飘荡的紫烟说道。
    “在这之前我要先说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我从没做过劳动这件事。”
    “……请不要堂堂地说出这样丢脸的事。”
    “丢脸?”
    暗绘感到很不可思议般地歪了歪脑袋。
    “不工作就能生活,这不是人类共通的梦想吗?”
    “这个吗……”
    确实是认为如果不工作就能生活的那该有多好呢。不,那样真的好吗?真九郎难以想象不工作,享受着玩乐人生的自己。不做纠纷处理家的话,真九郎感觉自己又会变成以前那样。什么都没有的自己,空空如也的自己,只是脆弱的,无可奈何的自己。

    暗绘轻轻地喝了口啤酒,接着说道:
    “少年,真正重要的事是不能找他人商量的。”
    “……是这样吗?”
    “比起被他人指摘出东西来,人要更重视自己的想法。”
    房间里充满了香烟的烟味,搔弄着真九郎的鼻腔。真九郎是不管什么品牌香烟的烟味都很讨厌的,但是不知为何不会对暗绘吸的香烟感到不愉快,是因为掺杂着她的气息的缘故吗。暗绘将烟灰缸拉了过去,静静地抖掉烟灰。
    “不过如果少年你无论如何都想要的话,那我就给你一个建议吧。”
    “拜托了。”
    暗绘对着毕恭毕敬的真九郎说道。
    “找到一个就好了。”
    “一个?”
    “没错,一个就可以了,先找到个答案就好了。只要有那个的话,大部分事情都能够跨越的。”
    答案……虽然想得到更具体的说明,但如果会回应请求的话那就不像她了。
    “顺便问下,暗绘小姐的答案是什么呢?”
    暗绘挑了挑眉毛,接着微微一笑。
    “说不定就是因为没有找到那个我才会这个样子在这里的吧……”
    暗绘用长长的手指轻抚着吃饱后爬到膝盖上来的大卫。说不定这个人也和自己一样是逃到这里来的吧,真九郎突然这样想到,不过当然是没有说出口的。

    真九郎边看着火锅的火候,边咀嚼着那句话。答案。只要有那个的话,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够跨越的。确实如此的吧。但是这样的东西现在的自己有吗?



    火锅聚会结束了,在真九郎让烂醉的环回到6号室睡的时候,暗绘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总是没有灯光的4号室,她已经回到了停留着黑暗的那里了吧。

    真九郎打开窗户来换气,接着在将锅子等整理好后铺好被褥。然后在上面坐下,暂时闭上了眼睛。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拿着露茜给的名片。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都希望能在几天内联络。露茜是这样说的。

    真九郎脑子里浮现出的是紫的身影。开始了新生活的紫,明明那么小却很努力。第一次的学校、全是陌生人的宅邸、作为九凤院家一员的义务,无论哪个都应该不是轻松的事。但是那孩子却一句丧气话都没说,在努力着,在努力地活下去。

    和七岁的她相比,自己又如何呢?不过就是该不该归属组织这事就让自己战战兢兢的,真是没用。这种程度的决断都做不到的话,今后是无法再里世界干下去的吧。

    九凤院紫已经前进了。
    红真九郎也要前进。

    在深呼吸之后,下定了决心的真九郎睁开了眼睛,然后将大拇指搭在通话键上。


    第三章 斩岛之刃

    人生是有分歧点的,在那里有着没有被选择的选项,没有实现的未来。真九郎最初的分歧点应该是在幼儿园年长组的时候。在超级棒球迷的父亲影响下,真九郎让父亲为自己买了球棒和软球,并以成为职业选手为目标,在附近的停车场开始练习。但是不管怎么挥棒还是根本碰不到银子投出来的球,而自己投出去的球则会往错误的方向飞去,真九郎对自己的资质感到大受打击,马上就挫折了,放弃成为职业棒球选手。并且在那之后决定棒球不是用来打的,而是用来观战享受的。但是现在知道了,真九郎所缺少的不是棒球的资质,而是努力。完全不够努力,真九郎根本没做任何努力。那个时候的真九郎一次都没有拼命努力过。直到失去家人、孤独一人、迫在眉睫为止,真九郎没有做过任何努力。只是漠然地活着。只是在家人的庇护下、被包围在无私的爱中活着。

    如果那时候好好努力,不轻易放弃并好好努力的话,说不定会有一定的棒球实力,说不定至少也能进少年棒球队的二军。那样的话自己周围就会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说不定之后的命运就会改变了,家人也不会死了。这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妄想,时间机器是哪里都不会有的。

    星期六的午后,五月雨庄的5号室。真九郎边看着日本[屏蔽]联盟选手的活跃报道边这样想到。将视线转到一旁,紫正在小桌上和算术簿对峙中,一边弯曲着双手的手指一边在努力解题。紫似乎不太擅长数学。大概是因为生长环境的关系,在里之院这样特殊的封闭空间里基本上没有什么要用到计算能力的机会吧。

    “……唔,想不明白。真九郎,这里教我下。”
    紫抬高声音向真九郎寻求帮助。
    “让我看看……”
    真九郎将报纸折好,然后看向算术簿,这是紫的作业。如果上课有布置作业的话,紫一般都会拿到真九郎的房间来做的。按她本人的说法,这里比屋敷要舒服。也没什么好拒绝的理由,真九郎就随她便了。为了让紫随时都能进来,房间也就不上锁了。因为对暗绘和环都很信任,而且说到底真九郎的房间里也没什么被偷了会觉得困扰的东西。就算如此真九郎之前还是一定会上锁应该是因为心理上的原因,现在则已经去除了的吧。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在真九郎教会她问题的解法后,紫再度转向算术簿。真九郎看着她用小手拿着铅笔写出意外漂亮的数字的样子,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无论是谁面对不擅长的科目都会说出“学这种东西能有什么用”的抱怨,但是紫却并没有这样。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想弄明白。不知道的事情,就想去知道。这不是能用单纯的好学之心来说明的。这是从正面去面对问题,不知道逃避为何物的名为九凤院紫的少女的本质。这可能对于在这世界上生存下来是不利的。在这世界有无法解决的问题,有不得不放弃的事情,有不得不忘记的事情,还有必须放弃思考的事情。因为现在还年幼,紫才能够维持着自己的本质活着,不过在遇到挫折后,明白到这世上是有无可奈何的事情后,会变得逃避问题吗。从里之院的制约中出来的这孩子今后会变得怎么样呢,这是连真九郎也想象不到的。不过只要自己所能做到的都会去做。虽然红真九郎能做到的是很有限的,但是只要这孩子需要自己力量的话,那自己是绝不会吝惜的。这点是可以对天发誓的。

    “真九郎,这里教我一下。”
    紫苦着脸指向算术簿的问题。看了下那问题的真九郎感到一丝不协调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类似的地方卡住。以这孩子的聪明程度来看,有点不自然。是真九郎的教法不对吗。还是说……
    “……我说,紫。”
    “什么事?”
    “你该不会故意算错的吧?”
    “才、才没有这回事……”
    紫将视线转到小桌上面,擅长看穿谎言的她却很不擅长撒谎。直率的性情马上就通过表情表现出来了。这种时候说什么也比不上无言有效果。真九郎静静地看着紫,等待她开口。过了一会,紫轻声嘟囔道:
    “……因为真九郎会走掉的吧?”
    “去哪?”
    用小手指拨弄着铅笔的紫带了点情绪略微尖锐地说道:
    “我的作业做完的话,真九郎就要去工作了吧?所以……”
    听到紫那寂寞的声音,真九郎不觉一阵苦笑。所以才故意做错,想延长时间的吗。
    “没关系的,今天没有工作。”
    “……是这样的吗?”
    真九郎对着带有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紫点了点头,于是紫一下子就露出了笑容。
    “是吗,没有工作啊!那真是太好了!”
    不,其实是很不好……看着天真无邪开心的紫,真九郎在内心叹了口气。在向露茜表达了愿意和恶宇商会签约的意思后,虽然对方很痛快地表示明白了,不过好像还是要有测试一样的东西,所以在那之前就要一直处于开gate停业状态。
    “今天一整天真九郎都要和我在一起啊!”
    “嗯,差不多吧。”
    恢复精神的紫突然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算术簿、铅笔还有橡皮,开始移动,然后坐到盘腿坐着的真九郎的膝盖上。
    “……为什么坐到这里来?”
    “不行吗?”
    “唔,不是不行……”
    “因为这里是最暖和的。”
    紫抬头看着真九郎的脸,视线对上后,害羞地笑了。房间里有一台电子暖炉在工作,但还是会冷吗,真九郎这样想道。算了,这个样子确实比较暖和。膝上能偶尔感受到舒服的重量和那柔软的感觉。紫的头正好在真九郎的下巴附近,从她的头发传来一阵不可思议的气味。紫好像还有婴孩时期的残留气味一般,闻起来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咦?紫,那个计算出错了。”
    “这样子数字的排列看上去比较漂亮。”
    “认真点做。”
    虽然被真九郎从背后掐住脸颊,但紫还是一直笑嘻嘻的,看来心情很愉快。
    “……你啊,一直在玩的话,作业永远也做不好的。”
    “那么就永远在一起吧。”
    “那也不行。”
    “结婚了不就好了。”
    “没可能。”
    “……唔。”
    “就算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不行。”
    “真九郎有其他想结婚的对象吗?”
    “这个……”

    真九郎感到有些吃惊,完全想不出是谁。小时候明明有考虑过的,但现在却完全想不出是谁。隔了那么多年后又稍微想像了一下,自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和谁结合。世界是广阔的,说不到在哪里会有真正喜欢上自己的女性。与这样的人邂逅,然后结合,然后会有孩子。那可能会是像紫一样的孩子。于是便构成一个家族。有自己喜欢的人,有喜欢自己的人,两人之间还有孩子。啊啊,那样的话应该是很幸福的,真九郎这样想到。虽然过于幸福而没有什么现实感。
    “究竟怎样?有想结婚的对象吗?”
    坐在膝盖上的紫很不满地看着这边。因为知道谎言对这孩子行不通的,真九郎慎重地回答道:
    “这个嘛,现在像结婚这种事还是……”
    “在说什么?”
    夕乃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真九郎转过头去,看到夕乃站在开着的房gate的旁边。
    “……夕乃姐,进入房间的时候请敲下gate。”
    “敲了啊,在心中。”
    “请在现实世界敲。”
    “抱歉,下次我会注意的。”
    夕乃嫣然一笑。
    “那个,真九郎,我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说结婚什么的……”
    “啊,什么都没有。”
    真九郎用手捂住紫的嘴,暧昧地笑着回答道。夕乃看着真九郎的脸和在嘟囔个不停地紫,过了一会儿吐了一口气。
    “……算了,无所谓。反正马上就要扮演夫妇了。”
    夕乃呵呵地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在真九郎把手从自己的嘴上拿开后,紫先是轻瞟了真九郎一眼,然后紧盯着夕乃。
    “有什么事啊,夕乃。”
    坐在真九郎膝盖上的紫将两手交叉在胸前,很傲慢地向后靠着。面对她那不高兴的面孔,夕乃依旧是笑容不改。
    “因为拿到不错的番薯,就试着做了下好久没做过的。”
    夕乃将手里拿着的包裹拿到面前。接到这个的真九郎将其打开后,里面是一个保存容器,里面放的是夕乃做的大学番薯。
    “真九郎你很喜欢的吧?”
    夕乃将自带的牙签也放到小桌上后,熟练地系上围裙,开始用水壶烧开水。紫虽然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但果然还只是孩子,兴趣十足地凝视着小桌上的大学番薯。
    “真九郎,这个好吃吗?”
    事实胜于雄辩,真九郎选了块大小合适的大学番薯,放进紫口中。紫最初虽然带着怀疑的咀嚼着,但马上就露出了笑容。吃到好吃的东西无论是谁都会笑的。过了一会夕乃在两人的正面坐下,泡了三人份的茶。看到小桌上的算数簿,“啊呀……”夕乃怀念地微笑着。
    “小紫,正在学习啊。不嫌弃的话,我来教你吧?”
    “多管闲事。”
    冷淡回答着的紫仍旧在大口大口地嚼着大学番薯。真九郎拿了一块大学番薯放入口中,不禁感叹糖分和番薯的搭配真是绝品。
    “夕乃姐无论是做什么都那么好的啊。”
    “谢谢夸奖。不过这点程度对于女性来说是理说当然的。”
    夕乃用手抵住嘴边,呵呵呵的高雅笑着。紫皱眉看着她,用非常傲慢的口气反驳道:
    “哼,这种程度我也做得到。我有多么擅长料理,真九郎是很清楚的。是吧,真九郎?”
    “……”
    “为什么不看我?”
    “呃,在这里点头会违反我的良心的……”
    正在真九郎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时候,怀中响起了电话。心想着真是幸运啊,接起了电话。
    “喂喂?”
    “承蒙关照。我是恶宇商会的露茜。”
    ……来了啊。因为不是可以让小孩听的事情,真九郎将紫从膝盖上挪开,拿着电话走到房间的一角,小声地说着。
    “是那个测试的事吗?”
    “是的,现在有空吗?”
    “嗯,没什么……”
    真九郎略微将视线转向小桌那边。
    “红夕乃。这既谦虚谨慎又美丽的组合,简直可以说是命运了。”
    “哼,红紫才叫厉害。只有两个字,完美无瑕。”
    “崩月真九郎。怎样,这既流丽又响亮的感觉!”
    “九凤院真九郎才叫厉害!六个字啊!”
    到底在争什么啊……呆然地看着两人对话的真九郎小小地告诫了她们一下。
    “那个,我现在在打电话,稍微安静会儿……”
    被两人瞪住了,稍微有点可怕。
    “……请尽管继续。”
    真九郎拿着电话走到走廊上去了。明天能不能见个面,这就是露茜找真九郎的事。然后好像会在那里进行测试。详细情形当天再说,在得知等候的时间和地方后,真九郎就把电话挂了。恶宇商会的测试啊……对于被测试那是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只要继续工作,总会要跨越这种程度的难关吧。右腕虽然还留有麻痹,但一般的打斗还是能应付的。会被测试什么呢,既期待又不安。

    真九郎回到房间,紫和夕乃的争论依旧在继续。根据谈话的片段来看,好像是入赘女婿怎样怎样、媳妇怎样怎样,这样的话题。如果随便插嘴的话,矛头肯定会指向自己这边,所以真九郎暂且先去为两人重新泡茶。


    露茜指定的时间是星期天的正午。那是天空被厚厚的云遮住,气温十度以下的寒冷的日子。根据天气预报,午后天气会变坏。传达会下雨消息的电视播报员,为什么总是一脸非常抱歉的表情呢,真九郎对此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这是事关吉凶的事情吗,还是说觉得伞会妨碍走路呢。

    为了去碰头的店,真九郎乘电车来到了繁华街。人山人海的休息日的繁华街是有点特殊的空间。在那里走着的时候真九郎偶尔会想到,媒体每日报道的社会情势恶化简直就好像是在说谎一般。出生率的地下、自杀者的增加、景气的低迷、还有多发的凶恶犯罪。如果每件都认真思考的话,会发现这是非常危机的状态。尽管如此,街上还是充满了活气,完全无法从人们的脸上看出悲怆感。简直就好像被什么麻痹了一样,乐观的空气在四处蔓延。是认为总会有办法呢,还是认为怎样都无所谓了呢。实际上,至少现在还没有破灭,社会这玩意儿是意外顽强的,不会那么轻易就会坏的。人们可能是在本能上明白这点的。

    围聚在便利店前面交谈着兴趣爱好的少年们;挽着手臂带着笑容互相开玩笑的情侣;拉着母亲的手在乞求着什么的小孩子。真九郎羡慕地看着这些光景。只有那么一点点,如同心的营养补给一样的东西。偶尔要需要这样的吧,特别是今天,一会还有难关在等着自己。那是能决定是否可以和恶宇商会签约的测试。真九郎在高中应试的时候也非常紧张的,但那个时候有银子在身边,夕乃也在为自己加油。但是这是工作的一环,必须靠自己一个人解决的。

    看了看手表,离碰头的时间还早。为了解除一点点的尿意,真九郎转到附近的游戏中心。进到里面,开始寻找厕所。看了看从天花板挂下来的提示板,似乎是在里面。真九郎避开嘈杂的声音和香烟的烟雾通过了游戏中心。斜视了下色彩炫目的游戏画面,自己已经多少年没玩这种东西了呢。虽然以前也和别人一样对这个有兴趣的,但现在已经不怎么想玩了。是因为内心没有悠闲呢,还是因为成长了呢。边想着这样的事在店内走着,这是从[屏蔽]了很多围观者的一角传来了欢声,真九郎稍微去那边看了一下。两人对坐在游戏机两边,正在对战。画面上有着细发辫的黑人挥舞着旋棍,但那攻击被女剑士躲开了。集体上显示的数字表示赢了的人数,现在三十九人连胜。女剑士刀光一闪,黑人倒下去了,胜负已分。数字变化了,四十人连胜。机体的另一边传来听上去非常懊悔的声音。

    漂亮地保持连胜的玩家是个怎样的人物呢,真九郎看向了那边。最初进入眼帘的是系住茶色头发的黑色丝带。脸上还留有稚气,是个十多岁的少女。上身穿着工作外套,下身穿着热裤,伸长的脚上穿的是长筒皮靴。用围住脖子的围巾将嘴角遮住,少女以发困的目光凝视着画面。工作外套的背后是一个大型骷髅标志和写着『xxxx OFF!』的挑拨性文字。真是显眼的孩子啊……稳重老实的氛围和华丽的外观,给人留下奇妙的不平衡印象。出现了新的挑战者,少女开始向四十一人连胜进发。操作着摇杆和按键的少女的动作实在是非常娴熟,已经玩得很精通了吧。虽然想多看一会,但真九郎还是因为本来的目的,离开了那地方。

    在急救通道的附近发现了厕所,在那里解决掉,然后在洗手处洗了洗手后看着镜子。笑了笑,表情很僵硬,是被紫叱责后的拙劣的笑容。真九郎拍了拍脸来打起精神。
    “……要加油啊,我。”
    今天过会不知道有怎样试炼在等待着自己,也有会和别人战斗的可能性。说不定那个名叫【铁腕】丹尼尔·布兰查的战斗家在等着自己。就算是这样,既然决定要前进,那就不能在这种地方后退。对自己进行说教,在轻轻地吐了口气后,真九郎走出了厕所。在离开店之前,总觉得有些在意,于是便往刚才的游戏机那边走去。从围观者的缝隙中看去,现在正向着五十人连胜进发。对战角色是两手持枪的[屏蔽],但女剑士毫无困难地避开枪林弹雨,将对手的脑袋切了下来。数秒就分出了胜负,围观者们沸腾了。
    “喂,开什么玩笑,你这家伙!”
    这怒吼声从机体的另一边传过来的,是刚刚的对战对手。看到带着鼻环的那男人将椅子踢开站了起来,围观者一哄而散。鼻环男的背后站着数名像是他伙伴的人。全部都相貌凶恶,可能是不知哪里的黑道。正在真九郎对最近连这些人都会玩游戏而略微感惊讶的时候,鼻环男将少女坐的椅子踢倒。少女顺势倒在地板上,发出“啊……”的小小的声音。视线看着游戏,露出明明还在游戏中的表情。似乎是被那反应惹火了,鼻环男举起椅子砸向游戏画面,玻璃破碎声的回想让店内变得寂静。
    “什么五十人连胜啊!来和我真人PK吗?啊啊!”
    就算理由只是因为游戏也会去伤害别人,这就是现代社会。店员没有去阻止的意向,是认为要是因此受伤了那就划不来吧。周围的其他客人好像也持有同样的意见,大家都将视线移开了,期待会有谁去报警那不过是在时间的浪费吗?
    “给我说话啊!”
    鼻环男从屁股口袋里掏出小刀,在少女眼前亮了出来。少女迷迷糊糊地盯着那个看。是思考没有跟上这样的事态发展吗,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怯色。

    对一会有要事的真九郎来说,最好不要扯上麻烦事。但是一瞬间想到紫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会帮忙的,于是身体自然地行动了。真九郎将附近的烟灰缸拿到手中。在心里对店里的人道歉后,将烟灰缸投向并排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目标是男人们的头上。命中后,男人们对散发着火花落下的荧光灯的碎片略微感到一阵慌张。真九郎趁着这间隙跑到少女跟前。用手撑着她的腰将她扶起来,然后无言地奔跑。当然是带着少女一起的。就这样穿过道路,背后传来“站住,喂”的男人们追赶的声音,两人跑进附近的厕所。那是刚才真九郎使用的男厕所。关上gate数秒后,男人们奔跑的声音通过了厕所前。考虑到外面可能还有些什么人的可能性,真九郎决定等一会再出去。要尽可能的避免[屏蔽]。
    “……那个。”
    身后的少女用手指戳着真九郎的背,然后非常抱歉地说道。

    “……我是处女。”
    “哈?”
    迷迷糊糊地注视着真九郎转过来的脸,少女小声地继续说道。
    “……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一上来就来厕所有点、不好吧。”
    好像产生了什么误会,真九郎于是做了下说明。少女“啊啊”地微微点头。
    “……原来是这样的啊。我还以为你是在泡妞呢。”
    “泡妞……”
    在那种情况下一般会这样想的吗。少女对呆然的真九郎淡淡地说道:
    “……大哥哥是好人啊。”
    用手指指向真九郎的脸。
    “由-阿-奈斯-盖。”
    “……谢谢。”
    完全一塌糊涂且僵硬的英语,但应该是被感谢了吧。少女对苦笑着的真九郎低头行了个礼,然后马上往gate那边走去。外面还很危险,真九郎连忙想要阻止她,但在阻止之前少女就站住了,然后转过身来。
    “那个,我想问一下。”
    少女从口袋里拿出便笺,是想知道那上面写着名字的店是哪里。仔细一看,那是真九郎一会要去的店。
    “那里的话我也要去的……一起去吗?”
    “……这样好吗?”
    “无所谓的。”
    总觉得是个让人放不下心的孩子。放任这孩子一人的话,如果遭遇到刚才那群人,那就自己的帮忙就没有意义了。
    “……真温柔。”
    是表示感激吧,少女略微睁开了眼睛,再次用手指指向真九郎的脸。
    “由-阿-奈斯盖。”
    “……谢谢。”
    确认了道路上没有那群男人的身影,两人从店内跑到外面去了。这里是休息日的繁华街,混在人群中的话,即使追过来了也是很难被发现的。尽量选择人多的大道前进,在离开那家店充分的距离后,两人终于放缓了步调。
    “……都市真可怕啊。有很多坏人。”
    似乎没有什么体力,少女疲劳地“呼”地吐了口气。于是真九郎决定再稍微放缓步调。
    “不过并不是只有那样的家伙的。”
    “……还想再玩一会的。”
    寒风吹过大道,少女好像冻僵了一般哆嗦着身体,还打了一次喷嚏。看到她那吸着鼻涕的样子,真九郎将纸巾递给她,少女道谢后收下,然后开始擤鼻涕。
    “感冒了吗?”
    “……不是的,只是受不了寒冷。”
    是无论寒暑都受不了的虚弱体质,而且还带有花粉症。
    “……地球是我的敌人。”
    少女好像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受户外空气的危害而蜷缩着身体,两手插进口袋。如果冷的话冬天就不要穿热裤比较好吧,真九郎是这样认为的,不过这也是一种时髦吧。之前银子也说过的:“男人和女人,对待服装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也是为了打发途中的无聊,真九郎和少女的对话一直在继续。少女在海外生活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回国的。因为熟人的邀请而来到繁华街,但在寻找目的地的时候发现了游戏中心,由于感到很怀念不觉就进去了。看上很困是因为时差还没倒过来吗。
    “海外,具体是哪里?”
    “……各种各样。”
    “各种各样?”
    “……因为根据工作会变的。”
    是因为父母的工作关系吗。从小国到大国,少女似乎辗转了很多国家。
    “很辛苦啊。”
    “……艾托沃思古德。”
    “诶?”
    “……还是相当愉快的。我很擅长英语的,所以也没什么不便。”
    “哦哦,原来如此……”
    对于那样的发音,真九郎是抱有大大的疑问的,不过也说不定意外的能行的。不管什么事,关键在于胆量。这少女应该是有的吧。但是真九郎却是缺少的。真九郎回想着事先调查到的地址,寻找着目的地的大楼。确认了下时间,还有富余的,而身边的少女似乎也很在意时间。

    “……中午有工作的洽谈。有新人要介绍,还要做测试的,迟到的话有点不好的。”
    中午。新人的介绍和测试。和真九郎约定在同一家店。作为偶然的话,那符合的地方也太多了点。虽然认为没可能,但真九郎还是姑且问了一下。
    “那个,你该不会是恶宇商会的人吧?”
    “……是的。”
    少女干脆地点了点头。这样的孩子是恶宇商会的人……?在受到冲击的真九郎旁边的少女歪了歪脑袋。
    “……啊呀?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真九郎将原委说了出来,“……你是新人啊”少女马上就接受了,并告诉他自己也是被露茜叫过来的。
    “……那么来打个招呼,我是斩岛切彦。”
    是这样的字,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的切彦向真九郎伸出一只手来。
    “啊,你好……我是红真九郎。”
    踌躇不已的真九郎还是和切彦握手了。是双软绵绵的,柔软的手。真的是这孩子吗?还没从冲击中回过神来的真九郎突然感到一丝不协调感。……切彦是男人的名字吧。即使没有说出口,但却已经通过真九郎的表情表现出来了。切彦好像是对说明感到为难而发出“唔——”的声音,然后突然拉过真九郎的手,并让其压住自己的胸。通过真九郎的手掌传达过来的是柔和的感触。
    “……虽然很小,但还是有的。”
    确实,虽然尺寸不怎么大,但那确实是女孩子的胸部。在胸部还被真九郎的手压住的情况下,切彦继续说道:
    “还无法相信的话,下面也……”
    “不,已经足够了!”
    真九郎像逃跑一般远离了切彦。看了看周围,有不少看着这边在笑的行人。两人被当作现今社会的大胆的情侣了吧。与害羞得脸变成赤红的真九郎形成鲜明的对比,切彦依然是泰然自若。
    “……能够接受那是再好不过了。”
    那就走吧,切彦催促道。真九郎尽量让心跳平静下来,和她一起走了过去。从车辆众多的大道转到小道,然后转了很多个拐角,终于发现了目的地的大楼。碰头的店是在十楼,两人就在下面等电梯的到来。在真九郎旁边的切彦迷迷糊糊地看着指示楼层的指示灯。除了露茜以外还会来的人,真九郎本来预计是那个叫做【铁腕】的男人的,不过没想到来的却是这样的少女,这算是幸运的失算吗。

    但是就算如此,不管怎样看都像是外行人的这孩子真是恶宇商会的人吗?既然所属恶宇商会,那自然是里世界的人了。那么一定有着什么样的技能,而且还是技艺相当高超的。
    “斩岛小姐,你……”
    “普利斯-烤炉米-kirihiko(切彦)”
    真九郎稍微思考了下。
    “唔,那么……切彦妹妹。我能问一下吗?”
    “……切彦、妹妹?”
    好像觉得非常意外,切彦惊讶地看着真九郎的脸,然后喃喃地吐出一句:
    “……真可爱。”
    “啊,讨厌吗?”
    “……我还是第一次被这样称呼。”
    是因为长久在海外生活,而习惯了不带称呼的叫法吗。做出这样解释的真九郎再度[屏蔽]。
    “切彦妹妹的专项是什么?”
    “……专项?”
    “就是擅长什么的意思。”
    切彦表示理解地微微点头,然后淡然地回答道。
    “……我擅长切。”
    “切?”
    “……特别擅长切人。”
    “人……这是……”
    面对困惑的真九郎,切彦告诉他答案了。
    “……因为我是[屏蔽]。”

    露茜指定的店是位于十楼的高级牛排店。十楼是餐馆街,再加上正值中午,无论哪家店都很兴隆的。避开人群在道路上前进的真九郎看着在旁边走着的切彦的侧脸,看上去完全没有危害他人要素的这个少女是[屏蔽]。通称【断头台】。擅长的武器是刀。但是由于会情绪高涨,所以平时是不会带着刀行走的。切彦连这种事都告诉了真九郎。真九郎迄今为止从没见过真正的[屏蔽]。但是也知道是不会像电影里那样看上去那么明显。只要训练凶器的使用,就算是小孩也是能成为[屏蔽]的,所以不能靠外表判断的。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还是无法将旁边的少女和意味着断头台的通称联系起来。

    但又不像是被戏耍了……真九郎歪着头那样思考到,这时切彦使劲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是这里。”
    差点就走过头了。向切彦道谢后,真九郎往店里走去。店内的墙壁是鲜艳的红砖做的,天花板很高,相当的宽广。包围着大块铁板的普通席早已满座了,不过露茜好像是有预约的,于是叫住店员并告诉他名字。两人在店员的带领下通过飘荡着烤肉香味的室内,进入在里面的包厢。打开gate进入包厢后,先到的露茜说着“你好你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啊呀,红先生和切彦君一起来的吗……”
    切彦在旁边说明是在途中偶然碰到的,而真九郎则有点心不在焉。可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那是什么玩意啊?在露茜旁边的那生物。要比喻的话,那就是穿着衣服的大猩猩。比真九郎的腰还要粗的手足,肉厚的巨大身躯。坐在两个并排的椅子上,蜷缩着身体的样子看上去如同被强行灌输人类礼法的野生动物一般。这样完全可以出演海外的[屏蔽]了,当然是作为怪人的角色。
    “弗朗克,这位是红先生。”
    被露茜催促道,名为弗朗克的巨汉站了起来,就好象是接到驯兽师命令的动物一样的动作,感觉那重量都要让地板嘎吱嘎吱作响了。弗朗克是光脚的,是因为没有符合这异常尺寸的鞋吧。真九郎推测他的身高在二米二十左右,体重在三百公斤以上。
    “我是红真九郎,请多关照。”
    “俺、俺是、弗朗克·布兰卡!”
    唾沫横飞的弗朗克用浑浊的声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根据露茜的说明,弗朗克是战斗家,通称【大脚】。和切彦的【断头台】不同,是与外表完全相符的通称。如果在深山突然遭遇的话,肯定会被误认为是一种未确认生物而引起[屏蔽]动的。
    【断头台】斩岛切彦。
    【大脚】弗朗克·布兰卡。
    今天和这两人同席是代表什么意思呢。
    “大家请就座,我们边吃边聊。”
    在负责安排的露茜的指示下,三人都坐到位子上去了。真九郎和切彦并排坐着,在他们正面的是露茜和弗朗克。露茜按了下桌上的按钮,叫来店员。店员来了之后,在包厢的gate口站住了,张大着嘴巴紧盯着弗朗克。在露茜问他“怎么了?”之后,店员终于动了,但是在把放有冰水的酒杯放到桌子上和听取点菜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一直看向弗朗克那边的。店员最终留下困惑的目光离去了。

