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3 ~醜悪祭~ (上)
1.jpg 2.jpg 3.jpg 4.jpg 5.jpg 第一章 冬天来了
结果,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去。
无法找人帮忙,也无法找人商量。一旦说出口就全部无效。资格也会消失。
那就是记载在红色信件中的规定了,
当然也有不去那里这个选择,
只要当作自己没看到那个就行了。
把它无视,把它忘记,一直就这样活下去就行了。
的确是有这样的一条路可走。
不过我还是决定要去,
因为,不管怎样,无论如何,我还是无法容许。
因为那是绝对不能容许的。
所以我决定一个人去。
我也觉得对不起妹妹。真的觉得很抱歉。
对不起了,静之。
请你原谅姐姐吧。
红真九郎,有一个名叫村上银子的童年玩伴。虽然她是个讨厌说废话,如果没必要就绝对不会开口的人。不过以前,她也经常会突然提出一些突兀的问题,比如 “我说,真九郎。你知道天空为什么是蓝色的吗?”、“你知道宪法是什么吗?”、“你知道人类历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等等不分gate类的各种问题。喜欢读书的银子从小时候开始就很博学,但是因为家里人都忙于工作,根本没有机会让她展示掌握的知识,所以她可能就随便在身边挑了个人作为对象吧。她的这个选择并没有错,只能以“一定是神喜欢蓝色啦”、“拳法(注:日语中跟“宪法”同音)?就是必杀技之类的东西吧?”、“一定是很久以前”等等这些不着边际的愚蠢答案作为回答的真九郎,应该对满足她的自尊心作出了很大贡献吧。银子总是摆出“你啊,就连这种事也不知道?”的表情,很开心地笑起来。然后,她就以“这个嘛”为开头告诉他答案。大概这里面也包含着对基本上不怎么读书的无知玩伴的关心吧。她的这种特点,真九郎非常喜欢。真九郎从她口中获得的知识,实在非常多。
可是,其中也有好几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其中一个就是这样的问题。
“我说,真九郎。”
”怎么啦,银子?”
“你啊,知道男女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这实在很简单。真九郎马上就明白了,所以他回答道:
“胸部!”
真九郎马上被红透耳根的银子狠狠捶了一下脑袋,因为之后银子就没有再理会他,所以也没有得到答案。一直保留到现在。
……咦?正确答案应该是什么呢?
事到如今再问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算是永远的谜团吧?
十二月九日,星期三,星领学园。
睡眠不足的真九郎抱着脑袋穿过校gate。一边回忆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边在鞋柜前换了鞋,然后沿着走廊走向教室。他轻轻打开一年一班的gate扉,稍微压低姿势走进了教室。在那里等待着他的是一片凝重的静寂,学生们正手拿着活动铅笔拼命做着试卷,坐在教坛上监考的教师正以险峻的表情瞪视着真九郎。而正面的黑板上,则用粉笔写着“日本史八点五十分一九点四十分”几个字。星领学园现在正是处于期末考试的期间。今天是考试的最后一天,现在时刻为九点十分,也就是说 ——
“迟到了吧?”
“……我迟到了。”
听了教师的话,真九郎点了点头,垂下了肩膀,因为被问到了学号、名字和迟到理由,真九郎就回答说“学号十二号,红真九郎,睡过头了”。迟到的理由虽然是随便编造的,不过也没必要说真话。就在他心想着“能随口说谎就是成为大人的证据”这些无关重要的事情时,教师就命令他立刻离开。从教师的脸色上判断出没有任何情面可讲的真九郎。只有老实地遵从了指示。
在离开教室的时候,他感觉到某个视线,回头一看——只见已经做完试题的银子正看着这边。从她的眼镜中透出来的,是一种类似于无奈的眼神。她的嘴巴轻轻动了一下。那是就算不懂得读唇术也能解读出来的、非常简单的三个字。
大笨蛋。
是我笨行了吧一一真九郎同样挪动嘴巴作出反驳。然后离开了教室。
没有办法,只有在走廊上等考试结束了。
理所当然,走廊上完全没有人影。在这无人的空间里,就只有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被赶到角落里的阴暗,还有冬季的寒冷空气而已。如果呆站着的话就会感觉到寒气从脚下慢慢透上来,但是因为也没心情走路,真九郎还是决定稍微忍耐一下。脑袋和身体都有点疲倦。大概是因为没吃早饭的缘故吧。今早也发生了很多麻烦事。
真九郎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五点。既然在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起床。那当然是有理由的。是走廊上传来的噪音,妨碍了他的睡眠。具体来说,就是“真九郎君 ~”这样的呻吟声。真九郎还以为是谁,走出房间一看,原来是武藤环。她就像往常一样穿着运动服,就像往常一样喝得烂醉如泥,就像往常一样睡倒在走廊上。 “真九郎君……水……给我喝水吧……”看见以千涩的声音伸出手来的她,真九郎一边叹气一边回到房间,把水倒进杯了里递了给她。“环小姐,请你好好回去自己的房间睡觉吧。”“不~行~”——环以耍脾气似的口吻把对方的常识性提醒敷衍了过去,然后一口气把水喝光。放着不管的话,她就肯定会在走廊上睡熟的,每次都这样。真九郎没有办法,只有背起环。打开了6号室的房gate。可是他马上就后悔了一一早知道就不看。在五月雨庄中,如果把4号室看成是奇奇怪怪的异空间的话,那么6号室就是完全不存在整理整顿这些思想的魔境。以堆满了垃圾的厨房为首,里面散乱地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一直铺在那里垫底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洗过的运动服和内衣、各种各样的遥控器、游戏机的手柄、风扇的扇叶、生锈的杠铃、保龄球、洗脸盆,录影带、DVD、漫画、还有大量的酒瓶和啤酒空罐等等…… 尤其壮观的是堆积到差不多够得着天花板那么高的一大堆杯面的空容器。甚至会让人产生具有某种艺术意义的错觉。非常完美地构成了这个房间的一部分。
真九郎看了看时钟,虽然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马上做出了决定。他首先让环睡到5号室,然后再开始战斗——敌人当然是6号室。他首先打开窗户,驱散浑浊的空气。然后把垃圾和杯面容器等可以扔掉的东西拿到走廊上。至于散乱地放在地板上的各种杂志,他就整理好放回到橱柜里。等到终于能看见地上铺的席子时,他就拿起吸尘器打扫起来,用抹布擦掉各种细小的污迹,把运动服和内衣等东西拿去洗干净,拿走那已经被弄湿的棉被,把自己房间来客用的被子搬过来铺好,把正在做小时候的梦而不断呻吟着“啊呜,妈妈,别扔掉那本漫画~”的环抱过来。让她在那里躺下。之后还要把被子和衣物晾起来,把大量的垃圾送到外面的垃圾场上,做了粥给环吃,之后真九郎才终于可以去上学。从一大早就做着一大堆事情的话,迟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样一来,日本史这一科就得拿零分了。不过真九郎心里却想着“算了。也无所谓”。他也没有打算为这件事去责怪环。从认识的时候开始。武藤环就是这样的人,包括这一点在内,真九郎也并不讨厌她。既作为格斗家尊敬着她,多多少少的麻烦也觉得可以容忍。真九郎这种性格,如果让银子发表意见的话,她就会半带无奈地说“你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只要找到一个优点,其他缺点你都会觉得无关重要呢”。
因为到考试结束之前还有一段时间,所以真九郎就从书包里拿出了在电车的网架捡来的报纸,背对着窗户摊了开采。没有想着利用这段时间来复习下一科考试的自己,还真是跟模范生差远了——以便这么想,一边读着报纸上的报道,跟以往一样,上面写的多数是一些让人不舒服的事件。对上课睡觉的学生大发雷霆。把热水从头顶淋下去的小学教师。欺骗了一百多对希望人工授精的夫妇。给他们全部都用上了自己的精子的医生,因为“等待结账的时间太长,这个理由,在超市里挥着菜刀到处乱砍的年轻主妇。光是这些事件已经让真九郎感到厌烦了。可没想到还有最糟糕的。把目标锁定为婴儿,专gate对其施加[屏蔽]的中学生集团被逮捕了。就趁母亲刚挪开视线的瞬间走近婴儿车。 抓起嬰儿的嘴唇用夹子紧紧夹住,封住嬰儿的嘴巴。这样一来哭声就不会泄露到外面,就可以在不让周围人察觉的情况下加加[屏蔽]。他们还一脸自豪地向[屏蔽]说起,在被抓到之前他们是如何如何巧妙地采取行动,感觉到有多大的刺激等等,甚至连嘴角吐出血泡的婴儿的样子也详细描述了出来。虽然加起来总共犯了十多项罪名,可是因为他们还是未成年人,报道中也说到大概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追究。
作为真九郎看到这样的报道。除了叹气就没有別的选择了。可是住在附近的魔女,却把这种现状评价为“的确很符合人类特性”。
“少年,所谓的符合人类特性,就是把义务、欲望和禁忌付诸实行了。做自己该做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做一些不可以做的事,那就是人类啦。不管欠缺了任何一点,人都会丧失他的人类特性。”
真九郎实在不怎么明白。真的很不明白。只是,他觉得如果这样下去的话。这个世界恐怕会越变越糟糕吧。是不是只可能一直恶化卜去呢?还是说,只不过是传媒喜欢专挑这类事件来报道,实际上整体并没有那么大的变化呢?
第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了。
“终于结束了吗……”
真九郎叠好报纸,放回到书包里。脑袋也多多少少清醒了过来,下一科的考试也应该可以应付过来吧。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先稍微看看笔记的好。真九郎一边伸懒腰一边想着这些事,正当他要向教室走去的时候,却感到胸口传来一阵振动。
……短信?
他确认了一下液晶画面显示的内容,对方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人物。把短信的文字浏览了一遍,真九郎马上就回了信息。接着又来了短信。他又马上回信。这样子反复了好几次。
”那家伙,我明明说了尽量不要给我来电话和短信的啊……啊。不过,这个月能见面吗。那么,就要确认去迎接的时间……”
正当真九郎嘴里嘀嘀咕咕地回着短信的时候,却传来了“喂,红”的叫唤声。
转眼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监考的教师正盯着真九郎。
“你啊,跟你发短信的对象是女的吗?”
“嗯,算是吧……”
“是美女吗?”
“嗯,算是吧……”
“很亲近吗?”
“……比较亲近。”
“是吗,那也不错嘛。”
教师以平淡的口吻说完,就命令真九郎下节课的考试也还是站在走廊上。大概理由就是明明迟到了却没有丝毫反省的态度吧。接下来的考试科目是英语,这样一来,英语也要拿零分。这个星期的放学时间,恐怕肯定是要为补考而烦恼了。
……真糟糕。
真九郎垂下肩膀向教室那边看去,只见银子正从gate扉里面窥视着这边。
她的嘴巴微微挪动,同样是三个字。
大笨蛋。
宣告今天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后,教室内同时发出了叹息声。考卷全部被回收,监考的教师也寓场了。真九郎看着陆陆续续从教室里走出来的同学们,仿佛要放松一下僵硬的身体似的搓揉着肩膀。这样一来,期末考试就结束了。周围的同学们虽然感到由衷的高兴,可是因缺席而丢掉了两科考试的真九郎。心情还是非常沉重。回头看了看银子的座位,只见她正把笔记本电脑抱在胸前,正准备走出教室。真九郎慌忙追了上去。
因为就这样回家也太郁闷了,所以想着至少今天的午饭要跟银子一起吃。
真九郎走到了银子身边。看到他之后,银子就一边说“给你”一遍递给他什么东西。
那是一张1000日元的钞票。
“这是什么啊?”
‘日本银行券,说白了就是纸币。”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卖郎,我想应该会很拥挤的,拜托啦。”
真九郎思考了起来。
“嗯,这难道是说……叫我去把午饭买回来的意思吗?”
“没错。”
“我说你啊,那种事应该自己……”
“我问你。”
“啊?”
“上个星期,把笔记本借给了哭着哀求‘请借我日本史和英语的笔记吧’的少年,而且还把考试的重点教会了他的温柔少女,到底是谁?”
“那个……”
“把那位少女的好意白白浪费掉的笨蛋少年,到底是谁?”
“……温柔的少女就是村上银子小姐,而那笨蛋少年就是红真九郎。”
“好,回答正确。”
就好像面对幼稚园的小孩子似的。银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指着楼梯,毫无感情地宣告道:
“小卖郎在那边,要你买回来的东西,就跟平常一样。是馅包和牛奶,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那么,你就赶快去吧。”
面对横蛮的童年玩伴,真九郎静静地行了一礼。
然后,就按照她的吩咐,急急忙忙地向着小卖部走去。
朋友还是越多越幸福。
真九郎曾经有一段时间深信着这句话。大概,那是因为学校的老师说过这种话,而真九郎也把它当成真理了吧。所以真九郎就交了许多朋友。经常对跟自己谈得来的同学打招呼,为了不落后于潮流而热衷于电视、漫画和游戏,有人请他去玩他都一定会去。可是,这样子交上的朋友。以真九郎失去家人为开端,逐渐开始跟他拉开了距离。对于遭遇了残酷的恐怖事件的真九郎这个存在,孩子们恐怕是把他看成是“不吉利的家伙”了吧。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好几个朋友一如往常地对待他,不过在真九郎被崩月家收养之后,也还是离他而去了。不看电视,不读漫画,也不玩游戏。一放学就马上回家,就算被邀请多少次去玩。他都以“修行”为理由拒绝了。真九郎的这种生活,从他们看来完全是莫名其妙。就算跟这样的家伙交往,也不会有什么乐趣可言。就这样,大家都离开了他。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村上银子一个。一直跟真九郎维持着朋友关系的人,就只有村上银子了。第一个交上的朋友,一直保持到了最后。为什么不离开自己呢?真九郎曾经向她问过这样的问题。可是银子却露出一脸根本无所谓的表情,这么说道:“那种事,也没必要用话语来说明嘛。”
只有两个使用者的新闻部的社团活动室,平时已经是个跟噪音无缘的地方,而今天这种倾向则显得更加强烈。怀着期末考试结束的解放感,大半部分的学生都已经回家了。最多只是偶尔听见有谁走过走廊的微弱脚步声,的确是个宁静的午后。
吃完午饭之后一直在读着报纸的真九郎,从报纸上抬起了头,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他把报纸放在膝盖上,为了转换心情而向窗外看去。在沾着水滴的玻璃窗外面,可以看见叶片枯黄的树木在风中晃动的样子。
墙壁上的月历是十二月份。季节已经完全进人隆冬了。, 根据天气预报,最高气温是八度,今天也相当寒冷,不过室内却非常舒适。那都是多亏了放在活动室里的石油暖风机。这是运作噪音非常轻微的最新型号,当然不是学校提供的备品,而是怕冷的银子自己带来的东西。至于那个银子,现在正把馅包和牛奶放在放桌子上,一如往常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看。虽然看不见表情。不过从她敲打键盘的节奏看来,心情应该是相当不错吧。
今年也只剩下半个多月了吗……
就在真九郎望向窗外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敲打键盘的声音停住了,银子拿起装着馅包的袋子,骨碌碌地转着椅子,向真九郎看去。非常圆滑的动作。那是一张比教师办公室的椅子更舒服的革皮椅子,这也是银子自己带到活动室的东西,看见真九郎露出了“什么时候带来了”的惊讶表情,她就以若无其事的表情说“跟你不一样,世界可是一直不断进步的嘛”。
“那么,今天是怎么了?”
银子一边悠哉游哉地翘起二郎腿,一边把撕成小块的馅包塞进嘴里。
的确是很符合这个房间主人身份的态度呢——真九郎心想。
“你说怎么了,是指什么?”
“你今天为什么迟到了?”
她的口吻之所以带有一点追问的意味,大概是因为对刚才考试的事还有一点在意吧。
真九郎把双手交叉抱在头顶上,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嗯,发生了很多事啦。”
“刚才发短信的对象呢?”
“那个也是有很多事啦……”
因为这两方面如果说实话都可能会受责备,所以真九郎就随便敷衍了过去。
大概是对他的吞吐口吻感到怀疑吧。银子盯视了他好一会儿,但是也并没有继续追究。
银子眯起了眼镜里面的双眸,带着叹息改变了话题。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暗地里干些什么……不过,你在支付上不会有问题吧?”
“支付?”
“上个月的钱啊,你还没有给我入账呢。”
“啊…………那件事吗。”
真九郎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含住吸管。喝了一口纸盒包装的乌龙茶。虽然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但是他依然装着喝茶的样子。
还真的完全忘了这件事。
对身为情报商的银子的费用支付方式,是月末一次性结清。可是真九郎到现在还没有付清。实际情况就是,就算想付钱也付不来。虽然前几天曾经跟以西里综合医院为舞台的事件扯上了关系,但是因为当时约定是成功报酬,所以他连一分钱也没有拿到。而自那以来。也一直没有工作。
也就是说,最近作为纠纷调解人的收入为零。
现在真九郎的经济状况,恐怕可以说是跟季节一样正值隆冬吧。
那么,到底要怎么应付过去才好呢?
毕竟彼此打交道也很长时间了,至少也可以期待一下她的体谅吧。
“我说,银子……”
“我可不会公私混为一谈哦。”
真九郎这种愚蠢的想法,在一瞬间内就被彻底断绝了。
真不愧是村上银次的孙女。
看来即使对方是自己的童年玩伴,在工作上她也不打算退让一步。
她盯着一时说不出话来的真九郎,继续说道:
“我可绝对不允许你赖账哦。作为职业的情报商,我一定要好好收回来。如果没有钱的话,就用身体来付吧。”
“你说身体……”
“今年的寒假,你就在我家的点子里打工。”
……这样子吗?
“每天都来来回回的也很麻烦,你就干脆住在我家算了。反正也有一个房间空着,你就住那儿吧。我也会把被子借给你,也包你的三餐,从早晨的准备功夫到关店后的打扫卫生,你就像只驴子一样拼命干活吧。”
“像驴子一样吗……”
也就是要专心一致的干活吗?虽然感觉也有点公私混同,不过也算是个巧妙的回收方式吧。而且也很容易想象出来——至少对真九郎来说,他非常容易想象到自己被银子当驴子使唤的情景。她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一旦说出口的话可不只是说说笑就算的。
面对无话可说的真九郎,银子平静的[屏蔽]:
“那么,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支付吗?”