    奇怪啊……真九郎感到有点疑惑。店员会吃惊那是难免的,但是感觉上好像并不只是对常识外的巨汉感到吃惊,简直就好像不知道弗朗克在这个房间的反应。没有看到这个巨大身躯通过店gate口的样子,这可能吗?算了,转换心境后真九郎随意地观察了下三人。一脸笑容地含着吸管在喝冰茶的露茜;等吃饭等的不耐烦,嘴角留下了口水的弗朗克;迷迷糊糊地凝视着空中的切彦。这些都是里世界最大的人才派遣会社恶宇商会的人。虽然看上去不像传言那样的凶恶集团,但还是不能大意。过了一会,出现了和刚才不同的店员,在将刀叉摆放到桌子上后,放下热气腾腾的汤。然后果然还是带着困惑紧盯着弗朗克才离去。和刚才同样的反应,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在努力思考的真九郎察觉到旁边的切彦僵硬不动了。她握住汤匙,皱着眉露出好像嘴里塞满了梅干的表情。
    “怎么了?”
    “……好烫。”
    似乎是因为汤太烫了,现在好像是一动不动地在等那热度从嘴里消失。在真九郎将放有冰水的杯子递给她后,切彦两手拿住那个,将舌头浸泡其中。眼睛略泛泪光,应该是相当程度的猫舌头了。真九郎苦笑地看着她那极度虚弱的样子,然后准备进入正题。
    “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是怎样的测试?”
    露茜含着吸管微笑道:
    “你认为是怎样的测试呢?”
    “和这两位战斗之类的?”
    “才不会这么乱来的。”
    露茜笑着否定,然后将手伸进外套的口袋。在一阵捣弄后,拿出一张照片交给真九郎。那是某个人的正面半身照,在上面的是名十多岁少女,照片下面用圆珠笔写着『志具原理津』的名字。
    “这就是测试。”
    “这个……?啊,那么是寻人吗?”
    “不是,是杀人。”
    “杀人?”
    “是的。”
    露茜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次杀人,这就是要让红先生你做的测试。”
    真九郎没有马上理解其中的意义。……[屏蔽]?将照片里的这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
    真九郎的声音自然地变得低沉了,但露茜依旧泰然自若地往下说。
    “红先生你没有杀人的经验吧?”
    “没有。”
    “所属于恶宇商会的人全员都有杀人经验的。所以希望要成为新伙伴的红先生你也能达成这条件,就是这么一回事。”
    “杀人的经验是必要的吗?”
    “是的。”
    “开什么玩笑!”
    “艾托诶死英破堂特。”
    旁边的切彦双手拿着杯子说道。
    “……这是很重要的,不能杀人的敌人是一点都不可怕的。”
    这是作为[屏蔽]在里世界生存下去的至理名言吗。切彦还想继续往下讲,但看到真九郎狼狈的样子就闭嘴了。好像是接着切彦的话语一般,露茜继续往下说:
    “有杀人经验的话,在必要的时候,就可以从杀还是不杀两个选项中选择。行动的范围就变广了。但是如果没有这经验的话,选项就自然只有一个了。如果被敌人知道的话,就会因为‘这家伙反正不会杀人’而被小瞧的。”
    “这……”
    “红先生应该也明白的吧?比方说和黑道人物相争的时候,对有杀人经验的黑道人物和对没有杀人经验的黑道人物,会用同样的处理方法吗?不一样的吧?”
    能够杀人的人和不能杀人的人确实是不同的,对于这点真九郎也是知道的。眼神、呼吸、脚步的位置、用力程度、时机等,有着各种各样说明不完的不同。
    “能够杀人,这是一种武器。根据用法,仅靠着这个也可以做到不战斗就解决问题。”
    这是正论,真九郎是这样认为的。露茜所说的是里世界的正论。毫不犹豫地杀人,这是里世界的武器。为了有效率地进行工作的必要的武器。

    真九郎所憧憬的柔沢红香也是有着这种武器的。
    “希望你不要误会,并不是说要奖励杀人。如果能够不[屏蔽]任何人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如果在必要的时候,在必须这样做的时候踌躇的话那就不好了。我们公司想要的是能够在现场毫不犹豫地实行最妥善对策的人。”
    “……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吗,您好意让我通过暗杀的工作来累积杀人的经验?”
    “嗯,就是这么一回事。”
    露茜很干脆地肯定道。
    “这其实本来是弗朗克一个人的工作,但是被一些有点麻烦的家伙察觉到了,难度一下子就上升了。所以虽然很对不住才刚回国的切彦君,也让她来一起参加了。可是这样一来,这次难度又一下子下降了。所以便想正好连红先生的测试也一起做了吧。”

    包厢的gate传来敲gate声,店员出现了,在桌面上摆好牛排套餐。在加热的铁板上烧的是厚厚的肉,玻璃容器盛着新鲜的蔬菜沙拉,刚烤好的面包,滚烫的咖啡,平时能刺激食欲的这些东西,在现在的真九郎看来也只能让自己觉得胸闷而已。在店员离去后,弗朗克用手抓住肉一口咬下去。毫不在意正专心吃着肉的弗朗克,露茜拿起咖啡杯微微喝了一口。
    “这是通过仪式,红真九郎先生。”
    露茜的声音很温柔,轻轻地推着迷惘者后背的温柔。她带着笑容继续往下说:
    “通过测试然后在我们公司工作的话,你一定会成长的,会产生变化的。这是为了你在里世界能有所成就的第一步。”
    真九郎明白,这是关键时刻。自己现在在被测试,在被测试究竟有着怎样程度的气量。对恶宇商会来说,这不过是在测试新人的胆量罢了。

    真九郎的憧憬,柔沢红香。如果想尽可能接近她的话,如果真是这样希望的话,那么在这里要选择的道路是很明显的,不能在这种地方被绊住。露茜将真九郎长久的沉默当作了同意,于是从口袋里拿出厚厚的皮革笔记本开始啪啦啪啦地翻动。
    “那么就来进行详细说明……”
    “做不到。”
    “……诶?”
    露茜的笑容看上去好像被冰冻住了一般,但真九郎还是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是做不到的。”
    崩月家传授的是毁灭人、杀人的技巧。真九郎是在全部知晓的情况下学习的,所以真九郎并不是有着不杀的信念。但是即便如此,只是为了积累自己的经验、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杀人,那是绝对做不到的。
    “很抱歉。”
    真九郎低下了头。因为完全没有预想到会被拒绝,露茜拿着笔记本一动不动。到此为止了吗……太天真了啊,真九郎这样想道。归属于大组织,果然自己还是不行的。无法饮下这种程度的毒是没有资格的。
    “请将这件事当作没有过。”
    在再次低下头,正准备离开桌子的真九郎背后传来了一阵笑声,那是看不起人的笑声。
    “无聊透顶!”
    转过头的真九郎不觉怀疑自己的眼睛。在笑的不是露茜,也不是弗朗克。粗俗地张大嘴巴捧腹哈哈大笑的确实是切彦没错,但这真的是那个稳重老实的切彦吗,她是会这样笑的孩子吗?不,不是的,真九郎下意识地否认了。这不是她,而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其他什么。
    “隔了那么久回国一趟,就碰到无聊透顶的工作和无聊透顶的新人吗!”
    切彦以跳跃般的气势从椅子上起来。轻巧的动作,粗暴的声音,还有嘴角浮现的笑容,与其说是少女不如说更加接近少年。可以说是中性。像少年般的少女,或者是像少女般的少年。外观和之前的差异只有一点。

    真九郎的视线捕捉到切彦右手握着的切牛排用的小刀。她说过的,虽然擅长使刀,但因为会情绪高涨所以平时不会带着刀走动。这个变化就是因为那个吗。
    “你啊,都到这里来了,就不要说这样无聊的话。”
    在睁大的眼睛里有着好战的颜色,残虐的意识,破坏的愿望。仿佛是向自己以外的全部存在发起宣战布告的傲慢姿态。一切都被翻转了,这是真九郎的感觉。直到刚才为止真九郎还对其抱有好感的少女持有的要素全都变得完全相反了。本是无害的,一加上刀就起了化学变化,仿佛变成了剧毒。用指尖回转着右手的小刀的切彦说道:
    “难得我们这边伸出手来,让你做测试了。去做不就好了?有什么不满?诶?说来听听?”
    “……我不能帮助暗杀的。”
    “为什么?”
    “为什么,这……”
    “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吧?罪恶感和正义感之类的吧?”
    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照片,切彦继续无趣地说道。
    “名字是志具原理津,年纪在十七、八岁左右吧。是谁想[屏蔽]这孩子的呢,我不知道。是有着怎样单方面的、无理的、不愉快的理由,我也不知道。很可怜的吧,很悲哀的吧,真是过分的事啊。但是……” 
    切彦将头朝向真九郎的方向,笑了。
    “这些怎样都无所谓的吧?”
    “……无所谓?”
    “无所谓的,我完全没有兴趣。”
    伸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切彦将里面冰水一口气喝光,然后将里面留有的冰粗暴地嚼碎。
    “……你是谁?”
    真九郎会不觉这样问是因为无法相信现在的切彦和刚才是同一人。这个变化不可能是演技,这家伙是谁啊。切彦回答了,理所当然的答案。
    “老子是斩岛切彦。”
    ……对了,是【斩岛】啊,真九郎想起来了。以前从夕乃那听来的关于里十三家的事,其中有【斩岛】的名字。那是和【崩月】一样,在里世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家系。切彦是那里的人。实在太过愚蠢,太过无警戒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察觉到……
    “喂。”
    切彦轻轻地挥动手腕,将空杯子投了过来,目标是真九郎的脸。单手将其拨开的真九郎听到杯子在地板上破裂的声音,然后在自己的胸口看到难以置信的东西。
    “……唔。”
    小刀插在上面,切彦右手握着的切牛排用的小刀插在自己的胸口上,正好是心脏的位置。深深地突刺进来的小刀将真九郎的心脏完全贯穿。刚才,就在那一瞬间的间隙……!没有看到,完全没有看到切彦刺出小刀的动作。明明知道她拿着小刀,却如此轻易地被她刺中要害。切彦冷冷地对着因为状绝的疼痛而发不出声音的真九郎说道:
    “要不接受测试那是你的自由。但是啊,听了暗杀的工作,然后说这种事我做不到的,再见了!……这可能让你回去的吗?”
    没错。真九郎看了目标的脸,而且连名字也知道了,知道志具原理津这名少女会被恶宇商会杀害。组织对于这种情报外泄是很困扰的。
    “那么,能看到什么?”
    切彦将刀往里插,简直就如同关电灯的开关一般轻便。
    “……哇啊……”
    真九郎的心脏停止了,有什么从停止跳动的心脏向外一点点地蔓延,在侵蚀着身体。那是负面的波动。胃、肺、[屏蔽]脏、脾脏,还有其他脏器全都陆续地停止了活动,血液的流动也停止了。
    “…呼……呼……”
     切彦在睁开眼睛、流着汗、喘着粗气的真九郎耳边低声私语道。
    “马上就到那边了。好好看,好好听,好好体味。那就是死。”
    侵入视线的是黑色的斑点,震响鼓膜的是吱吱嘎嘎不愉快的声音。从脚底传来的要将人溶化的四肢无力感。身体变得干燥。自己的存在变得稀薄了,红真九郎要变得稀薄了,一切都变得不明不白了。死,这就是死吗,这就是完结吗,自己要在这里完结了吗。
    “能看到什么?花田吗?地狱吗?还是无吗?”
    真九郎凝目观看,将心眼凝聚起来。很黑暗,只是一片黑暗。意识要被吸进去,被吞没,坠落其中,然后消失。
    “喂,还能听见吗?如果愿意道歉的话,我也可以原谅你的。用眨眼来回复,YES的话就眨两下,NO的话就眨一下。你要怎么办?”
    真九郎回答了,不是用理性,而靠的是本能,眨了两下。切彦将小刀拔了出来,真九郎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真九郎瘫软地当场跪了下去,张大嘴巴使劲地往肺里吸气,视野也渐渐变得明朗起来,意识觉醒了。其他的内脏的活动也再开了,红真九郎确认了自己的生存。

    得救了,还活着,我还活着。真九郎摸着自己的胸口,但是那里却什么也没有,根本就没有伤口。……刚才的是幻觉?不是那样的,而是因为她以超过真九郎想像的速度和角度在挥舞着刀。这就是被称为【断头台】之人的力量吗。真九郎抬起头来,发现切彦在朝着这边笑,明显带有侮辱的在嘲笑着真九郎。
    “下跪。”
    “……下…跪…?”
    “没错,向老子道歉,因为做了错事而道歉。老子才刚回国,所以很困。如果没有这无聊的洽谈的话,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一觉的。就因为你我才早起并来到这种地方的,所以你要给老子下跪!”
    切彦用长筒皮靴狠狠地踢在真九郎脸上,将他踢飞。因为身体使不上劲,真九郎就躺倒在地板上了。自己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应该怎么做呢。本能要比头脑的思考优先,选择了生存几率高的一方。真九郎用手撑住地板,无言地低下了头。
    “不要默不作声!说些道歉的话!”
    被长筒皮靴踩住脑袋的真九郎说话了。
    “……非常…对不起…”
    嘎哈,如同野兽般的笑声响彻室内。嘎哈嘎哈,无数次地回响。看到真九郎下跪了的弗朗克笑了。
    “对对,表现出这样可嘉的态度的话,我们也会多少做些让步的。来,抬起脸来。”
    切彦用左手抓住真九郎的下巴,右手摇晃着小刀。真九郎的视线紧盯着那小刀,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的切牛排用的小刀,为什么会这么可怕呢。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灯光的小刀,如同渴求鲜血的魔剑一般闪亮可见。
    “像你这样,被弄坏眼睛和耳朵、切下舌头那是很正常的,但是……”
    切彦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
    “唔,这样如何?你去保护这照片上的女人。”
    “……保护?”
    “没错,由你去保护,我们去攻击。保护成功的话,这次的事就一笔勾销,恶宇商会就不再和你扯上关系了。嗯,不错啊,有点像游戏,就这么办好了。我决定了。”
    保护成功了就一笔勾销?像游戏?无视感到困惑不已的真九郎,切彦继续往下说。
    “我们这边是老子和弗朗克两人,但你不管带多少人来都没关系,不管来多少人我都是无所谓的,这就是给我的负担。反正是很轻松的工作……”
    “等等,切彦君!”
    似乎是无法忍受她[屏蔽]地将事情发展下去,之前没说话的露茜终于插嘴了。
    “这样乱来的事情是不会被允许的”
    “Shut the fuck up!”
    不是之前僵硬的英语,而是非常流畅的俚语。被切彦大喝一声的露茜乖乖地退下了,弗朗克也没有言语。在这个场合的支配者是【断头台】。切彦将桌上的正面半身照扔到地板上。
    “把这个拿走,今天就放过你了,我很期待下次见面的时候”
    真九郎站在当场一动不动,思考无法统一。保护志具原理津,这样自己就能得救的吗?
    “喂,不要给我呆站着不动!你想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啊!”
    切彦的怒吼让真九郎的脚一哆嗦。于是慌忙捡起照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脚底晃晃悠悠的,在无数次和店员、客人碰撞后走出了店里,跑过通道,搭上正好开了的电梯,按下一楼的按钮。心脏跳动得非常快,在八楼的时候停了下了,有乘客上来。在七楼的时候又停了,又有乘客上。到五楼又停了,又有乘客上来。在花了都让人后悔应该用紧急出口的时候终于到了一楼,在电梯gate打开后,真九郎马上跑了出来。走到外面的道路上,太阳还升得老高的。被汗水浸湿的肌肤感觉到外面的空气特别冷。

    和平的街道,和平的人们,快点融入其中。看了看周围,真九郎跟着买东西的人流在人行道上前行。快步走了五分钟左右,然后恢复步调,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太好了,差点就被杀了,但总算是得救了。自己是幸运的,真的太好了。
    “不对!”
    在旁边走着的情侣脸上带着厌恶的表情远离真九郎,带着子女的父母们也和真九郎保持了一段距离再走。真九郎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旁边,近前有一家时装店。那个展示窗映出了自己的样子,于是盯着那个看,自己盯着自己。真九郎感到很火大,真的很火大。

    不是对将杀人设为测试课题的露茜,不是对一瞬间让自己看到死亡的切彦,也不是对嘲笑真九郎的弗朗克。而是对毫无抵抗的、无法抵抗的自己,是对现在这样焦急地逃回去的自己,是对在那个时候轻易下跪的自己。以前是有下跪过的,无论是对不良少年,还是对黑道,都有下跪过,有过好几次,但是那是为了平稳事态才做的。可是这次是不同的,完全不同。真九郎是对斩岛切彦屈服了的,对那个力量屈服了的。没有战斗就承认了败北,投降了。这是多么地没用啊。

    这算什么啊,红真九郎……如此难看的胆小鬼,这样的家伙,要怎样才能接近柔沢红香?那个时候,在从真九郎的胸口将小刀拔出来的时候,切彦有数秒时间什么也没做,然后笑了。那数秒间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笑了,自己现在能明白了。切彦在测试拔去小刀恢复自由的真九郎会不会反击。但是真九郎却什么也没做,只是呼吸着空气,庆幸自己还活着,什么也没做,根本就没想过要抵抗,所以切彦笑了。自己终究只有这种程度的资质吗。在这里世界有所成就不过是梦中之梦。柔沢红香永远是高高在上的,是自己永远也够不到的。

    在展示窗前面一动不动的真九郎看上去很可疑吧,看到里面的店员很不愉快地走了过来,真九郎就离开了那里。我是这种程度的人,不过这不是老早就知道的事吗。自我厌恶和后悔全都以后再说,有时间的时候再做也不迟。没关系的,红真九郎很不擅长忘记讨厌的事情的,会一直记住的。在交叉路口等着信号灯的真九郎在脑袋里整理事态,要优先考虑的是名叫志具原理津的少女的暗杀事件。要怎么办,怎么做才好。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真九郎开始向前走。在旁边的小孩拿着气球,轻飘飘地随风飘曳的红色气球。在无意间看向那边的真九郎旁边,有人走了过去。看到了黑色的丝带。不会吧,真九郎慌忙转过头去,但是那里并没有斩岛切彦的身影。行人避开站立不动的真九郎向左右两边走去。不管环视多久都看不到带着黑色丝带的人。在这样做着的时候信号灯又变了,被汽车的喇叭催促的真九郎渡过了交叉路口。
    调整呼吸,重新确认周围。没有,没有任何可疑的人,也没有看着自己的人,切彦当然也不在。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异样的气氛还留在脑袋里,才会看到不可能有的东西,这可是重症了啊。

    在售票机买了车票通过检票口,在月台乘上电车。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没有解除警戒。绷紧了神经搭乘着电车,到达车站后,看到乘客下台阶后,真九郎也下台阶了。这是每天都在用的车站,周围的地理已经全在脑子里的,也知道万一有什么事可以跑过去的派出所的位置。通过熟悉的商店街,看到周围的主妇越来越多,真九郎略微放下心来,就在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包香烟放入口袋走上林荫大道,就能看到被丰富的自然包围的公寓。在gate的一旁有颗大树,发现坐在树枝上的全身漆黑的女性,真九郎终于能够放轻松了。

    回到五月雨庄就安全了,恶宇商会和斩岛切彦都无法对这里出手的。
    “啊呀,少年。”
    像平时一样悠闲自在地举起一只手的暗绘。
    “看上去非常疲惫啊,简直就好像被[屏蔽]袭击了一般。”
    对于暗绘这过于准确的表示,真九郎苦笑着回答道。
    “发生了很多事。”
    “那个组织的事情吗,怎样了呢?”
    “这个……”
    不行,完全不行,到最后都是不行,自己是不行的。看着沉默不语的真九郎,暗绘缓缓地继续说道。
    “不用在意。无论是谁都会有状态不好的时候。”
    “是这样的吗……”
    “顺便一提我状态极好。根据中国古来的阴阳五行说,颜色和季节是相对应的。春天是蓝色,夏天是红色,秋天是白色,冬天是黑色。现在是冬天,也就是说是我的季节到来。”
    “哦,原来如此。”
    “冬天香烟抽起来特别美味。”
    “嗬……”
    “香烟很美味。”
    看来是在催促了,真九郎将手伸进口袋准备拿出香烟。但是平时会走过来的黑猫大卫却没有动,非常少见的,取而代之的是暗绘自己过来了。从树枝跳向空中,单手压住帽子无声无响地着地了,将大卫放到肩膀上的暗绘朝真九郎靠近。
    “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
    “啊,没……”
    真九郎将香烟递给伸出手来的暗绘,暗绘从中拿出一根,衔在嘴里用火柴点上。
    “啊啊,果然美味。”
    暗绘眯起眼睛优雅地吐出烟来,看来是早就想抽的吧……如此认为的真九郎正打算回到房间去,却被暗绘叫住了。
    “少年,站在那里不要动。”
    “诶?”
    “事后的打扫很麻烦的。不过负责打扫的是你,我也不会勉强的。”
    “……什么意思?”
    “少年,手机借我一下。”
    “哦……”
    虽然不明所以,但真九郎还是听从了。暗绘是从不会带着手表、电话之类物品行走的,房间里也没有电话。在需要电话的时候总是问真九郎借的。过去曾有打到美国去的经验,真九郎略微感到有些不安,但这次暗绘打电话的对象是真九郎也很熟悉的人物,山浦医院的山浦医生。
    “我是暗绘,有紧急患者。到五月雨庄来。”
    只是说了这么多后,暗绘就将电话挂了。紧急患者……?感到诧异的真九郎[屏蔽]。
    “有谁受伤了吗?”
    “是你啊。”
    拿着香烟的暗绘的修长手指指向真九郎的下腹部。看向那里的真九郎发现自己脚底形成了一个小水坑,简直就好像小便失禁了一半,裤子也全湿了。而且仔细一看,那并不是水。红色的,在人体中最鲜烈的颜色。……血?为什么,怎么会,从哪里……真九郎用手捂住下腹部,发觉衣服被切开了,是像被锐利的刀切裂的漂亮切口。在衣服内侧真九郎的皮肤也同样被切开了,裂开的通红的伤口咕咚咕咚地往外流血。

    在交叉路口看到的黑色丝带,那不是幻觉,而是真的吗。【断头台】斩岛切彦,是那家伙干的吗。压住伤口的指尖碰触到温暖湿润的块状物,知道这是翻滚出来的肠子后,便用两手拼命地止住,但肠子如同流水般持续地流出,体温急剧地下降,视野从上方开始变得漆黑,两脚变得脱力,看到柏油路在向着自己迫近,不知道是不是就这样撞到地面上去了,在那之前真九郎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红 ~断头台~》第四章 骗子

    打开保健室窗户的话,能够听到操场上的喧闹声。今天的第四节课是一年级和二年级合上的体育课。男生在操场上踢足球,女生在体育馆里打排球。因为是学年间的对抗,所以似乎很热闹。真九郎虽然不讨厌体育课,但今天却不得不休息。

    感受到风的寒冷,真九郎将窗户关上。在保健室里只有真九郎一人,保健医拿着药箱去了操场,而这段时间也没有到这里来的学生。能够独占这个宁静的空间感觉到有些奢侈。虽然保健医让自己躺着,但没有睡意躺着也是无聊。真九郎在保健室内转来转去,将放在桌子上折叠着的报纸拿到手中。看了一些报道,理解到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在体育课请假的时候真九郎用感冒做借口,当然是装病的。现在多少察觉到了老师会毫不怀疑地准假的理由。报纸上刊登了因为强迫感冒的学生上体育课,结果导致其死亡的事件的报道,还有全国多数同类事件的补充报道。现在是只要有体罚就会被家长控告的时代,所以教师也很小心谨慎的吧。如果学生死了的话那就要上法庭的,这样学校方面就会产生很大的损伤。

    不过自己就算死了也没有可以控告学校的父母……略微自嘲地笑了笑,真九郎轻轻地舒了口气。真是消极的思考啊,不过这也难怪,昨天是那么糟糕的一天,如同噩梦一般。不对,还不能用过去式,事态还在继续中。

    解决的方法有两个,面对或是逃避。面对的话,有丧命的可能性。但是逃跑的话那就一定会丧失尊严。尊严,自己有这样的东西吗。在那个场合毫无体统地下跪了的自己有这样的东西吗。真九郎咽下了重新涌上来的屈辱,就算无法消化也要咽下,然后开始思考。答案说不定已经出来了的。得知了暗杀的事却至今没有做出任何行动的自己,和往常一样来上学的自己,这就是答案。自己想就这样继续平常的生活,等待事情过去,想从事态中逃脱,下意识里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面对恶宇商会是毫无胜算的,所以逃避了,这是贤明的,这是最妥善的。……但是这样好吗?红真九郎认为这样就好了吗?因为感觉到有人从走廊走过来,真九郎将报纸放回桌子上,然后躺到床上,并且拉上了间隔的帘子。从缝隙中看去,进入保健室的是两名女学生,全都穿着白色的体操服。真九郎慌忙用床单蒙住头,屏住了呼吸。两人都是二年级学生,虽然其中一人不认识,但另外一人却是很熟悉的。
    “不好意思,崩月同学。还在比赛中,却要你陪我……”
    “请不要在意,我是班委嘛。”
    夕乃是陪着在排球比赛中脚受伤的同班同学来的。因为保健医不在,就由夕乃来做了很好的处理。为了不让两人注意到这边,真九郎在床上一动不动。不想让夕乃看到现在的自己,这会是绝对的耻辱。治疗数分钟就解决了,听到“崩月同学真是擅长包绷带啊,已经完全不疼了”“那真是太好了”这样的对话,然后保健室的gate被打开了,接着是远去的脚步声。就在真九郎完全听不到声音,并感到安心的瞬间,间隔的帘子被一把拉开,盖着的床单被掀了起来。
    “果然是在这里的啊,真九郎!”
    崩月夕乃两手叉腰,如仁王般站立着。真九郎僵硬地笑着说道:
    “夕乃姐,不是已经走了的吗……”
    “刚才的是忍法『装作走了』”
    “忍法?”
    “女人是天生就会使用忍法和魔法的。”
    自信满满断言的夕乃略微严厉地看着真九郎。
    “先不说这个,真九郎。”
    “是。”
    真九郎自然地在床上正坐了,几乎是条件反射。夕乃本想继续往下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啊,说起来今天是第一次啊。”
    “什么?”
    “真九郎看到我穿体操服的样子。”
    “这是没错……”
    因为两人年纪不同,这是理所当然的。接着夕乃伸展双手,在原地转了一圈。长发轻轻地飘舞,能从微微紧缩的体操服里看到光滑的侧腹。
    “觉得怎么样?”夕乃嫣然一笑,询[屏蔽]。
    美人无论穿什么都好看,这正是个好例子,真九郎是这样认为的。
    “嗯,很好看。”
    “是不是感到躁动不已?”
    “……唔,相当。”
    “是不是想紧紧地抱住我?”
    “……唔,多多少少。”
    好,夕乃摆出个小小的胜利姿势。
    “既然调查已经结束了,那么真九郎。”
    夕乃两手叉腰,紧盯着真九郎的脸。
    “你有做什么亏心事吧?”
    “诶?”
    “对我躲躲藏藏的,肯定有什么事。”
    “啊,这个嘛……”被说中了,夕乃的直觉很敏锐。夕乃将脸贴近说不出话来的真九郎。
    “不老实说的话就让你吻我,老实说出来的话,我就会吻你。你要怎样呢?”
    “……有什么不同?”
    “不知道,要不要试试看?”
    夕乃用手指抵住嘴唇,妖艳地微笑着。好像不妙,真九郎马上投降。
    “其实是工作失败了。”
    “失败……?”
    夕乃的视线停留在真九郎的下腹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这是被谁弄的?”
    “这个……”
    真九郎虽然想装糊涂,但是却毫无抵抗地被压倒在床上,夕乃的手将他的制服掀起来。在真九郎的下腹部上有着好像尺一般整齐的一字型伤痕,这是昨天的事并不是梦的证据。

    “那个,夕乃姐,这个是……”
    “不要说话。”
    夕乃的指尖沿着伤痕滑动。不同于伤痕的大小,真九郎只能感受到一点小小的刺痛。夕乃眯着眼冷静地评论道:
    “这真是相当有趣的伤势啊。”
    “……有趣?”
    “这是在归途中弄出来的吧?”
    “啊,是……”
    “回到自己家,在想着‘啊啊今天也辛苦了’并放轻松而导致伤口大开、血狂涌出来、内脏渐渐地流出来。就是这样的切法,虽然是这样的,但却在伤口完全裂开之前做了方便治疗的处理,这是为了表现出真九郎和自己力量的差距,也就是说带有警告的意思。”

    听了夕乃的说明,真九郎的疑问消除了一个。昨天真九郎在五月雨庄之前失去意识,在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缝好了,血也止住了。负责治疗的山浦医生充满疑问地说了“伤口是很夸张,但感觉有些奇怪啊……”,不过却没想到这切法是有这种意图的。能看出这点的夕乃真不是盖的。但还是有无法理解的地方,切彦说了那么多,却还是袭击了真九郎,而且故意不[屏蔽],还特意给予警告,实在是看不出她的想法。那个可怕的使刀者究竟有何企图呢。
    “真九郎,这是被谁弄的?请告诉我。”
    “为什么?”
    “我想去见一下。”
    “……见到后要做什么?”
    “这你用不着担心的。”
    夕乃呵呵地微笑着。真九郎是很清楚的,崩月夕乃是那种就算在愤怒的时候也会微笑的人。
    “会稍微手下留情的,我很擅长打个半死。”
    “那个,夕乃姐……”
    “对我们的得意弟子做了这样轻蔑的行为,那我可是不能放任不管的吧。”
    “不,但是……”
    在阻止夕乃的时候真九郎想到了。是啊,还有这方法的啊……切彦说过了,真九郎可以带任何人来的,这是给她的负担。这样的话,那也应该可以借助夕乃的力量。