“啊啊,嗯,怎么说好呢……”
“如果是在这个学期结束之前的话,我也会等你。你就在那之前……”
这时候想起了一阵轻微的电子音。
那是位于银子背后的笔记本电脑传来的,是电子邮件的声音。她转过椅子,点了点鼠标。在注视着画面十几秒之后,就发出了“哦……”的低吟声。银子从祖父那里继承过来的情报网,据说是有着世界性规模的,大概是有什么罕见的情报传过来了吧。真九郎虽然很想过去看看电脑的画面,但还是放弃了。大家都是职业人员。彼此还是应该有个分寸。跟银子刚才没有追究自己的工作一样,他觉得自己也不应该对银子的工作加以深究。
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正好是去迎接公主大人的时间。银子的手也开始圆滑地敲起了键盘,所以真九郎决定趁此机会溜掉。以后的事情,也可以大体上预测得到。不管过程如何,结论恐怕都会足“你根本不适合干纠纷处理这一行”,或者是“就算你再怎么努力出成不了柔泽红香”,或者“赶快转职吧”这几点啦。不过中竟真九郎完全没有进步,这也可以说是必然的。
真九郎轻轻从椅子上站起来,蹑手蹑脚地向gate口走去。可是走到离gate口还有二十厘米的地方,银子却叫了一句“等一下”。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只见站起来的银子一边说“给你这个”一边把笔记本递了过来。递出来的笔记本有两本。那就是上星期真九郎借来的日本史和英语的笔记了。跟借来的时候不一样的是,上面突出了许多色彩各异的签条。
“你啊,反正也要参加补考吧?”
“嗯,大概……”
真九郎的成绩,基本上很少会超过平均分。因为日本史和英语在期中考都低于平均分。所以由于今天的失败,他要参加补考也可以说是必然的事了。
“我在有可能出题的地方划了记号,你要好好记进脑子里。还有。今晚可能会很冷,你要睡得暖和点哦。”
“……嗯,谢谢。”
“要是你感冒的话,付给我的钱又要拖延时日了。”
“……川山也对呢。我会注意的。”
真九郎这几年都没有得过一次病,恐怕以后也应该不会患上吧,不过对童年玩伴的关心,他还是表达了由衷的感谢。村上银子很擅长在绝妙的时机分別使用皮鞭或者糖果。不管受了什么样的说教,不知为什么,最后总是会怀着好心情收场。
拿到真九郎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银子就故意摆出严肃的表情,
然后,仿佛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义务似的,最后向他提出了忠誊,
“真九郎,如果你还打算继续工作的话,你就要小心点。这中世界,就只有冷漠的真相和温暖的谎言哦。”
“温柔的现实呢?”
“那个应该叫做幻想才对。”
对你来说,感到轻松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呢?
如果有谁提出这种问题的话,对真九郎来说,学校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本来真九郎就没有对学校生活报有什么期待。他并不是从以前开始就这样子的。在刚上小学的时候,学校是个很快乐的地方,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忙得不可开交。骑自行车载着银子,一起去窥探附近中学的时候,那种心情他也记得很清楚。在年幼的自己眼中,那些身穿校服的学生们看起来非常威风,心想着我和银子以后也会变成那样,他就觉得很感动。
那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实在是去家人之前的事。
以八[屏蔽]的那一天为界线,真九郎的心就是去了那样的纯真。他已经觉得那完全无关重要了。所以今早的迟到,以及随之而来的补考,他也没有抱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不过就算对银子说这些话,也只会被她“那又怎么样?即使这样你也是个高中生,一定要好好干!”这样子斥责一番吧。
一边在走廊上走一边想着这事,真九郎轻轻打了个呵欠。虽然在活动室的时候觉得很清静,但是走了几步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也有不少学生还留在校内。男生们在空教室大喊大叫,走廊上的女生们都在有说有笑,楼梯平台上的情侣们则亲密地互相靠着肩膀,从窗户看到的操场上,足球部的学生也开始展开了练习。
大家还真享受着青春呢一一真九郎怀着这些无聊的感慨,又打了一个呵欠。然后,他看到在走廊上走着的一群人后,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大概是委员会的活动吧,在那大概有十人左右的集团中,还有着崩月夕乃的身影。不管混在什么样的集团中,想要找到歹乃也是很容易的事。虽然她有着引入注目的端庄外貌也是理由之一,不过最大的原因是她的举止总是非常娴熟利落。就算光拿站姿来说,也让人想把那种姿态当成是“优雅站姿的范本”放到教科书上去。无论是说话方式、走路方式、坐姿、甚至是握筷子的手法,她都非常完美。正因为如此,她无论在哪里,都会自然而然地吸引別人的视线。
夕乃胸前抱着一堆打印纸,正在跟周围的学生们谈话。她一露出微笑,大家就马上放开声音笑起来。这是多么祥和的一幅画面啊。真九郎本来还犹豫着该不该跟夕乃打招呼,但最后还是决定就这样曰送她走远算了。崩月夕乃是校内的受欢迎人物,而且在她周围都是: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学生,如果身为一年级生的自己想要过去随便打个招呼的话,还是需要相当大勇气的。
看到夕乃她们慢慢走上了楼梯之后,真九郎就向鞋箱那边击去。可是,他才刚走了没几步。天花板附近的喇叭就传来了校内广播的声音。
“一年一班的红君。听到广播后请速到校长办公室。”
“……咦?”
真九郎不由得发出了戴楞的声音,当场停住了脚步。他抬头注视着喇叭,过了三十秒之后,也还是没有续报。
要说一年一班的红君,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了。
我被传召到……校长办公室?
被广播传召这种事对真九郎来说已经是很少见了,而地点是校长室这种事更是没有前例。再加上刚才广播里的声音,明显是真九郎的班主任的声音。
到底是什么事呢?
悠哉游哉的心情一下子被吹散,真九郎自然而然地捂住了胸口。
是班主任口中说出“到校长办公室来”这种命令,对此抱有乐观想象的学生应该很少见吧。
他心想,这应该不是班主任要为今早的事对自己进行当面责备,他的班主任园田广美,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文雅大方的女性,她注重对学生说教,就算看到在教室里堂而皇之的使用笔记本电脑的银子,她的反应也不同别人,只是说一句“村上同学总是这么热心呢”就了事。
如果问还有什么其他理由的话——
难道自己当纠纷调解人的事被知道了?
在星领学园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就只有村上银子和崩月夕乃,虽然她们不可能会把事情泄漏出去,不过别人因为听到传闻而找回这里的可能性也并不为零。校规中可以容许的,就只普通的打工而已。偶尔也可能要染指违法行为的纠纷调解(看不清1个字),自然不可能在那个范围之内。运气好的话就是严重警告,不好的话旧要被停学,最糟糕的话就是被勒令退学吧。
尽管在脑海里产生了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但真九郎还是决定先去了再说。他走下了附近的楼梯,在人影稀少的一楼走廊上前进。在来到校长室两米左右的地方,他深呼吸了好几下。做好心理准备站到gate扉前面。却听见校长从里面传来的笑声。看来房间里还来了另外的客人。虽然犹豫了一会儿,但是真九郎还是以僵硬的动作敲了敲gate。然后用手把gate推开,说了句“失礼了”就走了进去。
一瞬间。他全身的力量都松弛了下来。
坐在校长室的接待用沙发上的人,总共有三人。在中央的黑檀茶几上放着和人数相等的茶杯和包子,从全员的表情看来,也很容易推测到他们正在谈论着轻松平和的话题。但是这个画面中,却有两个地方跟高中的校长办公室不太相符。一个就是放在茶几一角的红色小学生书包,而另一个则是坐在校长对面沙发上的、身穿短裤的年Young Girl孩。
她一见到真九郎,就一边含着包子喊“深咻昂~!”一边举起手来。她本[屏蔽]概是想说“真九郎!”的吧。看到她这样子不禁笑了起来的园田,一边道歉说“红君,很抱歉这样把你叫来”一边站起了身子。
“那么,关于找你的事情……”
“啊,是的……我知道了。”
真九郎马上理解了状况。
这简直是一看就明白的状况,,
“她,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她跟红君你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真九郎一边想着这还真是个正中核心的问题,一边暖昧地笑着掩饰了过去。
这个年幼少女到底是什么人呢?
如果光是说这一点的话,那么真九郎也非常清楚。
她是这个国家里最有权力、也是最受敬重的表御三家之一的〈九凤院〉家的女儿。
九凤院紫。
用茶把嘴里的包子送进喉咙之后,紫就举起手来,精神饱满地说道:
“真九郎!今天是我来迎接你了哦!”
“……那真是谢谢了。”
红真九郎跟九凤院紫之间的关系,实在很难加以说明,
十六岁和七岁。
高中一年级生和小学一年级生。
新出道的纠纷调解人和世界大财阀的干金小姐。
不管再怎么把这些要素排列出来。也很难分析出这两人的关系吧。
就连真九郎自己,实际上也不怎么明白。对自己来说,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实在无法用话语来清楚说明出来。夕乃说“应该是年纪相差很远的朋友吧”,银子就说“就好像你的女儿一样”。但是真九郎却觉得这两种说法都有点不太对。
那么。正确来说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虽然曾经思考过好几次,但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可以明确感觉到的是,红真九郎非常满意自己跟九凤院紫目前的关系。比朋友更亲近,同时出比女儿更遥远,这种暖昧而不可思议的关系。真九郎真的非常喜欢。同时也打算珍惜这种关系。
因为从奇妙的相遇开始,不知不觉产生的这种羁绊,的确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是什么?”
“白长须鲸。”
“正确!那么。平假名和片假名,先诞生的是哪一方?”
“嗯,是片假名吧。”
“同样正确!真九郎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呢,”
“也不是啦。”
“那么,到下个问题了!嗯,新婚情侶在进入酒店房间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
“怎么了。真九郎?”
“……紫,书上真的写着这样的问题吗?”
“真的写着啊,答案是什么?”
“啊~嗯……,”
“嘟嘟一一时间过了!正确答案是‘打开电视’哦。”
“……啊啊,原来如此。”
“可是真的不怎么明白呀。说到底这‘新婚情侣’到底是什么啊?”
“就是指刚结婚的男女啦。”
“噢……那么我和真九郎也迟早有一天要在酒店里做这种事吗?但是。为什么要打开电视?”
“那个,还是因为双方都觉得害羞吧?”
“为什么会觉得害羞?”
“这个,到底是为什么呢……紫,你再把脚伸出来一点吧?”
“嗯,知道了。”
紫老实地点了点头,把小脚往前伸出,一边说着“那么,下个问题是……”一边再次翻起了书页。书的标题是<为什么侦探团)。每页都有占据半页的插图,文字也很大,是专gate给孩子看的杂学丛书。这本据说是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书。紫好像非常喜欢,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停向真九郎提问。他之所以多多少少能回答上一些问题, 也都是多亏了那位博学的童年玩伴吧。面对看书看得入迷的紫,真九郎面露苦笑,拿起袜子套在她的脚上。
两人现在正坐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后部座位上。而在防热玻璃外面掠过的景色,则是热闹的街道风景。
这里是九凤院家的专用车的车内,以轿车为基础改造而成的这辆车,其居住性能依然是非常优秀、、路面的震动基本上不会传到车里来,引擎的声音出也很平稳。就连拐弯时的离心力也不怎么会感觉到,这恐怕是多亏了担任司机的骑场大作的驾驶本领吧。作为名家的司机,不仅仅被要求做到“安全驾驶”,更重要的是 “运送重要的主人”这种意识。骑场这个男人,现在正完 关美地遵守着这样的规则。
要问真儿郎往这样的车内到底在做什么的话,那就是正在帮公主大人字衣服了。毕竟每次都是这样,听以他出不会人介意。可是今天的真九郎,却有些话必须跟她说
看着悠哉游战地翻着书页的紫,真九郎开口[屏蔽]:
“紫,关于刚才的事……”
“大家都很亲切,星领学园真是个好学校。”
“嗯,虽然的确是这样……”
“喝茶的点心也很美味呢。还有,我听说了真九郎在学校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咦?他们怎么说?”
“她说‘红君在班里也是个乖巧而认真的孩子呢。”
“……啊,是吗。”
她没有说“在班甲也是个不起眼的普通孩子”,这是不是班主任对自己的一点关照呢?
真九郎本来想抱怨几句,但是看到紫的笑脸,他就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也太愚蠢, 于是就把话吾了回去。心想“也无听谓啦”。毕竟这样子的话,也没有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根据紫的证言,刚才的经过是这样的。
偶尔提早完成了值日打扫任务的紫,心想干脆由自己去迎接真九郎,于是就来到了星领学园。虽然不知道真九郎在哪里,不过她并没有慌张。她也没有打算在这宽阔的校内一边走一边到处找他,而是选择了一个又快又确实的方法。她直接前住校长室,打开房gate,向正在享受着午后第一根烟的校长这么说道:
“我是九凤院紫,你帮我把红真九郎叫来吧。”
明年就满八十岁的校长,这时候一定是大吃了一惊。但是尽管如此,他也还是遵从了这种横蛮的要求。这大概是因为九凤院这个名字的力量,以及紫向別人下达命令的那种态度实在像模像样的缘故吧。校长立刻跟教师办公室取得联络,调查了一下有没有红真九郎这个学生,然后就让班主任园田把他叫来。而真九郎就这样直接前住校长室了。
虽然真九郎觉得这种情况应该事先通知一下自己,可是说出“在学校的时候禁止给自己打电话或者发短信”这句话的正是自己,现在自然没有理由去责怪遵守了这个吩咐的紫。
校长和园田没有追究这方面的事情,也算是一种幸运了。对方是名扬天下的表御三家。他们一定是理解到其中肯定有什么复杂的缘由,所以还是觉得不加以深究为好吧。也就是所谓的大人的判断了。
“紫,接着你就转过背来吧。”
“明白了。”
紫一边翻着书,一边很灵巧地在座位上转过了身子。真九郎把裙子后面的纽扣全部扣上之后,就拿起了梳子。把她那纤细而光滑的头发梳理好之后,在上面套上白色的发箍。今天的礼服是清凉的蓝色,看起来就好像无数片纤薄花辦重叠起来一样的晚礼服。把她脱下来的衣服和内衣细心叠好,放进皮箱并塞到座位下面,才算是完成了换衣服的工作。就在他拍了拍肩膀说“穿好了哦”的时候,紫就啪地合卜厂书本,首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礼裙,接着再看自己穿的鞋子,然后用手指摸了摸头上的发箍。最后用那双大眼睛默默地注视着真九郎。
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红真九郎也还没有愚笨到连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的地步。
“没问题,今天也很可爱哦。”
“真的吗?”
真九郎点厂点头,紫就马上面露笑容,轻巧地在那里跳了起来。
然后,她仿佛飞扑过去似的坐到了真九郎的膝盖上。
“你啊,难得打扮成这么漂亮的样子,就应该更淑女一点……”
“吵死了!我可是九凤院紫!是大小姐啊!”
“……那真是失礼了。那么,就照大小姐的意思去做吧。”
“嗯,那就好。”
年幼的暴君露出微笑,就像系安全带似的把真九郎的两手搭在自己的腹部上,然后把自己的手也贴了上去。她啪嗒啪嗒地甩动着小小的双脚,继续说道:
“顺便告诉你,今天的内裤是真九郎喜欢的白色哦!”
“啊~我刚才看到了。”
“要再看一下吗?”
“……不,不用了。”
紫虽然平时也很活泼,但是今天似乎特别有精神。自从在学校汇合之后,她一直心情很好。大概是因为跟真九郎有好几天没见了,所以觉得很高兴吧。
作为九凤院家的子女,紫似乎依然过着忙碌的生活。
放学后几乎每天都有安排,接到的邀请也实在多种多样。财界人物的生日会,某国大使的晚餐会,跟国外要人的会餐,或者只有名家孩子[屏蔽]在一起的会合。听说还有纪念碑的揭幕式之类的活动,简直可以说是东奔西走四处活跃了。虽然从真九郎看来那几乎是连气也透不过来的时间表,但是紫本人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看来这果然是血缘的恩赐吧。从骑场那里也听说了,她在短期间內就掌握了社交界的繁缛礼节,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挥洒自如地摆出像样的姿态。也就是说,本来就已经具备的资质,在适当的环境中开花结果了。
“紫,有没有什么困扰的事呢?”
虽然也知道大体上很顺利,不过真九郎还是问了这么一句。这是每次见面都会问的话。对真九郎来说,这几乎可以说是义务了。
紫抱着双臂思考了一会儿,低头嘀咕道:
“……我有点厌烦的感觉。”
“厌烦?”
在每个晚会和会餐的地方,她都是受人注目的对象。不分男女老少,各种各样的人都会想办法接近她。总之就是不停有人找她搭话,看来就是那些过度的干涉让她觉得“有点厌烦”了。
真九郎理解了状况,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那个嘛,是因为大家都想跟你做朋友啊。”
“跟我吗?”
“对。所以大家都想跟你多说点话。”
真九郎自己也知道,用“大家都是”这种说法实在有点言过其实。
可以说是九凤院家秘藏公主的紫,总有一天要挑起大财阀的一角,肩负着必定会成为世界性重要人物的命运。所以她会受到人们的注目。因为预计到其中的利用价值,许多人都怀着趁现在打好关系的想法而千方百计接近她,这足无可避免的潮流,而且恐怕大半部分人都是怀有私心的吧。不过,真九郎却认为,其中也应该有些人不是这样的。应该也有一些人,是因为被这位少女的可爱所吸引,纯粹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而已。而在那些人当中,将来很可能会有一部分人愿意成为她的同伴。所以现在,还是应该跟別人多见见面。应该见更多的人,跟他们说更多的话。虽然真九郎的众多朋友都已经离他而去,最后只剩下一个。不过如果是九凤院紫的话,应该是可以交上许多真挚朋友的。
紫“唔唔”地沉吟了五秒左右,但最后她好像终于理解过来似的低声说道:
“如果真九郎这么说的话,那一定就是那样吧……那么。以后我就稍微对他们温柔点吧。”
“那当然是最好啦。”
把手贴在她柔软的肚子上,真九郎露出了微笑,
顺便一提,九凤院紫小姐今天的计划是一一从傍晚开始要去参加古典音乐会。根据那附有照片的宣传小册子的内容,会场就设在设备档次国内屈指可数的东京大剧院大厅,曲目为[屏蔽]的《马太受难曲》,指挥者为波兰的巨匠,这次是他来日的纪念公演。
“真九郎也跟我一起来吗?”