    崩月夕乃和斩岛切彦,战鬼和【断头台】。两者如果战斗的话怎样呢,真九郎想像了一下,马上就放弃了。……这样是不行的。自己虽然是软弱无用的男人,但还是知道什么事是绝对不能做的。崩月夕乃对真九郎来说如同家人,是像姐姐一样的女性,不能因自己的原因而将这样的她卷入到危险之中,必须靠的自己的力量去解决才行。
    “……夕乃姐。这是我的工作。”
    工作。说出口后第一次察觉到了,终于察觉到了。切彦虽然说是游戏,但这是暗杀。

    而制止这件事不就是作为纠纷处理家的自己的工作吗。
    “我会靠自己的力量想办法的,所以……”
    表达决心的言语无法说到最后,因为夕乃一下子抱了过来。
    “了不起!”
    夕乃眼睛湿润,将真九郎的脸埋进自己的胸部抱住。柔软的、十分柔软的触觉。真九郎试图挣扎开,但却做不到。虽然比真九郎还要瘦小,而且还是女性,但她可是[屏蔽]等级的。弟子的动向是可以轻松地封堵住的。
    “变得非常了不起了啊,真九郎!作为男人不这样是不行的!面对苦难的勇气!女性会对那后背着迷的!”
    “……是、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的!不过,感到困扰的时候,真的感到困扰的时候,要好好地说出来哦?我会把坏蛋打得落花流水的好吗?”
    落花流水……对于这表现,真九郎略微笑了笑,不过这里不点头的话夕乃是不会接受的,就对她说“到时候就请多关照了”。
    “夕乃姐,差不多该回去上课了的吧……”
    “唔,再等一会。”
    用力紧紧地抱住真九郎十秒左右后,夕乃说着“下次要到什么时候呢……”恋恋不舍地拿开了手,然后将自己头上的白色头绳重新系好。
    “那么我就回去上课了。”
    “加油啊,夕乃姐。”
    “你说什么啊?真九郎也要一起来的。”
    夕乃紧紧地抓住感到吃惊的真九郎的手。
    “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伤势,应该还是能动的。”
    “啊……”
    这种程度的伤势吗……斩岛切彦听到的话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夕乃对想像着那个而苦笑的真九郎说道:
    “话虽如此,中途参加的话真九郎也会觉得不好相处的吧,那么就来为我加油如何?”
    “啊,但是……”
    “回答呢?”
    “……是。”
    被夕乃拉着手走出保健室,啊啊是这样的,真九郎再度苦笑。非常的温柔,又非常的斯巴达,这就是崩月流的锻炼方法。

    体育馆里正展开着激战。在复数的场地上,一年级和二年级各自的队伍都在尽全力地对抗,白球在网上飞来飞去。与此相对的,学生们喜忧参半。在为比赛加油的学生中混有不少男生,而女生也有几成去为操场上的足球比赛加油去了,应该说是管理疏松了,还是交流活跃呢。
    “那我去了!”
    夕乃拍了拍真九郎的肩膀,向着场地跑去了。来迎接她的同班同学们响起了欢声,夕乃马上加入到比赛中。转瞬之间周围——特别是男生们,发出了近乎于吵闹的加油声,还是那么有人气啊。在来这里的途中,也有很多学生向夕乃打招呼的,而却没有一人向真九郎打招呼,不过存在感本来就很薄弱,这也是没办法的。真九郎环视着体育馆,虽然想为夕乃加油,但现在要有先解决的事。应该是在阴暗安静的位置,这样找过去,在体育馆的角落发现了。穿着制服的女学生坐在地板上,放在膝盖上的是笔记本电脑,用不着确认就知道是村上银子。真九郎靠近银子,对她说道:
    “你今天见习?”
    “是的。”
    “我也是见习的。昨天见到很厉害的家伙,被唰地切了一刀……”
    “哦。”
    银子没有把脸从电脑的画面中抬起来,依旧是和平时一样的冷淡反应,但是今天却多了叹气,敲打键盘的手的动作节奏也有些奇怪。在被真九郎指摘出这点后,银子说了一句话。
    “生理。”
    “……啊,原来如此。”
    真九郎表示了解了。这是身为男性的自己所不明白的感觉,是不能过分干涉的话题。真九郎想起小学生的时候自己因为感兴趣而向银子[屏蔽]“银子,生理是怎样的感觉呢?”,银子一脸认真的回答道“让人想诅咒全世界的感觉。”的事。比赛场地上欢声沸腾,真九郎看向那边,看到好像是扣杀成功的夕乃在和同班同学拍手庆祝,夕乃微笑着向在加油的男生们挥手致意。在微微拍手的真九郎旁边,银子轻声说道:
    “……一点都让人讨厌不起来这点真让人讨厌啊。”
    “诶?”
    “没什么,那么你有什么事?”
    “有点事想拜托你。”
    真九郎从怀中拿出照片,递给了银子。那是志具原理津的照片。
    “想让你调查下这孩子。现在的住所,以及在能够了解到范围内的其他情况。”
    “很急?”
    “很急。”
    银子点头表示了解,真九郎背靠着体育馆的墙壁在思考。今后该怎么做呢?敌人是【断头台】斩岛切彦和【大脚】弗朗克·布兰卡。虽然对夕乃说了大话,但真九郎并没有什么胜算的。既然没有胜算,那么还是选择退避比较明智吧。但是不行,那是不行的。如果就这样退出的话,如果在此放弃的话,就感觉自己今后无法作为纠纷处理家再干下去了。说起来那个时候是不行了的,这次也和那个时候一样。所以放弃吧,退出吧,这是没办法的。不想有这样的前例,不想有这样思考的退路。有这种东西的话,自己会比现在更废的,更加更加的废。想尽可能地去做,想尽全力去做。
    “……干吧。”
    还留有麻痹的右手握拳,真九郎嘟囔道。自己是三流的纠纷处理家。那么就要表现出三流的意气。

    志具原理津,十七岁,是世家志具原家的独生女。双亲八[屏蔽]在海外卷入事件而死亡,理津在那个时候受了重伤,现在还生活在医院里。虽然还有祖父母,但两人在数[屏蔽]也相继病死,志具原家就只剩下理津了。

    银子在放学的时候给自己的资料是很简单的。这也就是代表志具原家后面没有黑暗部分的意思,也没有什么被他人怨恨的因素,但是既然恶宇商会行动了,那就表示确实有人做出了暗杀的委托。想着也许能得知些什么,真九郎给露茜打了好几通电话,但都打不通。是想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一直静观吗。

    真九郎看着理津的正面半身照。虽然有点冷淡的感觉,但却是个相当的美人。感觉没什么生气是因为长久的医院生活吧。问题是在和这孩子见面后该怎么说明情况呢……厨房传来水壶的响声,真九郎起身将火关掉。构造老旧的五月雨庄,但煤气和电这些都是一应俱全的,而且火力还意外地强,水一下子就烧开了。真九郎准备了两个茶碗,看了看小桌那边,能看到紫那小小的后背,两手拿着书,正在读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读什么书。这样真九郎也正好可以看资料,但是这也太过安静了吧。被布置了读书感想文的作业吗……

    真九郎边这样想着边泡茶,这时紫轻轻地说了一句“……不明白”,真九郎拿着茶碗向着小桌走去。
    “有什么不会念的汉字吗?”
    “有是有,不过主要是内容太难了,搞不清楚究竟是在做什么……”
    紫疲惫地趴在小桌上。哪里哪里?真九郎将茶碗放好后,看了看那本书。稍微看下就明白了,那明显是官能小说。
    “……紫,这本书是从哪拿来的?”
    “环借给我的。说是看了后会有很多帮助的。”
    那个色女……要怒吼着闯进隔壁的6号室吗,真九郎认真地烦恼了五秒左右,但还是放弃了。环是对手的话,不管怎样警告都是没用的。而且还有因为觉得有趣而导致事情激化的可能性。至少幸运的是没有什么下流的插图。什么都不清楚的紫指着打开的那页天真无邪地[屏蔽]:
    “这个部分也弄不明白。这里女人说的‘全部倾泻到我里面’是希望男人把什么全部倾泻进去?”
    “是什么,那说的是……牢[屏蔽]啊。”
    “哦哦,原来如此。”
    嗯嗯,紫点头表示接受了。
    “这是表示这对男女关系非常好的意义啊。谢谢,真九郎。”
    “不用客气。”
    “真九郎也可以全部倾泻到我的里面哦。”
    “……你的心意我领了。”
    “不要客气。”
    “不,说真的,心意就够了。”
    “是吗……唔,这里也教我下。这个『体位』是什么……”
    “好了好了,读书就到此为止,看”
    真九郎若无其事地将书从紫手中抽走,然后让她拿住橘子。这是崩月家给的橘子,数日前送到的,在分给环和暗绘后还剩下很多。
    “这是什么?”
    紫在小桌上很不可思议地滚动着橘子,在九凤院家是不会吃的吧。真九郎拿了几个橘子放到小桌上,然后将皮慢慢地剥给她看。紫露出仿佛是在看魔术一样的表情沉默着。
    “看,剥好了。紫,‘啊——’”
    “啊——”
    真九郎将一瓣果肉放入紫张大的口中,紫的表情马上缓和了。
    “有点酸,但很甜。”
    看到真九郎将剩下的橘子放入口中后,紫鼓着嘴巴自己拿过橘子来,开始挑战剥皮。虽然很不顺手,但在真九郎喝茶的时候,总算是结束剥皮了。满意地看着这成果,紫向真九郎递了出去。
    “真九郎,‘啊——’”
    “不,我就……”
    “‘啊——!’”
    看到那嘴唇都快要压上来的气势,真九郎也就听天由命将橘子放入口中。本来在崩月家吃了那么多,暂时是不想再吃了的,不过这也没办法了。紫紧盯着真九郎吃橘子的样子。
    “怎样?我剥的橘子好吃吗?”
    “啊啊,不错……”
    “好!”
    紫非常开心地笑着,拿过新的橘子,然后专注于剥皮。真九郎趁机起身将房间角落的纸箱放到壁橱中去,里面全都是橘子,只让紫用小桌上的橘子来解决。
    “……咦?真九郎你在做什么?”
    “不,没什么……”
    顺便将官能小说也放入壁橱后拉上了隔扇,然后背靠着壁橱真九郎说道:
    “说起来,你今天没什么作业的吗?”
    紫轻轻地说了声“唔”,然后将手伸进口气,看来是想起了什么要事。她从口袋里拿出来的是一张印件。
    “是这个!我今天是送这个来的!”
    那是送给监护人的印件,标题是『授课参观的通知』。真九郎挠了挠脑袋,是啊,预定是要去的啊……因为恶宇商会的事太过于劳神,真九郎都把这忘得一干二净了。根据印件上写的,授课参观时在这个星期天举行,但是在那之前可不能保证能解决恶宇商会的。全部都要看斩岛切彦怎么行动,真九郎只能去配合她。
    “……呐,紫。”
    “什么事?”
    偌大的眼瞳凝视着这边,纯粹的眼瞳,包含着对真九郎信任的眼瞳。虽然有些犹豫,但真九郎还是决定老实地说出来。
    “抱歉。授课参观我可能去不了了。”
    “……诶?”
    “因为突然有工作……”
    跟恶宇商会的纠纷,还有和斩岛切彦的对决,解决这个事态势现在真九郎的最优先事项。不可能将这个搁置,然后悠闲地去参加小学的授课参观。
    “抱歉。”
    真九郎注意尽可能地温柔地表达出来,紫眨了眨眼,迷惑地说道:
    “……但是,但是真九郎做了约定的吧?和我做了约定的吧?”
    “这个,话是这样说没错……”
    紫的表情变得阴沉,越来越阴沉。虽然很明白这点,但真九郎也无可奈何。人命和学校活动,哪边比较重要,根本就无需比较的。紫将手从橘子上收回来,无力地趴倒,然后沉默不语。挂在墙壁上时钟的声音、冰箱的运作声、窗外被风吹动的树叶声,平时都毫不在意的这些,现在听起来都特别清楚。紫倦怠地趴着,一直什么都没说。让人不舒服的沉默,真九郎想开口将其打破,但马上闭嘴了,因为紫哭了。抬起头注视着真九郎的那双偌大的眼瞳浮现出了泪水,紫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真九郎和我约定好了。”
    “那是……”
    “约定好了!”
    “……”
    “真九郎和我约定好了!”
    泪水流过脸颊落到小桌上。紫抽动着嘴角,握住小小的拳头,瞪着真九郎。被那眼瞳强烈的气势给压倒,真九郎没有可以回复的话。好像脑震荡一样,脑袋晃晃荡荡的,什么都无法思考。
    “……明明……约定……好了的…”
    紫吸着鼻子,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然后从房间里跑了出去。过了一会,真九郎跟在她后面追了出去,但是从公共大gate走到外面的时候,紫已经进到车里去了。骑场驾驶的车在五月雨庄前面待机,真九郎根本没有出声的机会gate就关上了,车安静地开走了。
    “紫!”
    虽然明知没有还是呼喊道,真九郎紧咬住臼齿。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那么生气?为什么哭的那么厉害?真九郎是完全不明所以。无法遵守约定确实不对,紫会生气也是难怪的。但是就算如此,为什么要那么……

    为了让混乱的思考稳定下来,真九郎做了个深呼吸。但是没有任何作用,只能不舍地眺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
    “那就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请不要加入奇怪的独白,暗绘小姐。”
    是从什么时候起在那里的啊,暗绘站立在五月雨庄的gate柱上,只有眼睛含着笑意的她说道。
    “小孩子的眼泪真好啊,就好像是感情的物质化,非常地美丽。”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想和解就要趁早。”
    “和解……”
    “少年,爱情和食物是一样的,重新温热和一直温热味道是不同的。如果冷过一次的话,那么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不,不是这么夸张的事……”
    这不过是吵架罢了,有点意见不合罢了。只是个小麻烦,没什么大不了的。真九郎低下头来,打算做下反驳,但是那里已经没有暗绘的身影了。哪里都没有,融入到gate柱的影子里去了吗。真九郎叹了口气,回到房间。小桌上有只剥了一半的橘子和泪痕,感觉紫的感情还在这房间里飘荡。紫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哭的那么厉害,真九郎是不明白的。……下次见面的时候好好说清楚吧,那孩子是很聪明的,只要好好说的话一定没问题的。真九郎拿起只剥了一半的橘子,咬了下去。不知为何,感觉不到甜味。

    志具原理津所住的医院远离市中心。思考着事情搭乘上电车,真九郎到达目的地车站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其实本来是打算明天请假去的,但是在房间里实在呆不住了。紫的愤怒,眼泪,是因为这个的罪恶感吧。

    出了车站,真九郎看着地图确认。这是个小城镇,医院离车站比较远,但完全没有来出租车的样子,就只要徒步走去了。离开车站附近,就看不到什么高大建筑物了。只有一些民家和便利店,非常寂寥的光景。走了大概一小时左右,真九郎走进小商店买了矿泉水,顺便问了下路,了解到已经很近了。喝完矿泉水后,走过没有路灯的暗道,过了几分钟,看到了目的地。

    西里综合医院,是这附近最高的建筑物。真九郎尝试绕着围墙走了一圈,大概花了三十分钟。广阔的土地,在这中心的是七层高的病房楼。像这种程度的设施,有个巨大的向导招牌也是可以的,却孤零零地建设在城镇之外真有些不可思议。正gate已经关闭了,从建筑物的黑暗程度来看,面会时间不用说了,关灯时间也已经过了吧。勉强进去的话,很可能会被当作可疑份子而向[屏蔽]通报。如果那样的话,还有向[屏蔽]说明事情情况的方法,不过他们会相信自己的话吗。巡警先生,不得了啊,恶宇商会的刺客在谋划着暗杀啊。知道了,那么就安排警备吧。
    “……这是不可能。”
    不可能会有这样全盘接受的人的。当然[屏蔽]里也有不少了解里世界的事情的人。但是那些都是非常上层的人了,真九郎没有能自己传话的渠道。如果是红香的话,不管是[屏蔽]还是什么都可以让他们行动,会更好地解决的吧。这就是一流和三流之间的差距,还只是新人兼三流的真九郎只能靠运用自己的身体。

    真九郎离开了正gate。医院的话就算是晚上紧急用的入口应该还是开着的,但是却不知为何哪里都看不到,于是尽量寻找暗处。发现被大树遮住的一角,然后沿着那里登上墙壁,跳到树枝上。从上全览整个医院内,能看到各处有像是警卫的身影。总之必须要见到志具原理津,不然什么也没法开始。情况只要详细说明的话应该就会理解的。如果无法理解的话,那该怎么办呢。简直好像小偷一样,真九郎苦笑着跳下树枝,隐去足音在医院内走动。理津的病房是702号室,不能从正面的玄关大厅进去的,就决定寻找差不多能进去的后gate。等待像是警卫的人影通过,真九郎沿着墙壁在移动。这时上面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落到真九郎的眼前,是个小小的拖鞋,从形状来看应该是右脚的吧。为什么从上面……?感到不可思议的真九郎抬起视线,七楼的病房的窗户有一个开着的,而且在那附近有个人影。凝目看去,好像是名女性,她的手抓住窗帘,脚踏在窗框上,从病房的窗户挺出身来。……打算跳下来吗!医院有病人自杀,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在真九郎慌慌张张地在正下方移动的瞬间,她的脚从窗框上移开。那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愿这点可以从她嘴里发出的尖锐的惨叫声中了解到。真九郎用两手接住和惨叫一起落下的身体,要紧牙关,将手臂弯曲到极限,没有一同倒下那是因为冲击比较弱,她的身体比预想的要轻多了。
    “吓、吓了一跳,吓了一跳……!”
    用手捂住胸口,眨着眼睛的她看上去和真九郎同年,还穿着睡衣。
    “很危险的啊!你在想些什么……”
    真九郎这时不说话了,仔细看着她的脸,那是和照片一样的脸。
    “啊,还是晕沉沉的……”
    用手贴住额头,呕地很不舒服地伸出舌头后,她说道。
    “说起来,你谁啊?”
    明明是被人救下了性命,确实如此粗鲁的口气。……这孩子是志具原理津?这时新的事态袭向困惑的真九郎。[屏蔽]到一起的人的气息,还有在真九郎的脸和胸口上浮现出来的无数红色光点,激光瞄准器,枪口从四周朝向抱着理津的真九郎。医院的警卫是不可能携带guns的,包围了真九郎的男人们全员穿着黑衣服。

    不会吧,在失去言语的真九郎前面,包围着他的一部分散开了,然后有什么人从那里进来,是有着锐利目光的东洋系女性。长长的辫子和插在左腰的两把刀,真九郎是记忆深刻的。让自己受了重伤的对手,是不会忘记的,九凤院近卫队的干部——林倩心。因紫的那件事而和真九郎战斗过的人物。跟随着莲丈的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林倩心从刀鞘中抽出刀来,冷冷地说道:
    “小贼,敢一个人来真是够胆量啊。”
    真九郎完全不了解状况。志具原理津从窗户掉下来,在接住后,九凤院近卫队出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给你两秒,有遗言的话就快说。”
    两秒……辩解、说明、冷静地商谈,无论哪个都没法在两秒内做到。所以真九郎说了,用直接的言语表达出自己的目的。
    “那个……”
    “什么?”
    “要雇佣纠纷处理家吗?”

    在很久以前,真九郎才刚刚成为小学生的时候。虽然名字已经不记得了,曾经有个同伴的男生因为交通事故而住院。早上班主任在点名的时候告诉学生们这件事,说 “为了○○君能够早日康复,大家一起为他祈祷吧”,于是大家闭目合手大约一分钟左右。真九郎虽然姑且遵从了,但是却略微睁开眼睛观察周围的情况,看到大家认真祈祷的样子,心想真像笨蛋啊。如果祈祷有用的话,那世上就没有不幸的人了。不管我们多么努力地祈祷,实际上在努力的是住院的他、负责治疗的医生、负责护理的家人。神什么的都不知道有没有存在,这样太傻了,傻透了,当时的真九郎是这样想的。妖怪和幽灵之类是不存在的,超能力和预言都是胡扯,UFO是谎言,那是认为不管什么都否定是很帅气的年纪。而且和住院的男生也不怎么熟悉,所以也就不在意吧。认为自己的想法很成熟的真九郎在休息的时候马上就对银子说了,结果被银子敲了脑袋。
    “……好痛,银子。”
    “你啊,如果我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也不会为我祈祷?反正是没用的,所以就不做。”
    “那个……会祈祷的啊。”
    “边想着太傻了?”
    “会好好祈祷的。”
    “那就不能认为大家在祈祷很傻,明白了吗?”
    “不太明白。”
    又被银子敲打了脑袋,但当时的真九郎还是完全无法理解。在多少有些成长的现在算是理解了。真九郎自己虽然在八[屏蔽]就放弃向神祈祷,但是并不会认为别人认真祈祷的样子很傻。眼睛看不到,言语也无法说明,全部是在心中进行的,但感觉为了什么而祈祷的行为是非常神圣的。看到两手合握闭上眼睛,安静地在祈祷的志具原理津,真九郎想起了这样的事。

    朝阳从窗户射进宽大的病房。那里有大床、侧桌、来客用的沙发、放私有物的架子,墙壁上还挂着液晶电视。还有专用的浴室,不过基本上还是简朴的房间。在房间里有三个人,真九郎和林倩心,还有从床上起身的理津。理津比真九郎年长一岁,但是身体看起来像中学生一样小。是因为长久的医院生活吧,手足都很细,无论是赘肉还是肌肉都几乎没有,但是却感觉不到孱弱是因为理津个人的性格吧。经过几分钟,结束了祈祷的理津靠在白色干净的枕头上,在早上和就睡前做祈祷好像是她每天的习惯,这在医院并不是少见的光景。以前真九郎住院的时候,也经常看到周围的患者祈祷的样子。希望早日康复,希望能活得更久,大家都在祈祷。那个时候,真九郎没有为自己祈祷,代替他祈祷的是银子。

    理津打了个哈欠,终于发现了真九郎的存在。
    “早安。啊、唔……”
    理津皱起眉头,继续说道。
    “……是叫红真九郎君的吧?那我就叫你真九郎君。反正你比我年纪小,无所谓吧?”
    “请便。”
    “是不是累了?”
    “请不要在意。”
    真九郎没有什么精神是因为通宵的原因。稍稍看了一眼旁边的林倩心,她却一脸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直立不动。昨晚等待着投降了的真九郎的是长时间的严密调查。自己是纠纷处理家,只是接住从窗户上摔下来的理津,并没打算加害她的。真九郎拼命地强调这点,但是就没有得到信任。林倩心认识真九郎,所以应该没有身份证明的必要吧,这样的想法是误算,林倩心不记得真九郎了。真九郎说出紫的那件事,结果却是被她充满杀气拿刀抵着说“你这家伙是从哪里偷窃到这情报的!”最后真九郎只好露出侧腹的刀伤,林倩心这才说“……啊啊,是那时候的自大小鬼啊”表示接受了。脸虽然忘了,但似乎只有自己给予的伤痕还清楚记忆着。虽然刀暂且是收起来了,但林倩心得调查还在继续。
    “那么作为纠纷处理家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最简单的就是将事实说出来,但是自己不觉得头脑顽固的林倩心能够理解。
    “怎么了?无法回答吗?”
    看到林倩心眯起眼睛准备拔刀的样子,真九郎马上说了出来,自己从值得信任的gate路得到有人盯上志具原理津小姐性命的情报。所以心想能不能雇佣自己做护卫呢,就来到了这里。这是迫不得已的借口。

    理所当然被[屏蔽]“值得信赖”的gate路是什么,真九郎在心中向银子道歉,回答道:“是村上银次的孙女。”。银子的祖父村上银次是名满天下的本领高超的情报家。银子能够如此年轻就做好情报家,也是因为继承了祖父的地盘。数[屏蔽]在海外断绝了信息的村上银次,但他的名号在里世界还是有效的。如果林倩心只是武术家的话这个说明是无法被理解的,但她是九凤院近卫队的干部,虽然惊讶道“真是有奇妙的人脉啊……”,但还是表示接受了。总算证明了自己清白的真九郎接下来向林倩心提问了。
    “为什么九凤院近卫队会在这里?”
    林倩心回答道:
    “全都是莲丈大人的考量。”
    九凤院家的情报网是能到达里世界的,据说也有监视恶宇商会的眼线,所以这次的事业能够事先察觉。志具原家是莲丈妻子的远亲,所以莲丈也就无法等闲视之。为了保护志具原家的最后一人——理津的性命安全,就让作为亲信的干部带领近卫队前来。听完之后,真九郎终于理解了,露茜所说的“被麻烦的家伙察觉到了”这句话的意思,那说的就是九凤院近卫队啊。近卫队是装备了枪火武器的战斗集团,而且这次还派遣了身为干部的林倩心。只有弗朗克的话那就有点困难,所以露茜才把斩岛切彦给叫过来了,然后想顺便连真九郎的测试一起解决掉。回想起那一天的屈辱,真九郎握紧了拳头,但是现在要优先的并不是那个。今天早上要求像这样和理津见面为的是工作。
    “那个,志具原小姐,其实……”
    “要叫的话就叫我『理津小姐』,我不太喜欢自己这个姓的,还有如果是那件事的话那就不用说了。”
    “诶?”
    “你虽然很年轻但确实是纠纷处理家吧?我听林小姐说了,说你希望我雇佣你。”
    “嗯,是的……”
    “OK。”
    理津用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比划出一个圆马上做出回答。真九郎感到很惊讶,但那看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这就是志具原理津吗……
    从窗户上掉下来这件事,按她的说法似乎是“只是因为睡糊涂了而已”,看来是相当古怪的孩子。周围谁也没有追究是因为习惯了理津的言行吗?旁边的林倩心完全没有表情,不对理津的决定提出异议可能是因为自己并没有这个权限。
    “那么,这件事就这样了。”
    理津用手捂住嘴巴,又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还要在睡一会的意思。昨晚发生了很多事,所以睡眠不足吧。
    “剩下就拜托了。”
    将头埋进白枕头,把被子盖到下巴为止,理津像赶狗一样挥着手。真九郎退出了病房,过了一会林倩心也出现在走廊,然后将gate关上。变得一片寂静的走廊,没有人影。转动着因为通宵而感到疲劳沉重的脑袋,真九郎说道:
    “我有一些想问你的问题,可以吗?”
    “我的名字叫林倩心,所属九凤院近卫队,阶级是第八位。生日是五月三日,年龄十九岁。三围从上到下是七十六、五十一、八十。兴趣是时代剧鉴赏,喜欢的演员是『隐密侍千人斩』的佐东刚。其他还有什么问题?”
    “……意外的年轻啊。”
    “这是感想,问题呢?”
    “啊,那么……近卫队配备了多少人?”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这是秘密啊,在她看来自己的个人情报不如工作相关的情报重要吧。
    “没有问题的话,那就换我来说。”
    因为会妨碍工作所以没有通报给[屏蔽]。已经和医院方面说清楚了,职员们是不会来干涉工作的。另外,因为要对其他病人保密,近卫队大部分的人都在外面警备等等,林倩心向真九郎做了说明。携带g.u-n的黑衣服男子集团在医院里走动的话,那也太过没常识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
    “这里是医院,你也不要做出什么惹眼的行动。”
    “我会注意的,不过……那个,你的这个呢?”
    林倩心的左腰像平时一样插着两把刀,但是她却一点都不在意。
    “这是装饰品。”
    就这样撇的一干二净吗……不过也没有能对她抱怨的人吧。
    “既然是理津大人的决定的话,我是不会插嘴的。但是只要你扯了我们后腿的话,我会马上将你铲除的。[屏蔽]就是危害。”
    [屏蔽]就是危害,这是让耳朵生痛的话语。认识到这点的真九郎姑且做出了反击。
    “你不在莲丈身边没关系的吗?”
    “近卫队是人材的宝库,还没有浅薄到需要你来担心。说起来,敌人是【断头台】斩岛切彦和【大脚】弗朗克·布兰卡的情报没错吧?”
    “没有错的。”
    因为是从本人那听来的,不过无法这样说明,这里就要用村上银次的名字来想办法让她接受。能够利用别人就已经是能独当一面了的吗,还是说利用别人的话那就不过是半调子呢。不管是哪个,要诅咒的都是自己的无力。
    “斩岛切彦吗……”
    林倩心握住刀柄,让两支刀鞘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这就是她的感情表现方法吧。
    “【斩岛】,而且名字还叫『切彦』,那就绝对是本家的直系了。现代的切彦是怎样程度的人物呢,很期待见到她啊。”
    “现代?”
    根据林倩心的说法,【斩岛】每代继承[屏蔽]行业的人都用『切彦』这名字。大多都为男性,不过偶尔也会有女性的情况。所以明明是女生,却叫切彦啊……林倩心诧异地看着理解了的真九郎。
    “你是那个崩月法泉的弟子,而且还是柔沢红香的部下,还真是意外地无知啊。不过凭你的力量,这种知识说不定会是有害的……”
    “不,我并不是红香小姐的部下……”
    “总之,不要妨碍我。”
    她打断了真九郎的话,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斩岛】是剑士之敌,对于学剑的所有人来说都是憎恨的敌人。绝不允许妨碍我打倒她的机会……”
    “……剑士之敌?”
    虽然很在意是什么意思,但林倩心并没有详细解说。对真九郎的力量来说,这也是有害的知识吗。
    “该说的都说完了,最后请你听从我一件事。”
    “什么事?”
    “把电话给我。”
    没收手机,并不是考虑到电波对医院的不良影响,而是为了让人不能自由地和外部联络。真九郎似乎完全没有被信任,会怀疑突然出现说“雇佣我吧”的男人是理所当然,不如说轻易就做出雇佣判断的理津比较异常。真九郎将手机递过去后,林倩心怜悯地说道:“最后还可以再打一次。”
    那么给谁打电话呢。因为很在意昨天的事,所以想给紫打电话。但是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就到小学上课的时间了,应该是没办法接电话的。真九郎想了想,按下了号码。
    “什么事?”
    在电话里还是反应冷淡的村上银子。
    “啊,我暂时不会去学校了。”
    “哦。”
    “之后可能会向你借笔记的。”
    “知道了。”
    真九郎正犹豫是不是要为擅自使用她的名字一事道歉,不过现在林倩心也在旁边,不太方便,那就随便开下玩笑结束对话吧。什么比较好呢。
    “那个……”
    “有事就快说。”
    “……银子,我说啊。”
    “什么?”
    “我爱你。”
    “我也是的哦。”
    被正面反击,感觉有些懊悔。真九郎说不出话来了,电话那边的银子好像很疲劳的样子叹了口气。
    “……不要做无聊的事,专心工作。”
    “你该不会还在生理期吧?”