“啊一不,毕竟我也没有接到邀请……”
“邀请函什么的,我可以马上让人准备啊?礼服和鞋我也可以帮你准备好。”
“……抱歉,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算了。”
从宣传册的内容看来,招待客人基本上都是特权阶级。
对于这种场面,还是谨慎一点为妙,
“说起来,你还懂得古典音乐之类的东东西吗?”
“嗯,因为那是淑女的修养啊。音乐这种东西……”
紫的声音忽然中断了。只见她瞪大眼睛,愣愣地张大了嘴巴,她的视线,正对准了因为红灯而停下来的车窗外面的某一点,真九郎带着讶异循她的视线看去,只见附近的人行道上,正走过一个身穿异服的男人。大概是哪家店铺的兼职吧,那人身上穿着红色服装,嘴上贴着白胡子,肩膀上还扦着一个大袋子,手上拿着宣传用的塑料牌。肚子上似乎还塞了什么东西,显得胀鼓鼓的,是个相当用心打扮的圣诞老人
……啊啊,已经到了这个季节了吗?
期考试已经结束,如果连补考也结束的话,之后只要随便上几节课就到寒假了——本来他还悠哉游哉的这么想着,但实际上不仅仅是这样,说起十二月的话,那就是圣诞节。真九郎之所以没有特别意识到这一点,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心沒有余力呢?
交通信号灯变成绿色,但是在车子开出之后,紫也依然以视线追踪着圣诞老人的身影。看来她对这种事还挺热心的。即使只是普通的圣诞装扮,恐怕对很少在街上走的她來说也是很珍奇的东西吧。
真九郎虽然在心里这么想,但却是大错特错了。
紫一脸不可思议地这么说道:
“……真九郎。”
“嗯?”
“那个,到底是什么?”
“是圣诞老人哦。”
“圣诞……老人?”
听了她好像第一次说出口似的牛硬口吻,真九郎不禁感到疑惑。
该不会是连这个也不知道吧?
圣诞老人恐怕是世界上最有名的老人了。
这是连幼稚园小朋友也知道的事。
“紫,你应该知道圣诞节吧?”
为了慎重起见,真九郎向她确认了一下。可是她却仿佛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似的看着脚下,然后摇了摇头。
九凤院紫,并不知道圣诞老人,也不知道圣诞节。
怎么会有如此超乎常识的事?
真九郎冷静地思考了一下,马上得出了答案。
紫自幼生长的地方,是九凤院家的暗部“里之院”。与俗世隔绝的那个地方,据说一直都排斥着所有会对系统造成障碍的一切“不必要的知识”。而在那些“不必要的知识”中,很可能也包括了圣诞节之类的节曰庆典。
所以紫才会什么都不知道。
真九郎咬紧牙关,在心中握紧了拳头。如果现在九凤院莲丈就在眼前的话,真九郎恐怕会马上揪着他胸窝责问起来吧。就算甩开制止自己的近卫队,他也会这样做吧。让她参加各种晚会和音乐会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让她掌握社交界的礼仪做法,也是理所当然的,真九郎也能理解到,那是身处上流社会的人们肩负的义务。但是,比起这些东西,不是还有更多应该教会孩子的知识吗?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快乐——对孩子来说,她是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的。而大人也有义务教会她们这些东西。明明如此,紫却从出生到现在也不知道。即使从“里之院”出来之后。九凤院家也没有告诉她。难道他们都认为那是无关重要、是无聊的东西吗?
开什么玩笑……
在内心暗骂了一句,真九郎就暂时中断了这种不愉快的思考,同时勉强压抑住涌上心头的怒火。现在并不是愤怒或者悲伤的时候,当然也不是感到哀怜的时候。就算把什么人狠揍一顿,她失去的时间也不会回来。
真九郎平静地吐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紫,每年的十二月,都会有名叫圣诞节的活动哦。”
“活动?”
“也就是相当于祭典一样的东西啦。”
她已经不是被囚禁在深闺的人。
如果有不知道的事,就由自己来告诉她好了。
那就是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最有积极性的行动一一真九郎心想。
“十二月二十五曰就是圣诞节,而二十四日就被唤作圣诞平安夜,在那天晚上,圣诞老人就会……”
回想着过去父母曾经告诉过自己的事情,真九郎说明了起来。虽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有点紧张,不过紫还是“噢……”地表现出兴趣,默默地听了起来。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庆典活动,她在这一点上也应该不会例外吧,
听完大人说话之后,接着就是小孩子的提问时间。
紫接二连三地提出了问题。
“刚才在路上走的那个,就是那个圣诞老人吗?”
“那只是模仿了圣诞老人服装的其他人啦。”
“那么,真正的圣诞老人呢?”
“思……平时应该是住在北方的绿岛上的。”
“多少岁了?”
“嗯……总之就是老爷爷吧。”
“他怎么能一天晚上绕遍全世界呢?”
“啊,圣诞老人有一辆能在天上飞的雪橇啦。他就是乘着那个东西绕着世界跑的。”
“……能在天上飞的雪橇?”
“是由八头驯鹿拉着的,很华丽的……”
“难道重力不起作用?”
你可別扯上那个啊。
家里有年幼小孩的父母亲的苦劳,真九郎算是稍微理解了一点。这还真是麻烦。
他拼命转动脑袋,回答道:
“那个嘛…………是魔法啦。”
“魔法?”
圣诞老人是会用魔法的哦。”
这种说法是不是太牵强呢。
真九郎虽然怀抱着一丝不安,但是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紫好像非常舒服似的,发出了“原来如此!”的声音
“既然这样的话,那的确是能飞上天!虽然我觉得有好几个可疑的地方,不过能用魔法的话就全部解决了!”
“……嗯,也对啦 ”
“使用魔法绕着世界飞来飞去的老人吗……世界上还真有这么厉害的人呢。”
“嗯,对啊。”
真九郎 一边随便回应着兴奋起来的紫,一边露出了微笑:
看来魔法这种东西,在她心中也完全是一种符合理论的存在。
偶尔会觉得她聪明得令人惊讶,可是有时候也很轻易就相信了图画书上写的鬼怪传说。
九凤院紫就是拥有这种不可思议的纯粹感。实在是奇迹般的平衡性。
真九郎也非常喜欢她的这种特点。
“我在里之院的时候他好像没有来过……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那里是秘密的场所,恐怕就算是魔法也很难找到吧、 ”
其他的问题,也都由紫自己解决了,
她的这种柔软的思维,似乎已经接受了圣诞老人的存在。对此感到安心的真九郎,这时候忽然想起一个对他来说非常少见的好主意。
啊啊,就这样做吧,这样就行了。
“紫,今年的圣诞节,我想圣诞老人一定会来的。”
“真的吗?”
被她那闪闪发光的眼眸注视着,真九郎笑着点头道:
“今年一定会来。”
“那么只要晚点睡的话,就能见到圣诞老人吗?”
“那可不一定哦,因为听说他不会到那些熬夜的孩子家去呢。”
看到“唔唔唔”地苦恼了起来的紫。真九郎不禁笑出声来了。
该做的事,还有想做的事,对自己来说已经完全一致了。
所以,马上就考虑一下吧。
今年的圣诞节。
自己要给这孩子送点什么呢?
让车子把自己送到附近车站的真九郎,在那里跟紫道別之后,在商店街买了东西,然后就回到了五月雨庄。把校服换成了围裙装后,他马上就开始准备做晚饭。今天的菜式是特制肉汁面食。真九郎准备好锅子,首先用橄榄油炒熟了大蒜,然后加入洋葱颗粒和青椒等蔬菜,继续炒了一会儿。看到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就把肉丝和鸟肝放进去,炒熟之后就添上番茄酱和水,再把固形肉汤料放进去。最后用调味料稍微调一下味道,
真九郎虽然精通从打扫到缝补衣物等一系列家务事,但是其中却尤其喜欢做料理。大概是老师教的方法对头吧。手把手地为即将开始过独身生活的真九郎进行了指导的人是崩月夕乃。这款特制肉汁也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做法。要问什么地方是特制的话,那就是用上了切成碎粒的鸡肝。
“如果吃上美味的东西,就全觉得很幸福吧?所以料理呀,就跟创造幸福一样哦。”
真九郎一边回想着夕乃的教导,一边用慢火烤着锅子。就趁这段时间。他完成了今早没能做的房间扫除,把要洗的衣物集中好,然后浏览一下银子借给自己的笔记,接着再回到厨房里。一看锅子感觉火候不错,他就决定再观察一会儿。
他拿着勺子站在那里,回想了一下跟紫之间的对话。
十二月二十四日就是圣诞平安夜。十二月二十五日是圣诞节,
还有在平安夜绕着世界跑的圣诞老人。
虽然紫对这一切作出的反应也有点出乎意料,不过真九郎对自己的行动也同样感到有点出乎意料。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有一天要给年幼的小孩子说明圣诞节。
对红真九郎来说,圣诞节在七岁的时候已经结束了。年幼的孩子在心中描绘的圣诞节。就只是到那时候为止。在那之后,真九郎就失去了家人。也强制性地失去了圣诞老人的幻想。虽然还很清楚地记得跟家人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但是他很明白如果在脑海中重现那一幕的话自己会变成怎样,所以他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红真九郎的圣诞节在七岁结束了,而九凤院紫的圣诞节则是从七岁开始。
可以说。这是个有趣的偶然。今年对紫来说是第一个圣诞节,所以真九郎很想送她一点好东西。
但是,该送什么才好呢?
其实他在回家路上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不知为什么,总是没什么头绪。
这个,也许是起因于两人间的曖昧关系吧。
虽然一见面就互相露出笑脸,彼此非常亲密,但是却跟朋友有点不一样的女孩子。
对于那样的女孩,该送些什么才好呢?
到圣诞平安夜为止,还剩下两个星期的时间。但愿在那之前能决定下来吧。
“……啊,糟糕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锅子里已经剧烈翻涌了起来。
真九郎慌忙握好勺子,在锅子里搅拌了一会儿。然后加入调味料。再次尝了尝味道后,才终于完成。味道相当浓郁,而且肉丝、洋葱和青椒的配合相当不错。就算是嘴里说着“青椒有苦味,苦的东西就是毒,把毒吃进嘴里真是有毛病”。对青椒感到厌恶的紫,也应该能吃得下去吧。
明天不如请她吃这个吧?
正当真九郎这么想着的时候,只听见背后传来了话语声。
“我说,暗绘小姐。很不错的香味吧?”
“嗯,的确是很香。”
“那个,也应该有我们的份儿吧?”
“那就难说了。”
“一定会有的啦。因为真九郎君那么温柔。他肯定不会坏心眼到把我和暗绘小姐撇开一边,光是自己一个在那里吃美味的东西啦。我是很相信真九郎君的。”
“那么,我也相信一下那个少年吧。”
“……那个,你们俩,可以別在我背后偷偷摸摸地说悄悄话吗?”
真九郎拿着勺子回过头来,用视线盯了一下五月雨庄的两位年长者。
只见武藤环正躺在席子上看着电视,而暗绘则坐在床边抽着烟。在她的膝盖上,黑描大卫正在伸着懒腰。
明明没事却来到这里,就像在自己房间一样随意坐下来的两人加一只。本来真九郎还想着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可是看到她们“肚子饿啦”“同感”“喵~”这样子提出各自主张的样子,他就不知为什么感到浑身脱力了。
不过,也算了吧……他只好放弃,,
“……已经快做好了,你们就稍微等一下吧。”
真九郎拿出了对应人数的干面,继续做起了晚饭。
花了好几小时才煮好的特制肉汁面,仅仅在三十分钟内就全部被吃光了。
吃掉了其中大半部分的环——
“啊,今天这一天,我什么都没有做,一直都在睡觉。这样还真是太浪费了。所以,我宣布我的人生中没有今天这一天!”
作出这样的宣言后,她就这样滚倒在地上,一边说“吃饱啦吃饱啦”一边摸着自己的肚皮。至于暗绘,则在旁边优雅地抽着香烟。两人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真九郎感觉自己现在正同时目睹着本能和理性的真实写照。
简直是野孩子和魔女啊……
正当真九郎怀着这种感想喝着饭后茶的时候,环就“喂喂”地发出了撒娇似的声音。
“真九郎君呀,明天的晚饭吃什么呢?”
“明天吗?嗯……因为有茄子,我打算用它来炒酱汁。”
“那个是怎么做的?”
“首先用带油的中华锅,放进大蒜、生姜和辣椒来炒。然后,油里面就会附上甘香味和辣味,这时候就把切好的茄子和猪排骨肉放进去炒熟,然后再加上酱汁来调味……就是这样子。”
“真不错,就这么定了!”
看到啪啪啪地鼓起掌来的环,真九郎不禁产生了某种不祥预感,
他带着警惕。询[屏蔽]:
“……那个,难道明天晚上你也要来吗?”
“因为我们都很喜欢真九郎君嘛,对吧,暗绘小姐?”
“算是吧。”
五月雨庄的两位年长者一脸若无其事地互相点了点头。
“我就像喜欢芋烧酒一样喜欢着真九郎君哦!”
“我也是,少年在我心目中,就处在香烟的下一个下一个再下一个位置上啊。”
两个答案都很微妙。
“啊…………,那么,我就准备一下吧 ”
想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真九郎一下子就败下阵来,那样的话饭也会更好吃——他决定換上这种积极性的思考,实际上,真九郎也很喜欢这两个人,这样子一起度过的时间,他也觉得很快乐。当然,他也会想,如果她们在吃的份量上能再手下留情一点的话就好了。
环一边叫“好啦,我们喝酒!”一边掀开灌装啤酒的盖子。暗绘也静静地转移到了窗边。看到她们这样子,真九郎也站起厂身子。把全员的餐具叠好之后,他就避开蜷缩在脚边的大卫来到厨房,挽起衣袖开始清洗起来。因为这也同样经历过夕乃的锻炼, 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作业了。真九郎一只手拿海绵擦着锅子,同时也考虑着食料费在生活费中占的比例,但是却忽然停住了手。因为身后突然响起了庄严的古典音乐。怎么回事呢?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电视新闻节目的特辑报道,内容是波兰的巨匠访日什么的,也就是今天举行的盛[屏蔽]念公演的情景。
……就是紫今天出席的那个吗。
察觉到这一点,真九郎就不由自主地注视着电视画面:“说起来……”一脸百无聊赖的环回头看向这边说道。
“圣诞节,真九郎君有什么打算?要到什么地方去吗?”
“大概……应该是会外出的吧。”
“呜哇一果然是‘唔呵呵’呀!”
“唔呵呵?”
“在两人独处的火热夜晚,你一定会‘唔呵呵、啊哈哈’吧?”
“……不,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像着什么,不过我只是像往常一样过啦。”
环和暗绘你们又怎么样?一一真九郎这么反[屏蔽]。她们各自作出了“喝酒会!”“跟平时一样”这样的回答。虽然不知道暗绘的“平时”到底意味着仆么,不过这点还是不要追究为好。
真九郎一直看到特辑报道结束为止,可是画面上都只有大企业的业主和现任内阁大臣和女演员等等,到最后也没有在画面上找到身穿礼裙的紫。既然那么显眼的少女没有出现在屏幕上,那就一定是有意这样做的吧。九凤院家的情报[屏蔽],也就是说。不允许把镜头随便对准高贵的公主吗?
我可是要给那样的孩子送礼物啊……
感觉到某种看不见的重压,真九郎轻轻吐了一口气。那之所以眼叹息极其相近,是因为他还想起了另一个重大问题。
对银子支付费用的问题,现在还没有能解决的迹象。
从现在到年末,红真九郎还有许多许多必须解决的问题。
“少年,你总是在为某些事烦恼啊。”
大概是觉得真九郎的表情很凝重吧,暗绘面带苦笑地说道。
“嗯。虽然烦恼多点也是一件好事……”
“这是好事吗?”
听真九郎这么反问,暗绘则以缓缓吐出的紫烟代替了点头。
伫立在夜幕下的窗边的她,跟一身黑衣相衬托。感觉就像一幅画似的。虽然无论何时都手不离烟可能会是她的唯一缺点。
“人啊,通过怀抱巨大、沉重而痛苦的烦恼。才能第一次正视自己。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采取能动的态度。就是这么一回事。”
长长的黑发在夜风中轻轻飘动,暗绘以平淡的口吻如此说道。
最后,她注视着真九郎的双眼,
“少年,人是无法从幸福中学到什么的,你必须在困难中学习。 ”
难道,她是在鼓励自己,以作为晚饭的谢礼吗?
真九郎虽然一瞬间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当然没有开口确认。看到暗绘把视线转回到窗外,真九郎也继续清洗起餐具来。他握着海绵,一边静静地擦着锅子,一边反复咀嚼着她所说的话。
今年也只剩下三个星期左右的时间。
这一年,也可以说是历尽了风浪。
真九郎决心成为纠纷调解人,从崩月家搬到了五月雨庄来居住。
因为是第一次的经历,他跟许多人相遇了,也曾经有过別离。
不断迷惘,不断逃避,不断受苦、争斗、受伤,一次又一次地哭泣过。
虽然每天都被烦恼缠身,但是真九郎却感觉到自己好像总是在思考事情。感觉到自己思考过许许多多的事情。那或许正如暗绘所说,对自己的人生采取了能动的态度。虽然,对于自己从这种经历中学到了什么,他还不是怎么明白。
“真九郎君一给我做点下酒的东西吧一”
“什么都无所谓吗?”
“只要有爱的话就行!”
“……好啦好啦。”
真九郎洗完餐具后,还是遵从了环的要求。
他用围裙擦了擦手,一边在冰箱找着可以用的食材,一边心想:
真是的,今年这一年还真是发生了很多事啊。
当然,这样想也太早了点。
红真九郎要回顾自己的一年,现在也还是为时过早了。
明明还剩下半个多月时间,他本来是不应该想这种事的。
巨大的考验,总是会在人出现大意的时候降临,
那正好就像电屋一样,最后等待着人们的,总是最可怕的一道机关。
第二章 女王之死
在开始当纠纷调解人之前的时候。
真九郎曾经有唯一的一次机会,跟随着柔泽红香展开工作。当时红香来到他房间,说了句“跟我来一下”,经过“什么事?”“你来就行了”这番简短对话后,他就被强行带到了某个地方。他们所前往的地方。自然是事件的案发现场。正确来说,就是美利坚合众国的东北部——大都市曼哈顿的五号街。事件的开端,是卡车的暴定。在来客众多的大白天,一辆卡车撞进了某家十二层的百货大楼。卡车把旋转gate连同墙壁都彻底破坏了,撞飞了购物的客人,撞倒了放置在大厅的摆设装饰物,把没来得及逃走的前台小姐压扁在墙壁上,才终于停了下来。如果到这里为止的话,就只是单纯的事故而已。可是下一瞬间,就马上涌现出了浓厚的凶猛气息。从车后装货台上走下一群手持枪械的男人,他们在开枪[屏蔽]警备员之后,还高声发表了宣言:
“从现在开始,这座大楼就由我们占领了!”在犯罪先进国的美国,就连对应犯罪的措施也有着先进国的特色。[屏蔽]立刻[屏蔽]了周围道路,在各个地方配置狙击小队,上空也派出了直升机,周围排列着数十辆警车,完全把整座大楼包围起来。FBI搜查官来到现场,是在事件发生的一小时之后。看似驾轻就熟的搜查官,使用扩音器和电话,开始跟犯人展开了交涉。“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士谋就这么说道:“我们的目的是世界和平。为此,必须由处于世界中心的美国率先行动,引导其他的众多国家。可是,现在的总统并没有这样的才能和觉悟,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了。所以,我必须成为总统。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不管付出怎样的牺牲,我也必须成为总统。虽然使用这种粗暴手段我也觉得很遗憾,但是现在离世界灭亡的日子已经不远。现在可不是踌躇不前的时候。因为这完全是为了世界和平,所以希望你们能理解。”对于这种厚脸皮的要求,搜查宫和周围的警宫都不禁失笑。脑子少了根螺丝的男人,带领着一帮同样是脑子坏掉的家伙在胡作非为,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件。可是,他们的认识实在过于天真,他们的笑容也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们看到,从被打破的大楼窗户中,伸出了许多根长长的枪身。那是每分钟可以连射两干发子弹的[屏蔽]格林机关枪。本来应该在战场上才用到的这种兵器,犯人集团却若无其事地扣下了扳机。击穿水泥地面,把逃跑的警官们射成蜂巢,把五辆警车变成一堆废铁,接着还把看热闹的入射得飞起了几个之疟,他们又向[屏蔽]重申了自己的要求。“我们的目的是世界和亚!你们必须尽快把我任命为总统!否则的话,我们就逐个[屏蔽]人质!”正当[屏蔽]开始慌了手脚的时候,情报也陆续传了过来。这群犯罪集团,似乎是几[屏蔽]设立的宗教团体。其主谋为谎称自己是耶稣基督的前保险推销员,在赞同他的成员当中,有大部分都是现役军人。“可恶了指挥官虽然气得用力踢向警车,但也还是不能自暴自弃。对于这种人质事件,应付的办法都是很固定的。必须尽可能拖延时间。在继续跟犯人进行交涉的同时,看准突人的最佳时机。搜查宫用渗汗的手握着扩音器,向犯人诉说了起来。他说美国是个dem0cratic 主义国家,所以要成为总统的话。就必须在选举中取胜。还有世界并没有灭亡,以及杀人是非宮严重的罪行等等。就好像教导幼稚园小朋友一样,搜查官以苦口婆心的态度不停地规劝着他们。即使面对着警官和市民的尸体,也尽量保持着冷静——搜查官的这种忍耐力,的确是值得称赞。可是犯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听他说的话。犯人们的脑袋里,都装满了把教祖耶稣推上总统宝座挽救世界的使命感,而耶稣本人也同样是装着满脑子的使命感。啊啊,要是不快点把我推举为总统的话。世界就要灭亡了。状况出现变化,已经是日落之后的事了。看到[屏蔽]们一味拖延时间。犯人们终于采取了行动。他们开始逐个[屏蔽]人质。而且跟惯例相反,他们从女人和小孩开始杀起。第一个牺牲者,是刚满四岁的年Young Girl孩。女孩子被带到可以一览街景的屋顶,[屏蔽]站在大楼一端,大声哭了起来。“妈妈,救救我!” 面对一般来说都会有所踌躇的这种画面,犯人们的心也没有丝毫动摇。这毕竟是为了世界和平。他们用枪射穿了女孩子的后脑,随着四处飞散的脑浆,把尸体一脚踢了下来。看到那小小的身体猛烈地撞上地面变成肉酱,接着又轮到下个人质站到屋顶上,现场马上化作了悲鸣遍野的地狱。搜查官慌张起来,就在用无线对讲机请求上层作出判断的期间,又有一个人被[屏蔽]了。到获得“可能的话马上突入”这种曖昧的命令为止。已经又被[屏蔽]了两人。柔泽红香到达现场的时候。就是在几分钟之后。那正好是六岁的男孩子和十一岁的女孩子被[屏蔽],犯人的枪口刚刚抵在年轻孕妇后脑的瞬间。由红香驾驶、真九郎坐在助手席上的一辆黑色超级跑车闯进了现场。以夸张的鸣笛声驱散了围观者人堆和传媒记者,无视了挥手阻拦的警官,扯断了写着“KEEP OUT”的[屏蔽]带子,撞开了周围的警车,红香一口气就把车停在了包围网的最前头。对于突然闯进来的这辆车,[屏蔽]、围观者、传媒记者、甚至连犯人集团都一时哑口无言,在场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她们身上。坐在助手席上的真九郎,害怕得双脚都颤抖了起来。他只感到头晕眼花,呼吸紊乱,唇干舌燥。事件的详细內容和作战方案,真九郎都在路上听红香说过。自己也要协助她,让她看看自己修行的成果——本来明明是这样想的,可是实际上他却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人们向自己投来的非难、愤怒、好奇和困惑的眼神。以性命为赌注的现场特有的紧张气氛。对于这种超乎想像的紧张感,真九郎的神经实在无法忍受。如果身边不是有红香在的话,他可能会闭上眼睛蜷缩起身子来吧。“这就是最前线了。真九郎。”红香拉下辅助闸,一边在香烟上点火一边说道。“害怕了吗?”“……是的。”“你啊,不是要跟我干同样的工作吗?”“……是的。”即使看到不像样地发着抖的真九郎。但是红香并没有笑他。她并没有随口说出安慰的话语,也没有给他鼓劲,只是用自身的行动来表现内心的意志。“你在这里等着吧,很快就完了。”然后,红香就英姿飒爽地下了车。同时闪烁起来的照相机闪光灯,递出来的无数麦克风和各种各样的记者提问——红香对这一切毫不理会,只是泰然自若地往前走去。就算再怎么采访也是白费力气。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些即使记录在照片和摄影机中,也不可以报道出来的东西。那是不被允许的存在,是表面世界和地下世界之间定下的不成文协定。丝毫没有在意周围的喧嚣声,红香悠然自得地吐着紫烟,首先走近了指挥现场的 FBⅡ搜查官。她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仅仅是这样,搜查官就似乎立刻理解了一切。你就是柔泽红香吗?那样的话就没办法了。于是他就把现场的指挥权移交给她。顺便还把扩音器递了过去。红香叼着香烟走前几步。按下了扩音器的开关,向犯人发出宣告。真九郎虽然不擅长英语的听力理解,不过根据她的表情和态度,他也基本上推测到了红香说的内容。她大概是这么说的吧:
“喂,我说你们!现在我就要把你们干掉,你们给我做好心理准备吧!”
然后,事件就被解决了。真的是闪电般的一瞬间。红香的行动既大胆又慎重,看似鲁莽实质缜密。连犯人集团的人数、武器、配置,甚至是人质的状况。红香都在事前了解得异常透彻。
她的忠实部下——犬冢弥生是出生于忍者的家系。弥生则运用着自身可怕的隐蔽能力,把必要的情报转达给红香,并将百货大楼的主电源切断了。以此为信号,红香立刻冲了进去。武器就只有一柄g.u-n。可是,这并没有任何问题。她毕竟是柔泽红香。在混乱的大楼內部,红香就像一阵风似的掠过,采取了暴风般的行动。她一个不留地把犯人一网打尽,面对叫嚷着“小心遭天谴了的耶稣,她只骂了一句“少废话!”就一脚踢倒,把他拘束了起来。完全控制了整座大楼,也平安无事地释放了人质。这个犯罪集团最不走运的地方,就是人质之中包括了联合国事务总长的孙女,以及联合国事务总长很清楚谁是世界最强的纠纷调解人这件事。看到飘舞着长大衣悠然归来的红香,真九郎不禁感到满心火热,然后他就理解了——他明白到,红香为什么突然会把自己拉到这里来。这是对真九郎的饯行。面对即将走上跟自己同样道路的真九郎,她以自己的行动做出了示范。真九郎很感谢红香的关心,也很感谢自己能遇到她这样一个理想偶像的車运,然后又一次发誓——自己一定要变得像柔泽红香这样。
可是现在,红真九郎又怎么样呢?
对红香那电光石火的解决手段心生感动,已经是一[屏蔽]的事了。可是自那以后,自己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进步。由于跟好几次事件扯上了关系,或许也多多少少得到了一点成长,不过跟她相比的话,那种规模也显得太小了,真是太小太小了。
真的是完全没有任何辩解余地,自己还是个小角色啊。
真九郎自己也总是痛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即使是现在也有这样的感觉。
毕竟自己连一个普通警官也无法很好地应付过来。
“……那么,你只是打算这样子一直散步到厌倦为止吗?”
“啊,是的。”
“在这种天气糟糕的日子里?”
“啊,是的。”
“所谓的散步,应该是在家附近走才对吧?为什么你要特意乘上电车,藉到这一带?”
“……这个,只是不知不觉……”
看到真九郎露出勉强的笑容,年轻警宫就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真是莫名其妙啊……”一边拿着圆珠笔写着什么。警官正在写的,是放在桌子上的A4大小的调查报告。真九郎看着用潦草的字迹写在上面的內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这个……
真九郎现在的位置,是大型百货商店、专卖店和饮食店等等比较集中的繁华街道——位于其中…角的[屏蔽]值班岗位。在这个只有事务桌和通缉犯张贴的煞风景空间里,感觉实在糟糕透顶。因为面对着大马路,路人们也向他投来毫不客气的目光,
虽然很想尽快离开这样的地方,可是对方毕竟是公权者,也不可能违抗他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这也真是白白浪费时间。
今天是十二月十二日,星期六。难得这样一个周末,真九郎却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十分钟了。
发展到这个地步的缘由,实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真九郎从学校回来之后,就换上便服,随便吃过午饭,就立刻外出了,麻烦的补考终于结束,怀着总算解决了一个烦恼的解放感,他就来到了繁华街。然后,正当他想找找有没有便宜的炉被和压力锅而在量贩店之间转来转去的时候,他就被巡逻中的警官叫住了。“你,可以稍微打扰一会儿吗?”“啊?”首先是例行公事的检查持有物,接着是姓名地址等等问题。在问完这些东西后,警宫就说“站着说话不太好”,就半强制性地把真九郎拉到了值班室。
“散步吗……”
大概是对这个答案不接受吧,警官从刚才开始就这样重复了好几遍,用圓珠笔尖敲了敲桌面。
真九郎很少会被警官叫住。可是,一旦被叫住的话,多数都会拖上很长时间。“你虽然平时也不怎么会随机应变,但是一旦紧张的话,就会变得更糊涂更糟糕了。” 这是银子作出的分析,实际上,今天也的确是这样。面对警官的职务询问一时慌了手脚的真九郎,反射性地回答了“我在散步”这句话,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今天早上的天气不是太好,很难说足适合散步的日子。毫无日的地在繁华街游荡, 的确有点不自然,、再加卜他吞吞吐吐的说话口吻,被人认为举动可疑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不管怎样,今天看来是个不吉利的日子。真九郎决定就这样解释算了。虽然如果是银子的话。恐怕会说“那只不过足你不会说话”吧。
警官虽然烦恼了好一会儿,但是从真九郎的举止中,他大概是明白了再怎么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就无奈地笑了笑,从调查报告中抬起头来说道:
“嗯,也可以了吧……也没有拿着仆么奇怪的东西,你可以回去了。顺便也把联络电话告诉我好吗?”
“我一个人生活,就那里可以吗?”
“一个人生活?那么,你就把自己家的联络地址告诉我吧,”
“不。那个有点……”
“……什么?不能说吗?”
看到真九郎垂下了视线,警官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害怕[屏蔽]跟监护人联络而隐瞒着身份的年轻人有很多。而那些入,都肯定是有什么不见得光的部分。那就是[屏蔽]的想法。
警官以怀疑的神色眯起眼睛,把笔尖指向了真九郎。
“我说你啊,果然是隐瞒着什么对吧?”
“没有那种事……”
“那么你应该可以说吧!如果没有可疑之处的话,就把联络地址告诉我!”
没有家人,也没有亲戚,虽然有身份保证人,但是不想说出来。
虽然这是很老实的说明,但是就算说出来,也只会招来更进一步的怀疑而已。
看见真九郎选择了沉默,警官不禁咂舌说道:“……真是的,最近的小孩就是这样。”
他把圆珠笔扔到桌面上,取而代之的是拿起了电话听筒,
“如果你是这种态度的话,就只有请你到[屏蔽]署走一趟了哦?在那里再慢慢听你说吧。”
“……去[屏蔽]署……吗?”
警官以粗鲁的动作拨起了电话。看来是打算叫警车来了,
到入夜之前能不能回去呢……
被带到的地方到底是少年科?还是生活安全科呢?不管是哪一边,都会被从头到尾问个明白。那肯定会比现在更难受了。
无奈地垂下了肩膀,深深地叹了口气的真九郎,发现有人正站在值班室外面。他不经意地看向那边。顿时哑然。
“啊,果然是真九郎呢。”
“……夕乃……小姐。”
从大马路上注视着这边的少女,正是崩月夕乃,
她身上穿着高领的白色毛衣和拉链长裙,脚上则穿着凉鞋。从她纤细的手抱着纸袋这一点看来,应该是在买东西的途中路过这里吧。
因为过于惊讶,真九郎一时说不出话来,可是夕乃却非常冷静。她光是瞥了正在打电话的警官一眼,就掌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稍微思考了一下,她就立刻采取了行动。以自然的脚步走近了[屏蔽]值班室,然后轻轻向桌子上伸出手来。
然后,把电话挂断了。
“你、你是要干什么?”
“你好。”
面对怒目而视的警官,她却浮现出优雅的微笑。
无论任何时候都泰然自若,那就是名叫崩月夕乃的女性。真九郎从来没见过她露出畏怯和动摇的神情。可是就因为这样,就把她形容为“娴静文雅”的话,那也不太对。
看到有人突然闯进来,而且仔细,一看还是个美少女,警官不禁感到困惑。
相对于他,夕乃却显得异常冷静。
她双手抱在胸前,首先以有礼貌的语气道了个歉。
“很抱歉,我做了这么失礼的事。因为看到我家的真九郎很困扰的样子。”
“你家的……你是跟他认识的吗?”
“是的。”
夕乃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悠然的动作,节奏比平常还要慢了一拍。
那大概是社交用的礼仪吧。
面对丝毫不掩饰内心疑惑的警官,她继续说道:
“他是我的爱人呀。”
“爱人?”
“……你啊,我不是问你这个!”
即使对方加强了语气,夕乃也还是没有改变笑容。
面对愤怒的警宫,她侧着脑袋说道:
“他做了什么事吗?是因为做了什么坏事,才会在这里的吧?”
“比起做了什么事。他……!”
“偷了谁的东西,骗了哪个人,伤害了什么人,[屏蔽]了什么人……是做了那些坏事吗?”
“啊,不,也没有那样的事……”
“没有做吗?”
夕乃微微一笑,警官也仿佛被她的笑容催促着似的,老实地点了点头。
已经完全被她占了上风。
夕乃默默地看着警官的双眼,继续说道:
“那么,他并没有做任何坏事对吧?”
“嗯,那的确是……”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回去也没问题吧?”
“那个……”
“没问题了吧?”
面对着夕乃的微笑,警官也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一下子就被折服的警官此时的內心感受,真九郎也是非常理解的。那是夕乃笑容的力量。一旦看到她那温柔的微笑。大多数男人都会失去抵抗力,同时会很自然地心想:“啊啊。这样漂亮的女孩也对我笑了。我就听她说的去做吧。”
“……嗯,也没有太奇怪的疑点,应该也没问题了吧。你也是,下次要注意点啦。”
警官露出了十分通情达理的大人表情,在真九郎肩膀上拍了几下。真九郎也只有回以苦笑。
警官撕破了那张调查报告,然后把真九郎的东西交还给他,最后还送两人离开值班室。
面对一边说“给您添麻烦了”一边低头道歉的夕乃,警官马上回了一句“不,没有啦! ”,还害羞似的挥了挥手,再看了真九郎的一眼。才回到值班室里面。大概是觉得两人不怎么合配,唯独对这一点感到不对劲吧。
真九郎心里想着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同时也向身边的夕乃道谢道:“谢谢你。”
“真的是得救了,差点就会演变成更麻烦的事情。不过真少见呢,夕乃姐姐竟然会来这种地方。买东西的话,怎么不跟我一起……”
“真九郎。”
听到那出乎意料的冷淡声音,真九郎不由得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
夕乃的反应,明显是很不高兴。
夕乃以侧眼盯着困惑的真九郎,说道:
“我现在有点生气,所以今天就在这里分別吧。”
“咦。为什么……”
“你不明白吗?”
被一脸认真地这么一问,真九郎回望了她一会儿,然后马上就挪开了视线。
那是因为他想到了夕乃为什么会生气的缘故。
面对一个警官,真九郎就连反驳一句话也没有做到。那种被单方面责难的姿态,无论是作为男人,还是作为崩月家的弟子,都实在太不像话了。夕乃因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自然会觉得很不高兴了。从身为师傅的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在没有任何辩解余地、只有垂下脑袋的真九郎身旁,夕乃唰地转过身去。
“那么,我就此失陪了。”
她以平淡的口吻丢下这句话,就慢慢走远了——那是不带任何犹豫的脚步。
真九郎就连以视线追赶她的身影也做不到。
果然,今天是个不吉利的日子……
就算现在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来繁华街这边,事到如今已经为时已晚了。真九郎已经没有了继续买东西的气力,剩下的选择就只有回家这条路。要是再这样呆下去的话,恐怕会被来自内侧的自我厌恶感彻底侵蚀殆尽,所以他决定还是先走起来。
那么,车站到底在哪边呢?