    电话挂断了,真九郎无可奈何地将手机交给林倩心,要在全部结束后才会还回来。正如银子所说的,要专心工作。不解决这件事的话,自己是无法前进的。为了做好警备也必须掌握好周围的环境,真九郎于是决定在医院内及其附近走走看。根据从银子那拿来的资料,这西里综合医院好像是只有比较富裕的阶层才能利用的设施,作为世家的志具原家就属于这富裕的阶层。确实是个好地方,周围被大自然所包围,空气是非常清净的。很少有车辆经过,所以也没有烦人的噪音,作为病人的疗养地那是再适合不过了的。设施内也是非常棒的,一尘不染的闪闪发光的地板,漂亮的大理石墙壁。几乎没有振动的电梯和扶梯,为了自然光能够大量照射进来而在各处开的窗户。玄关大厅是能通风到七层的构造,天窗是色彩鲜艳的彩色玻璃。空调掺和着微量的薰衣草和柑橘系的香味,让医院特有的药臭味降到最低限度,而且还有泳池和小剧场。如果说有问题的话,那就是由于优先美观和居住性而导致防犯能力很脆弱这点吧。建筑物外面没有监视摄像机也好像是因为看上去不美观这个理由。另外还有紧急时刻将出入口的百叶gate全部关闭让从外部的侵入变得不可能的系统,不过真九郎是不怎么清楚的,这是接近避难所的想法吧。

    林倩心的对策就是利用这点。【断头台】和【大脚】自然是从外面来的,所以主要将近卫队配备在医院附近,只要发现敌人就马上将百叶gate[屏蔽],全部都在屋外解决。只要有百叶gate的话敌人就很难侵入内部的,窗户也是关上的,这样可以防止一般人被杀伤或是目击到,可以说是一石二鸟。真九郎没有反对意见,在有病人的医院战斗那可就愚蠢透顶了,全部在外面解决掉自然是最妥善的了。关于究竟是谁委托恶宇商会来暗杀理津这点,近卫队方面现在正在调查中,真九郎只能专心应付这边了。

    真九郎稍微巡视了下病房,大多都是高龄、卧床不起的病人。里面也有幼儿园左右的孩子,不过都是鼻子和喉咙通上管子躺着的人。所以医院里是很安静的,安静得过头。虽然说是远离城镇的中心地带,但还是感觉莫名的静寂。走到正面的玄关大厅后,真九郎知道理由了。这家医院几乎没有外来的来访者,在玄关大厅的自动gate,除了职员以外基本很少有人会经过。就算对象是富裕阶层,来访者也太过少了吧。好像就是住院专用的医院,很少有来探病的人。因为看到有名穿白衣的女性在电梯前,真九郎就尝试向她询问,却得到“这个嘛,这里没什么人来,很安静的,对于病人来说这样不是比较好吗”这样暧昧的回答。是这么回事吗?安静也是分种类的,有让人心神宁静的,也有只不过是单纯的寂寞。这里不是单纯的寂寞吗?看着明亮、清洁的,但是却没什么人气的玄关大厅,真九郎这样认为。

    【断头台】和【大脚】什么时候会来呢?按真九郎的想法应该是在白天,而不是在晚上。两人中掌握主导权的是切彦,那么感觉按切彦的性格应该会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进来的,很难想像她会趁黑而来。真九郎右腕的麻痹还没有消除,要使用角还是有点不安,就算能够使用角,也不知道能不能和斩岛切彦对抗。能够依靠的就是九凤院近卫队吗,只能依靠外力吗……
    “呐,我说,真九郎君!”
    理津揪住在想事情的真九郎的耳朵。
    “你有在好好听我说话吗?”
    “……啊,有的,在听的,应该是的。”
    看到真九郎点头,理津终于把手从他的耳朵拿开。在设施中转了一圈的真九郎发现二楼是自助餐厅,餐桌和椅子是木制的,照明的角度也很好,咖啡杯用的是看上去很贵重的瓷器,是非常时尚的餐厅。看了看菜单,虽然只有限制了盐分和食品添加物的料理,但对于从昨天晚上起就什么都没吃的真九郎来说已经是足够了。正当真九郎打算吃迟到的早餐的时候,却被理津给发现了。接着她说道 “你反正很闲,就来陪陪我好了”,于是就变成现在这个状态了。已经听了将近一小时理津的话,正确来说应该是牢[屏蔽]。“吃药吃到饱那真是糟糕透顶了,你明白这感觉吗?”“之前的节日邀请了有名的歌舞伎演员什么的来表演无聊的戏剧,老爷爷老奶奶非常高兴的。这里是老人院吗!”“这附近全是大自然,已经看腻了。大自然,烦人。”“我说啊,八年啊?我八年里一直在这里啊。说真的,这都可以作为监禁[屏蔽]罪来立案了吧?”等等。理津似乎平时积累了不少愤懑,总之就是一直说个不停。
    “这里没有和我同龄的人,只有比我大很多或是比我小很多的。”
    所以真九郎正好做她的聊天对象吧。自己因为这个原因才被雇佣的吗?真九郎觉得有些郁闷,决定问问看。太过干脆的答复虽然是帮了自己的大忙,但还是留有无法释然的部分。
    “……现在才问确实有点那个,你为什么愿意雇佣我呢?”
    理津露出好像会说出“什么嘛,不过是这种事”的表情,还不知为何比出V的手势。
    “理由有两个哦。”
    “两个?”
    “首先第一个是,我认为要做生存的努力。”
    “生存,努力……?”
    “我现在被人盯上了性命。虽然因为莲丈大人的好意,林小姐来保护我了,但我自己并没有做什么行动。可能会被[屏蔽]却什么都不做,这不就和自杀一样吗?所以我雇佣了你。”
    “哦,原来如此……”
    “反正要雇佣的话,如果是帅哥那就更好了,比如像凯文·科斯特纳那样的。不过要求太高也没意义,所以就妥协了。”
    “……那真是多谢了。”
    真九郎只能暧昧地笑着回应。
    “那么另一个理由是什么?”
    “那个下次再说。”
    轻易地避开真九郎的问题,理津又开始发自己的牢[屏蔽]了。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真九郎放弃了抵抗,喝下第四杯咖啡。理津一边摇动着红茶的汤匙一边强调“最近的综艺节目有多么堕落”,这时[屏蔽]来招呼她说“理津小姐,到午间检查的时间了”。知道了知道了,理津一边很不愉快地挥手赶[屏蔽]走,一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从[屏蔽]的苦笑看来,理津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的吧。
    “那再见了,下次再来陪我聊天哦。”
    理津啪嗒啪嗒地踩着拖鞋离开了自助餐厅,那是看不出已经住院八年了的轻快脚步。那身体有什么病呢,这是不方便正面询问的,但还是感觉到有些疑问。为了转换心境,真九郎叫过店员,又点了一杯咖啡。环视自助餐厅内,除了真九郎以外的客人就只有几名老人而已。拿着茶碗一动不动的人,紧盯着店内角落液晶电视的人,还有默默地用筷子在吃饭的人等等。

    原来如此,这里没有能和理津交谈的对象,真九郎这样认为。不论设备多么齐备,理津会感到压力这也是难怪的。店员来为真九郎的杯子里加入新的咖啡。真九郎喝了一半后,将视线转到液晶电视上。女气象预报员在作天气预报,这周的天气是持续多云,不过星期天似乎会放晴。

    星期天,那是紫的授课参观的日子。那家伙还在生气吗……回想起紫的哭脸和责备的眼神,真九郎叹了口气。完全没想到紫会因为那点事而那么地生气,没想到她居然会哭,仔细想想的话,这是真九郎第一次惹紫哭。不过是小孩子哭哭罢了,不过是小孩子生气了罢了,真九郎是没办法这样想的。只要是关于那孩子的事,自己也令人吃惊地无法随意对待,只能认真地去考虑。孩子是不会对感情表现加以制约的,开心的话就笑,伤心的话就哭,那是没有谎言的。所以孩子哭的时候是真的伤心的时候,那是在自己心中有想通过哭来表达的东西或是只能通过哭来表达东西的时候。紫全身表现出愤怒和悲伤,应该承受那个的就是真九郎。但是自己却那样不干不脆地和那孩子分别,来到了这里。想起一次后,紫的哭脸就在脑中久久不能挥散,不管怎样也挥散不去。

    要抱着这份罪恶感去迎击【断头台】和【大脚】吗。自己可能会死的,和那孩子处于争吵的状态死去时会留有遗憾的。真九郎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计算了下从这里到小学所需的时间,现在去的话能赶得上。


    想离开这里一会儿,真九郎向林倩心请求许可。
    “随你便。”
    “……可以吗?”
    对感到吃惊的真九郎,林倩心冷冷地回答道:“即使少了你一人,也不会有影响的。”对近卫队来说,真九郎是多余的战斗力吗。<!--break-->

    真九郎去向正在病房里接受检查的理津请求许可。虽然在gate口被[屏蔽]拦住,不过里面传来理津说“没关系的”的声音,于是真九郎将gate打开了。室内排列着好几台比真九郎的身高还要大的机械。床被厚厚的帘子所包围,看不到应该躺在那里的理津的身影。从机械上伸出的细小的管子全都集中到床上,应该是连接在理津身体上的吧。在真九郎说出来意后,从床上传来理津的声音: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是的,有点事……”
    “去见谁吗?”
    “是的。”
    “那是对你来说特别的人吗?”
    特别。九凤院紫对红真九郎来说是特别的人吗,至少和其他人不同。能轻易动摇真九郎的心的在这世上就只有那孩子一人而已。
    “是的,是特别的家伙。”
    听到真九郎的回答后,理津沉默了。病房内回响着机械的工作声音,是好像在刺激皮肤的内侧一般,听久了连内脏都会觉得瘙痒的讨厌的声音。
    “……那就去吧。”
    过了一会做出回复的理津的声音略微有些干枯。带着些许寂寞、些许不甘,就是那样的声音。理津没有再说什么,真九郎行了一礼后就出了病房。那么要抓紧了,那家伙一定在等我的。



    在决定什么的时候会根据情况来判断是优先理性还是本能。真九郎因为理性而将工作优先于和紫的约定。那么现在来到这里的自己,从工作中溜出来见紫的自己的判断,理性和本能究竟哪个发挥了更强的作用呢。从车站跑到小学前的真九郎在平时常去的文具店买了瓶柠檬汽水润喉后,这样想到。

    说不定只是在意暗绘所说的而已。要和解的话早点比较好,晚了的话,会产生变化的。真九郎希望自己本身产生变化,但是讨厌周围产生变化。感觉舒服的东西希望一直就那样,这是自私的愿望,为此才会像这样从工作中溜出来。职业意识的薄弱确实是三流的。真九郎将柠檬汽水的瓶子扔进垃圾箱,在过了几分后,校gate开了。因为不好意思混在家长中间,所以平时都是在稍微远一点地方等的,但是今天却是走到最前面。马上就从校舍里走出来的学生中发现了紫,一边和同班的少女们说话,一边向着这边走来。紫在笑着,看起来心情并不坏。对此感到安心的真九郎对紫打了个招呼。
    “哟!”
    会发出这样特别开朗的声音是因为罪恶感在作怪吗。包含紫在内的少女们停下了脚步,看向这边。无垢的眼神,露出“这人是谁”的带有疑问的表情。认为这是在害羞的真九郎决定完成目的。
    “紫,我有话对你说。今天一起回去吧。”
    少女们吃惊地彼此对望,是对真九郎会说出紫的名字而感到意外吧,看上去应该是不像兄妹的。当事人的紫没有说话。在她旁边的短发少女向紫[屏蔽]:
    “是认识的人吗?”
    “不认识。”
    紫这样说道。那是没有包含任何感情的无机质的声音。扔下呆然的真九郎,紫她们离开了。在通过校gate和同班的少女们挥手告别后,紫一人走了出去。看来还在生气啊……真九郎挠着脑袋,追在紫后面跟了上去。果然还是要好好地说明,不在这里解决的话,会对工作产生障碍的。真九郎马上追上她了,一边走在紫的旁边一边对她说道。
    “昨天的……”
    紫看向这边,那眼神让真九郎脑中辩解的话语权都消散了。那是看向无所谓的人的眼神,是看向没有搭理价值的人的眼神。

    紫没有生气,而且[屏蔽]火也算不上。那眼睛里有的不是愤怒,而只是不关心而已。刚才紫说了“不认识”,说“不认识”真九郎。那不是说谎而是真心。对紫来说,真九郎已经是“不认识”的人了。真九郎的步伐自然地变得迟缓,和紫分离开了,无法靠近。九凤院紫本来就长着一脸整齐的面容,因此当亲近感从她身上消失的时候,一下子就变得冷静锐利了。那是作为九凤院家子女的骄傲,那是让他人无法接近的气质。作为人的格调是与真九郎不同的,压倒性的不同。自己之前都是毫不拘束地接触这孩子的吗。
    真九郎慢吞吞地追赶着前进的紫。
    “喂,喂……”
    声音是嘶哑的,是非常糟糕的声音。为什么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呢。为什么只能说出这样的话呢。明明想说更温柔、更温暖、更加注入心意的话的。嘴里干巴巴的,流出了冷汗,呼吸也很痛苦。

    真九郎一边追赶着紫那小小的后背,一边思考着。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是没有遵守约定,不过是这种程度的事情,为什么这样……真九郎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愕然。
    ……不过是、约定?
    ……这种程度?
    对红真九郎来说,和九凤院紫的约定就是这样的东西吗?就算破弃也是没关系的,没法遵守也是没办法的。是这样随便的东西吗?不可能是这样的,约定是不能不遵守的东西。如果长久活着的话,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会有无法遵守约定的时候吧。不过所谓约定就是必须要遵守的东西。对年幼、纯粹的紫来说,约定一定比真九郎所想的还要重要,是非常沉重的东西。但是真九郎却对此很随意地对待,这与玩弄她的感情是同罪的。在真九郎搜寻搭话的措辞的时候,紫已经走到漆黑的车子前,消失在骑场打开的车gate之中了。骑场用身体挡住想要触碰关闭车gate的真九郎。
    “小姐今天已经要回去了。”
    “骑场先生,拜托了!请让我和紫说话!”
    “请回吧。”
    “拜托了!”
    骑场没有回答,真九郎不觉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但是他却纹丝不动,仿佛岩石一般。
    “红先生,请回吧。”
    在平静地低下头的骑场面前,真九郎握紧了拳头。看向车里,却不见应该在烟雾玻璃对面紫的身影。用[屏蔽]将骑场排除掉吗……但是再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假使勉强将紫从车上拉下来,那么要说什么呢。现在的自己能说些什么呢。是要道歉,还是要找借口。在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好呢。不知道,完全不知道。骑场消失在驾驶席之中,车子开始平静地起动了。看着远去的车子,真九郎终于察觉到了。事到如今才察觉到,自己犯下了无可挽回的过错。



    什么都不思考在发着呆,时间在流逝着。身子跟着电车摇晃的真九郎看了看手表,知道从那以后经过了三小时以上。和紫分别后三小时,被紫拒绝后三小时。虽然头脑没怎么在运作,但自己还是像这样乘上电车,向着工作场所赶去。这表示自己还有着对工作的意欲吗?如果这也没有了的话,自己的存在意义就要消失了。

    在真九郎对侧坐着的是关系融洽的母子。可能是在幼儿园里遇到什么愉快的事吧,年幼的男孩夹杂着动作手势对母亲在说着什么。母亲笑着抚摸他的头后,男孩也笑了。真九郎是很了解那个男孩子的心情的,真九郎不了解的应该是思春期孩子的感情。觉得父母的干涉很烦人、产生逆反心理,真九郎不了解这种感情。因为在真九郎迎来思春期的很早以前,家人就已经消失了。所以能理解的只有年幼的孩子的感情。那个时候的真九郎希望能更多地注视自己,希望父母能够更多地注视自己。在玩单杠啊,快看啊。在跑啊,快看啊。会翻跟斗了,快看啊。并不是想被称赞,只是希望能够注视自己。只要那样就会觉得安心,就会觉得开心。父母看着这边在笑,只要那样就能感受到联系,会因为自己不是独自一人而感到安心。所以学校的授课参观对真九郎来说是感到非常开心的东西。

    但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讨厌记忆苏醒了。那是真九郎还受银子家照顾的时候。那是在美国遭遇恐怖事件、失去了家人回来的真九郎受到周围好奇的视线的时候。大家对隔了好久出现在教室的真九郎说道“呐,是怎样的感觉?[屏蔽]是怎样的?是怎样被救的?有很多尸体吗?尸体臭吗?受了怎样的伤?呐呐,伤口给我们看一下嘛。说给我们听听嘛。”

    对幼小的孩子们来说,在外国发生的事情就如同虚构的事一般,和电视剧是一样的。真九郎不管被问到怎样的问题都没有回答,怎样都无所谓,全部都当作是耳边风。但是有无法那样做的时候,那就是授课参观。来到学校的真九郎马上就坐到座位上去,和平时一样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屏蔽]在教师后面的家长们,激动地转来转去的同班同学们,果然还是怎样都无所谓。不知道最初是谁说的,在还没开始上课之前,在闲聊的家长中的一人说道。虽然说得很小声,但真九郎听到了。在那个恐怖事件中生存下来的,是那个孩子?

    真九郎感觉到家长们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自己身上了。但是自己只是看着前方,怎样都无所谓。如果银子在那里的话,说不定那个时候就会生气说些什么,不过当时的真九郎和银子不同班级。看见像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的真九郎,数名男孩包围了他的座位。可能是因为授课参观这个状况让他们变得兴奋了。“喂,幽灵!”男孩中的一人踢向真九郎的书桌。「幽灵」是真九郎的外号,同班同学是这样称呼全部用沉默来应付的真九郎的。“你家没有人来吗?”“不要沉默,给我说点什么啊!” 踢掉真九郎的书桌,拉他的头发,敲打他的脑袋,但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保持沉默,于是班上最高大的男孩走到了前面来。最早开始管真九郎叫「幽灵」的是他,是名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会打真九郎来消气的男孩子。“幽灵,我拿来好东西了。”男孩打开一册周刊杂志。被打开的那页写着『禁断照片大公开!』这几个大大的文字。在那下面刊载着无数小小的黑白照片,那是恐怖事件当天现场的照片,那是被埋在瓦砾中的被害者们的照片。“哇,好恶心!”“不要,看着好不舒服!” “都变得黏糊糊了啊!”在皱着眉的同班同学旁边,男孩将周刊杂志在真九郎的书桌上展开,指向其中一张照片。“哟,这是你的父母吧?”那是被压在巨大的混凝土碎片下的,从仅有的缝隙间露出上半身的一部分和左腕的照片,照片的旁边没有解说,男孩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但是真九郎是知道的。还记得当天的服装,还记得戴在手上的手表,照片上的是真九郎的母亲。“你啊,看样子谁都不会来,就拿着这个吧,如何?”拍着真九郎的肩膀嘻嘻嘻地笑着的那男孩的名字真九郎已经不记得了。不过那个时候自己怎么做了是记得很清楚的,站起来去揍他了。还不知道拳头的正确握法,因为受伤的后遗症,只要稍微用力就会全身发痛。但是真九郎还是打了过去。对方身体要比他大,轻易地就反击了。家长们说了些什么。“一定是在那事件的时候被打中了脑袋,才变得那么凶暴……”“不放进孤儿院是不行的吧?”“对我家的孩子产生不好的影响的话,你们要怎么负责啊?”对方的男孩一边笑着一边揍着真九郎,其他男孩也加入其中,女生们则响起了责难声和欢声。真九郎虽然单方面地挨打,但还是要继续打。有脚踢了,只要抓到什么就又踢又打。但是真九郎真正想打的,真正想踢的,并不是说着无情的话的男孩,也不是在周围喧闹的同班同学们,更不是那些家长们。哪里,哪里,往哪里打的话,往哪里踢的话,这个世界会毁坏呢?要怎样这个世界才会毁坏呢?要怎么做才好?为什么我要受到这样的遭遇,究竟是谁不好?我应该怎么做才好?真九郎认为失去家人的自己是非常悲惨、非常下等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所在、无可救药的碍事的家伙。而解救他的是崩月家的人们。翌年,夕乃来参加授课参观的时候,真九郎高兴地要哭出来了。内心感到[屏蔽]了,认为能活下去了。对孩子来说,有人能够注视自己是非常重要的,是非常有必要的。

    紫是怎样的呢。无法从将紫关在里之院的莲丈他们身上期待作为普通家人的亲情,紫是明白这点的。就算没有说出口,她也是明白的。所以紫才来拜托真九郎,希望他能来学校,希望他能够注视自己。希望真九郎能够代替家人注视自己的存在,紫是这样期望的。自己却背叛了那个孩子这样的感情吗。
    “我在做什么啊……”
    真九郎将紫从里之院救了出来,那是因为希望她能够幸福,应该是这样的。尽管如此,却让她哭泣了,却伤害了她。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明明感到后悔,却无法从这返回向紫道歉的自己的没种。

    电车到站。就好像是在逼迫决断一般,gate开了。犹豫了数秒,真九郎用手按住准备关闭的gate,从电车上下来了。自己是从紫那逃跑了,还是去面对工作呢。是哪个呢?不清楚。真九郎背后的电车gate关闭了。那是冰冷的声音,仿佛是断绝了真九郎的退路一般。



    “真九郎君好像脸色看上去比我还差?”
    看到回到医院后的真九郎,理津这样笑着说道。被这样那样地询问理由,不过全都含糊地应付过去了,真九郎行了一礼后从病房里出来。和他擦肩而过的是被搬进去的几台机械,在病房里开始了理津的检查。因为看不到林倩心的身影,就向附近的黑衣男子询问,得知她在和九凤院家进行定时联络中。似乎是作为近卫队的干部有逐一报告的义务。关于自己的事也会向莲丈传达吗,真九郎稍微这样想到。
    状况完全没有改变。真九郎离开这里的这段时间,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光是这样就够幸运了,如果理津在真九郎不在的时候被杀的话,那么对自己的厌恶会达到极限的。

    为了让头脑冷静下来,真九郎决定去医院外面巡视。昨晚通宵的影响到现在体现出来了吗,头和身体都感到很沉重,特别地沉重。只是想回忆起数小时前的记忆,就感到有强烈的头痛袭来。别回想起刚才的,忘记吧,说不定本能是在这样说的。快速结束巡视,来到理津的病房,正好她的检查结束了。依靠在大枕头上的理津向着真九郎招手。
    “过来一下。”
    “什么事?”
    又要让自己听抱怨了吗。不过也好,现在可以当作是散心。这样想着的真九郎来到理津身边后,理津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给你看个好东西。”
    “好东西?”
    “很不容易看到的哦,我保证你会吃惊的。”
    这样说着,理津将手放到睡衣的纽扣上。真九郎慌忙将视线移开,理津笑道:“啊,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是会因为暴露而兴奋的人,这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但、但是……”
    理津无视慌张的真九郎将纽扣解开,打开了睡衣。真九郎的呼吸一瞬间停止了。
    “如何,厉害吧?”
    理津身体上有的是无数的伤痕,而且不是普通的伤痕。是被切了无数次、被缝了无数次的伤痕。被弄来弄去的肌肤颜色是浑浊的,伤口是歪歪斜斜的。脖子以上是无伤的,这样的对比更加突出了那伤痕的凄惨。
    “大家看到这个都很害怕的。”
    理津笑出声来,伤痕合着声音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这是啊,八[屏蔽]被卷进不知哪的混帐在机场引起的事件中所受的伤。”
    八[屏蔽],在机场发生的事件。该不会是……看到真九郎吃惊的表情,理津点头表示“正确”。
    “我也在那里的。”
    她开始说了,距离现在八[屏蔽]的在美国发生的国际机场[屏蔽]事件。理津在那个出现了庞大死伤者的场所。当时还只有九岁的她在结束了难得的家族旅行回来的时候被卷进了事件。于是失去了双亲,只有自己还活着。
    “你是那个事件生还者中的一人我马上就知道了的,很少见的名字嘛。”
    在事件当时,不只是牺牲者,连被救出者的名字也公开了。生还的小孩不怎么多。限定在日本人的话,那就更少了。理津记得在那些小孩之中有“红真九郎”这个名字。当时的真九郎抵触接触事件的情报,报纸和电视全都没有去看,如果看了的话,说不定会记住的。在和自己一样生还的日本小孩中有名叫“志具原理津”的少女的名字。
    “雇佣你的另一个理由就是这个,我和你那个时候都在那里。而现在我在这里,你在从事纠纷处理家,很有趣的变化,所以雇佣你了。”
    那个时候,在那个场所,多数的人的命运错乱了。真九郎和理津在那个流动之中,现在也在。
    “应该说幸好吗。因为我家还算富裕的,我才得以获救。身体内的脏器被替换了哦,人工的或是不知道哪里的谁的东西,我自己的脏器几乎所剩无几了,算是小型改造人哦。由于做了太多手术,一天不整理好几次的话就无法维持平衡。怠慢整理的话,内脏就会发生叛乱,生命活动就会停止。”
    所以理津只能留在这里,八年间只能生活在这里。
    “呐,真九郎君。”
    理津系上睡衣的纽扣,似乎略微感到疲劳一般叹了口气,然后对着惊呆了的真九郎说道。
    “你这八年间幸福吗?”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黑暗,真九郎急忙寻找着亮光,在发现紧急用灯后安心了。对了,自己是躺在医院玄关大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现在是几点呢。喉咙异常地渴,身体被汗水浸湿了。将毛毯放在沙发上后,真九郎开始走出去寻找盥洗室了。鞋底黏糊糊的,粘着地板,不太好走路。一边在意一边前进的真九郎不知为何上到了七楼,来到了理津的病房前。将手搭在gate上,gate就毫无声响地开了。在广阔的病房的正中央的是一张大床,侧桌上的台灯发出微弱的光。理津是醒着的,在那旁边,有人坐在圆椅上。真九郎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坐在圆椅上的是银子。在正要出声问她为什么在这里的时候,真九郎察觉到了。躺在床上的不是理津,和银子说话的不是理津,那是自己,躺在床上的是红真九郎。真九郎回到走廊看了看病房的名牌,上面写着『红真九郎』的文字。啊啊是这样啊,真九郎领悟了,这是梦。之前发生的事全是梦,是梦啊。接着真九郎的意识归还到床上。在旁边的银子用非常悲哀的眼神注视着这边。为了让她变得温和,真九郎开始说话了。说着之前梦到的事情。在从瓦砾下被救出之后,自己遇到名为柔沢红香的女性,在她的引导下,学习了叫做崩月流的玩意。修行虽然很严格,但是那里的人们是非常温柔的,因此自己才能够努力,然后成了纠纷处理家。很厉害吧,真九郎这样笑着说道后,很厉害啊,银子也笑着对他说道。在那之后,和九凤院家的女孩相遇,关系变得融洽。是个非常聪明的好孩子,但是我伤害了那孩子,让她哭泣了,被讨厌了啊,没办法和好。想要和好,我想和那孩子重新和好。

    痰涌上喉头的真九郎咳嗽了一下,想要调整混乱的呼吸,但是咳嗽却停不住。银子用手扶住真九郎的后头部让他喝水。其实本来是想自己来喝的,但这是做不到的。被压力压坏的真九郎的手脚还没办法治好,已经不能走路了。自己一个人连从床上起身都做不到。并不觉得悲伤。八年间一直这样的话,就算不愿意也会习惯的。真九郎还没有说够,不过银子看了看手表后站了起来。穿着高中制服的银子,很好地成长到十六岁的银子。真九郎没能成为高中生,只是躺在床上积累着岁数,成了十六岁。一直在这里,一直躺在这里。之前如此,今后也如此。侧桌上的台灯的灯光消去,银子从床旁边离开了。真九郎用眼睛追随了她的身影一会。今天是最后了,银子已经不会再来了。她有她的生活,没有一直照顾治不好的自己的悠闲。这样就好,再做梦就好。梦中的话,可以自由地活动。梦中的红真九郎用着崩月流在做纠纷处理家的工作,帮助有麻烦的人,干掉坏家伙。再做梦吧,真九郎闭上了眼睛。



    真九郎睁开了眼睛。最初看到的是长脚,再将视线向上移的话,出现的是细目的东洋系女性的脸。俯视着这边的是林倩心。……咦?
    真九郎轻轻地摇晃着脑袋,一边环视着周围一边确认现状。这里是西里综合医院的玄关大厅,真九郎是睡在放在那里的沙发上。看向墙壁上的时钟,已经过了中午了。外面的天气阴沉沉的,略微有些凉飕飕。……我为什么在这里的呢?记忆连接起来了,被露茜邀请,向切彦挑战,伤害了紫,让她哭泣,被她讨厌,还有昨天晚上理津对自己说的八[屏蔽]的事件的话。头很沉重,很热。就像被填塞了煮了的泥一般,各种各样的东西粘粘乎乎地混合在一起,无法整理。视野看上去有些歪斜。
    “想家了吗?”
    听到看不起人的林倩心的声音,真九郎终于察觉到自己的眼角浮着泪水。自己哭了吗,为什么呢。
    “我昨天也说过了,[屏蔽]就是危害。有窝囊废在的话,士气会下降的。没有干劲就给我回去。”
    “……回去?”
    回哪里去?对真九郎来说回去的场所是哪里?不是五月雨庄,也不是崩月家。自己能够回去的场所,有家人在等待的场所,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自己已经回不去了,永远回不去了。用手拭去泪水后,真九郎仰视着林倩心。
    “呐,这是现实……的吧?”
    做出回答的是锐利的一击。被用刀鞘痛打了脸颊,真九郎蹒跚地用手扶着沙发,总算是忍耐住了。
    “疼痛呢?”
    “……有。”
    脸颊在阵阵发烫。因为有疼痛所以是现实吗。梦与现实的差别是痛觉的有无吗,只是如此而已吗。是因为看到垂下头的真九郎觉得受不了吗,林倩心无言地转过身去,然后离开了走廊。真九郎虽然想追过去,但是脚缠在了一起,倒在了沙发上。觉得做了个讨厌的梦,想不起具体内容,不过感觉这样会比较好。依旧疼痛的脸颊,这是现实,大概吧。但是在明白这是现实之后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是为什么呢。