回去之后该做什么好呢?
正当真九郎一边晃着脑袋一边环视着周围的时候——
“……咦?”
只见在二十米远的前路上,夕乃正看着自己这边。
而且还露出似乎想说些什么的眼神。
尽管不知道其中理由,也稍微有点踌躇,但是真九郎还足跑了过去。
然后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真九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咦?”
“为什么你没有马上追上来?”
“不,因为夕乃姐姐在生气……”
“我是在生气啊。”
“还说今天就在这里分別……”
“我的确说过啊。”
“所以……”
“即使这样,作为男士还是应该好好追上来才对!”
女性偶尔会说一些不讲道理的话呢……真九郎心想。不过如果让银子发表意见的话,她肯定会说“男人总是以为什么事都能用道理来解释”之类的话吧。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路人们的视线都纷纷向自己这边投过来。崩月夕乃的容姿,实在非常引入注目。因为光是站着说话也会吸引別人的目光,所以真九郎就从后面推了推她的肩膀,慢慢开始走动起来。目标是离这里最近的老字号百货商店。
在这段期间,夕乃也依然在发表自己的主张:
“真九郎,这个星期的星期三,你在学校走廊上故意无视了我的存在吧7,
“无视?不,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在心中一~~~直都向你发出信号,可是真九郎,你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是、这样的吗……对不起。”
“真是太过分了。真九郎之前你明明紧紧抱着我,还在我耳边说‘只要有夕乃姐姐在,我就什么都不需要了’嘛。”
“咦?有那样的事吗?”
“当然有啊!就是三天前,在我的梦中!”
“啊……是的。对不起。”
真九郎带着仿佛要把日积月累的郁愤全部发泄出来般不停说着的夕乃,走进了百货商店,在gate口发现了一张木制的长椅。真九郎心想这样正好,就让她坐在长椅上,然后站到了附近的自动贩售机前面。,夕乃姐姐,要喝什么吗?一茶。”面对她如此简短的回答,真九郎苦笑着买下了罐装暖茶,然后交给了夕乃。
她双手握着罐子“咕”地喝了一口,然后就半带叹息地说道:“真是的,真九郎你真是太过分了……明明只剩下两个星期,你却什么都没跟我说。所以我当然会生气了。”
只剩下两个星期,还什么都没跟我说……
到底是什么事呢?真九郎一时摸不着头脑,在看到百货商店前台放着的小圣诞树之后,才终于灵机一动。离圣诞节还有两个星期左右。
关于那天的计划,自己的确还没有跟夕乃说过。
真九郎就先确认道:
“你说那个,难道……就是圣诞节的事?”
“就是那个,就是圣诞节。”
“那么,刚才你就是为了那种事而生气吗?”
“……那种事?”
“不。对不起,我失言了。”
真九郎反射性地低头道歉,同时感觉到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虽然因为放下心来的关系,差点就要发笑了,但是现在还不是那种时候。
夕乃握着罐子,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手。从表情上看来,她明显还在生气。可不能在这时候中断话题,
男女之间的吵架,总是由女人先吵起来,也总是由男人先作道歉。
听说过去的伟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在红真九郎的人生中,这的确是完全适用的真理。而对于这一点,真九郎也没有任何不满。
因为自己渴望通过道歉获得原谅的女性,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认为。那就是一种幸福。
真九郎轻轻咳嗽了一声,首先采用正面进攻法。
“对不起,夕乃姐姐。我一时没有想到那方面的事……”
“已经够了。我就这样变成一个只能跟电视机打交道的老婆婆算了。”
夕乃撅起嘴巴,把头扭向一边。感觉就好像在说“我可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那样。
那么怎么办才好呢?
真九郎稍微思考了一下,继续发起挑战。
“啊……,今天的这身衣服,真的很不错呢。”
“……很不错?”
这次成功了。尽管表情还有点严肃,但是夕乃的态度出现了微妙的软化。面对悄悄瞥了自己一眼的夕乃,真九郎笑着说了一句“这不是骗你的哦”。真的,这并不是奉承话。以白色为基调的服装很完美地衬托出了那头黑发,把她的清新气质表现得淋漓尽致。比学校的制服更显成熟的气氛,也同样令人感到很新鲜。
“真的非常相配哦。怎么说呢,就好像大小姐,或者年轻的妻子一样吧?”
“……年轻的妻子……吗?”
“嗯,看起来是这样。”
真九郎肯定地说道。夕乃放下罐子,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两手合在胸前,眼睛向上注视着真九郎。
“……那么,我是说假如哦?假如有了像我这样的妻子,真九郎你会怎么样呢?”
“怎么样……?”
“比如觉得结婚很不错,或者感觉很車福之类的。会不会有这些想法呢?”
“嗯,那当然会啦。”
那已经是不用问的事了,跟崩月夕乃结婚的对象,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吧。虽然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男人能得到她的芳心垂青,不过真九郎认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她就是会让人产生这样的预感。也许,那应该称之为“幸福的香味”吧。
听了真九郎的回答后,夕乃就这样愣住了五秒钟左右。
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她就以陶醉般的表情嘀咕说:“真是奇怪呢……”
“我到刚才为止还是满腔怒气,心想这段时间我才不跟你说话——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心情很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
看到她的笑容后,真九郎才终于放心地拍了拍胸口。虽然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奏了效,不过能够挽回失分的话。那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根据恢复心情后的夕乃所说,她今天是为了买重要的东西才来到繁华街这里的。但是关于买了什么、以及纸袋里面的东西,夕乃却说“这个还要保持秘密”。从她一脸开心的样子看来,那对她来说一定是很开心的东西吧。
“那个先不说,真九郎,你不是变瘦了吗?有没有好好吃饭?”
“嗯,也是那样子啦……”
“也是那样子?”
就算随便回应一句,夕乃也不会就此放过。
她以稍微生气的表情盯着真九郎。
“如果饿了的话,就到家里来吧。有什么困扰的事,就到家里来吧。如果觉得寂寞的话,你随时都可以回到家里来。明白没有?”
“……是的。”
“刚才[屏蔽]的事也一样。以真九郎你的性格,肯定是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而闭嘴不说。不过那种顾虑是没有必要的。如果下次还发生类似的事情,你就光明正大地把崩月的名字说出来吧。我们家会为你的身份提供保证的。”
“……嗯。谢谢。”
尽管对她的话感到高兴,真九郎却觉得很不可思议。
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崩月夕乃对纯粹只是个徒弟的自己非常关照。就好像把自己当作真正亲人一样来对待。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温柔?那是不是跟银子一直跟自己做朋友一样,是“没有必要用话语说明的事”呢?
看了一眼附近的时钟,现在已经是傍晚。很快就要到略上行人逐渐增多的时间段。 ,
正当真九郎想着差不多该转移地点的时候。察觉到这一点的夕乃就扔掉了罐子,从长椅上站起身来。真九郎本来想替她拿东西,可是她却说“这个不用了”,所以两人就这样走向大马路。
虽然天色有点异样。不过湿气也不是太严重,应该还不至于会下雨,
“我之后还要去买做晚饭的东西。真九郎,请你陪我一起去吧。”
“我很乐意。”
现在的真九郎,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提出异议。
看到真九郎老实遵从了自己的要求,夕乃也露出了微笑。
“这个星期,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呢。包括圣诞节的事在內,接下来我们就好好商量一下吧。”
真九郎现在是十六岁。回想一下这段短暂的人生,他觉得最初的一半是幸福的人生。有笑有哭,整天玩耍打架,每天都过得那么幸福,不过那段生活,却突然迎来了终点。已经结束了。真九郎目睹了地狱,体会过绝望,诅咒着世界,也曾经渴望过死亡。即使如此。真九郎现在也依然能继续生存下来——这都是因为在那之后度过的八年,都是因为在崩月家度过的那八年。银子说过:“那个家很异常”。而真九郎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还是很喜欢那个家里的人。”那就是真九郎的真心话,是发自心底的心声。不管那是不是里十三家之一,也不管是不是杀人的家系,跟这一切都完全没有关系,真九郎的确是打从心底里喜欢着崩月家的人们。崩月家是个特別的地方。在那里,有着自己曾经失去过的家族温暖。
真九郎是这么想的。
“……那么说,师傅他是一直都没有在家吗?”
“不在呀。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我看多半到过年之前都应该不会回来吧?”
听到崩月冥理这么说,真九郎不禁垂下了肩膀。
真九郎、冥理和最年少的散鹤如今所在的地方,是崩月家的宽阔大厅。真九郎和冥理隔着茶几面对面坐着,而散鹤则坐在真九郎的身旁,正安静地读着图画书。
来访崩月家的真九郎本打算向法泉问候一下,但不巧的是他正好去旅行了。而且还理所当然似的带着女伴去了。
正当真九郎苦笑着心想“果然还是老样子啊”的时候,冥理继续说道:
“也对啦,我家父亲到哪儿去玩些什么,我想也是无关重要的事啦。基本上他就是那样的人。真九郎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嗯。算是啦。”
“作为他不在时的代理当家,现在夕乃也处理得很好嘛。就算没有父亲在,实际上也是完全。K啦。”
“咦?代理当家不是冥理小姐你吗?”
“我可不行呀,因为我是主妇嘛。”
冥理用双手支着脸颊笑了起来,还露出了雪白的牙齿。那乐呵呵的样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有着两个女儿的母亲,反而像是一个花奉少女。崩月冥理,是一个无法从外表推测到她实际年龄的女性。抱着散鹤的时候就好像一个成熟的母亲,坐在电视机前嘻哈大笑的时候就跟高中生没什么两样。“年龄什么的根本没有关系啦,女孩子就算亡了年纪也是不会老的哦。”这就是冥理的说法。实际上真九郎也觉得,就算以后再过多少年,她也不会跟现在有什么差异吧。
冥理悠然自得地笑着,说出了她独特的见解。
“现在的(崩月),如果以学生棒球来打比方的话,夕乃就是队长,我是监督,父亲是校长,小散是可爱的经理人,我家丈夫就是后援会的会长啦。至于真九郎君……就是备受期待的有望新选手吧?”
“啊,原来如此……”
的确很浅显易懂。喜欢棒球的真九郎马上就理解了过来。只是有一点,“备受期待”这种过剩的形容,让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冥理站起身子,到厨房把水烧沸,然后回来倒进了小茶壶里。她以熟练的动作泡好茶,一边把茶碗递给真九郎一边皱着眉头说道:“说起来还真是太慢了呀,”
“难得真九郎君来到这里,那孩子难道还在打电话吗……我去把她叫来吧。”
“啊,不。我不要紧的!”
看到冥理正要向走廊那边走去,真九郎慌忙阻止道。
跟真九郎买完东西一起回到家来的夕乃,在那之后一直在打电话。那并不是纯粹的打长时间电话,电话的对象有很多人,而且全是男的。在她不在的期间,“崩月小姐回来之后可以请你给我联络吗?”之类的电话实在多得数不胜数,现在她正忙于应对那些人。因为崩月夕乃不喜欢带手机,所以想跟她联络的话,必然就要打到家里来。
根据冥理悄悄告诉自己的情报,电话的目的全部都是圣诞节的邀约。自从进入十二月以来,似乎每天都会接到好几次这样的电话。没有一次电话是来自同一人物这个事实,更显示出夕乃的人气之高。而对每一个电话都进行有礼貌的回电,也可以说是她的性格使然了。
夕乃终于出现在客厅,正好是在冥理泡好第二杯茶的时候。虽然真九郎很担心她会不会感到疲倦,不过崩月夕乃依然面不改容。她待人接物的经验值,跟真九郎相比大概是有着天壤之別吧。只见她踩着轻盈的步伐,精神饱满地说了一句“让你久等了!”。看到她这副模样,冥理笑着离开了座位,而夕乃则代替她坐到了真九郎的对面。她喝下一口热茶,休息了几秒钟,然后马上就开口说:“关于刚才的事情,可以继续谈吗?”真九郎虽然心里惊讶她原来真的这么在意,不过还是爽快地回答了一句“好啊”。
所谓刚才的事,就是指十二月二十四日的事情。今年的圣诞节,真九郎打算在崩月家度过。虽然刚才在回家的路上已经告诉她了,不过夕乃似乎还有点半信半疑,所以现在想正式确认一卜。
夕乃以“你可不能说谎哦”的表情[屏蔽]:
“真九郎,小紫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紫的话……”
九凤院紫——她二十四号的安排是在英国大使馆参加圣诞晚会,那是会有许多海外的VIP出席的大型活动。虽然紫说过“如果真九郎想跟我在一起的话……”也可以不出席那次活动之类的话,但是真九郎自然不会对她作出这种无理要求。让她优先处理九凤院家的义务,也可以算是大人的一种关照吧。
“那么,村上小姐呢?”
“银子的话……”
村上银子,二十四号的计划是在枫味亭帮忙。这也是跟往年一样的安排了。在学校不爱搭理人的银子,在店里也算是个招牌店员。她不会以圣诞节为理由而出去玩耍,一边应付客人一边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这才符合银子的风格。听完真九郎的说明之后,夕乃仿佛在咀嚼着这些话似的沉默了下来。
过了十秒钟左右,她又向真九郎作最终确认。
“那个,也就是说,今年的圣诞节,你真的……要在我们家过?”
“嗯,反正每年都是这样啦。”
正月和圣诞节,都在崩月家过。这对红真九郎来说,几乎已经是个习惯性概念了。大概是因为寄住在这个家里的八年来都一直是这样的缘故吧。
所以他就自然而然地想着今年也这样过,可是不知为什么,夕乃却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真九郎突然觉得不安起来。
“难道,这样是不太好的吗?我毕竟是已经离开了这里的人……”
“绝对欢迎!”
夕乃一下子就吹散了真九郎的忧虑。
她双手握紧了拳头,拼命说服道:
“你没有必要客气的。就算离开了这个家。真九郎你也是崩月家的一员,就跟家人一样。而且将来有一天,你也是要成为真正的家里人的。”
“真正的……?”
“……不过,离那个还有一段时间啦。”
夕乃红着脸低声嘀咕道。
虽然不怎么明白,但是如果能像以前那样生活的话,真九郎也觉得非常高兴。
“不过,夕乃姐姐才是,圣诞节也在家里吗?而且好像有很多人来邀你出去,难道没有跟谁见面的计划……”
“没有。”
夕乃一口否定道。
“我的心在很久以前已经决定下来了。”
“是这样的吗……”
就是这样——夕乃作出了肯定,然后拿起了茶碗。
她以平静的姿态享受着茶的香味,然后呼地舒了一口气。
“我还担心着能不能跟真九郎一起度过,现在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因为今年是有点特别的一年呀,其实为了纪念这个……” ,
“夕乃,又有电话啦。这次是三年级的新垣君一!”
从走廊传来了冥理的声音。她大概是一边笑一边叫的吧,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开心。夕乃稍微瞥了一眼走廊,然后把视线转回来说道:“……真九郎,请让我再多说一句话吧。”看她的表情相当严肃,真九郎马上端正姿势,等待着她说话。
夕乃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咳唔”地清了清嗓音。
“你作为学生一边努力读书,同时还要兼顾工作,那种辛苦,我也是能够体谅的。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黑暗,迷惘和诱惑恐怕是到处都有的吧。内心发生动摇这种事,你也应该经历过许多次。不过,你不能忘记最重要的事情。那些事情,你应该也在我们家领悟得很彻底了。我说得没错吧?”
“是的,那当然了。”
“那么真九郎,我最初教会你的、作为人生指针的话语是什么呢?”
“嗯…………年长的妻子。就算是穿着铁草鞋去找也一定要找回来。”
“很好,就是这样!”
夕乃微微一笑,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她以缓慢的动作,留下一句“那么我去去就来”就向着走廊走去。她的电话应对非常有礼貌,应该有好一会儿不能回来吧。
三年级的新垣,应该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吧……
重新感受到她的人气之高,真九郎不禁在心中发出由衷的感叹。这时候,冥理一边笑着说“如果觉得麻烦的话,只要随便敷衍两句就行了嘛~”一边走进了客厅。可能是快要开始准备做晚饭了吧,只见她已经披上了带花纹的围裙,这就是主妇的战斗服。
冥理把手搭在腰上,笑着说道:
“真九郎君,今天你就吃了晚饭再回去吧。还有,今年的圣诞节,你也可以在我们家过夜哦?”
“啊,不过,那不是会给你们添麻烦……”
“你说什么嘛。你的房间还好好的在那里。而且每天也有打扫,随时都可以用的……不过,只要你想的话,在那孩子的房间里过夜也可以啦。”
“啊?”
“没事的啦。我也不会说那些不识趣的话。你们俩也到了那个年纪,变成那样子也是符合自然规律的。你就安心去做好了,”
“做什么呢?”
“那当然是做爱了。”
在顿时哑口无言的真九郎面前,冥理却若无其事地大笑起来。这的确可以说,真不愧是崩月法泉的亲生女儿。跟清纯的外表相反,冥理对那类话题却显得相当宽容。或许正因为看着这样的祖父和母亲长大,夕乃的贞操观念才变得越来越强吧。
尽管觉得穷于应对也还是打算开口说话的真九郎,忽然感觉到衣服好像被谁在后面拉扯着。回头一看,只见一只小手正抓着自己的衣服。原来散鹤正一脸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自己。真九郎不禁暗自庆幸这种状况,把身子转向了她。
“怎么啦,小散?有哪个字不会读吗?”
“我说,哥哥。”
“嗯?”
“做爱是什么呢?”
看来她听到刚才的对话了。
从那充满稚气的眼眸中浮现出来的,是纯粹的疑问之色。
真九郎以游刃有余的态度作出了大人风格的应答。
“嗯……这对小散来说,还是太早了点呢。”
“太早?”
“现在就算跟小散说,也应该不会明白的……”
“……秘密?”
她大概是以为自己被排除在外了吧。
看到散鹤的表情变得阴郁起来,真九郎慌忙连连摆手说“不是的!不是的!”。
从出生一直看着她长大的散鹤,就跟亲生妹妹一样。
害她伤心的行为,对红真九郎来说是其中的一个禁忌。
“不是这样的。我是说,如果小散你再大一点的话,就会有人告诉你了哦。”
“是谁呢?”
“或者是妈妈,或者是姐姐,又或者是学校的保健医生啦。也许。小散你喜欢上的男人,也会好好告诉你的呢。”
听了真九郎的话,散鹤垂下了视线。她用小手捂着嘴巴,“唔唔”地呻吟着烦恼了一会儿,然后又注视着真九郎说道:
“散鹤,就喜欢哥哥。”
“……咦?”
“散鹤长大之后,哥哥你可要告诉我哦?”
“啊……”
“我们约好了呀?”
散鹤握着真九郎的手,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崩月家的女性。个个都是笑着说出自己的主张。
无论是冥理、夕乃还是散鹤,都会以最灿烂的笑容说出自己想说的话。
大概她们的家风就是这样吧。对男人来说,这可是非常可怕的家风。
“说的……也是呢……”
没有任何办法抵抗的真九郎,好不容易才作出了这个暖昧的回答。他一边发出“哈哈哈”的千涩笑声一边游移着视线,却跟冥理对上了目光。只见她的嘴角正浮现出愉快的笑意。虽然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但真九郎还是决定不再追究了。
对男人来说,有的时候除了苦笑就別无选择了。
车站前的超市“猿丸”的营业时间,是到晚上九点为止,所以,一旦到了关店前一小时,卖剩的商品就会被贴上减价的标签。对这一点非常了解的真九郎,在崩月家吃完晚饭回家的路上,就决定顺便到那家超市去一趟。到达车站前的时候刚好过了八点,时间刚刚好。他看了一下销售新鲜食品的专柜,发现了好几件目标商品,接下来只要等到它们被贴上标签就行了。现在店员似乎还没有出现的征兆,呆在这里也没有用,所以就先消磨一下时间吧。
在店内慢慢走了一会儿,发现多了一些平时见不到的装饰品。从现在到年末,就是商店赚钱的黄金时期,对店方来说,这恐怕也是最卖力的时候吧。墙壁和天花板都挂上了华丽的闪彩灯,人口附近还设置了特设专卖场,专gate贩卖送礼用的糖果和接受蛋糕之类的预订。在旁边那棵高约两米的圣诞树前面,一对看似大学生的情侣正站在那里谈笑。从隐约传来的只言片语来推断,他们的话题似乎是“到几岁还相信着圣诞老人的存在”。看来那男的是个浪漫主义者,女的那方一直对他的话笑个不停。真九郎听着从背后传来的笑声,也思考起有关圣诞节的事情来。
烦恼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决定了送给紫的圣诞礼物。虽然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到完成为止也要花不少时间,不过自己还是觉得这个想法相当不错。但是在那之后,却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障碍。
到底该怎样把礼物送给紫呢?
既然最关键的前提是圣诞老人送给她的礼物,那么亲手交给她这种方法是肯定不行的。本来趁睡着的时候悄悄放到紫的枕边是最好不过了,可是那也非常困难。毕竟真九郎不但没有见过紫的睡房,就连九凤院家的大屋也没有走近过。
表御三家的其中之一,{九凤院)家的城堡。
身为局外人的自己要进入那个地方,恐怕必须征得九凤院莲丈的同意吧。
可是,那个脑子顽固的人,会不会听自己说的话呢?
稍微想像一下吧。
“〈崩月〉家的小鬼吗?你来这里干什么?”
“这么晚来打扰真是多有失礼。我是作为圣诞老人来到这里的。”
……多半不行吧。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说明肯定是不能让对方接受的。加上以前也做过一些无礼的事,真九郎心想自己很可能会被杀掉。作为比较现实的方法,就是拜托骑场大作帮忙做这件事了。既然身为紫的护卫,在睡房里放上礼物也应该不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在圣诞平安夜去他们的家gate口,跟骑场联络,把礼物交托于他。以真九郎的立场来说,也许就只能满足于这样的方式了。
虽然作为圣诞老人的角色,这样子也太没有意思了。
“没有意思吗……”
真九郎这么嘀咕着,同时不由自主地苦笑了起来。这几天来,他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为了给紫送礼物这件事,自己一直在烦恼着。冷静一想的话,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啊——他是到如今才察觉到这一点。
据说圣诞节的自杀者会增多。虽然那是写在报纸上的报道,不过在这个时期选择死亡的人们的心情,真九郎也稍微能理解到一点。如果是以前的话,就更能理解了。世界上也有一些人是无法率直地融人这种快乐气氛之中的。大概也有的人会反而对这种气氛产生反感,并感到厌恶吧。在家人去世后的那段期间,真九郎也是非常痛苦。每当接近这个时期,他就会陷入忧郁,圣诞老人和圣诞歌无论如何也会刺激到过去的记忆,把自己跟家人们的凹忆从心底挖掘出来。给自己带来短暂的幸福时间,作为代价,之后却要被推进无底的深渊。因为它会让自己重新去面对眼前的现实, 自己的亲人, 已经不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就算自己以后再怎么做,就算自己付出再多的努力,也绝对无法叵到从前。这些理所当然的事,这些一直希望忘记的事,圣诞节都会强制性地让自己重新认识过来。所以,真九郎曾经很讨厌圣诞节。
自那以后过了好几年,最近那种痛苦虽然已经逐渐淡化,也开始跟夕乃和银子交换礼物,但是这到底是不是红真九郎作为一个人得到了成长的结果呢?还是说,只是变得更善于逃避现实而已呢?不管是什么样的不安, 只要背对着它,就会自动消失。自己也许只是在忠实地履行着这个原则吧。
在店內转了一圈之后回到新鲜食品专柜,只见店员已经在那里贴上减价标签了。真九郎在后面稍微等了一会儿,然后把六折的鸡腿肉和章鱼切片拿到手。到柜台结了账,他就离开了商店。刚走出去,他就感觉到一种缠绕着身体的湿气,天空一片漆黑。从崩月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天气有点怪异,现在看来恐怕立刻就要下大雨。路人们之所以都纷纷加快了脚步,恐怕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吧。就在真九郎把购物袋打上肩膀、刚准备混进人潮中的时候,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却传来了接收短信的铃声。把手机拿出来一看,短信原来是银子发来的,内容是
“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如果可以的话请到家里来”。
“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真九郎不禁侧起了脑袋。既然她特意把自己叫去,那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却完全没有头绪。毕竟上面还写着“如果可以的话”,对于其紧急性也很难判断。今天自己本来打算回去做送给紫的礼物,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真九郎看了看手里拿着的购物袋,又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夜空,确认了手表上的时间,虽然有所犹豫,但还是作出了决断。
他走过人行横道,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虽然真九郎对五月雨庄的生活大体上也感到满足,但是同样也有感到不满的地方。结构古老,厕所公用等等之类的事,他都不介意。就算管理业务被晾在一边没人理,他也不怎么在乎。只是有一点,就是房间里没有浴室。只有这——点他觉得很可惜。虽然像公共浴场那么宽阔的地方他也并不讨厌,但是如果说不在乎別人的视线那也是骗人的,也很难完全放下心来洗澡。不过,如果是家里的浴室就不必在乎周围的视线,可以彻彻底底地放下心来,可以慢慢去享受洗澡的乐趣。在真九郎到访村上家的时候,他又重新认识到这确实是一种幸福。
顺应了银子的要求,来到枫味亭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来到店子前面的真九郎,看见暖帘已经被收起,于是就绕到后I、T,按下了gate铃。然后,他向走出大gate的银正说明来意后,银正就说:“竟然在这么晚的时候把你叫来,那家伙还真够任性的……算了,总之你就先洗个澡再走吧!”然后,他就不由分说地把真九郎带到了澡间。“银子好像一直躲在房间里工作,我之后再去叫她吧。”银正这么说道。 ,
“抱歉啦,小真。如果在工作的时候叫她的话,那家伙就会不高兴。”
“的确,她也有这样的一面呢。”
“这个年纪的女儿就是麻烦。之前我只是跟她说一句‘你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A罩杯嘛’,她就气得不得了。”
“……那个,我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啦。”
总之,真九郎就遵从了银正的建议,满怀感谢地在澡间里洗了个澡。小心地用着人家的肥皂和洗发水,把头发和身体都洗干净之后,真九郎就慢慢地把身体泡在浴缸里。感受着暖暖的温水正从皮肤渗进身体似的感觉,肌肉也相应地松弛起来,疲劳感也逐渐从身上消退。真九郎一直让温水浸到胸口位置,稍微用力地吐了一口气,同时把全身的力量放松。村上家的澡间也并不怎么宽敞,在浴缸里也不能尽情伸展手脚。但是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觉得家里有浴室的确很不错。可以不必顾虑周围视线而尽情放松身体的紧张,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快感,真九郎把温水浇到脸上,微微合上眼睛,充分享受着这种幸福。茫茫然地注视着充满了整个澡间的热气,他思考了起来。
说起来,银子所说的重要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支付报酬的事?应该不是吧。现在离期限还有一段时间,就算要催我,光是打电话就行了。如果是为了补考而借走的笔记本,那个我已经还给她了。至于圣诞节的计划,大家都互相确认过跟往年一样。
即使像这样冷静下来思考,也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事呢……”
水已经浸到了下巴附近,正当真九郎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gate扉外面传来了人的气息。还没等真九郎说出“我还在洗澡”、“请等一下”之类的话,gate就刷地一声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人,是银子。
她身上当然没有穿衣服。只见她以自然的脚步走进澡间。然后顺手关上了gate。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当场愣住的真九郎。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浓密的热气和她的近视眼似乎发挥出了很好的相乘效果。在这种情况下,幸运的当然是真九郎,而不幸的就是银子了吧。银子在浴椅上坐下。用提桶捞起热水,浇到自己的肩膀上。身在那些水花能溅到的位置的真九郎,只是愣愣地躺在浴缸里一动不动。虽然也有难为情的一面,但也并不仅仅是这样。对于热气中浮现出来的她的裸体,他一时看得入神了。村上银子因为非常讨厌运动,总是喜欢呆在室内。所以,她跟其他的同龄少女相比显得有点消瘦,绝对不是身材秀逸的那一类。但是即使如此,真九郎还是率直地觉得“啊啊,真漂亮”。无论是纤细的手脚、浅浅的胸部、圓滑的腰部、甚至是那稍带忧郁的表情,他都觉得很有魅力,即使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同时也是知心好友的村上银子,也毕竟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个真正的美女。
银子把热水从头顶上泼下去,一边用手拨开脸上流淌的水滴,一边以放松的表情舒了一口气。然后正当她准备继续用提桶捞起热水的时候,她的视线才终于捕捉到了真九郎的身影。从湿漉漉的头发缝隙间露出的眼睛,立刻眯细了起来。
在热气之中,两人的视线彼此相交,
从天花板上滴落的水滴,咚的一声落在浴缸中。
“……抱歉,我打扰你了。”
无法忍耐这种沉默。首先说话的人是真九郎。
银子没有对此作出任何反应。她无言地注视着真九郎好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站起身子,就那样走出澡间关上了gate。
然后——
“爸爸——!”
她留下一声响彻四周的怒喝声,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跑越远了。大概是银正先生的恶作剧心理发作吧——真九郎作如此推测。据说,关爱妻子、逗弄女儿和把店子搞旺,就是被村上银正视为生存意义的事情。仔细一听的话,仿佛还可以听到他们父女二人的热闹叫嚷声。
虽然想到之后的事就感到头疼,但是真九郎还是决定再次把身体泡进浴缸里享受一会儿再说。
不管是东洋还是西洋,女性洗澡是很花时间的。
看着电视的议论节目,偶尔会出现这样的话题。看到女演员和偶像都自豪地说起这种事,真九郎总是苦笑着以“真是说得太夸张了吧’’作为评价,不过看来那并不完全是夸张的说法。
至少,那对村上银子来说是完全符合的。
“太久了……”
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真九郎叹了口气,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真九郎如今所在的地方,是村上家二楼的银子房间。狠狠地盯着从澡间出来的真九郎,以低沉的声音命令他“……在房间等我”的人正是银子,而真九郎也老实地遵从了她的吩咐,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也太久了。从刚才开始已经过了四十分钟。虽然购物袋里的东西也寄放到了冰箱里,也一边喝着冰凉的麦茶一边跟银正谈着拉面讲义和家常话题,可是银子却一直没有从澡间里出来。
“那当然了,毕竟小真你这么晚到我们家里来嘛,那家伙一定是很用心地洗着身子啦。”
虽然银正笑着说出这番话,可是真九郎却实在是莫名其妙。
不管怎样。她不出现的话就什么办法也没有,这就是事实。
真九郎转换了心情,决定就这样等到她出来为止。
上一次来银子的房间已经是几[屏蔽]的事了,现在看来也跟以前没多大变化。垃圾箱的位置和电视机的角度等等,所有,的一切都秩序整然,稍微缺乏一点作为女孩子房间的色彩——就是这样的一个房间。白色的墙壁上只是挂着日历,没有张贴任何海报之类的东西。学习用的书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股票的四季报。在启动了屏幕保护程序的液晶画面上,热带鱼正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
在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大书架上,按照著者名字的读音顺序排列着大量的书本。旁边的架子上,也放着按照歌手名字的丰母顺序排列的CD。她在这方面是非常讲究的。过去跟她去图书馆的时候,对那些不规则排放的书本也感到很不高兴,甚至还当场把它们摆回到正确位置。真九郎也一边在嘴里说着“真麻烦”一边在旁帮忙,
她喜欢读的书籍gate类,主要是杂学类和专业书籍,另外还有古典神秘学。CD全都是外国音乐。真九郎虽然不知道最新的流行曲,但是也多少了解一点古老外国音乐知识,那也是由于以前每次来这里都[屏蔽]听各种各样的外国音乐所致吧。
这样子用眼睛逐个确认着房间里的东西,真九郎就感觉到过去的自己依然还存活在自己心中。一定还残留在那里吧。被家人围在中央,一直悠哉游哉地过着生活的真九郎。脑袋里只装着漫画和动画片的事情,憧憬着正义英雄。把热情倾注在如何把秋千荡得更高之类的事情中,对自己在赛跑中落败感到不甘心。那是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过去的自己。
如果一直就那样没有遭遇到恐怖事件的话,红真九郎会变成什么样呢?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跟银子成为亲密好友。在夜晚来访她的房间呢?还是说,跟她在某个地方分别,而跟另外的某个人交好呢?跟朋友玩耍度日,在恋爱中倾注热情,讴歌青春……也许会存在那样的一个红真九郎吧,
……真是无聊的妄想。
真九郎自嘲般地笑了一笑,马上打断了这种思考的方向。人生是一条单行线,不管再怎么后悔,也不可能走回头路。人可以做的。就只有怀着留恋之情回首往事而已。
真九郎从床上站起身子,稍微伸了伸懒腰,然后重新打起精神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当他再次把视线转向书架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哦”的声音。
原来他找到了一本古老的小说。
那是一个讲述带领着医师助手解决复杂事件的名侦探的故事,
“夏洛克·福尔摩斯吗……小时候,我好像还借了全套回家看呢。”
真九郎还记得,当时银子看到自己光会读漫画觉得不爽,硬是把这套书借给了他。因为她总是询问读后的感想,真九郎当时也的确是非常认真地读了一遍。福尔摩斯可以说是所有名侦探的元祖级別的存在了。在解决事件这一点上,或许可以说跟身为纠纷调解人的自己是共通的吧。
因为觉得很怀念,真九郎伸出手来,哗啦哗啦地翻起了书页一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房gate那边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接着,连敲gate声也没有,房gate就被打开了。
就像往常一样毫无表情地出现在眼前的人,正是他久等的人——村上银子,她穿着睡衣,就好像圣母玛丽亚一样从头顶上披着浴巾。她的脸颊之所以还有一点红,是因为泡热水泡得太久,还是跟刚才的事有关系呢?
“还真是够久的啊……”
“是吗?”
银子随口就把真九郎的抱怨一句带过,关上了房gate。然后,她一脸平静地继续说道;
“比起那件事……红真九郎君,应该还有其他应该说的话对吧?”
这个的确没错。
被她的冰冷双眸这样盯着看,真九郎慌忙把书放回到书架上。
他两足并立,向银子低头说道:
“村上银子小姐,刚才实在非常抱歉,我已经在反省了。”
“到哪个程度了?”
“啊~……下次我会打扫活动室的卫生的。”
“是彻底性的吗?”
“当然,每个角落都会打扫。”
“那就好。”
银子大方地点了点头,仿佛表示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似的。开始用浴巾擦拭起头发来。这种干脆利落的感情整理,的确不愧为村上银子。在面对她的时候,真九郎萇至经常觉得身为男性的自己反而有点忸忸怩怩的样子。这一点恐怕并不足错觉吧,
挥洒着洗发水的香味,银子从真九郎的身边走了过去。她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翘起纤细的双腿,然后把手放在膝盖上,姿势虽然跟在社团活动室的时候一样,但是却给人一种奇妙的可爱感,那大概是睡衣的效果吧。尺寸显得稍微有点宽大,再加上印着许多彩色音符图案,而且跟她也相当合配,所以今晚的她看起来有点年幼。真九郎看到她这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可是马上就被银子“什么嘛?”地狠狠瞪了一下,所以他立刻换上了正经的表情。
银子哼了一声,环抱着双手说道:
“说起来,你已经想好送给小紫的礼物了吗?”
“啊啊,那个的话……”
在真九郎认识的人之中,村上银子算是最有常识的一个了,所以,真九郎也曾经向她征求过意见,但是关于那之后的经过,他还没有详细告诉她。现在正好有机会,他就决定把自己的想
法说出来。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真九郎所选择的是非常简朴的东西,
亲手编织的围巾。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看到商店街上跑来跑去的小孩子们卷在脖子上的围,扣,就灵机一动,心想“啊啊,就做这个吧”。即使考虑到现在这个隆冬季节,也是最适合的东丙。幸好,编织衣物这种事已经得到了夕乃的亲传,在书店翻了翻专gate杂志。也确认到只要不讲究花样,就算是初学者也能轻易做到。所以真九郎一有空就马卜抓紧时间来编织围巾。
“……对你来说,这也算是马马虎虎的想法吧。”
听了他的话之后,银户以…如往常的口吻如此评价道。跟话语本身相反,她的表情相当柔和。既然能得到她的肯定,那么就算以世间的常识为基准,也应该可以得到“正确”的回答吧。看来选择围巾作为礼物,并不是一个错误。
内心感到有点不安的真九郎,马上放下心来,轻轻地拍了拍胸口,
然后,他谦恭地开口说道:
“那个,其实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不会延长的。”
“虽然我知道你很想专心去编织围巾,但是支付曰最多延长到这个学期末。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你两边都加油干吧。”
“……是的,我会好好努力。”
一下子就败下阵来。
因为现在还没有找到可以赚钱的gate路,所以他就想能不能让她宽容一下,可是这个童年玩伴实在非常严格。
不管怎样,先把围巾做好再说吧。
支付报酬的事情,就等之后再作打算。
真九郎一边搔着脑袋一边看了下时钟,决定还是早点解决事情回去。
“那么,银子,短信里说的重要事情,是什么呢?”