    那一天,真九郎度过了成为纠纷处理家以来最没价值的时间。

    空气很清新,气候有些寒冷,肚子有点饿了。就在做着这些怎样都无所谓的思考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真九郎在自助餐厅吃完饭后,又坐到没有人气的玄关大厅的沙发上去了。几乎看不到外出走动的病人的身影。真九郎想到,说不定是因为定期的检查和投药束缚住了病人,夺走了他们行动的气力。林倩心告诉过他这个西里综合医院是个怎样的地方。在这里的全是没有恢复希望的重症患者们,是一种如同收容所一般的玩意。所以有住院的人却没有出院的人。病[屏蔽]多在数年以内死去。理津是从八[屏蔽]就在这里的老面孔了。来探望的人很少是因为家里的情况吗,还是因为已经分别了呢。像电视剧里那样的家族爱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吗。

    在银子给的资料里没有写明恐怖事件的原因,自己多多少少是知道的,因为她有所顾虑的吧。虽然最近真九郎终于能够保持平静了,但是在几[屏蔽],只要听到事件的事就会哭出来。真九郎恍惚地看着挂在墙壁上的时钟,今天没有去。是能够去的,但是真九郎没有去见紫。理由是很清楚,因为害怕。去见她,如果在那里又被紫拒绝了的话,那要怎么办才好。那真是让人害怕得不得了。那又怎么样?无所谓的吧,少了一个朋友,只是如此而已。别一直在意那个孩子的事,在心中的某处不知谁这样说道。真九郎心中最冰冷的部分这样说道。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那种事来还不如专心工作。

    没错,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真九郎和紫就相差太多了。九凤院紫是九凤院财阀的独生女,今后有耀眼的人生。但是红真九郎的人生是连几年后都无法预料不确定的东西。说不定会在这次的工作死去,然后就这样结束了。就算这次活下来了,说不定会在下次的工作死去的。这样的自己能够在今后和紫一直关联下去吗。这次的事或许是个好机会,就这样保持距离,就这样无法相见,紫也不会消失的。在那孩子遇到麻烦的时候,自己也能够去帮助她的。就算是在暗处也能做到这点的,不能相见也没关系的,不能说话也没关系的。
    为什么没办法这样想呢。
    “……可恶。”
    这是对自己的痛骂,对自己的失望。为什么这样在意紫的事呢,真九郎是知道一些的。是认为自己和紫之间是有羁绊的,认为产生了羁绊。生下来就有着羁绊的家族真九郎已经全部失去了,所以能感到和谁产生羁绊会觉得开心地不得了,会被那个支撑住。非常不象样地被支撑住,真九郎是没有那个就活不下去的人。事到如今真九郎才意识到,并不是真九郎在奉陪紫,而是紫在奉陪真九郎。

    多么不中用,就这样还是十六岁,就这样还是纠纷处理家,这不是搞笑吗。啊啊,所以这样就好,真的。真九郎嘲笑着自己,完全在轻视自己。像这样无聊的男人,像这样无可救药的家伙,那孩子没有一直奉陪的必要。这是危害。就像林倩心说的那样,[屏蔽]的自己对那孩子来说是危害。所以,啊啊,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对那个孩子来说。

    对自己来说是怎样的?这种事鬼才知道!睡不着的夜晚,其本身就是一种恶梦。虽然疲劳了却没有一丝睡意,真九郎躺在沙发上仰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只剩下紧急用灯,医院里的亮光全都消失了。[屏蔽]中心应该有[屏蔽],外面应该有近卫队,但是却寂静地让人对此感到难以置信。晚上玄关大厅的暖气是关掉的,一动不动的话会感到冰寒刺骨。这样的话还是走动下比较好,于是真九郎从沙发上起身了。听见了微弱的金属声。真九郎放低姿态,沿着地板向着墙边移动。仔细倾听,将视线朝向传来声音的地方。能够看见在紧急用灯下面的gate奇妙地缓缓打开。现在时间是深夜,不是职员或病人的走动时间,近卫队的巡视只限于医院外面。那么是谁?真九郎白天虽然预想过了,不过也不能保证切彦他们不会进行夜袭。真九郎带着警戒将手伸向警报铃,但是并没有按下去。因为从紧急出口出来的是认识的脸,是穿着睡衣的志具原理津。
    “理津小姐,为什么这样的时间……”
    理津将食指伸到嘴前,“嘘”地一声要求安静。然后东张西望地看了看周围,小声地说道。
    “安静点,被发现的话,会被骂的啊。”
    “那个,那么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间……”
    理津再次“嘘”地一声要求安静。理津对老老实实地闭上嘴的真九郎说道。
    “你是被我雇佣的吧?”
    “哈。是啦。”
    “那么……”
    理津微微一笑,命令道。
    “来陪我一下。”


    距离从医院乘出租车走三十分钟的地方是并排着老旧民家的宁静住宅地。因为是深夜,最多偶尔有醉汉或年轻人从路上走过,鲜有人影。没有注目这边的人那真是万幸,万一被[屏蔽]发现的话就比较麻烦了。虽然是本人的希望,但真九郎怎么说也是将病人带出医院了的。
    “哇,完全没有改变!”
    理津的高兴万分与真九郎的忧郁形成鲜明的对比。一边奔走到隔壁,一边怀念地注视着周围的景色。真轻松啊……真九郎朝向旁边,悄悄地叹了口气。真九郎遵从理津的希望将她带到这里来了。当然并不是轻易地从医院里溜出来的。使用了只有一部分职员才知道的紧急通道,还打倒了数名近卫队的人。如果被林倩心发现的话,就没那么顺利了。不过她正在和九凤院本家进行联络中,所以直到看准了定时联络的时间理津才行动的。在这种情况下,主犯是理津,而真九郎是她的共犯吗。
    “啊,那家店倒闭了啊。以前味道就不好,这也是当然的吧。噢,那边也……”
    “理津小姐,这个。”
    真九郎将自己的上衣披在心情愉快地指来指去的理津肩上。理津虽然在睡衣外面加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但是在冬天的夜晚这样还是不太够的。理津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然后说道“……啊,今晚比较冷啊”点了点头。奇怪的反应。理津对感到诧异的真九郎说道。
    “我已经没有对寒冷和炎热的感觉了,从很早以前就没了。”
    虽然可能因为看上去过分有精神而给人健康的错觉,但是她是要靠定期的投药和检查取得平衡,才能够活下去的。感受不到炎热和寒冷也是那个所造成的弊病吧。即使这样还能够像这样外出走动,说不定是因为她那强韧的意志在支撑着肉体吧。让作为重患病者的她夜晚在外面走动是非常没有常识的。虽然理解了这点,但真九郎还是协助她恐怕是因为同情吧。

    这附近似乎是理津过去和家人一起生活的地方。八年间在医院度过,一次都没有回过家的理津,即使只有很短的时间也好,“想要回家”的希望,真九郎是没法无视的。因为想要回家的那种心情真九郎是切身了解的。用手指抚摸着披在肩上的真九郎的上衣,理津“嗬”地一声感叹道。
    “你很温柔啊……连我的任性都能够奉陪。这么温柔却被女朋友给甩了,世上真是残酷啊。”
    “哈?”
    “昨天很失落地回来不是因为被女朋友给甩了吗?”
    “不,不是女朋友,而且说是被甩,不如说是吵架……”
    “能和好吗?”
    大概不行吧。真九郎今天没有去见紫,没有去向她道歉。真九郎逃避了,从问题面前逃避了,从困难面前逃避了。从那孩子面前逃避了。看着沉默着的真九郎的侧脸,理津噗哧一笑。
    “啊啊,不错的进展……”
    理津用着仿佛在跳跃一般的脚步前进,完全不像是一名病人。在走了一会后,理津停下了脚步。在她仰视的地方是一所宅邸,虽然不算很大,不过是能让人感受到传统厚重的古老构造。
    “这里是我的家。”
    gate口的gate牌写着『志具原』的名字。理津从睡衣的口袋拿出钥匙,将gate锁取了下来。
    “打开吧,真九郎君。”
    在真九郎将gate推开后,理津从他旁边走进园地,在云间浮现出的月亮照射出广阔的庭院和两层楼的宅邸,那是没有灯光的无人宅邸。她的父母和祖父母都已经死去了。理津踩着落叶慢慢地绕了宅邸一周,然后在放在庭院里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真九郎君,谢谢你陪我。我无论如何都想来这里,托你的福总算是成功了。”
    “那个,莫非……”
    真九郎来到医院的第一天,理津打算从窗户到外面去。那该不会是想要靠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吧。真九郎将这个说出来后,理津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喏,电视或电影的话不是都很简单的吗?所以我以为我应该也可以的,就试了下。”
    那个时候医生和[屏蔽]没有特别追究似乎是因为理津之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毫不在意对她的乱来感到吃惊的真九郎,理津用手敲了敲坐着的庭石。
    “这个石头我记得很清楚的,头曾经撞到上面过的。还是我很小的时候,在这里跑来跑去,由于雨刚停地很滑,不小心就打滑跌倒了。轰轰锵的感觉。我哭了后,父亲马上跑过来抱紧我。母亲则是脸色苍白,大吵大嚷地喊着‘救护车!医生!’我只是头上起了个大包,五分后就完全没事了。由于母亲是信仰很深的人,说这都是神的保佑,在那之后早上和睡之前的祈祷就成了我的义务。到现在依旧残留着。”
    似乎是对那记忆感到很怀念,理津抚摸着庭石。脸上浮现的温柔笑容,转瞬即逝。
    “……真九郎君,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在瓦砾之下,在黑暗之中,你在想些什么?”
    那是指那一天的事吗,八[屏蔽]那一天的事吗。理津没有表情地继续往下说。
    “我啊,最初是在想为什么我要遭遇这样的事呢。”
    “我也是一样的。”
    “然后开始祈祷,希望能够获救。”
    “一样。”
    “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只要我一个人能得救就好,我是这样祈祷的哦。”
    “……”
    “我啊,虽然自己说有点那个,我的脑袋是相当聪明的。明白发生了什么[屏蔽]导致机场崩坏了,也明白自己被埋在瓦砾下面。还有没办法全员都得救也是明白的。我讨厌死啊,很害怕死亡。害怕地不得了,真的很害怕。绝对、绝对、绝对不想死,所以拼命向神祈祷。啊啊神啊,其他人死了也无所谓,只要我能得救就好了……”
    在沉默的真九郎旁边,理津自嘲地微笑着。真九郎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自己祈祷的是什么,希望的是什么。那是希望能够再见到大家。我想见父亲、母亲、姐姐和银子。想能够再见到,这就是真九郎的愿望,不过几乎都没有实现。那个时候被埋在瓦砾下的大多数人应该都祈祷了。自己能平安无事,家人能平安无事,恋人能平安无事,友人能平安无事。神是用怎样的基准来处理的呢。
    “我总算是得救了。神实现了我的愿望。祈祷传达到了。身体虽然痛得厉害,但是却高兴地不得了。我在医院的床上这样想道。啊啊,我是特别的人。是被神所爱的。谢谢,神!”
    理津张开双手笑着,用干枯的声音笑着。那个声响溶入到寂静的庭院之中消失了。然后表情又从理津的脸上消失了。
    “然后在心中有些悠闲后,我才终于想起来了。”
    父亲和母亲平安无事的吗?有得救了吗?一定得救了吧,会在同一家医院吗。周围说来说去的全是英语,理津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过从大使馆派来的日本职员告诉理津了,亲切地告诉她了,理津的父母没有得救。两人为了保护理津而被瓦砾压死了。
    “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是想着救我的啊。在那黑暗之中想着我的事,祈祷我能够平安无事,并且挺身不惜生命救了我。”
    理津仰望着宅邸,现在是无人的冰冷的宅邸。过去曾是她和家人生活的温暖的宅邸。
    “诺,不是经常说的吗?人[屏蔽]到绝境会显露出本性的。到了极限状况,可以看到那个人平时隐藏着的本性。所以,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啊……”
    理津的脸歪斜了。混杂着悲伤、愤怒和后悔,她的脸只是歪斜着。
    “父亲和母亲拼上性命表现出了爱。但是我,身为他们的女儿的我,只是在想着自己的事。这就是我的本性。志具原理津就是这样的人。”
    理津用力踩着脚下的自己的影子,就像是带有憎恶一般。
    “我也是爱父亲和母亲的,是真的爱他们的。但是那、那只是表面的,是欺骗性的,是谎言,我不过是自私的人,是最差劲的人。”
    自己还幼小所以没办法,因为是小孩所以没办法。像这样转换想法是能够做到的,停止思考也是能够做到的,但是她没有这样做。不由分说地面对自己的本性的她对自己这个人绝望了吗。真九郎无意识地摩擦着手,因为不由得觉得发冷了。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浓,夜风略微卷起堆积在庭院里的落叶。承受着冷风的理津泰然地继续往下说。
    “我哭了,哭了,哭了。然后对犯人发怒了。大家都是因为那家伙……但是却不知道那家伙是哪里的谁。”
    理津委托了各种各样的人来调查犯人,和她做同样的事的人应该有很多的吧,牺牲者的遗族们应该是都想知道的,究竟犯人是谁?是为了什么目的?真九郎也拜托银子调查过的,可是却无法明了。

    在事件发生之后,复数的恐怖组织发表了声明,也有数名犯人,在审判之后给予了处罚,但是并没有抓到主犯。只有策划了一切、负责指挥的人物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姓名、年龄、国际、性别全都不明的主谋者。是身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通缉犯却没有一张照片的人物,就连那个柔沢红香也无法抓住他。这个世上有着那样的恶徒,简直就好像这世界上邪恶要更强大一样,这样指摘出来的是九凤院紫。她的想法是正确的,现在的真九郎是这样认为的。这世上一定是邪恶要来得更强大。
    “虽然可恨,但犯人依旧没有找到,[屏蔽]和媒体都陆续放弃了。而我躺在医院的床上,每天每天,一边接受药注入体内,一边想道。啊啊,这是惩罚吧。这个身体是对只想着自己的愚蠢的我的惩罚。应该接受惩罚的不只是犯人而已……”
    仿佛是在确认伤痕,理津隔着睡衣触摸着自己的身体。
    “真九郎君,真的很感谢,带我到这里来。”
    “啊,没、没什么的……”
    “我是从那个医院里出不来的,是这样规定的。”
    “……出不来?”
    “因为和医院定下了契约,不要让志具原理津外出。定下契约的是我的祖父哦”
    “为什么这样……”
    “因为肮脏啊。”
    理津看着哑然的真九郎微微一笑,说道。祖父母来探望经历了数十回手术的理津,那个时候两人的表情,理津记得很清楚的。两人看到理津,看到被切割缝补了无数出的她,看到被无数细管连接着的她,看到不断地重复着呕吐的她,脸上毫不隐瞒地露出了厌恶感。理津伸出手去后,祖母马上向后退,但因为在意周围的目光,就慌忙露出讨好的笑容,握住理津的手,不过是隔着手帕的。这样已经不能生小孩了,招不到女婿了,也嫁不出去了。那么就让理津在医院养生,以后找个亲戚的孩子做养子,祖父这样说道。这是传统世家的做法吗,这是志具原家的做法吗。
    “虽然他本来就是冷淡的人,不过真让人服了啊。让我去那医院也是说因为离家比较近,随时都能来探望……但最终一次都没有来过。”
    真九郎想道,西里综合医院的紧急时关闭的百叶gate,那说不定不是防犯对策,而是为了防止病人逃跑。周围民家很少,道路很少有车辆经过的地理条件也是为了防止病人逃跑的吗。那个寂静地过头的医院是这样的场所吗。还是说这不过是真九郎过虑了呢。看着失去言语的真九郎,理津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总之这样就没有遗憾的事了。”
    “诶?”
    “我马上就要死了。”
    “这种事是……”
    真九郎正要否定,理津笑着说道“啊啊,请不要误会”。
    “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和林小姐的,和这次的事实完全没关系的,我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那么久了。医生虽然说还没问题,不过被摆弄成这样的身体能活八年已经是奇迹了。这是我自己的身体,所以我知道极限的,我已经活不长了。”
    “不,但是……”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林小姐应该是在发火的。”
    理津强行停止对话,站起身来。然后最后再看了一次宅邸,闭上眼睛,将两手在胸前相握。她在祈祷,在向神祈祷。看着她的样子,真九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理津说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是从现在她的身上看不到对死亡的恐惧。幼小的时候从心底里感到害怕的死亡,已经通过八年的岁月克服了吗,已经做好了觉悟吗。理津究竟在向神祈祷什么呢。

    第五章 所以她选择了死亡

    那天,从早上开始就是阴沉沉的。

    几乎看不到太阳,周围飘荡着浓雾。一直看向窗外的话,对时间的感觉似乎要混乱了。为了让迷迷糊糊的脑袋稍微清醒一些,真九郎决定去盥洗室洗脸。用快要冰冻的冷水冲到脸上,像发泄一般冲洗了无数次。稍微舒爽了一些,但是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真九郎露出了苦笑。如同在沙漠里遇难的旅行者一般的脸,眼睛无力。就这样穿着破烂衣服躺在公园的话,说不定会被错认为是年轻的流浪汉。
    虽然完全没有食欲,不过空腹的话会使不上力的,所以真九郎向着自助餐厅走去。但是一踏入餐厅就马上停步了。可能是因为坏天气的影响吧,看不到病人的声音,餐厅里只有一名顾客。林倩心坐在正中央的桌边,正在打电话,应该是和在周边警备的部下联络吧。她对真九郎来说是现在最不想碰面的人。从打算赶紧离开的真九郎的背后传来林倩心的声音。
    “红,我有话和你说,坐下。”
    即使在打着电话,那锐利的视线还是发现了真九郎。真九郎略微迟疑了下,然后在附近的桌边坐下了。林倩心看上去心情相当差,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理津现在在集中治疗室,昨晚她突然倒下了,那是在刚回到医院后的时候。在面露怒容的林倩心出现后,真九郎正打算辩解的时,理津呕吐了。仿佛要将体内的水分全都废弃一般地呕吐着,接着便失去了意识。马上在病房进行治疗,但是没法恢复,于是移送到集中治疗室,到现在都没恢复意识。

    似乎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预料到了,医院方面的对应非常平淡,但真九郎不会感觉不到责任的。理津的生命是在危险的平衡上成立的,真九郎认为说不定是自己破坏了平衡。夜间乱来的外出,还有去看她过去居住过的宅邸,这些都有带来不良影响的可能性。林倩心叫住自己是想对昨天的事说教吧。真九郎看着放在自助餐厅一角的液晶电视,上面播放着无聊的脱口秀节目。新作电影、美食景点、有名[屏蔽]的婚外情、在繁华街大闹的药物中毒者。无论哪个都是现在的真九郎没兴趣的话题,无关的话题。真九郎一边看着这些,一边稍微开动着脑筋。

    切彦他们回来,一定会来。但是却觉得这事也太蠢了,理津的生命已经不长了,本人也是这样说的。而且也能从医院方面的对应看出来。就算放任不管,她也迟早会死的。尽管如此,她却被人盯上了性命。向恶宇商会委托杀人的人物不知道理津的状态吗,还是说是在知道的情况下委托的呢。等不及她自然死亡了,有早点[屏蔽]她的必要,是这么一回事吗?这次的事有什么地方很奇怪。让人无法接受。 就像真九郎察觉到的那样,林倩心应该也早已注意到同一点了,那么她是怎么想的呢。不过感觉答案问都没必要问,因为莲丈的命令才守护理津。林倩心是这样分得很清楚的吧,一流的专家就是这样的吧。打完电话的林倩心将手机放回怀中,向店员点了两杯咖啡。然后用刀刃般的眼睛定睛看着真九郎。
    “根据部下的定时联络,周边没有。现在有和你谈谈的空闲。”
    果然是说教。没有反驳余地的真九郎决定老老实实地接受叱责。但是不知为何林倩心变得无言了,非常不痛快地盯着真九郎的脸看了一分钟左右后,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不干了。”
    “看到现在的你我就失去了怒吼的心情。”
    仿佛是负责问题儿童的教师的表情,真九郎这样认为。现在自己无可救药的状态真九郎也知道的。用一句话来表示的话,那就是超不顺,或者是糟糕透了。一直有着驱之不散的倦怠感。在和恶宇商会扯上关系后,就有什么变得奇怪了,应该更仔细思考才对。对于恶宇商会的邀请,应该在想了又想后再决定回复。太嫩了,实在是太嫩了。就因为这样不谨慎、思考不够周到,还伤害了紫。于是她离开了自己。真九郎做错了很多事。店员拿着两杯咖啡过来,放到桌子上。林倩心拿着杯子,像是在享受香味一般将杯子在面前轻轻摇动。
    “……搞不明白啊,你那时候的霸气到哪去了?”
    “那个时候?”
    “就是在莲丈大人面前畅谈的那时候,那个时候的你有着能够压倒我的霸气。但是从现在的你的身上连那时候的碎片都感觉不到。”
    “那是……”
    因为那时候不是一个人,因为那个孩子在身边,因为她在自己这边。林倩心看着陷入沉默的真九郎,在喝了一口咖啡后说道。
    “我不会问你为什么状态不好。不过就我看来,反正就是相思病吧。”
    “哈?”
    “你一脸被深爱的女人甩掉但至今还有依恋拖拖拉拉的表情。”
    “……理津小姐也说过类似的话,但这完全是误会。”
    “溜掉工作跑出去见的对象不是女人吗?”
    “女人…………吗,算是吧,嗯。”
    “我不知道详细经过,也不想知道。但是只有这点我要说一下,在这世上无法挽回的只有生命。除此之外,基本上都会有办法的。能够挽回的,能重新来过。只要不放弃、不逃避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说完后,林倩心又喝了口咖啡。……难道是在安慰自己吗,真九郎苦笑着思考到。放弃、逃避,那都是真九郎所擅长的。迄今为止已经放弃了很多事,也从很多事面前逃避了。九凤院紫也要作为其中之一结束吗,这样好吗。两手端着杯子,真九郎看着照映在咖啡上的自己的脸。那是胆小鬼的脸吗?还是有勇气的人的脸?或者是卑怯者的脸?林倩心叫来店员,要求续杯咖啡。接着看了看手表确认了下时间,差不多要结束这闲聊了。
    “你已经去过这里的屋顶吗?”
    “没……”
    “去一下吧,景色相当不错的。”
    另外风也比较冷吧,真九郎想道。不过这也不错,不懂变通的她已经对自己如此关怀了。现在不是一直无精打采的时候,喝完咖啡后,真九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去冷静下脑子。”
    “……是吗。”
    紫那事是不是无法挽回了,自己不知道,但是现在不管如何要先将工作结束掉。赌上红真九郎那微薄的自尊要将其完成。其他的事都在之后再说。



    真九郎打算在去屋顶之前先去理津那看看。想先掌握下她的情况,如果意识恢复了的话,自己也有些话想和她说。搭上缓慢的电梯,真九郎向着七楼去了。看向窗外,发现稍微露出了一点太阳。天气变好的话,心情也会变好的吗。到达七楼后真九郎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误,看来脑袋果然还没有清醒。理津被转到集中治疗室去了,不在病房。真九郎在记忆中搜寻着集中治疗室在哪里,打算乘电梯返回,但是却在那里停下了脚步。附近一片寂静,虽然医院平时就很安静,但还是觉得过分安静了。除了电梯的运作声外,没有其他任何响动。根据林倩心得到的定时联络,已经确认了没异常的。医院周边的警备在运作中,但是觉得有地方不对劲,让内心深处躁动不已的讨厌感觉。为了慎重起见,真九郎决定去看下[屏蔽]中心。
    “打扰一下,那个……”
    里面躺倒着几名白衣女性。地板上四人,墙边一人,全都是尸体。无论哪个都是手足被奇妙地弯曲,头好像被巨大的钝器殴打了一般陷落着。真九郎踏着散落周围的小肉片向着其中一具尸体接近。心是平静的,呼吸也是正常的,真九郎是不害怕尸体的。因为在小的时候近距离地看了这世上最凄惨的东西——自己家人的腐烂尸体。所以对于看了那个的真九郎来说其他尸体都不算什么。

    真九郎在尸体前轻轻地合手致意后,用手指触摸了下,还是温暖的。绝对是被敌人入侵了不会错的,而且还是数分钟之前。但是在这样的警备中要怎样?要快点通知林倩心……
    “志具原理津,在哪里?”
    在变得寂静的空间响起了一阵浑浊的声音。在[屏蔽]中心外面的是快要到达天花板的巨体,是【大脚】弗朗克·布兰卡。
    “怎么会……”
    居然在这样的巨体如此接近之前都没察觉吗,自己的知觉已经钝感到这种程度了吗。弗朗克对呆然的真九郎重复道。
    “志具原理津,在哪里!”
    简直就是野兽的吼叫。对于这充满杀意和敌意的声音,真九郎的脚开始哆哆嗦嗦地颤抖。如果这是武者震动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译者注:(武者震动『武者震い』:指面对战斗或重大事情的时候兴奋地浑身发抖)

    真九郎抑制住内心的恐惧,一边注视着弗朗克一边将手伸向旁边。那是[屏蔽]们使用的桌子,抓住放在上面的杯子扔向弗朗克的脸。趁着杯子破碎,里面剩下的红茶遮挡住弗朗克视线的时候,真九郎跳跃了。用膝盖踢向弗朗克的脸,角度和势头都不差的一击,但是弗朗克却纹丝不动。真九郎以前有在环的房间里看过录像的。那是不在市面上流通的录像,内容是格斗家和用药物兴奋起来的山地大猩猩战斗,结果是大猩猩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格斗家不管怎样攻击都无法对大猩猩奏效,反而被大猩猩挥舞的拳头打飞到三米开外。“修行不足啊,修行!”环喝着啤酒这样笑道,而真九郎则以为肯定一半以上是在演戏的。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只要有能和大猩猩匹敌的肌肉量的话,一般的攻击是无法奏效的。弗朗克虽然是人类,但是却是比录像里的大猩猩还要大两圈的巨体,那肌肉量有多少程度呢。弗朗克用手指咯吱咯吱地搔弄着被真九郎踢中的部位,用手擦了擦被弄湿了的脸,然后握起了拳头,那是比常人的脑袋还要大的拳头。弗朗克像砍伐枯木一般挥动着拳头,体重不足六十千克的真九郎在那威力面前就如同纸糊的人偶一般。用双臂挡下弗朗克拳头的真九郎就这样被击飞了。一直线飞过去的身体撞破走廊的玻璃,来到了医院外面。讨厌的漂浮感,能看到医院的屋顶,下方则能看到停车场,这里是七楼。

    看不见的重力抓住了真九郎,全身承受着猛烈的风往下落,一瞬间丧失了意识。那大概是人的防御本能,那是全身似乎会变得七零八落的冲击,视线变得模模糊糊了,在略微弹了两下后,真九郎的身体翻滚到柏油路上。过于难以置信的事态麻痹了感觉吧,疼痛在之后才渐渐地感受到。
    “呜……”
    脑袋如灼烧般疼痛。真九郎眼泪、鼻涕、唾沫直流在柏油路上乱翻乱滚。痛,痛,痛。不过能感到疼痛表示感觉还是正常的,神经没出问题,颤抖着蜷起身子的真九郎思考到。像是为了不让意识专注疼痛而持续思考着,弗朗克是怎样入侵的?那么大的巨体,那么显眼的人,近卫队会看漏掉的吗?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实是那家伙就在医院里,近卫队里有叛徒的可能性,林倩心背叛的可能性,无论哪个都是零。也不认为会有被恶宇商会收买,为他们带路的职员。应该有什么盲点,被忘记了,或是没注意到,真九郎继续思考着。对了,那是……在牛排店里店员的反应,看到弗朗克时奇妙的反应。建立一个假设,他的通称是【大脚】,那是未确认生物。是有着异常的外形却没有被完全确认样子的生物,显眼却不引人注意。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吗。弗朗克虽然有着那么大的块头,却很擅长隐秘行动吗。能像野生动物将身体隐藏在森林中一般消去气息吗,这样想的话那时候店员的反应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店员不知道弗朗克什么时候来到店里的,弗朗克不知不觉间就在店里的包厢里了,然后今天在医院里了。

    因为被巨体吸引了注意力,满以为他是从正面靠力量突破的类型,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子入侵。理津不在自己的病房应该说是幸运吧,但是被发现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传来沉重的金属声,真九郎抬起头来,然后知道发生了什么了。出入口的百叶gate在关闭,窗户的百叶窗在关闭,有谁将紧急时的系统启动了吗。林倩心的对策是将敌人挡在外面歼灭,但是对此有效的系统在敌人已经入侵的情势下就完全是反效果了,这样子谁都逃不掉了。怎么做才好?现在叫[屏蔽]来吗,但即使想这样做,电话……传来了脚步声,有所印象的长筒皮靴进入了真九郎的视野,视线朝向上方看去的地方站着一名身着黑色丝带的少女。【断头台】斩岛切彦。
    “怎么,已经要退出了?”
    切彦露出挑衅的笑容俯视着真九郎。她手里握着的是切肉的菜刀,是在来这里的途中的店里刚买的吗,还带着价格标签,一千六百日圆。那是作为切彦的凶器的狂气吗。
    “就算逃跑也是没关系。”
    无所谓地这样说了后,切彦开始走了。丝带和围巾随风飘扬、拿着菜刀的少女向着医院走去。站住!真九郎叫喊道。但是那没有变成声音,从张开的嘴巴里出来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只是因为疼痛的原因还是自己的意思呢,就在这样思考的时候,真九郎的意识被疼痛侵袭了。意识浑浊了数分钟,或者是数十分钟。真九郎用指甲抓着柏油路爬到树丛那,然后靠着树木支撑让膝盖使上劲,站起来伸展的时候胃一阵痉挛。在吐到胃里面空空如也之后,真九郎开始前进了。虽然身体沉重地仿佛注入了铅一般,但还是想法设法地前进。医院外面是寂静的,就算有人在这附近经过也不会察觉到发生了异变吧。但是真九郎能够听到,凝神去听的话就能够听到,从百叶gate的另一边传来的枪声和悲鸣。在医院里,战斗已经开始了。……可恶!