虽然绕了一个大圈子,不过现在终于进入正题了。
可是这时候,却突然出现了一段沉默。不管真九郎再怎么等,银子也还是没有回答。只见她把视线转移到脚下,就这样眯起眼睛,一直没有说话。
对于什么事情都斩钉截铁的村上银子来说,这是非常罕见的、为什么事感到犹豫的举止,、
……难道,是这么难开LJ的事情吗?
她总不会说“只是想跟你说说话才把你叫来”这种话吧,,虽然就算真是这样,真九郎也不会介意,但是从她的性格来说,她一定不会做那种毫无意义的事。那么这种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真九郎一边思考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一边打算继续开口说话。就在这时候,银子终于抬起了视线,
她把浴巾裹在脖子上,默默地注视着真九郎的双眼,然后[屏蔽]:
“……你,咖啡和牛奶,你想喝哪一样?”
“啊?”
“牛奶应该没问题吧。”
银子自己回答了。然后,她扔下愣在那里的真九郎,走出了房间,
等了几分钟之后——
她两手拿着杯子回到房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说了句“给你”,就把其中一个杯子递给了真九郎,又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完全是莫名其妙的行动。而真九郎之所以没有提出抗议。是因为他看到了银子拿着的杯子。画着小描图案的陶制水杯——那是去年圣诞节,真九郎送给银子的东西。她最喜欢这一类小而精致的东西,所以真九郎就在古董市场给她买了回来。
原来她一直在用呢——想到这里就觉得很高兴,真九郎面露笑容地把杯子抵到唇边。里面装的是热牛奶,里面似乎混入了蜂蜜和香草香精,形成一种略带芳香、也令人心情平静的味道,作为寒冷夜晚的饮品,这的确是最适合不过了。真九郎发表了“味道真不错”的感想后,银子只是回答了一句“是吗”,就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她向着杯子吹了一口气,让热气蒙住了眼镜,然后低声说道:
“……我说的重要事情,就是情报。”
“情报?”
“对我来说,那是没有多大价值的情报,不过对你来说应该不一样吧,所以我才把你叫来。这种事与其用gate来转达,我觉得还是让你亲眼看看更好,这全都是我自己的独断,所以不需要报酬。”
银子一口气把热牛奶喝光,然后转过椅子面向着电脑。她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握起鼠标开始了操作。
“第一报,是在这个星期三传来的。虽然我花了一段时间来取证,不过看来已经是确定情报了。”
“啊,是吗……”
听见银子那带有严肃意味的声音,真九郎曖昧地回应道。
身为职业情报商的她,免费为自己提供情报。而且那还是跟红真九郎有关的事情。特意把自己叫到家里来,就意味着那是相当重要的事情,可是他却完全想像不到。
感觉到一阵微弱的寒气,真九郎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窗外,看来外面的天气也开始有所改变了。从换气的缝隙间吹进了凛冽的风,附带花边的窗帘也轻轻晃动起来。
“就是这个。”
听到银子的声音,真九郎把视线转了回来,从她身后看了一眼电脑画面。那似乎是来自海外的情报,全文都是用英语写成的。银子挪动鼠标,马上翻译了过来。
真九郎读了一下那些文字。
他的思考瞬间停了下来。
他在无意识中张开了嘴巴,双脚和腰部都失去了力量,身体也倾斜了起来。之所以没有倒在地板上,都是多亏了银子反射性地用手扶住了他。真九郎就连向她道谢也无法做到。他的意识一直紧盯在画面上,根本没有余力去做其他事情。
真九郎甚至没有表露出喜怒哀乐中的任何一种感情,只是在那里发呆。就好像灵魂出壳似的,只是一直呆愣不动。
令他产生这种反应的情报,如果概括起来的话,就只是八个字而已。
“柔泽红香被[屏蔽]了。”
“……骗人的吧。”
从嘴里泄露出来的那句话,显得虚弱无比,没有传达到任何地方。
只是就这样融入了世界,消失了。
第三章 请你寻找
“真九郎,你怎么了吗?”
“咦,为什么这么问?”“从刚才开始,你就什么都没吃啊?”
“啊……,没有啦。”
承受着紫那天真无邪的视线,真九郎仿佛掩饰似的搔了搔鼻尖。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天,五月雨庄。
看了看电视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上午八点多。在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中,真九郎和紫正围着矮餐桌,一起吃着早餐。因为今天紫终于迎来了久违的休假,真九郎来到她的房间玩,所以也顺便准备了她的那份。
今早的菜单是可以轻松制作的奶酪面包和冷牛奶。
紫一边吃着奶酪面包,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真九郎那边。本来她从刚才开始都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视的动画节目上,可是后来似乎对总是呆愣在那里没碰过自己那份早餐的真九郎感到很在意。
真九郎之所以没有碰早餐,并不是因为他没有食欲。身体状况也很正常。烤面包的香味刺激着胃袋,身体正不断宣扬着自己空腹的状态。只不过是他的意识没有做出回应而已。因为注意力集中在別的事情上,所以眼前的东西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霞雾似的。紫把奶酪吃掉了一半,用双手握住了杯子。然后,她又咕嘟咕嘟地喝下牛奶,“呼”地吐了口气,然后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真九郎,我之前也说过了,如果有什么困扰的事。就跟我商量吧。为了真九郎的话,我什么都可以做啊?”
直觉敏锐的紫,说出了可靠无比的话语。但是在嘴巴周围仍残留着一圈牛奶痕迹,却表明了她还是个小孩子。真九郎看她这样子不禁笑了起来,然后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把嘴巴周围的牛奶擦干净,
他尽量让自己发出平静的声音说了一句“没事的啦”,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有些事觉得很烦恼而已。”
“真的吗?”
“真的啊。”
真九郎一边对她作出肯定回答, 一边在内心喝斥了起来——他是在斥责自己,
振作点吧,红真九郎。
怎么能把內心怀抱的不安传播到周围?那实在是愚蠢透顶。更何况自己面对的是这样一个年幼少女,更加不能让她感觉到那种气氛。这是绝对不行的。
灰暗的思考,现在就先暂时冻结起来,挤到内心的角落去吧。解冻的话,留到以后也不要紧。 “……我开动啦!”
真九郎怀着转换心情的打算作出宣言,开始吃起早餐来了。他一手拿起奶酪面包,大大张开嘴巴,故意以夸张的动作吃了起来。他只用三口就把面包干掉,然后一口气把牛奶喝了下去,虽然这些都是向紫表明自己没事的举动,可是她却依然露出满脸孤疑的样子。
要是这时候再说些奇怪的话,那就等于是谎上加谎,这一点是必须避免的。困惑不已的真九郎一边拿着空杯子一边游移着视线,忽然心生一计,因为电视上正好在这时候播放着电影的宣传广告。
“……紫,今天我们不如去看电影吧?”
“电影?”
紫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她皱起形状优美的眉毛,嘴里又“电影……”地嘀咕了起来。感觉到蕴含在这句话中的好奇心苗头,真九郎再度出击。“电影,你曾经去看过吗?”
“没有!我可没有去过啊!”
反应相当不错。面对闪烁着大眼睛的她,真九郎点头说“那就着样定了”。
虽然只是忽然间冒出来的念头,不过的确是个好主意。至少比起窝在房间在房间里要好多了。对于给了自己外出动力的紫也许应该要好好感谢一番吧。
”唔,电影吗……”
决定了今天的计划之后,她的心情一下于就好起来了。她察绝到自己的早餐还没有吃完,于是慌忙把剩下的奶酪面包塞进了嘴里。真九郎微笑地看着她这种天真无邪的反应,马上开始调查起电影院的所在地。
乘过一辆暖气充足的电车后,两人从车站走出来,只见街道上的人潮已经相当拥挤了。
大概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而且还逢上圣诞节临近这个条件的缘故吧。百货商店简直是人头涌涌,到处的商铺都是一片热闹景象,在贩卖新型游戏机的量贩店前面,店员正声嘶力竭地整理着排成一条长龙的待购者队列。成了步行街的马路上,可以看到一手拿着麦克风发表演说的人,还有弹着吉他的街头音乐家的身影。所有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潮,实在是一条热闹的街道。
虽然天气跟昨天一样有点怪异,不过恐怕对此感到在意的人是极少数吧。正如有困难的时候才会求神拜佛一样,人们平时都不会怎么看天色的。“真九郎,今天有工作吗?” “没有啊。”“明天呢?”“也没有。”“那太好了!如果这样 ,直都没有工作就好了!可以尽情玩耍哦! ”
“这个嘛……………………嗯,也对啦。”
两人…边交換着这样的对话,一边慢慢地在街上前进。
穿过十字路口,在一家意大利餐馆旁边走过,到达了电影院。跟游戏中心和快餐店排列在一起的那座电影院,是一幢十层高的大型建筑物。现在正上映着六部作品,在电影院前面已经排了好几条队列了。这时候,紫的好奇心马上就爆发了。她依次观察着贴在墙壁上的巨大海报,播放着预告片的液晶电视画面,以及等身大的演员立像宣传板等东西,发出了“噢!”“嗯嗯!”的声音,看来是觉得非常满足。从熟悉了豪华绚烂的气派场所的她看来,大概光是“庶民的娱乐设施,,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感到珍奇了。真九郎微笑地看着这一幕情景,自己也环视了一下周围。
真九郎自己也很久没来过电影院了。因为对于自发性地享受某种东西这种行为,真九郎怀抱着某种罪恶感,所以他很少会来到这样的地方。那大概是对死去的家人们怀抱的负疚感,是某种强迫性观念。到了最近,他的心情之所以多多少少发生了变化,是不是都多亏了这位活泼的七岁儿童呢?
看了一下上映作品一栏,发现正好放映着适合小孩子看的电影。那是一部以粗心海盗为主角的宏大冒险故事。现在离开始放映时间还有三十分钟,也不用等太久。
好,就看这个吧——真九郎作出决定。加入了售票处前的队列中。
可是,刚刚轮到自己买票的时候,身旁的紫却突然这么说道:“真九郎,我们看那个吧!”
“咦?”
她的手指着的地方,足一部外国的恋爱电影,海报上是一对在街灯下拥抱的男女。以及“今年度最后的纯爱!”的宣传文字:虽然从气氛看来应该是面向年轻人的积极向上的作品,但是要问是不是适合跟小孩子一起欣赏的话,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真九郎当然有点犹豫,可是紫却顽固地说“那个就好!我就是要看那个!”,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真九郎就只有向售票处的女性询问这是不是可以让小孩子看。“还有配音版哦。”女性回答道,她之所以在暗自偷笑,大概是因为听到了真九郎和紫的对话吧。
今天的外出。是紫的要求。那么当然还是应该忠实于她的愿望吧。
“……那么,就那部电影吧。”
真九郎买了一张小孩票和一张学生票,然后喊了…声“好啦,走吧!”,就拉着紫乘电梯上了五楼。在入口剪了票之后,他首先就来到里面的小卖店。
“紫,想喝些什么?”
“最好是可以让喉咙有清爽感的东西!”
于是,真九郎买下了含碳酸的果汁递给了紫,然后向着剧场內走去。一进到里面,她马上就劲头十足地奔了起来。她先来到银幕前面确认了其大小,然后兴奋不已地跑了回来,“真厉害呀。那么大的电视,就连我的屋子里也没有哦!”“不。其实那个……”
等真九郎用手指前指后地说明了投影机和银幕的构造原理之后,紫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脸佩服地说“……哦,这真是科学的力量啊。”,同时不住地点头。面对她这种夸张的反应,真九郎不禁露出苦笑,拉着她的手来到了自己的座位。两人的座位处于中间偏后的位置,是靠右侧的通道旁边。真九郎让紫坐在通道那一侧, 自己就坐在她的旁边。一边用心地叠好她脱下来的外套,一边观察着周围情况。看电影的客[屏蔽]概坐满了八成的座位,大半部分都是年轻的情侶。虽然带着小孩子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不过现在关于这点也只有认命了。就在紫“呜一,’地对果汁里的碳酸皱起眉头、真九郎看着她笑起来的期间, 电影就开始放映了。随着蜂鸣器的声音响起,照明灯同时熄灭,场内的话语声也同时断绝厂。真九郎把手放在椅子旁的扶手上,紫就把自己的手贴了上去。她是第一次来看电影,对于这种突然来临的黑暗和静寂,她恐怕是感到不安了吧。当真九郎回握着她那只稍微紧张得绷紧起来的小手时,她就仿佛马上放下心来似的,放松了手上的力度。然后,屏幕上开始放映出电影的预告片。那是以CG做成的动物故事,一头两脚直立的狮子向这边说了句“我被卷入了一件可怕的事件噢一”,紫似乎马上就集中起晴神来了。在这种瞬间爆发力上,小孩子是远远凌驾于大人的,眼邪念多多的大人不一样,小孩子随吋都能够热衷于自己喜欢拘东西。看到紫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真九郎也把视线转向了眼幕。当然,他只是让画面映照在眼眸中而已,并没有观看的必 从鼻孔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九郎就开始慢慢转换心情了。
让头脑中充满了思索的水流,然后把意识沉浸于其中,缓缓地把记忆解冻。
十二月九日。那就是真九郎在期末考试中迟到,以及政治家受贿[屏蔽]动和卑劣的幼童[屏蔽]等无聊事件被媒体报道出来的日子。在海外,发生了一起[屏蔽]。地点是香港。位于中心街道的最高级酒店——cENTRAT GRAY。在这座有着三十七层高的大厦的地下停车场,突然发生了[屏蔽]。那并不是煤气或者电力系统故障引发的事故,而是引爆了大量塑料bomb的犯罪行为。那简直是恶魔的所为。有十几位客人因为被烈火、爆风和瓦砾吞没而丧命。在这些牺牲者中,包括了某个东洋人。那是媒体绝埘不会报道的、地下世界的要人。世界最强的纠纷调解人,柔泽红香。
柔泽红香死了。
真九郎昨晚在银子的房间里获得了这个情报。之所以在事前准备了热牛奶,大概是她的一种温柔体现吧。她是为了让真九郎尽可能保持平静,才这样为他着想。
事件现场实在非常糟糕,听说其实也并不是找到了可以确认为柔泽红香的尸体。即使这样,也还是把她列为牺牲者之一的理由,有三点。第一点,在[屏蔽]发生的几分钟前,酒店的职员们目击了走进地下停车场的红香。第二点,是在瓦砾之中发现了红香那辆已经变成废铁的爱车。最后一点,以事件为界线,红香的目击情报就立刻断绝了。从以上的理由来推断,就可以认为“柔泽红香死了”。这也可以说是符合常识的判断吧。
剧场内响起了一阵笑声。把意识转回到银幕上,只见一条狗闯进了情侣的激战场面,一边掀翻搅乱家具和蛋糕等东西一边跑来跑去。坐在身边的紫也同样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看到她这样子,真九郎也稍微笑了笑,然后又把意识沉浸到思索之中。
据银子所说,蓄谋策划事件的犯人已经被锁定了。犯人自身也公然宣称这次[屏蔽]是以柔泽红香为目标的犯行,把自己的伟业流布于地下世界。那个人物的名号,叫做(弧人要塞)。不知道是为了顾虑真九郎的心情,还是因为那家伙是个超级危险人物,银子并没有告诉他更详细的事情。不过真九郎自己也觉得,那根本没必要知道。
实在荒唐之极。
那是在了解了一切之后,红真九郎所怀抱的感想。
大胆无畏而旁若无人,比任何人都更可靠的那个柔泽红香,决不可能会死。
即使陷入了多么狠毒[屏蔽]诈的陷阱,那个柔泽红香也是绝对不可能死的。
她肯定是以巧妙的方法逃脱了,她一定还活着。,
昨晚的真九郎虽然头脑有点混乱,但是现在他却可以冷静地这样想。
但是即使如此,他的心情还是很沉重,无论如何也难以挥去内心的不安。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还有一些令他感到不对劲的事情。
以事件为界线,她的目击情报在中途断绝了。
只有这一点是难以解释的。以红香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光挨打不还手的。不管对方是在哪里的什么人,她都一定会发起反击。她会彻底将其击垮,让他为对自己动手的事后悔不已。 可是这一回,她为什么会保持沉默呢?
红香现在到底在哪里,做着些什么呢?难道因为在[屏蔽]中受伤,陷入了无法出现在外界的状态?
以前,红香曾经说过。
这个世界,并不存在最强和无敌这种东西。
那也就是说,即使是柔泽红香,也有可能会落败,也有可能会死。是这么回事吗?
场内又再次响起了笑声。
虽然紫也同样发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声,可是真九郎这次并没有笑。
他只是茫然地注视着银幕。
坏人更强大的世界——
仿佛要暂时把视线从这种不愉快的现实中移开一般。
电影的上映时间——一小时五十分眨眼间就过去了。
真九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因为他是一边思考一边看,当然是不可能把感情投入其中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大体上把握了故事的梗概。说白了就是一部大众化的约会电影。主人公是爱上了大人男性的年幼少女。某一天,那位少女跟住在小学地下仓库的魔女相遇,以魔法的力量变成大人。然后她就跟自己憧憬的男性展开了纯真的爱情,这就是大体上的故事线索。因为最后是积极向上的大团圆结局,所以走出剧场的客人们的表情都同样很开朗。
真九郎向紫问了一下感想,她马上大声回答说“非常有趣!”。大概是看得相当兴奋吧,她的脸上还染上了一片红晕。 “电影这种东西,还真是有趣呢。就好像做梦一样!”
“那样就好啦。”
“演员们也很厉害,他们的日语简直是一流啊!”
“那个是经过声优配音……”
“配音?”