    真九郎寻找着能够进入医院的场所。近卫队的主力是在外面的,在这危机的时候应该突入到内部去了。真九郎转来转去寻找着有没有因此破坏掉的部分,或是手动打开的场所,然后发现了那个。应该是切彦干的吧,关闭职员用的入口的百叶gate下半部分被漂亮地切断了。
    在略微犹豫之后,真九郎匍匐地通过百叶gate下面,进入医院中,带着因疼痛而变得朦胧的意识在走廊上前进。医院之中是很明亮的,百叶gate虽然遮断了外界的光,但天花板的照明灯还是在工作的,所以能看得很清楚。能够清楚地看到在走廊上无数的尸体,尸体有两种,头被切断的和被全力破坏的,【断头台】和【大脚】通过了这里。无处可逃的医院内现在就如同他们的猎场一般。周围飘荡着的臭气是掺杂在空调里的薰衣草和尸体的血融合而成的吗,地狱说不定就是这种味道。在打开的病房的gate对面发现了连床一起被切断的幼小孩子的尸体,真九郎握紧了拳头。这两人是在无差别地杀戮,碰到什么就杀什么,这样下去不知道会出现多少牺牲者的。真九郎依靠着能够微弱地听到的枪声向前赶去。那两人在哪里,在哪里啊。

    焦急产生疲劳,疲劳让身体的疼痛增幅,一边翻滚着一边前进的真九郎在柱子的阴影处发现了一名白衣女性蹲在那里。女性哭喊着“不要过来!”,并对真九郎挥舞着灭火器,真九郎避了过去,等她恢复平静后向她[屏蔽]。女性害怕地说,说是怪物一般的人出现在诊疗室内大闹。不用说就知道是弗朗克,弗朗克将人和物品都毁坏了,关闭百叶gate是那破坏行为造成的最糟糕的偶然吗。这种事态是不可能存在于预计的对应守则中的,职员们开始变得恐慌,把病人都忘掉了,只知道四处逃窜,完全不知道多少人被杀了。“这是没办法的!这是没办法!”真九郎对这样重复着辩解的话语的女性说道。
    “这里已经是战场了。请带着患者逃走。”
    在真九郎告知她自己进来的百叶gate的场所后,女性一溜烟地跑掉了。可能是打算独自一人逃走,但真九郎没有阻止她。医院内有两只怪物,逃跑是正常的判断。不管是怎样的职业道德,都是比不了生存本能的。继续在走廊上前进的真九郎思考着,理津所在的集中治疗室在一楼的最里面,切彦和弗朗克应该还没有侵略到那里吧。如果早已将理津杀掉了的话,那应该不会再医院内久留,速速离去的。还是说那两人打算将这里的人全都[屏蔽]?去集中治疗室将理津从医院里带出来,与近卫队合流,和他们战斗。现在应该优先哪一个呢。

    正在迷惘的时候,真九郎走到了广阔的空间,那是风直通七楼的玄关大厅,这里恐怕就是总战场了吧。地板上撒着无数的弹壳,黑衣男子们全都倒在上面,全员都没有头。由于切断得实在太过漂亮了,看上去就好像是什么题材一般。如果要安上题名的话那应该是『无头者们的午睡』吧。而近卫队的最后一人站立在玄关大厅的中央,是林倩心。和她对峙的是【断头台】斩岛切彦。她手里拿着的切肉菜刀被血染得好像在红漆中浸泡过一般。切彦用便宜货的切肉菜刀杀了多少人呢,切了多少人的脑袋呢。
    “怎么了,武士?已经不行了吗?”
    切彦笑了,最喜欢打斗,开心地不得了,是这一类的笑容。相对的,林倩心还是和平时一样豪无表情。但是肩膀上下抖动喘着粗气和流浪的汗水的量来看,可以知道绝不是容易对付的战斗。两人那刺激着皮肤的浓密的杀气让真九郎发不出声音来。
    “一决胜负!”
    林倩心行动了。将双刀在眼前交叉了一次,为了提高气势踢了下地板,然后带着同归于尽的觉悟从正面突进。她将自己的杀气全部注入到刀中,将其突刺出去。那是真九郎的动态视力跟不上的速度,那是不折不扣的达人的技巧。但是切彦却轻松地避开了,好像觉得很无聊的粗糙动作。然后菜刀露出了獠牙,首先切断林倩心的左腕,接着将刀回转过来把右腕也切断了。林倩心的双腕一边喷洒着鲜血,一边飞舞在空中。

    林倩心将里十三家的【斩岛】称作「剑士的敌人」,其中的意义真九郎理解了。切彦的动作不是剑士的动作,并不是合理的,一点都不洗练,根本不是什么技巧。切彦只是擅长使用刃物而已,擅长切而已。是用出奇的水准挥舞着刃物的完全的外行人。确实对通过认真修行锻炼的剑士来说,切彦除了敌人以外什么都不是。
    “怎么会这样……”
    林倩心看了看丢失了前端的自己的手肘,然后看了看掉落在地板上的手腕,笑着看了看切彦,东倒西歪地往后退,在碰到墙壁后停了下来。锻炼起来的剑士的能力,磨练起来的技能,长久以来她的努力。这些现在全都消失了,全都消失了。
    “这种事……”
    接着她察觉到了在看着自己的真九郎,像她这般强的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好像就要哭出来一般歪曲着脸,从林倩心的嘴里发出了声音。
    “红……!”
    她是想说什么呢,想向真九郎传达什么的呢。那是永远都无法知晓的。切彦用菜刀随意地一闪,林倩心的头彻底被切断了。喷出的血弄湿了肩膀和后背,她的头滚落到地板上。
    “论刃物的胜负,无论是剑豪、剑王还是剑圣,都不是我的对手。”
    对冷酷无情地、轻易地赋予死亡的那把刀,那切割的锋利度,简直就是邪恶的处刑工具。断头台,即Guillotine。真九郎不想思考现在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了什么。冷静的分析,现状的把握,这些全都去吃屎吧。
    “哦,你没有逃跑啊!”
    发现了真九郎的切彦笑着向他挥手,真九郎动不了,脚被吓得动不了。斩岛切彦的力量,在再度认识到这点的现在,就只知道完全无可奈何了的。让林倩心变成尸体的那把刀如果朝向自己的话,是没有防御办法的。
    “怎么了?来啊,快来啊,我会[屏蔽]你的。”
    仿佛是小孩在找人玩耍一般,切彦向真九郎招手。真九郎的两脚没有动,仿佛贴在地板上一般,前进和后退都不可能了,无论是战斗还是逃跑都做不到。看着哆哆嗦嗦颤抖着的真九郎的脚,切彦露出“这算什么?”的表情。用长筒皮靴的脚后跟踢了踢地板,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已经够了,是我错看你了。就在那颤抖吧,一直颤抖吧。只是颤抖吧,也不要发出声音,如果说了一句话的话,我就会[屏蔽]你的哦。”
    微温的风从乖乖闭嘴的真九郎身边刮过。没有声响地出现在玄关大厅的是弗朗克。究竟杀了多少人呢,他的手和衣服都被溅出来的血染得鲜红了。衣服上无数的洞是被枪打的吧,但是他的皮肤上却没有伤,子弹全被厚厚的皮肤和肌肉给阻挡住了。弗朗克看向真九郎,不过在切彦对他说“这家伙就算了”后,马上就失去了兴趣。
    “弗朗克,志具原理津在那边那层吗?”
    “不、不在啊。”
    “不在病房啊,虽然想要问话,但职员几乎都被杀光了……算了,无所谓。反正这里[屏蔽]的都是一些濒死的人,把所有人都杀掉,把所有、所有的人全都杀掉,这样就结束了。”
    这帮家伙……真九郎感到愕然。这两人是知道的,知道这里是怎样的场所,是在知情的情况下一直[屏蔽]的。反正是无法得救的人,不管杀多少都是没关系的。恶宇商会是将死神派遣过来的吗。两只死神离开玄关大厅,向着里面走去。切彦没有看向这边,弗朗克也没有看向这边。现在的话能够逃走,能够从这里逃走。真九郎的脚从地板上离开了,开始后退,不断地后退。这并不是逃跑,而是去叫[屏蔽],是去叫救护车,是为了救大家才离开这里的,所以没关系的。逃吧。真九郎用自己的额头敲击着旁边的墙壁,一次又一次地敲打。……逃跑了干嘛,真九郎!放任那两人不管的话,理津会被[屏蔽]的,其他的人们也会被[屏蔽]的,大家都会被[屏蔽]的。要对此置之不理吗,要逃跑吗,你是为了什么才来这里的?你是为了什么伤害了紫、让她哭泣了,才来到这里的?在这里逃跑的话,逃跑了的话,不就全部都没意义了吗。自己不就因为没意义的事情让那孩子伤心,失去了羁绊的吗。这样好吗?那么说吧,真九郎。
    “……站住。”
    两人没有止步,切彦和弗朗克没有止步,因为声音太轻了。再来一次,这次是从丹田发出的更响亮的声音。
    “站住!”
    从玄关大厅往里走的两人的脸朝向这边了。只是在那视线的注视下,真九郎的脚就动弹不得了,感到后悔,但已经晚了。
    “弗朗克!”
    切彦喊道,然后真九郎的头上变暗了。朝上看去的真九郎看到的是轻松地跳跃了的弗朗克的巨体。“啊哈!”真九郎横向躲过了挥下来的拳头,在地板上滚了两圈后被弗朗克抓住了脸,然后被用力地扔了出去,和水泥柱子激烈冲撞。呼吸停止了一瞬间,眼睛感到一阵晕眩。
    “说过了的吧?我说过了的吧?只要说一句话,我就会[屏蔽]你的。即使这样你还是说话了,那我就把这当作‘请[屏蔽]我吧’的请求接受了。所以,去死吧。”
    切彦冷冷地瞥了一眼倒在地板上的真九郎后,转过身去了。这是表示没有亲自动手的价值的态度。已经失去了对真九郎的兴趣的她一边摇晃着右手的菜刀,一边看着墙壁上的馆内地图。
    “相当大啊,从上面开始杀吗……”
    不行,不能再让你们杀下去了,不让你们[屏蔽]任何人。弗朗克抓住想要站起来的真九郎的脚,将他轻轻地扔了出去。撞破放在接待处的电脑显示屏,真九郎再次和柱子激烈冲撞。
    “……呕,呕。”
    在倒下吐着胃液的真九郎旁边,不知谁的头滚了过来。细细的眼瞳,头发是长长的辫子,是林倩心。弗朗克的巨大的脚踩向那失去了所有感情的脸。肉被踩烂,骨头被粉碎,属于林倩心的东西都成了细小的碎片,她的眼球因为冲击而飞了出来。看着连着带子一般的神经的那个,真九郎无意义地思考着这是右眼还是左眼呢。
    “切彦!这家伙、还、没、没死!”
    “头。像这样顽强的家伙就打头。”
    “这、这样吗?”
    顺着跳起来的势头,弗朗克开始踩真九郎的头,一次又一次地踩,头盖骨嘎吱嘎吱地作响。讨厌的声音,是毁坏的前兆。很痛,很难受,头要裂了。真九郎的视线彷徨着寻求帮助。但是那里有的只是林倩心的眼球,无头的尸体。已经要完了。真九郎思考如同泥一般浑浊。啊啊,我在这里做些什么的啊。在这种地方吐着、被打、被踩,在做些什么啊。从家人死了到现在,自己做了些什么呢?自己认为是有好好努力的,一个人努力过来了的,应该是这样的,应该就是这样的。但是我伤害了那孩子,伤害了紫,让她哭泣了。成了不能好好遵守约定的人,自己成为了这样的人。在哪里出错了呢,做错了什么呢,说起来那孩子是真的存在吗,该不会是自己的妄想吧,不会是寂寞的自己的妄想产生的架空存在吧。不然很奇怪的吧,这样的自己是不可能救下那孩子的,是不可能和九凤院莲丈对决并将她救下的。红真九郎这人什么也做不到,什么都不会去做。所以那孩子一定是妄想,全都是妄想,九凤院紫不是实际存在的,现在是这样觉得的。

    弗朗克笑了。头好痛,马上就要被毁坏了,马上就要死了。这样也好吧,反正对这个世界是没有留恋的,应该是没有的。已经全都怎样都……电话响了,手机的声音在玄关大厅回响。切彦走近没有头的林倩心的尸体,从她怀中发现了手机。那是真九郎的手机,林倩心一直带着的吗。
    “这是你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真九郎的视线,切彦将手机扔了过去,手机在地板上滑着打中真九郎的脸。
    “弗朗克,稍等一下。”
    因为切彦的指示,弗朗克将真九郎的头解放了。切彦俯视着虽然消失了重压但依旧被头痛所扰的真九郎,对他说道。
    “在正要被杀的时候电话打来了,真是有趣的偶然啊。你接吧,遗言也好哭诉呀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打完后弗朗克就会将你[屏蔽]。”
    最后的电话,被给予了无聊的怜悯。明明已经怎样都无所了,明明已经全部放弃了的。真九郎伸出手抓住手机,用颤抖的手指按下通话键,然后拿到耳边。对方是谁,是谁都无所谓吧。听不见声音,什么也听不见。真九郎只是一动不动地竖起了耳朵。于是感觉从电话那边传来了小小的呼吸声。
    “……是我。”
    紫的声音,不知隔了多少天听到的那孩子的声音。这是幻听吗?不对,是货真价实的。真九郎的妄想是不可能产生这样影响内心的声音的。
    “……真九郎,还在生气吗?”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前段时间对不起了,是我不好。是对明明有工作的真九郎提出无理的请求的我不好,希望你能原谅我。”
    不,那是……真九郎想说些什么,但察觉紫的声音在颤抖后就沉默了。紫在哭。
    “……真九郎已经讨厌我了的吗?”
    这是不可能的,绝对是不可能的。
    “……真九郎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紫有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接着往下说。
    “……真的…真的……真九郎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是很重要的。你不在我身边的话,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才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活着了……”
    吸鼻子的声音,紊乱的呼吸。紫的话还在继续。
    “……真九郎……我想见你……”
    眼睛深处变得滚热的真九郎合上了眼睑。红真九郎不相信魔法的存在,那种东西是空想的产物。但是这个时候他却认为说不定真的是有,不然就无法说明了。只是听了声音而已,伤口的疼痛居然就在消失了。身体变得这样轻便了,内心变得这样激动了。自己所处的绝望的状况,自己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一般,这种事都觉得是些小问题了,觉得总会有办法的。没有魔法的话,这种事是难以置信的。那孩子,那名叫九凤院紫的少女对红真九郎使用了魔法吗。真九郎握住电话,用力地握住。巨大的拳头袭击了打算回复紫的真九郎,等得不耐烦的弗朗克的用力一击敲中真九郎的头顶,他的脸和地板进行了激烈冲撞,相当有感觉。但是真九郎没有放开电话,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
    “这、这家伙还没有毁坏!”
    弗朗克像猴子一般啊哈啊哈地拍着手,感到开心。真九郎一边冷静地仰视着他,一边将电话拿到耳边,然后轻轻地吸了口气,接着说道。
    “紫。”
    那是连自己都感到吃惊的鲜明的声音。可以明白电话对面紫对这声音产生了强烈的反应,即使看不见身形也能够明白。
    “真、真九郎!我、我……”
    “抱歉,紫。稍等一下,五分钟……不,一分钟就好。能等吗?”
    “嗯。”
    紫了解了,因为真九郎回话了,声音中包含了略微的安心。真九郎按下保留键,将电话放入口袋后站了起来。好,要上了。真九郎切换了心中的开关,解放了右腕的角。皮肤裂开滴出血来,仿佛水晶般闪耀的角从右肘出现了。灼热的能源在全能奔走,细胞活性化了。【崩月】所传授的刚力寄宿在红真九郎身上。疼痛比上次要少,是因为身体习惯了吧。真九郎是知道的,现在的自己像笨蛋一样有精神。头和身体都很轻盈,状态极佳。像是在要溢出的力量的推动下,真九郎朝向了弗朗克的巨体。
    “啊哈!”
    弗朗克抬起豪腕挥舞着巨大的拳头,真九郎用左腕挡住了从头上迫近的拳头。啪咔一下[屏蔽]的冲击,脚下的地板产生了龟裂,身体略微有些麻痹。但是只是如此而已,对现在的真九郎来说算不了什么刺激。是第一次见到没被自己的腕力击溃的人吗。真九郎向着吃惊地后退的弗朗克迫近。这次轮到自己出手了。
    “喂,弗朗克。你不懂礼仪吗?”
    “啊?”
    “我在打电话中啊,混帐家伙!”
    真九郎的右脚以惊人的气势往上踢去。瞬间用手腕做出防御的弗朗克的动作是因为野性的直觉在起作用吗。不过这是没用的,真九郎的踢腿击烂了弗朗克手腕的肉,击碎了他的骨头,而且还依旧威力不减,将超过三百公斤的巨体踢飞到五米远的墙壁上。真九郎对因为冲击而“呜呕!”地喘息着的弗朗克进行了追击。
    “你很吵啊,给我好好睡着。”
    真九郎用右手使劲抓住弗朗克的头,然后用力地向大理石的墙壁撞去。在无视叫喊和抵抗撞了五回左右后,墙壁被撞了个大坑。看到弗朗克翻着白眼口吐白沫,真九郎终于把手放开了。用衣服将沾在受伤的弗朗克的血和头发擦拭掉后,重新接起了电话。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紫。”
    “真九郎,不要紧了吗?工作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解决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一会就做。”
    真九郎将目光转向切彦,她没有说话。弗朗克只用了一分钟、而且是在肉搏战输掉了,她应该是没有预想到的吧。真九郎朝切彦轻轻地摆了摆手,继续接着说道。
    “紫,授课参观是什么时候来着?”
    “诶?”
    “授课参观是什么时候?”
    “那个是……我已经不想让真九郎为难了……”
    “没关系,说吧。是什么时候?”
    在沉默了一会后,紫回答了。
    “……这个星期天。”
    这样啊,是星期天啊。那么今天是星期几呢?真九郎看向接待处的墙壁上的日历,得知今天是星期四。然后在脑袋里开始计算,在这里将工作结束掉,星期五休息身体,星期六去学校向银子借笔记本电脑、和夕乃见面,然后第二天是授课参观。日程绰绰有余的。
    “知道了。我会去的,授课参观。”
    “但是、但是……”
    “没问题的,不要担心,一定会去的。”
    “……真的吗?”
    “嗯嗯,我向你约定。”
    虽然看不见电话那边的紫,真九郎还是点了点头。
    “难得去看一次的,你要活跃的哦。”
    “……嗯。”
    “要多多举手,引人注目啊。”
    “……嗯。”
    “那么,星期天见。”
    嗯、嗯,从电话那边传来紫的声音,传来了哭泣的声音。真九郎犹豫着是不是该道歉,决定暂时先不了。道歉等到全部都结束了再说,想看着紫的脸道歉。于是真九郎静静地挂断了电话,将其放入口袋中。
    “好了【断头台】,来做个了断吧。”
    “……原来如此啊。”
    切彦的嘴角已经没有侮蔑的笑容了,是将红真九郎确实地当作敌人了。
    “你是【崩月】的战鬼啊。虽然听我的祖父和父亲说过,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难怪露茜想招揽你。不过只因为一通电话就能从杂碎变成……”
    切彦摇晃着右手的菜刀[屏蔽]。
    “顺便问一下,刚才的电话的对象是谁?天使?”
    “嗯嗯。”
    真九郎点了点头。强有力的,堂堂的,洋洋得意的。
    “虽然认为有些不公平对不住你,不过其实我是有守护天使的哦。”
    好了,将问题解决掉吧。没有什么难的,很单纯的。打倒斩岛切彦,仅此而已。将这家伙打倒,阻止杀戮,救下理津,去授课参观。切彦看着架起拳头的真九郎,笑了,满面的笑容,预感似乎是要大闹一场了。
    “今天是好日子!好久没有这样激动不已了!……啊,不过这个菜刀是不行的。要[屏蔽]【崩月】的战鬼这是不够的,杀不了的。”
    切彦用脚尖将掉落在林倩心手腕附近的刀踢了起来。然后抓住那把刀,扔掉了沾满了血的菜刀。她用手指抚摸着刀刃,满足地笑了。
    “……备前长船。九凤院的狗待遇果然不错啊。”
    长度、强度、杀伤力都远远凌驾于菜刀之上的日本刀,而且是名刀。由用便宜货的菜刀就[屏蔽]林倩心的切彦来使用的话,能发挥出怎样的威力呢。
    “那么,好好享受吧。来试着杀我吧,我会[屏蔽]你的。”
    切彦没有架好刀,而是垂着手在走。真九郎知道,对她来说架势是没有必要的,只是挥舞刀来切割猎物,这就是【斩岛】的战法。真九郎和切彦,两人一同报上了名号。
    “崩月流甲一种第二级战鬼,红真九郎。”
    “【斩岛】第六十六代目切彦!”
    真九郎是平静的,切彦是洪亮的。两人的声音响彻玄关大厅。真九郎努力思考着,用这几天最高的集中力。自己和切彦的差距有多大呢。实战经验确实是切彦在自己之上,而且切彦作为【斩岛】本家直系,有着天生的才能,是纯粹的[屏蔽],天生就是超一流。真九郎能与之抗衡的只有从【崩月】继承的技巧和刚力而已。就算运用了这些,也是没有取胜希望的。可是,怎么能退缩呢。上吧,自己和紫约定好了的。不能再让那孩子哭泣了。真九郎的斗志和切彦的杀意,两者的混合充满了大气,就在两人准备同时行动的瞬间,第三者的声音打破了平衡。
    “……太好了。赶上了啊。”
    出现在玄关大厅的是志具原理津。是靠自己从集中治疗室走到这里的吗,理津依靠着道路旁的墙壁站在那里。在那之后数秒间,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真九郎向着理津跑去,切彦也向着理津跑去,看到那样子的理津笑了,还有,弗朗克缓缓地起来了。
    “啊哈!”
    [屏蔽]。弗朗克的巨体和轰响声一起变得支离破碎了。接着如同风暴般的[屏蔽]气浪将周围的东西全都吹飞了。……自爆吗!真九郎像纸屑一般在地板上翻滚,避开了飞过来的沙发,避免了眼睛受到玻璃碎片的伤害。在[屏蔽]气浪停息后,耳鸣过了三十秒左右才消失。真九郎仰起了脸,但空中漂浮的粉尘妨碍了视野。警戒切彦趁这个机会袭来,不过并没发生这情况。切彦的身材比真九郎还要小,说不定被刚才的[屏蔽]气浪吹飞到哪里去了。摇晃着手臂挥开粉尘,真九郎凝目看向周围。虽然因为[屏蔽]气浪导致灯全坏了,不过外面的光从开了洞的天花板和被破坏的百叶gate的缝隙间照射进来。过了一会,能够看清那惨状了。一楼的三分之一以上被破坏了,柱子和墙壁大半都倒塌了。从这破坏力来看,弗朗克体内包藏的是[屏蔽]bomb吧,恶宇商会的话应该能轻易筹措到的。在弗朗克附近所剩的只有如火山口一般的大洞。未确认生物是不能留下完好的尸体吗。
    “理津小姐!”
    真九郎跳过碍事的瓦砾,在被粉尘弄得呼吸困难的情况下寻找着理津。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呢,赶上了是什么意思呢,她在想什么呢,真九郎不明白。理津最后站立的场所叠着数枚大块的混凝土碎片。真九郎用尽全力将那个挪到腋下,在出现一点缝隙的空间发现了理津的身影。她靠着墙壁,疲惫不堪地坐着。太好了,平安无事。真九郎因为她还睁开着眼睛而感到安心,于是接近她准备向她打招呼,却在那里咽了一口气。应该是从天花板上落下来的吧,彩色玻璃的碎片扎在理津的腹部上,并且贯通到后背,地板上有一大滩血。
    “……啊啊,相当理想啊。”
    理津对来到身边的真九郎露出了孱弱的笑容。真九郎检查了伤口的深度,明白那是致命伤,不过嘴里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理津小姐,没事的。这里是医院,会有……”
    “已经够了。”
    “什么够了……”
    “呐,真九郎君。”
    那身体已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了吗,理津的表情是平静的。她用仿佛是在进行闲聊的轻松的口吻继续说道。
    “人死了会去哪里呢?”
    “那是……”
    “死了大家会去同样的地方?我认为不是的,我妈妈也是这样说的。”
    光线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理津看着将细小的灰尘照射得闪闪发亮的光说道。
    “父亲和母亲是『被杀』而死的。不是『事故死』不是『病死』不是『自然死』也不是『自杀』,是被恶档『所杀』才到那边的世界去的。所以要去父亲和母亲所在的地方的话,要到同样地方去的话,我也必须要被恶档『所杀』而死。我在知道这个后绝望了啊,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我努力思考,然后找到方法了。”
    “难道……”
    没错,理津点了点头。委托恶宇商会的人是我。因为寿命马上就要到头了,就要求他们能在那之前[屏蔽]我。”
    赶上了是这个意思啊。
    “但是这不和自杀一样吗……”
    “不是自杀啊,因为我做了活下去的努力。接受了莲丈大人的好意,将林小姐安置在身边,还雇佣了你这名纠纷处理家,是吧?我做了活下去的努力吧?剩下的问题就是会来怎样的恶档,不过从这状况来看似乎是相当不错的。”
    地板上的那一大滩血蔓延开来浸湿了真九郎的鞋。尽管如此,理津的脸上还是没有痛苦的神色。她仿佛是想冷静地在这里将所有的生命力全都用尽。理津不可思议地看着因为[屏蔽]为力而懊悔地咬牙切齿的真九郎。
    “你不生气的吗?”
    “……不生气。”
    “为什么?你可是被这样无聊的女人卷进很麻烦的事情里来的啊?”
    “……因为我能稍微理解你的心情。”
    八[屏蔽]的那一天,被救出来了的真九郎对来医院探望自己的银子请求到。“银子,杀了我。”那不是一时的冲动,也不是因为事件的打击而造成的现实逃避,是认真的,是真正的心境。真九郎是认真地,当真想死的。对没有与家人一起死去的自己的境遇感到可恨。那个时候真九郎的心情还残留在心中某处,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燃烧的火种,一生也不会消失。所以真九郎对理津产生不了什么愤怒的感情。

    真九郎想死,但是现在还活着。理津想死,现在正要死去。虽然结果不同,但两人的愿望是一样的。
    “真九郎君,手。”
    理津将真九郎伸出的手握住,用仿佛快要折断的细小的手指紧紧地握住。
    “呐,你要不要也一起去?我会引导你的灵魂的。”
    理津微笑着。那是知道一会会被解救、会从痛苦中解放的人的笑容。她打算与真九郎分享那解救。
    “家人死后很寂寞的吧?”
    “……很寂寞。”
    “夜晚会一个人哭出来的吧。”
    “……会哭的。”
    “这种悲伤会一直持续的哦?”
    “……我知道。”
    “你认为今后也能一个人活下去的吗?”
    “……不知道。”
    “是吧?所以和我一起……”
    “但是我约定好了的。”
    “……约定?”
    真九郎点了点头。虽然现在是这样的状况,但心却是平静的。一定是因为想起了那孩子。
    “我伤害了那家伙,让她哭泣了……那家伙却原谅了我,又和我定下了约定,所以这次我绝对要遵守。”
    真九郎用拳头打碎了从天花板往理津身上落的混凝土块,细小的碎片四处飞散。理津恍惚地看着那些,嘟囔道。
    “……这样啊,和恋人和好了啊,那么不能死了哦。”
    理津的手指放松了,她放开了真九郎的手。垂落在地板上的那细小的手沉没在自己的那滩血中。
    “啊,有点变冷了,真是隔了好久的寒冷啊,这就是死吧,原来如此。”
    “理津小姐!”
    “不要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我有要做的事,有不能不做的事……”
    理津的声音掺杂在安静的呼吸声中渐渐地变小了。真九郎将耳朵靠近她嘴边,听取了她的话。
    “到那边、好好地、道歉……必须要说……对不起……”
    真九郎察觉到了,理津并不是只是想死,她是想向父母道歉。为此必须要去和父母一样的地方,她是这样认为的。她平时祈祷的、对神祈祷的一定是那事了。希望死去的自己能去父母那边。她每天都只是在祈祷这个的吧。两人头上响起了讨厌的声音,天花板开始崩塌了。为了保护理津不受碎片的伤害,真九郎打算挡在她身上,但是她制止了真九郎。
    “已经够了,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在我身边,有你在就没那么可怕了。在最后……”
    理津的嘴边开始溢出鲜血,她的瞳孔里的生机急速地消失了。她竭尽所剩的气力继续说道。
    “……在最后、有个、请求……”
    她用空虚的眼神凝视着真九郎请求道。
    “如果、有一天、找到犯人的话,找到那混帐犯人的话,就将他打飞,连我的份……”
    然后理津闭上了眼睛,那眼睛再也不会张开了。仿佛就在等着这一刻一般,周围开始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声音。因为一楼被炸的影响,建筑物全体开始崩塌了。真九郎一边淋着降下来的混凝土碎片,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自己该怎么做。好像是为了打扰他的思绪,传来了死神的声音。
    “……真是的,弗朗克那混帐!把我都卷进去了!”
    斩岛切彦切断了坏得差不多的百叶gate出现了。似乎是被刚才的[屏蔽]气浪冲到外面去了,衣服被尘土弄脏了。她的右手还是握着日本刀。
    切彦发现了无言地站着的真九郎,看到了在他身边理津的尸体,突然无力地垂下了肩膀。“什么嘛,已经死掉了啊……”好像小孩一样别扭地嘟囔着,将脚边的瓦砾踢开,把刀扛在了肩上。
    “目标虽然死了,但你还是平安无事的。那就继续吧,【崩月】和【斩岛】的决斗在里世界的历史里也是难得……”
    “来帮忙。”
    “……哈?”
    真九郎对不明所以的切彦说道。
    “这建筑物已经很危险了,要让剩下的人去避难,来帮忙。”
    “帮忙……我?”
    “没错。”
    “喂喂……”
    切彦笑了出来,笑着对认真的真九郎说道。
    “你别开玩……”
    “乱开玩笑的是你!”
    真九郎的右手抓住切彦的衣领。笑容从切彦的脸上消失是因为这动作超过了她自己的预测吗。真九郎将切彦拉近,隔着鼻子都快碰上了的距离瞪着她。
    “你有这么强的能力就不要杀无抵抗的病人!给我多想想啊!”
    “啰嗦!我是[屏蔽]啊!”
    “那么就好好选择工作!”
    “我没有被你这家伙指责的……”
    “稍微思考下啊!就算能力是一流的,但你的头脑是三流的!”
    “……我是三流?”
    “你做的事不是和那些杀人狂一样的吗!”
    “我……”
    “要思考!在好好思考后再行动!”
    “……你这家伙、这、可恶……”
    “你现在该做的是什么?和我一决胜负?这种事以后随时都能做!我随时都能当你的对手!所以现在来帮忙!”
    “……”
    “来帮忙,斩岛切彦!”



    店里的罐装咖啡有冰的和热的两种。真九郎烦恼了一会后,决定买两罐热咖啡。在向柜台的中年女性付钱的时候,被她一个劲地[屏蔽]:“呐,我说你啊,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好像什么[屏蔽]一样的很大的声音。是从那边的医院那里传来的,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救护车和消防车都来了很多啊。”“应该是瓦斯[屏蔽]吧。”真九郎随便回答了一下就从店里出去了。切彦在店附近的红邮筒那里蹲下来盘腿坐着。真九郎走进那里,将罐装咖啡递给她,切彦虽然露出“……是热的啊”这样厌恶的表情,但还是接受了。

    响着警报声的救护车和消防车气势十足地从两人面前的道路通过。这是第几辆了呢,警车还一辆都没有通过,还是那么怠慢吗。这里是西里综合医院附近的小商店,真九郎和切彦在休息中。真九郎一边打开罐装咖啡,一边眺望着医院的情形。虽然扬起了细小的烟,但并没有到达火灾的程度,急救队员应该在现场忙得团团转的。真九郎和切彦该做的都做了,让建筑物里剩下的病人和职员全体到外面避难。电梯不能用,楼梯也崩塌了,不过真九郎和切彦并没有把这困难当作一回事,打算或者切断挡路的瓦砾创造出道路,达成了目的。建筑物倒塌了一半是在那几分后的事情,两人混在那冲击中离开了现场。

    又一辆救护车从眼前的道路通过。因为场所问题,还担心来要花更多的时间,却没想到意外地快。说不定是因为预想到最糟糕的事态,林倩心事先做好了安排。按着情况的话,在日落之前应该能处理完的吧。虽然将包括理津在内的所有尸体都弃之不理,但是在那个场合优先生者的自己判断是没错的,真九郎是这样认为的。如果做错了的话,那么总有一天会受到报应的吧。微风吹来,摇晃着真九郎的头发。真九郎来到这里后第一次感到风很舒服,像是在慰劳满是汗水和灰尘的身体一般温柔的风。将视线朝下看,看到切彦在手掌上翻滚着罐装咖啡,右手依旧握着日本刀。喝了一口罐装咖啡,感受着传达到胃部的那热量,真九郎说道。
    “我有些话想问题,可以吗?”
    真九郎对无言地看着这边的切彦继续说道。
    “那天回来的时候为什么给了我警告的伤?”
    “那天?……啊啊,那个啊。”
    切彦一边用单手灵巧地打开罐装咖啡,一边回答道。
    “因为我在游戏中心欠了你一份情,欠人情不清算掉的话会觉得不爽的。所以,这次的事就算你逃掉了我也是不会追杀的。”
    说可以逃跑的切彦的话,并不是仅仅是在挑衅的吗。能够无差别地杀人的无情,不管再怎么小的事都认为是人情的正直,还有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听从了真九郎的话,帮助病人和职员避难的通情达理。真是搞不明白的孩子啊,真九郎这样认为。
    “你刚才说了吧?随时都可以做我对手。”
    “说了。”
    “那么现在也可以把。”
    真九郎右腕的角早已经消失了。伤口很痛,体力也接近极限了。现在在这里向切彦挑战的话,一瞬间就会被[屏蔽]的吧。切彦拿着罐装咖啡给无言地真九郎看。在那嘴角的是好战的笑容。
    “喝完这个后就开始,要[屏蔽]你的哦,要把你那脑袋砍下来的。”
    切彦拿着罐装咖啡猛喝了一口。于是——
    “……好烫。”
    似乎就算拿着刀也无法改变猫舌。切彦虚弱地皱着眉,用手捂住嘴。因为那举止出奇地可爱,真九郎不觉笑了出来。就算注意到切彦怨恨地看着这边,笑容也还是没有消失。切彦小声嘟囔着“烦死了,可恶”,然后喝了一口咖啡后,将罐子放在脚边站了起来。
    “……你真是奇怪的家伙啊,该说觉得不舒服还是觉得扫兴呢,总之就是很奇怪。和我听说的【崩月】的战鬼大不相同。”
    “可能是吧。”
    将真九郎的笑容看作是变成无力的东西,切彦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也罢”。
    “乐趣就留到以后再说……”
    切彦环视着周围,在发现垃圾箱后就将日本刀随意地插了进去。虽然擅长使用刃物,但是对物品是没有执着的吧。瞬间,就好像切换到节能了一般,切彦的气魄消失了。被风吹得浑身发抖,用围巾遮住嘴角,带着发困的眼神将两手插到口袋中。
    “……今天累了。”
    切彦蜷缩着后背,吸着鼻涕。
    “……那么有缘再见。”
    真九郎对准备走掉的切彦说道。
    “谢谢,切彦妹妹。”
    她是加害者的一伙,其实本来是不应该道谢的,但是真九郎不知不觉地说了。被做了那样的事,却还是无法对她产生憎恨。这也是斩岛切彦的可怕之处吗。切彦相当吃惊地凝视着真九郎的眼睛,过了一会笑了。那是符合她年龄的少女的笑容。
    “……你又这样叫我了啊。”
    她用手指指着真九郎。
    “由-啊-奈斯盖。”
    然后【断头台】斩岛切彦向着和医院相反的方向离去了。真九郎再度眺望着医院的情形,上升着的细烟。看着那仿佛是被天空吸走了一般消失的白线,真九郎想道,理津的魂魄在哪里呢。有去到那边的世界了吗,有见到家人了吗。完全没有回味的空闲,真九郎的电话响了。对方是——
    “红先生,辛苦了。我是露茜·梅伊。”

    第六章 和你一起

    市中心的高级宾馆。在位于其四层的咖啡店,店员用可疑的目光看着进入店内的真九郎,原因是那险恶的表情吧。来这之前可是因此两次受到[屏蔽]的职务盘问的,店员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但是真九郎无视店员“这位客人……”的制止,往店里走去。古典风格的桌子和椅子齐备的店内,安静地在谈笑的客人们看到真九郎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但真九郎对此并不在意,现在怎样都无所谓。目标是店里最里面的席位,在那里有着带着笑容挥着手的露茜的身姿。
    “真是不好意思,在你疲累的时候把你叫出来。”
    真九郎没有将视线看向她就在她正面的席位就座了,稍做了下深呼吸。接到露茜电话的真九郎马上就向这里赶来了。因为受伤和疲劳,肉体在要求休息,但心情不允许。来记录点菜的店员一边厌恶地看着真九郎,一边将放有水的玻璃杯放下。可能是被他们警戒自己会不会在店里大闹起来吧。
    “红先生,要点什么呢?这家店的樱桃派很好吃的哦。”
    “不用了。”
    “不要这么说嘛。这是我请客,之前向红先生借过钱的嘛。”
    露茜向店员点了两人份的红茶和樱桃派。看着店员从桌边离开后,真九郎开始说话了。
    “究竟有什么事?事到如今……”
    “恭喜你了。”
    “诶?”
    “你合格了哦,红真九郎先生。”
    露茜用事务性的口吻对讶然的真九郎说道。
    “弗朗克·布兰卡死了。虽然不是你直接下手的,不过这样也可以算作合格了吧。作为人事部的人,我是这样判断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志具原理津小姐的委托和你的测试,能两个一起进行真是Lucky啊,就是这么一回事。”
    “该不会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
    “啊,不是的。只是顺着切彦君的暴走而已,途中真的有些心惊胆跳。切彦君虽然杀人技术超群,但老实说是个笨蛋吧?如果志具原理津、弗朗克和红先生全都因此死了的话,那我们公司那真是损失惨重了,不过还好那笨蛋一时兴起放过了红先生,总算是回避了最糟糕的事态。像这种该怎么说呢?就算跌倒了也不会随便起来?一石二鸟?不管是什么都无所谓啦……”
    店员拿着红茶和樱桃派出现,放到了两人的面前。露茜将红茶的杯子拿在手里喝了一口后说道。
    “总之你合格了。我们公司将把你当作【大脚】弗朗克·布兰卡以上的人材来签订契约。”
    露茜从大衣的口袋中取出折叠好的纸,将其在桌上摊开。那是和恶宇商会的契约书。
    “好了,在这里签名吧。”
    真九郎没有动。
    “啊,没有笔是吧?请稍等一下。唔……”
    真九郎用低沉的声音对在口袋里翻找的露茜说道。
    “……你以为死了多少人啊?”
    “诶,说什么呢?”
    “……你以为这次的事死了多少人啊?”
    “哈?”
    “你以为死了多少人啊!”
    店内的视线集中到发出粗暴声音的真九郎身上。真九郎会接受露茜的传唤是因为他有无论如何都要说出来才行的话。作为目睹了那惨状的人,是不能不对恶宇商会说些什么的。露茜向露出严峻表情的店员表示歉意,然后往红茶里加了颗砂糖,用汤匙搅拌了一下后,泰然地说道。
    “那么,红先生。死了多少人?”
    “你……”
    “当然牺牲是越小越好了。不过,这个嘛,作为我们公司来说,实行委托是最优先的。对于伴随的牺牲大小基本不怎么关心。”
    不分善恶,只是当作生意来做工作的组织。不掺杂情感,既杀了无数人,又救了无数人的组织。这就是恶宇商会。真九郎不想对此加以指责,这样的组织对世界来说是必要的吧。但是从根本上无法和自己相容,绝对无法理解。自己只明白这点。
    “我不打算加入恶宇商会。”
    “请不要这么急,红先生。慢慢谈……”
    “不用了。”
    “好好,冷静点。比方说,那个,不想知道吗?”
    “什么?”
    “国际机场[屏蔽]事件。那个恐怖事件的犯人是谁,你不想知道吗?”
    “……你知道些什么吗!”
    真九郎在桌上挺出身子向她逼近,但露茜只是平静地微笑着。她一边用叉子切弄着樱桃派,一边说道。
    “果然是想知道关于犯人的事啊。因为他是毁了你和理津小姐、还有其他众多人的人生的罪魁祸首嘛。”
    “你该不会说是恶宇商会的人吧……”
    “不是的。但是有得到情报,如果你和我们公司签订契约的话,就全部告诉你。”
    “……还有在这里从你口中问出来这一方法。”
    “用[屏蔽]吗?”
    吧唧吧唧地嚼着樱桃派的露茜笑着说道。她是明白真九郎是做不到这样的事吧。现在疲惫不堪的真九郎是不可能将力量是未知数的露茜作为对手的。
    “红先生,请好好想想。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愉快的事,不过你通过这次的事学习到了不少吧?”
    “学习?”
    “就是所谓的社会学习哦。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的事,还是做不到,多少了解了吧。个人的极限。”
    “那是……”
    “这几天的事完全就是毫无意义,只是想早日忘却。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那么就请尽管从这里离开。但是如果有一点、有那么一点点认为是成长的食粮的话,是这样觉得的话,那么就请和我们公司签订契约。你有必须要学习的东西,我们公司则可以为你提供。”
    “……这是诡辩。”
    “我只是在说如果加入我们公司的话就会有很多像这次一样的经验。”
    露茜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将樱桃派送入口中。
    “刚才你是介意死者的数目吧,不过那说不定会因你的不同而得救。当然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但是未来是未定的。如果你能从现在开始锻炼本领的话,那么今后,就算再碰上像这次的事情,也能做到不出现一名死者就解决掉的吧。你有才能,我是很擅长看穿他人才能的。你会成长的,还能够成长的。但是按现在的你的做法是无法做得比现在更好的。你会一直保持现在这样,到时候如果又碰上和这次一样事情的话,又会死很多人的吧。但是在我们公司工作的话,你会有所改变的。”
    露茜的声音成为缓缓的流动震响真九郎的耳朵。露茜的话语继续向想不出反驳语句的真九郎灌输着。
    “红先生,请仔细考虑一下。这次的事让你觉得非常不愉快,那么接下来怎么做?回到家里,治疗好身体,然后去学校,去学习,接着继续等待工作的到来?追踪内衣小偷,抓捕涂鸦的犯人,就是像这样的工作?这次的事就当作‘啊啊,以前和这样的事情扯上过关系的啊’这样的回忆结束?这样就没意义了吧?不把这次的事当作教训的话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以此为契机,你能够有所改变的,能够改变的。红先生,你是能够改变的,能比现在有更高的成就。这样的话,你另外一个愿望也能够实现的。”
    “……另一个愿望?”
    “就是那犯人。我们会为你介绍向犯人复仇所必要的情报和人材,能够替你家人报仇的哦。”
    复仇。真九郎没有考虑过对犯人的复仇。但那是因为不知道犯人是谁,究竟为了什么才做出那样的事的。是因为就算想憎恶、就算想怨恨,可是情报太过稀少了。但是如果知道那个了的话,知道了的话,该怎么做呢。不认为自己能够保持平静。
    “来吧,红先生,在契约书上签名吧。”
    露茜笑嘻嘻地将笔递了过来,将那沾满了如同血一般的红色墨水笔。
    “我们公司能够成为你的力量,也请你成为我们公司的力量。”
    像是被露茜的声音所引诱,真九郎握住了笔。头很沉重,太累了。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已经搞不懂了。连自己接下去要怎么做都不知道了。从八[屏蔽]的那个时候开始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呢,八[屏蔽]的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呢,是什么不正常了呢,为什么不正常了呢,究竟是是谁破坏的呢。

    和恶宇商会签约,这也好。真九郎想知道犯人是谁,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如果能得到这情报的话,就算只有这个,那也有签约的价值。饮下这杯毒药,自己能够前进。真九郎将笔尖放到契约书上。
    “这是谎言。”
    传来的是年幼的声音。在真九郎和露茜两人视线所向之处的是一名少女,是九凤院紫。紫和平时一样穿着短裤,将手插在腰间,盯视着这边。
    “你怎么找到这里……”
    “这等会再说。”
    紫拒绝了真九郎的疑问,然后坐到哑然的真九郎膝上。真九郎能感觉到,舒服的重量,柔软的感触,体温,让人安心的气味。没错,是九凤院紫,不是梦。
    “那么可以继续往下说了,我也会听着的。”
    对于突然出现并以目中无人的态度参加进来的紫,露茜也变得仓皇失措了。这对露茜来说是预想外的进展吧。
    “……红先生,这孩子是你的相识吗?”
    “哈,这个嘛……”
    “为什么叫到这里来?”
    “呃,不是我叫的……”
    “别管了,快继续说,你这个女骗子!”
    紫将两手在胸前交叉,显示出彻底抗战的态度。仿佛是在对待任性的孩子一般,露茜带着笑容说道。
    “这位小妹妹,为什么说我是女骗子呢?”
    “因为是骗子。”
    紫发现了桌上的樱桃派和红茶,仰头看着真九郎的脸询问“可以吃吗?”。看到真九郎点头后,小手便拿起叉子开始切弄樱桃派了。
    “我耳朵很好,从刚才就在听这里的对话。虽然是想等到你们谈完,但由于实在太过蠢了,就这样出来了。”
    “什么太蠢了?”
    盯着带着笑容的露茜,紫将嘴里的樱桃派咽下去后说道。
    “什么更高的成就,什么改变,什么经验,这些难懂的东西我不懂。但是我明白你所说的,明白你所说的全是谎言。”
    “不是谎言。”
    “这也是谎言,你没有为真九郎考虑。这种是叫作……”
    紫将叉子放在桌上,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本小书,那是孩童用的词典。她将那个翻开,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
    “有了,是这个。你说的话是『假仁假义』。”
    “……哈?”
    “不知道吗?真九郎,有劳了。”
     将词典递给真九郎后,紫又开始吃樱桃派了。
    真九郎发出声音朗读紫指明的部分。
    “这个,意思是……『表面上搞得好像是为了对方着想,其实是在图谋自己的利益』。”
    真九郎一边读着一边表示理解,原本沉重的头现在变得轻盈了,感到非常舒畅。就好像漂浮在脑袋中的浓雾被清爽的风给一扫而空一般。这都是多亏了紫吗。
    “……是个相当聪明的小妹妹啊。”
    虽然笑容僵硬住了,但是露茜并没有慌张。她拿起红茶的杯子,缓缓地喝了一口后静静地吐了口气。
    “但是小妹妹,你……”
    “我有问题问你。”
    紫用叉子指着露茜的脸。
    “你是在哪出生的?”
    “美国的佛罗里达州。”
    “说谎,年纪是几岁?”
    “二十四岁。”
    “说谎,你的名字是?”
    “露茜·梅伊。”
    “这也是在说谎,你说的尽是谎言啊,该不会你看上去是女的这也是一个谎言吧。”
    现在笑容完全从露茜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浮现出明显的动摇。紫不靠道理,不靠理论,只是凭直觉而看破露茜的虚伪的。作为恶宇商会的人事部人员与大量的人有过接触的露茜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孩子吧。真九郎也能感到与紫为敌的恐怖。这孩子能靠直觉领悟真实,诳骗是不起作用的。似乎总算察觉到紫不是普通的孩子,露茜从外衣取出了厚厚的皮革笔记本啪啦啪啦地翻着,她的表情因为惊愕而变形了。
    “……表御三家吗,原来如此。这真是调查不足啊,没想到从【铁腕】那件事后和红先生变得如此关系亲密了啊。”
    “才不只是关系亲密!我和真九郎是相思相爱的……”
    不想连恶宇商会都造成误会,真九郎捂住了紫的嘴。虽然紫很不满地看着这边,但是看到真九郎的表情是非常认真的,就马上变得安分了。抱歉,真九郎在心中向紫道歉。但是这件事是和紫无关的。这是纠纷处理家真九郎和恶宇商会人事部的露茜·梅伊两人的商谈。真九郎将手从紫的嘴上拿开,一边轻轻地抚摸着那柔软的脸颊,一边向露茜[屏蔽]。
    “我想确认一下,刚才所说的知道犯人是谁也是骗人的吗?”
    “那件事是……”
    “究竟如何?”
    “……唔,算是在调查中吧。”
    “这句话是真的。”
    露茜憎恶地瞪了一眼泰然插嘴的紫,不过似乎是认为还有胜算,就继续往下说了。
    “红先生。确实,我所说的并不全是真实的。就如这孩子所说的,也混杂着虚假,这我承认。但是只要你能所属我们公司的话……”
    “恕我拒绝。”
    毫不勉强地,真九郎自然地这样回答了出来。明白现在的自己惊人地[屏蔽]。真九郎看了下天花板,吐了口气,然后将视线转回到露茜身上。
    “虽然不知道今后会变得怎么样,但是我会用我自己的做法前进的。”
    “和我一起啊。”
    坐在膝盖上的紫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加了这么一句。虽然又被露茜瞪了一眼,但紫对此毫不在意,用餐巾擦拭了嘴巴周围后,从真九郎的膝上跳了下来。
    “谈话结束了。那么走吧,真九郎。”
    紫快步走去。真九郎也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朝露茜轻轻地点头致意。
    “让我学到了不少。”
    “哦哦,是这样吗。”
    露茜看上去很懊悔地歪着嘴,用手摇晃着放有红茶的杯子。
    “还以为就要能入手【崩月】的战鬼了……如果成功的话就能制作和【崩月】的关系,却因为那傲慢的臭小鬼而全部泡汤了。”
    原来是这样的企图吗……也就是说有会给崩月家添麻烦的可能性啊。果然自己还太天真,经验还太浅,警戒心还太过薄弱,真九郎这样自戒到。
    “红先生,这是我的忠告。早点和那臭小鬼断绝关系比较好。”
    露茜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那是侮辱他人的笑容,是侮辱紫的笑容。
    “你知道那臭小鬼是从哪来的吗?你知道那臭小鬼的本质吗?表御三家的女儿不过是幌子,其实就是个垃圾,像那种玩意。那个臭小鬼啊,是培养[屏蔽]的淫乱女人的里之……”
    “闭嘴。”
    真九郎没有表情。那是绝对不能让紫看到的脸,是不能给她看的脸。冰冷的声音从内心深处、从那很暗很暗很暗的场所爬了上来。
    “如果你再多说一句无聊的话,我就将你的舌头撕碎。”
    与真九郎的意志无关,又或者是说忠实地反应他的意志,他的右手向露茜伸去。那只手会停下来是因为露茜在笑,她非常愉快地在笑着。
    “……我的眼睛果然没有看错。”
    流淌着一丝冷汗的露茜依旧笑着说道。
    “你是有才能的!来我们公司的话,我们会将你培养成出色的『非人』的!”
    这就是恶宇商会吗。这是红真九郎绝对无法理解的组织,就此清楚地明白了。扔下一直在笑的露茜,真九郎离开了桌子。露茜好像在他背后说了些什么,不过怎样都无所谓了。没有去听的价值。恶宇商会的露茜·梅伊,再也不会见面了吧。如果会碰到的话,那个时候是敌人了吧。
    “真九郎,你在做什么!快点过来!”
    “来了来了。”
    真九郎向着在店gate口等待的紫小跑过去。为什么知道真九郎的所在呢,详细情形由在宾馆外等候的骑场告诉他了。
    “是监视卫星。”
    “……呃,那是军事用的?”
    “我是近卫队的副队长,这点权限还是有的。”
    不愧是九凤院家,一两个军事卫星是能够自由使用的吗。另外骑场还从身为部下的林倩心那接受定期报告,也就是说是知道这几天真九郎的行动。关于林倩心的死,他只是短短地说了句“殉职也是那家伙的夙愿吧”。非常淡漠,不过能从中感受到专业的冷静透彻。近卫队的副队长是负责九凤院家警备的最高层地位,作为责任者的觉悟是真九郎所无法想象的吧。真九郎为前几天的失礼向骑场道歉,他微微笑道。
    “认真对待事情的话,感情是很难制御住的。”
    这是宽宏大量地对待不成熟的年轻人的态度。感受到气量的不同的真九郎低下了头。
    “非常惭愧。我……”
    “你们两个!难懂的话就到此为止了!”
    在旁边听着的紫生气地中断了对话。大人的对话对小孩来说只会觉得无聊而已。
    “骑场!我要和真九郎去散步,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跟过来,明白了吗?”
    紫对默默行礼的骑场转过身去,然后开始走去。散步?为什么做这样的……紫转头看向疑惑的真九郎,着急地说道。
    “真九郎!”
    “来了来了。”
    因为从气氛上感觉跟上去比较好,真九郎就与紫并排走着。已经进入傍晚的繁华街,看着集合在酒馆前的学生们、在快餐店gate口碰头的情侣们,真九郎配合着紫的步调缓缓地前进。总算结束了,这几天实在是没什么好事啊。被切、被丢落、被打、被踩,全身破破烂烂了。能像现在这样活着也算是个小小的奇迹,而让这个奇迹产生的人就在真九郎的身边。看了看紫的样子,她一直朝前无言地走着。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都没说。要求散步还以为是有什么话要说,但却是如此地安静。……说起来还没有好好地道歉啊,真九郎决定在这里道歉。在这之前首先要感谢。
    “刚才帮大忙了,谢谢。”
    “就因为不重视我你才差点被那女人欺骗的。”
    “……是啊。”
    说不定是这样的,这几天的事可能都是伤害了这孩子的惩罚,现在是这样觉得的。真九郎抬高了视线,看着那因为街上的灯光而看不见星星的黑暗夜空。神在的吗,有好好地看着地上的吗。
    “真九郎,工作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嗯,算是解决了。没问题的,星期天一定会去的。”
    “……嗯。”
    紫点了点头,接着好像在迷惘着什么一般咬紧嘴唇,过了一会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真九郎。”
    “嗯?”
    “今天真冷啊。”
    虽然这寒冷对真九郎来说是不在乎的,但对年幼的孩子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是回到骑场那边,还是选个差不多的店进去呢。紫接着对思考着的真九郎说道。
    “我很冷。”
    “这样啊。那么,去那边的团子店……”
    紫停下了脚步。看到她这样,真九郎也停下了脚步。紫一动不动地仰视着真九郎的脸重复着。
    “我很冷。”
    这就是要说的全部,除此之外紫不多说一句。紫现在想要什么呢,真九郎正确地察觉到了,虽然不明白理由,人生也有这样的时候的。真九郎将手穿过紫的腋下,将她轻轻地抱了起来。好像是等不及了一半,紫将头搭在真九郎的肩上,用两手围住他的脖子。小小的手紧紧地握住真九郎的衣服。

    “对不起,紫。”
    真九郎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说出了想说的话。
    “是我不好。全部都是我的错。我道歉。对不起。”
    紫没有做出任何回答。感到有些担心的真九郎看了看她的脸,发现她的眼睛被泪水润湿了。紫断断续续地说道,很害怕,一直很害怕。因为真九郎打破了约定而受到打击。于是火大了,很生气。所以第二天无视了来到学校的真九郎,但是马上就后悔了。打破约定是不对,但是任性妄为的自己也有不对吧。所以过后一天就想要道歉了,想向真九郎道歉,可是真九郎没有来,虽然一直在校gate前等,但是却没有来。真九郎也不在五月雨庄的房间里,没有回来。紫打了个寒颤。以为真九郎消失了,以为因为自己的任性妄为,真九郎生气了,对紫感到厌烦了,所以消失了。

    于是今天紫带着祈祷的心情打了电话,结果打通了。对真九郎的拯救的电话对紫来说也是同样的吗。紫吸着鼻子,抽泣地说着。
    “……寂、寂寞……死了……我寂寞死了啊……”
    将额头抵住真九郎的肩膀,紫仿佛冲破堤坝一般大声的哭了出来。真九郎温柔地抚摸着那小小的后背。世上有觉得哭泣的孩子很烦的人,有认为孩子的哭声是烦扰的人,真九郎是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的。真九郎对率直地表达出感情的孩子、对孩子的眼泪感到疼爱。
    “……真九郎,已经哪里都不去了吗?”
    “不去了。”
    “……会一直和我在一起的吗?”
    “会在一起了。喏,鼻涕流出来了啊。”
    真九郎从口袋中取出手纸为紫擦鼻子,然后为了躲避寒风而背靠着电影院前的柱子。虽然有用奇异的目光看向这边的人,但有什么好介意的,怎样都无所谓。

    九凤院紫需要红真九郎,红真九郎需要九凤院紫。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现在这样心情会觉得平静是真的,这份感情是真实的,那么就不要去想多余的事。浸湿了肩膀的紫的泪水,颤抖的小小身体,传入心中的声音。感受着这些的真九郎突然想起暗绘所说的话。一个就好了,要有个答案。只要有那个的话,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够跨越的。对真九郎来说的答案,那就是这孩子吧。没这回事吗……真九郎苦笑着,不过只有一件事是明显的。死者所去的地方,在那边的世界有家人,有父亲、母亲和姐姐。但是紫、这孩子只在这里有。所以自己应该还不能去那边,真九郎这样认为。

    第七章 约定

    时隔数日的学校。在放学后,真九郎呆在新闻部的活动室中不出来。要说旷课有什么困扰话,那自然是跟不上课程这点了。对于只有每回保持在平均分程度的学力的真九郎来说,是相当严重的问题。所以就去拜托了青梅竹马的高才生。真九郎将自己的笔记本和从银子那借来的笔记本在活动室的书桌上摊开,使劲地抄写。其实本来是想借回去的,却被告知“那么就收费”,没有办法只好在活动室做了。为什么在活动室就免费了呢,实在是不清楚。拿着自动铅笔的真九郎的右手略微有些麻痹,身体也到处都痛,不过靠忍耐了。因为昨天睡了一天,身体状态多少恢复了。虽然环吵着“真无聊,真无聊,不合我一起玩的话,那我就和你一起睡哦”,但不可思议地还是得到了休息。不禁觉得五月雨庄对自己来说说不定正渐渐地成为舒心的场所。

    因为右手的麻痹越来越厉害了,真九郎暂停了动作,看着银子的笔记本。看别人的笔记本就好像在窥视其思考一般有趣。银子不愧是有着学年十名内成绩的人,她的笔记无论是重点的归纳法,还是字体的漂亮,都和真九郎不是一个级别的。头脑中也一定是像这样好好地整理好的吧。偷看向银子那边,发现她和平时一样在与笔记本电脑对视中,室内响着轻快地敲打着键盘的声音。无论是真九郎受伤了还是没去学校,银子都没有去深究那理由。真九郎也不知道银子是和怎样的对象进行情报买卖,但他认为这样就好。现在和什么都会告诉彼此的以前已经不同了,各自有了不可侵犯的领域,应该为成为了大人而感到高兴吗。还是应该为已经不再是孩子而感到悲伤呢。虽然没有说出详情,但真九郎还是为擅自使用她的名字一事而向银子道歉了。银子简短地回答了句“是吗”,然后无所谓地说道:
    “反正你已经欠我够多了,事到如今再增加一点也是无所谓的。请要长命百岁全部偿还哦。”
    长命百岁是没法保证,不过真九郎是打算将所欠的都好好偿还掉的。如果今后有那样的机会就好了。有着舒适暖气的室内空气引起了人的睡意,就在真九郎忍住想打哈欠的冲动,重新往笔记本上抄写的时候,有人来敲活动室的gate了。这里难得有人来的,虽然感到很惊讶,银子还是回道“请进”。
    “打扰了。”
    伴随着清爽的声音gate被打开了,出现的是崩月夕乃。
    “夕乃姐……”
    “原来是在这里啊,真九郎。害我到处找你。”
    夕乃先是对着真九郎微笑,然后环视了下活动室内。
    “虽然是第一次来,真不错啊,这里……感觉像秘密的小房间。”
    “这么狭小真是对不住了啊。”
    这样说道的是房间的主人银子。就算是冷淡的银子,夕乃也是带着笑容打招呼的。
    “啊呀,村上同学,好久不见。”
    “你好。”
    “真不好意思啊,我家的真九郎好像总是承蒙您照顾了。”
    “……我家的?”
    “没错,我家的真九郎。”
    看着嫣然一笑的夕乃,银子很不愉快地眯起了眼睛。是在对什么发火呢……真九郎搞不太清楚,不过还是决定先问下夕乃来访的理由。虽然自己对夕乃说过这个活动室的,不过她还是第一次来。
    “事情啊,唔,在这里说有点那个,到走廊……”
    “没关系的,崩月学姐,请在这里说吧。”
    银子迅速地转过身去,再次将精神集中到笔记本电脑上。键盘的敲打方式略微有些粗暴是对自己的地盘被夕乃扰乱的愤怒表现吗。
    “那么,到这里来。”
    夕乃拉着真九郎的手移动到活动室的角落。她将脸贴近真九郎,低声私语道。
    “那个,其实啊,那件事不行了……”
    “那件事?”
    “明天的那件。”
    “啊啊……”
    为说起来好像很有内涵,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授课参观那事啊。问了下理由,好像是因为夕乃要作为法泉的代理去参加里世界的聚会。【崩月】虽然从权利斗争中脱身了,但也并不是将全部的关系都切断了。真九郎虽然不清楚详情,不过崩月家的人偶尔也会出席这样的[屏蔽]。
    “[屏蔽]不能去该不会是身体状况不好吧?”
    “是约会。”
    老当益壮的崩月法泉偕同交际中的女性在进行温泉旅行。优先恋爱事情还真是像[屏蔽]的风格啊,真九郎这样认为到。
    “真是对不起了,真九郎……”
    夕乃衷心地非常遗憾地在表达歉意。
    “用不着在意的,本来就是我硬要拜托你的。”
    “不过真九郎非常期待和我的夫妇角色吧?”
    “唔,也没那么……”
    “非常期待的吧?”
    “……啊,是的,当然了。”
    “我也非常期待的,但是却……”
    小声嘟囔着爷爷这笨蛋,轻轻地吐了口气后,夕乃重整了心境。然后一动不动地盯着真九郎的眼睛。
    “呐,真九郎。那件事其二怎么样了?”
    “其二?……哦哦”
    该怎么说呢。真九郎思考了一会,挠着脑袋回答道。
    “算是平手吧。”
    西里综合医院的事件,媒体好像也为大量杀人和倒塌事故的区分而伤透了脑筋。与事件的规模相反,报道则是非常少。应该是九凤院家的力量在起作用吧,病人的家属说不定也是如此希望的。关于和斩岛切彦了解的方式,真九郎认为那样就好了,决定就这样认为。
    “平手……”
    夕乃用手托住脸颊,烦恼地低语着“唔——”。
    “真九郎如果赢了的话,我就为你那样的事,如果输了的话,就为你做这样的话,我认真地思考过的……只好保留了。”
    虽然有着在意究竟具体是什么,不过真九郎决定不追问了。夕乃堆真九郎说道“下次有机会一定请来找我哦”,然后打开了活动室的gate,接着朝银子静静地行了一礼。
    “村上同学再见,打扰了。”
    “客气。”
    “今后也请和我家的真九郎好好相处。”
    “我们是长久交往的。”
    “我和真九郎是很深的交往的。”
    “是吗?”
    “是的。”
    两人仅仅对视了数秒就结束了对话。夕乃离去,将活动室的gate关上。银子叹着气对又开始往笔记本上抄写的真九郎说道。
    “崩月学姐和长相不符,很好战啊……”
    “是吗?夕乃姐很柔和的吧。”
    “……迟钝的你是不明白的吧。另外刚才的是什么?”
    “刚才的?”
    “明天、那件事、夫妇角色什么的那个,是什么?”
    明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却似乎在仔细地听。
    “呃,和银子没关……”
    “给我说。”
    被狠狠地瞪着。真九郎老老实实地坦白后,银子眯起眼睛说道“原来如此啊”。
    “真好啊,真开心啊,太好了啊。和漂亮的学姐和可爱的小孩都关系融洽。”
    “这并没什么……”
    “那么那个授课参观是明天?”
    “是这样没错……”
    “那我去吧。”
    “诶?”
    “我代替崩月学姐去。”
    “……你吗?”
    “有意见?”
    又被她瞪住了,真九郎赶忙摇了摇头。算了,这也好,比起一个人去要安心多了吧。次日的星期天,早起的真九郎将西装从壁橱的深处拉了出来,很难得地穿上了。开始一个人生活的时候,因为认为可能会有什么必要,就买了。做梦也没想到第一次穿会是在小学的授课参观上。如果被暗绘和环看见的话肯定会被取笑的,所以真九郎早早地离开了五月雨庄。一边确认和银子碰头的时间一边走着,这时从道路上传来喇叭声。转过头去进入视野的是漆黑的流线型,那是不存在于任何目录中的特别订制的车。驾驶座的窗户降了下来,含着香烟的世界数一数二的纠纷处理家目中无人地微笑着。
    “哟,真九郎。”
    “……红香小姐。”
    “乘上来,我送你一程。”
    真九郎打开助手席的gate,从那里上了车。在真九郎告知目的地后,红香轻踩油gate,仿佛要在道路下留下轮胎印一般急速发动。毫不在意限制速度在加速,车子在道路上猛冲。虽然被白摩托盯上了,但红香哼着小曲进行着变速操作,将油gate踩得更深了。真九郎看了看后方,已经不见白摩托的影子了。虽然真九郎上回乘的时候也没有在意,不过是相当粗暴地驾驶啊。
    “……为了慎重起见我想问一下,红香小姐你有驾照吗?”
    “那种玩意啊,驾驶十年的话就不用了。”
    对于这认真地如此坚信的口吻,真九郎选择了不做评价。这样的傲慢能被允许的人是世上少有的。红香去驾校上课并接受考试的样子,真九郎是无法想像的。
    “真九郎,和紫相处的好吗?”
    “……还算好。”
    “还算好?”
    是觉得真九郎微妙的反应很有趣吗,红香大声地笑了,依旧是个豪快的人啊。因为不太想提及和紫的事,真九郎转变了话题。
    “有段时间没见了,是因为工作吗?”
    “算是吧。东南亚的脏器走私组织、法国的吃人姐妹、恶[屏蔽]团的btLOLI控和尚等等,追捕了各种各样的。还被委托了好莱坞的切首事件。”
    “……啊,报纸上看到过。”
    那是大牌制作人和十数人的保镖全在自宅被切断脑袋的Killings。加上因为手法华丽,是至今还在持续报道的有名事件。
    “顺便说下那犯人是恶宇商会的[屏蔽],是被叫做【断头台】的家伙。”
    诶,差点就要发出声音来了,真九郎慌忙闭上了嘴。是切彦妹妹干的吗……确实以她的能力的话,是能够轻易地做到这些的吧。
    “已经查到现在似乎是在日本了,但恶宇商会防得很严实。接下来就完全没辙了,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知道。”
    妨碍了红香的工作会很难受,但还是决定在这里装糊涂,真九郎并不讨厌切彦这名少女。红香觉得很可疑地注视着真九郎的侧脸,不过还是笑道“算了”。
    “老实说我也不怎么起劲的。”
    红香快速地进行变速操作,接着使劲踩住油gate,车子的速度加得更快了。然后红香告诉了真九郎,那没有被媒体报道的内幕。被杀的大牌制作人表面是个慈善家,但是背后却运营着从贫困层买取小孩然后作为「玩具」卖给有钱人的组织。是个十足的恶档啊,红香说道。
    只要是工作的话,不管是怎样的恶人都会杀,不管是怎样的病人都会杀,这就是恶宇商会。

    真九郎一瞬迷惘是不是该将这次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并征求红香的意见,不过还是放弃了。无论是与恶宇商会的诀别,还是理津的死,都由自己独自来承受吧。只要继续这工作的话,今后一定要承担各种各样的事的,说不定自己会不知不觉地坏掉。现在已经有什么地方坏掉了吧,大概是坏掉了。尽管如此看上去还是个正常人,能够勉勉强强地活着,是因为周围有支撑自己的人。但是今后依旧能那样期待的吗,红真九郎打算让周围的人支撑自己到什么时候啊。看着流淌的风景,真九郎试着说道。
    “……我适合这边的世界吗?”
    第一次的提问,在刚成为纠纷处理家的时候也向红香问过。很害怕,因为如果被她否定的话,那就全结束了。
    “虽然事到如今,但我……”
    打算接着往下说的真九郎看了看红香,叹了口气。红香在笑着,在拼命地忍住笑意。
    “……我是在说认真的事啊。”
    “可是啊,还以为你一脸沉重的想说些什么……”
    “我……”
    “天职和合适的职业是不同的。”
    将香烟用烟灰缸灭掉,红香又叼起了一根。用ZIPPO打火机点上火,接着缓缓地将烟吐了出来。
    “在我看来,纠纷处理家是你的天职。”
    “诶?”
    “这是不对的,其实可能对你来说是合适的职业。”
    “……拜托你认真点。”
    “唔,我想说的是啊……”
    红香把手伸进座席下面,将折叠了的报纸扔给真九郎。新闻的社会版刊载着由老夫妇犯下的猎奇Killings的报道。详细地描写了那每数年移居全国各地,一直专gate瞄准幼儿来进行犯罪的事件的全部内容。在主张严厉处罚的专家的评论的下面,很小地刊载着犯人的逮捕是由民间人协助的。
    “那是你吧?”红香叼着香烟说道。
    “稍微变得希望能做这种事的自己吧。”
    “但是这种只是偶然……”
    “蠢蛋。”红香很干脆地断掉了真九郎的苦恼。
    “能偶然救下人来不是最棒了吗?”
    虽然是如堕五里雾中,但真九郎模模糊糊的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红香没有真九郎所追求的答案,这是理所当然的。本来就是自己的事,错的是想向别人寻求答案的真九郎自己。这里更应该感谢不轻易说出好像是答案这玩意的红香。如果说出来了的话,真九郎会一直依靠着那个的吧。星期天早上的道路很空旷,再加上红香的驾驶,真九郎比预定要早很多到达了车站前。红香对打开车gate准备下车的真九郎说道。
    “说起来,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啊,其实等会要去紫在上的小学去的。”
    “小学?”
    “是授课参观。”
    “那是什么?是日语吗?”
    看上去相当没兴趣的反应,作为有孩子的母亲来说是有很大问题的。在真九郎详细地说明后,红香“嗬”地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好像完全前所未闻一般。
    “……虽然可能是多管闲事,不过还是请你要关爱下自己的孩子。”
    红香笑了,那是敷衍的笑容?还是表示了解的笑容?抑或只是愉快而已?不成熟的真九郎是无法了解的。



    银子出现在车站前是在碰头时间的整五分前。是考虑到和真九郎的平衡吗,银子穿着休闲的套装,脚上则是高级高跟鞋。这个样子被同班同学看到的话,对村上银子的评价会稍微有些改变的吧,真九郎这样认为到。当然是往好的方面。银子对无言地注视着自己的真九郎说道。
    “感想呢?”
    “不错嘛。”
    “只有这么点?”
    “嗯。”
    虽然银子看上去对此很不满,但对真九郎来说并不是什么吃惊的事。这位真九郎生来最初的朋友虽然带着眼镜,很要强,还稍微有些可怕,但却是非常温柔可爱的女孩子。
    “我从以前就知道你是个美人。”
    在真九郎老实地告诉她后,银子稍微吃惊一下,然后微微笑道“……是吗”。
    今天……看来是心情不错。真九郎和银子一齐往小学走去。授课参观的形式会因学校而各有不同的,过去真九郎所上的小学一般是在星期六的上午进行,而紫所在的小学则是星期天的上午。作为代替,接下来的星期一当作是补假。应该去和紫的班主任打下招呼吗,在这场合下该怎么说明自己的立场呢。真九郎在思考着这样的事的时候,在旁边走着的银子说话了。
    “我要说些正经的话,可以吗?”
    “请便。”
    “和九凤院的女儿变得亲密,然后你想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你该不会真的想当金龟婿吧?”
    真九郎苦笑着回答这丝毫不带顾虑的提问。
    “你记得桃组的甲野老师吗?”
    “……干嘛突然说陈年旧事。”
    幼儿园时担任真九郎和银子所在的桃组班主任的女性,那就是甲野老师。
    “我喜欢甲野老师的,那个时候心想长大后要将她娶过来。”
    “嗬……”
    “但是现在已经连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是非常温柔的人,教了自己平假名和片假名,还在自己哭泣的时候安慰自己,就算是很无聊的话也会一直听着,真九郎真的是非常喜欢她的。但却已经几乎都不记得了,就连声音和脸的轮廓都想不起来,对真九郎来说完全是过去的人了。
    “岁月的流逝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所以九凤院家的女儿也总有一天会觉得像你这样的怎样都无所谓了?”
    “嗯嗯。”
    就像银子不会顾虑他一样,真九郎对她也是不带顾虑的。所以这是排除了修饰的言语的真九郎的真心话。虽然紫现在社会上没有多少相识,不习惯的事情也很多,但是总有一天,在不远的将来会成熟,和真九郎见面的机会也会减少的吧。最终真九郎成为了紫的过去,这样就好,真九郎是这样认为的。但是青梅竹马的少女却说真九郎的想法“太天真”了。
    “天真?哪里?”
    “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但并不是一定如此的。也会有一直保持以前的情感的情况的,也有一直记得以前被人说到的细微的一句话的情况。那会成为照亮一生的光芒的情况也是有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会有这样的事吗?”
    “有的。”
    是这样的吗,会有这样的事吗。银子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真九郎将脸转向了前方,只朝向前方。随着向着小学的校gate接近,道路上大人的身影开始增多了,目的是和真九郎他们一样的吧。有做艳丽打扮的人,也有随便地穿着日常装的人。经过校gate进入校园,两人在鞋柜换穿上拖鞋。和周围相比,明显自己们过于年轻了,真九郎稍微有些紧张。不过看到旁边的银子一副堂堂的样子,真九郎也努力让自己做到那样。

    二人上过的小学虽然不是这里,但也没有太大差别。走廊的公告板上有『正确的交通规则』、『正确的刷牙方法』等带有插图的说明,在那一旁有养着青鱼的小水槽。窗户和公告板的位置都是比高中要稍微低一点的小孩尺寸。真九郎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自己已经不是在这里的人了,稍微感到有着寂寞。因为授课参观全年级都是在同一天,校内是相当混杂。真九郎和银子一边避开站着兴致勃勃地大声闲谈的母亲们和交换着名片彼此问候的父亲们,一边在走廊上前进。通过从紫那拿到的印件确认了位置,终于找到了教室,不过已经是人山人海,教室处于满员状态了。真九郎侧视着在旁边的银子。
    “怎么办?”
    “只能进去了吧……”
    总之为了传达自己已经来了,真九郎决定突破人群向前进。但是他寻找的对象从对面跑了过来。
    “真九郎!”
    穿过家长们的脚下从教室里跑出来的紫,真九郎温柔地接住了趁势抱过来的小小的身体。
    “状态如何?”
    “只要真九郎在的话,我就总是精神十足的!”
    “那就好。”
    “这套西装很合身,很帅气啊!”
    “谢谢。”
    被真九郎抚摸着脸颊的紫幸福地笑着,那视线转向了在真九郎旁边的银子。
    “……你是谁啊?”
    “你好,小紫。”
    弯下膝盖来配合紫的视线,银子轻轻地微笑着。平常冷淡的银子其实意外地喜欢小孩。在学校绝对看不到的笑容,如果对象是小孩的话那就会直率地表露出来的。银子向紫说明自己是真九郎的老朋友,那口吻简直就好像是教育电视台的大姐姐一般,不过真九郎是很喜欢银子这面对小孩对应就自然变得柔软了的性格的。听了说明的紫表示明白了般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感谢你来了,银子!不要客气,放松就好!”
    对于紫夸张的表达方式,银子不禁微微地笑了。虽然周围的家长们在说着“那就是那个九凤院的孩子?”“有说她是小妾的孩子的传言哦”“那么,那两人也是九凤院?”等闲话,不过真九郎决定不去在意,银子和紫也都没有在意。那些都是噪音,对噪音进行反驳也是没意义的。
    “真九郎,到这边来!我要把你介绍给班上的同学!”
    “不,这不用也没关系的。”
    “绝对要!真九郎是我的……”
    拉着真九郎的手的紫突然不说话了。紧紧地盯着真九郎的脸,然后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点了点头。
    “好!真九郎,这边!”
    “诶?”
    紫将手拉去的方向不是教室,而是走廊底端的阶梯。真九郎用眼睛对银子示意“不好意思,你等我们一下吧”。然后一边看着银子挥着手表示“了解”,一边被紫拉着走上阶梯。真九郎不做抵抗是因为他确信这孩子所要做的不会是坏事。如果是找真九郎有什么事的话,那么那应该确实是很重要的事情吧。虽然这样想着,不过作为年长者真九郎还是要表示一下常识的。
    “紫,马上就要上课……”
    “真九郎要更重要!”
    必杀的台词。真九郎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紫的目的地是最上层的再上一层,推开铁gate后,马上强风就吹了过来。真九郎微微支撑着要被那风推挤过来的紫的身体,到了外面。被金属丝的栅栏包围的学校的屋顶,当然是没人在的。头上是鲜明地几乎要让眼睛生痛的蓝天。
    “那么,要怎么做?”
    “稍等一下。”
    紫选好日照好的位置,然后不知为何正座在那里,接着用手啪啪地敲着自己的膝盖。
    “好了,可以了。准备就绪了。”
    “什么?”
    “这就是叫做膝枕的玩意。”
    “……哈?”
    “你不知道吗。膝枕?”
    “不,这我是知道的,但为什么现在……”
    “真九郎很疲劳。”
    “诶?”
    “你还在在意之前和那女骗子的谈话吧?”
    “这个……”
    为什么这孩子能够马上了解的呢。真九郎挠着脑袋,将视线从紫身上移开了。恶宇商会的事,最终真九郎并不是选择了什么,只是舍弃了一个选项而已。真九郎什么都没有改变,也没有改变的迹象。在想方设法活下来之后剩下的是和平时一样的自己。今后该怎么做,什么都不知道的自己。真九郎思考着该怎么对紫说,但马上就放弃了。多余的思考,蒙混过去做什么,不想对这孩子说谎。
    “……嗯,可能正如你所说的。”
    暧昧地肯定,这暧昧是真九郎的小小的自尊。紫点头示意“果然是这样啊”,再次啪啪地敲着膝盖。
    “所以要膝枕。”
    “为什么?”
    “女人的膝枕是有治愈男人的力量的。”
    “是谁这样说的……”
    “我母亲。”
    “……”
    “我母亲是不会说谎的,所以真九郎也来试下这效果吧。”
    紫笑着敲着膝盖,催促着快来快来。也罢……真九郎对简单地接受了提案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真的是不可思议。对象是这个孩子的话,这种事是经常有的。真九郎被紫抓住手,在她的引导下将头放到那小小的膝盖上。视线自然地朝上,然后——
    “怎样,真九郎?”
    可以看到天空,像透明一般的蓝天。这种东西刚才就看到了的,但是有些不同。虽然无法说明,但是有些不同,这是怎么回事呢。头的后部感受到的柔软、体温,只有这些就能做出如此的改变的吗,就能如此让心变得平静的吗。
    “我母亲说的是在说谎吗?”
    “……不,你的母亲很厉害。”
    是爱着莲丈,生下紫,被红香当作好朋友来说的女性,一定是很厉害的。另外这孩子也很厉害,真九郎这样认为。明白自己的行动让真九郎满足了的紫一脸笑嘻嘻的。
    “真九郎。谢谢你今天来。”
    “因为约定好了……”
    “嗯,不过还是谢谢。我很开心,非常地开心啊。”
    紫的小手抚摸着真九郎的头。非常恋爱的,温柔的手法。触碰着额头的柔软的指尖传达着紫想要慰劳真九郎的心情。舒服地让人不觉想要睡觉,疲劳和烦恼都消失到不知哪去了。
    “真九郎,你知道的吗?授课参观这玩意好像每年都有的。”
    “嗯嗯,我知道的。”
    “是吗。所以其实……”
    紫一边抚摸着真九郎的头,一边看着他。
    “我明年也想要真九郎来。”
    已经说道这份上了,紫突然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她用着不像她的软弱的声音继续说着探视的话。
    “……这样的约定,不行吗?”
    真九郎闭上了眼睛。嗯嗯,约定这东西是很重要的,真的真的是很重要的,他这样认为着。只要有想要遵守的约定,只要有着那个,力量就会从心中涌上来。今后也活下去,会这样认为。为了遵守约定而活下去,会这样认为。真九郎睁开眼睛,为了让紫安心而微笑着。
    “知道了,明年也来,我和你约定。”
    “真的吗?”
    真九郎点了点头,紫感激地睁大了眼睛,安心地吐了口气。然后一边非常幸福地笑着,一边小声嘟囔道“……谢谢”。

    看着那笑容,真九郎想到,自己无法成为这孩子的恋人,自然也不会和这孩子结婚。但是想要在一起,想要和她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出现会爱这孩子的人、会让这孩子变得幸福的人为止,红真九郎都会为九凤院紫而活的。将这作为理由的话,自己应该能活下去的。……如果那个人不出现的话呢?在心中某处有这样的声音。……如果没出现会让那孩子变得幸福的男人的话,那怎么办?真九郎思考着,认真地思考着。那么那个时候……
    “……下流。”
    传来的银子的声音。真九郎慌忙起身,并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村上银子带着从未见过的可怕的表情站在屋顶的入口那边。
    “一直不回来还以为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唔,这是、有点睡眠不足,就午睡……”
    “我在用膝枕治愈真九郎。”
    紫干脆地打破了真九郎的辩解,事实胜于雄辩。
    “膝枕啊……”
    像忍耐头痛一般皱着眉头的银子向这边走来。没在意正寻找新的辩解的真九郎,紫发出了活力十足的声音。
    “对了!真九郎,忘记了一个约定啊!”
    “诶?”
    还做了什么约定的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是性教育啊!真九郎说好了要教我的!”
    “啊……”
    ……完全忘记了。窥视银子的样子,那是冷淡地不能再冷淡的视线。
    “真九郎,你做了这样的约定吗?”
    “做了……吧。”
    “吧?”
    “做了。是的,做了。”
    “嗨,这真是……”
    银子眯着的眼睛充满了愤怒和轻蔑。不过好像想到了什么,银子歪了歪嘴角,在紫的身边蹲了下来。
    “小紫,我一起好吗?”
    “银子也不知道吗?”
    “其实我也不怎么清楚的。”
    “那么银子也和我一起让真九郎来教吧!”
    “是啊,真九郎老师会怎么教呢,我非常有兴趣啊。”
    被两人盯着的真九郎说不出话来了。
    “呃……”
    青梅竹马在使坏,年幼的少女只是天真无邪,天空是晴朗的,那么该怎么做。真九郎想着。神什么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夺走自己的家人,让自己遇到紫这样的孩子,做了这样那样的事,一定是在看着自己为难的样子在暗自发笑,现在也肯定是在笑的吧。所以自然鬼才会祈祷啊,不然怎么困扰也绝不会祈祷的。真九郎瞪了一眼天空,然后挠着脑袋,寻找着能够度过这场面的什么有所关联的话题,最后决定说自己所知的最无难但很热情的故事。那是很久以前听来的父母的开端,也就是所谓的爱的故事。


                    ――完――


    后记

    生经常会有“~~如果做了就好了!”这样的后悔。不过这后悔也是有种类的,有回想起来感到火大的、不觉苦笑的、变得空虚的等各种各样的。我记忆中的后悔大半都是变得空虚的,只有一个是让人有不可思议的心情的。

    那是关于在小学的时候收到的信的事。那个时候,我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而经历了好几次转校。在决定要离开生活了近两年的学校的那一天,班主任老师将稿纸发给班上的同学们,然后这样说了。“大家来写对片山君的回忆吧。”那稿纸也发到了我的桌上。“片山君则写来到这个学校之后的回忆。”老师这样说道。

    但是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非常不擅长写文章。虽然有回忆,但要怎样写成文章才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办。该写什么来填埋稿纸呢。在变得一片寂静的教室里,在都在动笔的大家中间,我在抱头苦想。

    不管怎么思考都想不出注意,在恍惚地环视教室内的时候,发现一名学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身材短小的女孩子。她走向老师所在的讲台,小声地说着什么,然后拿了新的稿纸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接着她脸朝下,默默地开始动笔。发给班上同学的稿纸是每个人一张的。但是她却又要了一张,因为一张不够吧。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班上的同学的表情和自己的困惑。她是一直被欺负的孩子,为什么会被欺负呢,并不清楚那理由。在我转校过来的时候这种构图就已经完成了的,将她当作「肮脏东西」来对待是很普通的。碰到她会变脏的,碰到她的桌子或持有物也会脏的,和她说话也会变脏的,就是这样了。要说我对她的印象的话,就是“说话小声,有些阴沉的女孩子”。虽然不是抱有好感,但是觉得和周围一起欺负她的话实在太逊了,就很普通接触她。很普通地打招呼、对话、交给她印件。并不是特别亲近的。能不能称作是朋友也很微妙的吧,但是这样的她对我的回忆是班上写得最多的。虽然周围也有在嘲弄的人,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在动着铅笔。

    她写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看。从老师那接收了大家的信的时候,我想“等[屏蔽]了后再看”,就和搬家的行李一起整理起来了。却不想业者因为失误不知为何只是遗失了放有那封信的纸板箱……

    「如果收到的时候马上看了的话!」,当时对自己的判断感到很火大,不过再过了一段时间后觉得「一直不知道也好吧」,现在头脑里姑且是认为「不知道也好」。虽然后悔是后悔,却是难以分类的暧昧的后悔。不过暧昧的东西正是因为不清不楚才会隐藏着可能性。人的心中一定有着很多暧昧的东西,偶尔会对其做出方便的解释来安慰自己、鼓舞自己的吧。

    接下来是谢辞。这次因为我的拙笨而给各方面添了很多麻烦,真的是很抱歉。我在反省。

    陪伴了近八年的我的电脑,永别了。

    画出让人陶醉的插画的山本先生、不屈不挠地忍耐着的编辑的藤田先生、编辑部的诸位、还有看了这本书的读者们,我从心里表示感谢。谢谢你们了。

    ——片山宪太郎


    [ 此帖被elenlasse在2008-03-11 13:57重新编辑 ]
    顶端 Posted: 2008-01-19 20:21 | [2 楼]
    elenlas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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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genetic /d3ə'netik/ a. 创始的,遗传学的 ]


    Quote:
    引用第1楼反逆的wesker于2008-01-19 20:14发表的  :
    插图就只有人物介绍么??

    依然感谢大大发片

    人家懒得慢慢一张张图片去对位置。。。这样
    顶端 Posted: 2008-01-19 20:23 | [3 楼]
    晦涩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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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drunk /drΛŋk/ a. (酒)醉的 ]


    哇咔咔咔咔~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多谢E叔叔XDDD
    顶端 Posted: 2008-01-19 20:23 | [4 楼]
    反逆的wes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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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carbon /'ka:bən/ n. 碳 ]


    Re:[应求][集英社]红 01[片山宪太郎]

    那么打个包扔在哪,没有插图就不能叫轻小说口牙!
    顶端 Posted: 2008-01-19 20:29 | [5 楼]
    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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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counteract /kauntə'rækt/ vt. 抵抗,抵制,中各,抵销 ]


    感觉日本的漫画都一个味道~
    顶端 Posted: 2008-01-19 20:37 | [6 楼]
    柊かが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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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brick /brik/ n. 砖,砖状物,方木块,块料 ]


    Quote:
    引用第6楼气定神闲于2008-01-19 20:37发表的  :
    感觉日本的漫画都一个味道~

    ……这是看了多少本漫画后得出的结论?
    顶端 Posted: 2008-01-19 20:39 | [7 楼]
    反逆的wes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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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electronic /ilek'tronik/ a. 电子(学)的 ]


    一般情况下他已经一贴脱离了.....
    恩...继续敲碗求插图
    顶端 Posted: 2008-01-19 20:40 | [8 楼]
    elenlas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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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summon /'sΛmən/ vt. 传唤,召集 ]


    好嘛,你想要这种形式的话。。。

    顺便,某人说下星期会发第四章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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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端 Posted: 2008-01-19 20:54 | [9 楼]
    反逆的wes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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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kite /kait/ n. 风筝 ]


    在破狗上看过剧透,貌似会朝很黑暗的方向发展?
    顶端 Posted: 2008-01-19 21:11 | [10 楼]
    晦涩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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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index /'indeks/ n. 索引,(pl.)指数,标志,指标;v. 把…编进索引 ]


    Quote:
    引用第10楼反逆的wesker于2008-01-19 21:11发表的  :
    在破狗上看过剧透,貌似会朝很黑暗的方向发展?

    可以说那是作者的习惯么...Orz
    顶端 Posted: 2008-01-19 21:25 | [11 楼]
    77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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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dairy /'d/əri/ n. 牛奶场,乳品店,乳制品 ]


    渣小说,看一次骂一次。好好的电波不写跑来写这个,写又写球不好!接个电话就爆种,你骗谁呀?
    顶端 Posted: 2008-02-23 13:40 | [12 楼]
    elenlas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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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swallow /'swoləu/ B v. 吞,咽,轻信,抑制 ]


    Quote:
    引用第12楼7788于2008-02-23 13:40发表的  :
    渣小说,看一次骂一次。好好的电波不写跑来写这个,写又写球不好!接个电话就爆种,你骗谁呀?

    嘛嘛,这部还是很多人赞的。。。
    顶端 Posted: 2008-02-23 14:06 | [13 楼]
    反逆的wes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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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come5帮你背单词 [ native /'neitiv/ a. 出生地的,本土的,土产的,天生的;n. 本地人,本国人,土著 ]


    Quote:
    引用第12楼7788于2008-02-23 13:40发表的  :
    渣小说,看一次骂一次。好好的电波不写跑来写这个,写又写球不好!接个电话就爆种,你骗谁呀?

    这只也被破狗的[屏蔽]的剧透雷到了么。。。
    顶端 Posted: 2008-02-23 16:46 | [14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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