“啊……?不,没什么了。”
难得她这么高兴,这样子泼冷水的话好像也不太好,所以真九郎还是省略了这些说明。
九凤院紫不知道的事,世界上还有很多。不过,也没有必要焦急吧。
毕竟她还只是七岁。
知识的话,只要慢慢学就可以了。
“的确,他们全都说得很流利呢。”
“嗯,真的很了不起!能看到那边的小学的样子也很有趣,其他还有……”
配合着身体和双手的动作,紫兴高采烈地讲述着她的感想。看着她的这副模样,真九郎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只要这个小女孩笑起来的话,仅仅是这样,真九郎就会觉得非常幸福。在她的身边,自己也一定得到了救赎吧。因为有她在,自己才没有掉进无底的黑暗深渊。如果今天是自己一个人过的话,真九郎很可能就会被袭向心头的不安所吞没。
走出剧场到小卖店买了点东西,两人就离开了电影院。
来到喧嚣的人行道看了看时间,原来正好是中午。天气感觉开始转阴。两人决定先去吃饭,于是就在繁华街上往前走。在随便寻找着餐店的真九郎身边,紫正在品味着刚才的感动。打开在小卖店买的小册子,一脸期待地说“唔,是魔法吗……”。大概是把自己当成电影的主人公了吧。
紫眨巴着明亮的眼眸,说道:
“变成大人的话,我的手和脚也会变长,长得比现在更高吧……算术题目也会更轻易解答出来,会写的汉字也越来越多,应该也会变得愿意吃青椒了!”
“唔,我想应该会吧。”
“胸部也一定会变大的!真九郎,你高兴吗?”
“嗯……?”
“你别担心,我肯定会让真九郎你摸的。你不用客气,可以尽情地摸哦!”
面对得意地挺起胸膛的紫,真九郎只能苦笑着回了一句“……谢谢”。
九凤院紫,到底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不过能肯定的就只有一点。
到那时候,红真九郎和九凤院紫之间,一定会出现难以逾越的差距。那是比现在更大的差距,而且是决定性的绝对差距。不管真九郎做什么,都不可能填满的差距。
也就是说,两人可以并肩而行的,就只有现在这一瞬间了。
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啦……
真九郎自嘲般地笑了笑,把这种有点寂寞的未来思考赶出了脑海。
然后,他重新振作精神,向紫[屏蔽]:
“你果然也想用魔法来变成大人吗?”
我想变成大人!
本来还以为她会劲头十足地这样回答的,可是预想却落空了:
紫以认真的表情这么回答道:
“……不。那个还是不要了。”
“咦?为什么?”
“虽然用魔法变成大人,吓真九郎一跳也是很有趣的事,不过那样就太可惜了啊。”
“太可惜?”
“我希望跟真九郎度过同样的时光。跟真九郎一起看到各种各样的东丙,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希望这样子变成大人。如果用魔法跨越这段时间的话,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真九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无言地注视着紫那幼稚的脸庞。
说不定……搞不好的话……真九郎这么想道。
或许到了十年之后,自己和她也依然能够这样子并肩而行吧。
红真九郎和九凤院紫的关系,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
真九郎想着这样的事情。
那是自己的愿望,恐怕也是一厢情愿的妄想吧。所以真九郎并没有说出口来征求紫的意见,也没有许下任何诺言。不过,他决定把这种有可能会实现的可能性和微乎其微的希望,就这样封存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必须很爱惜很爱惜地把它封存起来。这种心情的积累,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原动力,也必将成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力量。
真九郎最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有静静地向紫伸出手来。用手指抚摸了一下她那柔软的脸颊,她就好像感觉很痒痒似的笑了起来,然后说“……啊,对了”,并抬头看着自己。
“真九郎,我有问题问你!在电影中,有个场面我不怎么明白。”
“嗯?哪个场面?”
“主人公和恋人钻进被窝,在那里动来动去干着什么的场面。”
“……啊啊。”
的确,好像真的有这么一个场面。
“旁边座位的女孩子都一边看一边笑,那到底是什么?两人光着身子,到底在做什么啊?”
“嗯,那个大概是……”
“大概是?”
“大概是文学性、或者哲学性的表现方式啦……”
“……原来如此,电影不仅仅是看着开心,还有一些难解的部分呢。”
看着“唔唔”地点着头的紫,真九郎心想——
下次去看电影的时候,还是找一部适合孩子看的作品算了。
因为连基本性的管理业务也不会有人来处理,所以那些小问题就必须各自解决。
在五月雨庄里,存在着这样的规约。总的来说,就是“因为管理人不会常驻在这里,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就由住客们来应付"了。那么实际上是怎么样的呢?4号室的暗绘虽然不会发牢[屏蔽],但同时也不会对琐事表现出兴趣;6号室的环虽然会经常发出“厕所没纸啦~”、“走廊肮脏得粘脚啊~”、“庭院的落叶积太多了~” 之类的怨言,可是自己却不会动手。所以到最后,这些全都成了真九郎的工作。凶为并不觉得肉体劳动很辛苦,有时候也可以通过活动身体来转换心情,所以真九郎对此也并没有太大的不满。
外出回来的真九郎看到公用玄关的电灯泡已经快烧掉的样子,就马上开始了更换工作。从储物室把以前买回来备用的电灯泡拿出来,登上脚架把旧灯泡换下来;顺便补充了一下公共厕所的厕纸;之后用拖把清理了一下走廊,跟正好在饮水处刷牙的环——
“真九郎君,上次的酱汁炒肉真的超级美味哦!下次你再做吧!”
“好啦好啦。”
“还有。三点的吃点心时间也给我点什么吧?”
“……好啦好啦。”
交换着这样的对话,完成了五月雨庄的管理业务。接着才终于开始着手自己的作业。那是目前真九郎必须优先完成的事项,也就是制作送给紫的围巾了。因为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做成,所以现在的进度有点落后。
真九郎准备好道具、坐在矮餐桌前面,马上就开始动起了织针。尽管毛线球时不时会在脚边滚动几下,但他还是集中精神进行着编织作业。如果用力不均衡的话,织出来的网纹就会不均匀,刚开始还真是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在把握到诀窍之后,就开始变得顺手起来了。根据教本所说,一边想着赠送对象一边编织的话,做出来的东西就自然会变得很漂亮。真九郎就遵从了这一点,尝试着回想起紫的事情。于是,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跟她分别时的表情。
九凤院紫鼓胀着脸的表情。
结果,今天最后也没有能跟紫一起吃午饭。在挑选店子之前,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计划发生了变化。给她发来联络的人是骑场大作,内容是让她出席茶会。那是现任首相夫人主办的茶会,本来应该是由九凤院莲丈的夫人出席的,但是因为她临时有别的事要做,所以就下达了让紫代为出席的指示。特权阶级总是频繁地集中聚会,这是自古以来的不变规律了。作为九凤院家的子女,紫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真九郎安抚着一脸不情愿的她,让她乘上了前来迎接的骑场的车子,然后默默地目送着她离开。
虽然计划被打乱有点可惜,但是真九郎还是觉得今天的外出非常有意义。
因为紫的关系,自己的心情也舒畅了很多,关于红香的死亡说法,也算是整理过来了。
不管怎样,就只有相信红香了。虽然很不甘心,但这就是真九郎得出的结论。即使现在马上飞到香港去,像自己这种程度的人根本就[屏蔽]为力。大概就连当地的[屏蔽]也不会搭理自己吧。但是话说回来,真九郎当然也没有什么独家渠道,现在的他根本就是无从下手。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依然有一个确实的希望,
犬冢弥生。作为柔泽红香的忠实心腹,擅长秘密行动的忍者。
关于弥生的生死,在地下世界并没有流通着任何情报。也就是说,她依然生存的可能性很高。如果红香真的有什么不测的话,也应该会收到她的联络才对。既然没有联络,那就是意味着没有那个必要。真九郎是这么想的,而且现在也就只有这样想了。
如今的红真九郎比任何时候都更沉痛地体会到的,是自己的无力。真是的,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子什么都做不到呢?就连自己也觉得实在太丢脸。将来,自己是不是也会有变得什么都能做的——天呢?还是说,一直都像现在这样?
单调的作业,会令人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于是,真九郎决定先换口气再说。
一边舒展着肩膀的肌肉,一边打了个呵欠。然后,他把织了一半的围巾放到桌面上,确认一下努力的成果。颜色是高贵的白色,是一条没多少装饰、款式简单的围巾。仔细检查了一下,只见网纹并没有不均匀的部分。因为挑选了优质的毛线,摸上去的感觉也很不错。对初学者来说,应该可以说是做得不错了。虽然关键的问题是紫会不会喜欢这样的东西,不过现在担心这种事也没有意义。
在今天回家的路上,他买了送给散鹤的图画书。在符合银子喜好的精品店里,也物色了好几个目标商品。至于夕乃,他还是打算像往年一样送花。
关于圣诞节的准备,已经基本上整理妥当了。
“……那么,我就满足一下那懒惰大学生的愿望吧。”
真九郎来到厨房,打开橱柜,拿出一个四方形的罐子。里面装的是花林糖。这是从崩月家那里拿来的,那种香美的食用感觉和浓郁的甜味令人感觉非常舒服,是从老字号的名店里买来的好东西。他把其中一根塞进口里吃了起来,同时把半罐子的份量倒进木制容器里。虽然作为三点的点心似乎有点晚,不过还是给环送去吧。她说什么要把那些堆积起来的录影带看完,今天一整天都躲在房间里。至于那些是什么录影带,也可以大体上推测到了。或者是出处不明的成人录影带,或者是一些冷gate电影吧。那些符合环的口味的冷gate电影还真不是盖的,真九郎也曾经跟她一起看过几次,什么《散步的救护车》和《杀人冰箱的反击》还有《鲜活女人头会吼两次》之类的作品,都是让人看得脑子发昏的内容。也就是说,紫今天赞不绝口的那部电影,对真九郎来说是久违的正常作品了。
如果是武藤环的话,对今天的恋爱电影会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反正要用魔法的话,那倒不如把对方变成小孩更好嘛——她可能会这么说吧。
真九郎一边苦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才刚走出走廊,就在那里停住了脚步。
他听到了一阵可疑的脚步声。
他顺手把后面的房gate关上,同时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来的,是楼梯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以一定间隔响起的那种声音,明显是有谁在走上来的脚步声。
真九郎双手捧着容器,侧着脑袋思索了起来。
环现在应该还在自己的房间,暗绘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黑猫大卫正在睡午觉。至于l号室的钢森,也没听说他旅行同来的消息。
那么,在这座五月雨庄里徘徊的人究竟是谁呢?
即使在这样思考的期间,楼梯那边也继续传来了嘎吱声。
真九郎决定采取主动性的行动。毕竟在这个地方不可能出现争斗之类的事情,多余的警惕也是毫无意义的。来者是谁。就由自己亲眼去确认好了。来到了走廊的尽头,真九郎向楼梯那边看了一眼。
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就站在那里。
那是一个似乎还没有上小学的年Young Girl孩子。胸前抱着一个兔子毛布玩偶,背上背着一个小小的蓝色帆布背包。大概是刚想要登上二楼吧,她正站在楼梯的转角平台上,以不可思议的眼神抬头看着自己这边。
……是不是住在附近的孩子呢?
也许是在外面玩捉迷藏,偶尔迷路闯进这里来了吧。 真九郎首先以“你好”打了个招呼。
虽然自认为是用很温柔的声音说的,但却似乎全无效果。 女孩子猛地颤抖了一下肩膀,紧紧地抱着毛布玩偶,倒退了两步。
“那个……如果是迷路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找[屏蔽]叔叔哦?”
真九郎一边走下楼梯一边这么询问,可是她却更进一步退到了墙边。浮现在那年幼脸庞上的,是一种无论如何也说不上友好的表情。那就是对大人的警戒心。
真糟糕呢……
真九郎叹了一口气,苦恼着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候,他察觉到了——仔细一看,女孩子的视线正集中在某一点。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的东西,是自己手上的木制容器。
真九郎于是试着[屏蔽]:
“这个,是名叫花林糖的糖果……你要吃吗?”
“……很好吃吗?”
这的确是有小孩子特色的反应。
真九郎呵呵一笑,一边说“很好吃哦”一边把容器往前递出。也不知道是笑容的功效还是糖果的功效。女孩子尽管表现出一丝犹豫,但还是提心吊胆地伸出手来,拿起了一根花林糖。她把糖放进嘴里,只说了一句“……好甜”。看到她这种老实的反应,真九郎又笑了起来,把整个容器都交了给她。她也很高兴地接住了。
“你……就是纠纷调解人?”
“咦……?”
被问了…句出乎意料的话,真九郎不禁顿时吃了一惊。
红真九郎的确是纠纷调解人。
这一点虽然的确没错,但他并没有广为宣传这件事。
当然,也没有在外面架起招牌。
在这座古旧的公寓里,有从事那种工作的人在。
难道只是真九郎没有感觉到,实际上附近正流传着这样的传闻吗?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真九郎不禁一时语塞。这时候,女孩子的态度却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她似乎很慌张似的把容器还了回来,抱着毛布玩偶,倒退了三步。
就好像面对着敌人一样的凝重表情。
“你,实际上的目的是我的身体吧?”
“啊?”
“因为你不是纠纷调解人对吧?幼稚园的老师说过,把糖果送给小孩子的可疑人物,都是喜欢小孩子的bt。”
“不,我完全不是啊。”
“那么,你果然就是纠纷调解人吗?”
“啊……?”
在这种情况下装蒜的理由,真九郎也的确想不出来。
“……嗯,算是吧。”尽管他面带困惑地作出承认,女孩子大概也对他那种吞吐的说法有点在意吧。“真的吗?”她追[屏蔽]。
“如果骗人的话,我就踢你小鸡鸡了哦?因为男孩子都会这样子哭出来的。”
她狠狠地盯着真九郎,仿佛威吓似的发出了呻吟声。
别因为我是小孩子就当我是傻瓜——她那年幼的双眸仿佛在这样说。
她是认真的。
既然这样,自己也必须摆出认真的态度,这才符合作为一个人的礼仪吧。
真九郎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了。
“真的,我就是纠纷调解人啊。名字是红真九郎。”
“红……真九郎……?”
女孩子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然后把手伸进了裙子的口袋里。她从里面拿出一张叠好的笔记纸,用小手打开看了看,“……嗯,没有错。”作出了确认。
真九顿时哑口无言。她手里拿着的笔记纸,写着真九郎的名字和住所,连电话号码也记录在案。而且,汉字上面还好好地标注着读音。“那个,是什么呢?”真九郎这么一问,女孩子就回答说“是护身符,姐姐给我的”。
“你说护身符……”
带着红真九郎的个人情报的小孩子,一个人来访五月雨庄。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态呢?
没有理会满脑子混乱的真九郎,女孩子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她把笔记纸放回到口袋里,用双手紧紧抱着毛布玩具,抬头看着真九郎。
然后,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这么说道:
“我是濑川静之。我有事想要拜托纠纷调解人。”
从昨天持续至今的不安稳天气,终于迎来了终点。就好像在说“快乐时光就到此为止”一般,乌云一下子就塌了下来。从天上洒下来的,是仿佛天上的水坝缺堤一样的暴雨。就好像与其相呼应似的,强风也加入了行列,外面呈现出一片暴风雨的景象。变化过于激烈的天气,会令人心感觉到不安。那大概是因为大家都会察觉到——自己在地球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这个事实吧。
“……所以,我想拜托你做这件事,明白了吗?”
“嗯,算是……”
“……”
“啊,不,对不起!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
被静之盯着看的真九郎慌忙把手伸到面前不停摆动,同时不住地点头。看来这位年幼的少女,非常讨厌暖昧的说话方式。她先是以怀疑的目光看着真九郎,不过后来似乎终于放过他,挪开了视线。接着,她动起了手上的汤匙,继续吃起东西来。
真没办法……
真九郎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喝下一口已经变成微温的茶。因为是便宜货,所以有点苦涩。不过也许正好用来让迟钝的脑袋恢复正常运转。
静之正在吃的,是用冰箱里剩下的材料做成的炒饭。手脚麻利地用中华锅做出料理的自然是真九郎。因为想起她对花林糖的反应,所以也顺便拿了出来给她,看来这个想法完全正确。她看来好像非常饿,碟子里的东西已经被吃空了一大半。那一心一意地动着汤匙的情景,对做料理的一方来说实在有着难以言喻的感动。
说起来还真是能吃啊——真九郎——边这么想一边站起身来,从冰箱里拿出了橙汁,倒进静之那已经喝空的杯子里,顺便也给她多拿一根吸管。她一边吃着炒饭,一边以大人口吻说 出“请不必张罗”之类的话作为回应,然后又大口大口吃了起 来。
根据自我介绍,她的名字叫濑川静之,年龄为六岁。她是自 己一个人换乘电车一路来到五月雨庄的。她的住处是市内的公寓,没有父母,跟姐姐一起过着两人生活。
静之来访这里的理由,其发端就要回溯到十二月九日了。
那一天留下一句“那么,姐姐去去就回来”的话,她的姐姐就离开了家。
然后,就这样没有回来过。
前往的目的地也不明确,手机也打不通。即使如此,静之当初好像也还是很冷静。因为她没想过姐姐会消失到别的地方去。可是,过了一天,过了两天,过了三天,姐姐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联络。困惑不已的静之想起了从姐姐那里拿到的护身符,也就是那张笔记纸的事。“这个人是正义的使者哦,要是遇到什么困难的话,他一定会帮上忙的。”姐姐确实是这样说过。那么现在,就正是这张纸条发挥作用的时候。所以静之马上 就开始采取行动。她把行李塞进帆布背包里,一个人乘坐电车,在商店街问了路,最后终于来到五月雨庄。然后,在楼梯找到了目标人物的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纠纷调解人,请帮我寻找姐姐!
那就是静之向真九郎提出的请求。也就是说,她成了真九郎的委托人。虽然真九郎开始工作还不到一年时间,但是这毕竟是最年幼的委托人。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人能打破这个纪录吧。
茶几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位感觉相当文静的少女,名字叫濑川早纪。她就是静之的姐姐,年龄大约为十六岁。
还真是了不起啊……
在头脑中整理完情报的真九郎,看了一眼照片,不禁由衷地 感到佩服。真九郎感到惊讶的,是濑川静之的说明能力。六岁这个年纪的幼儿,通常来说是很难进行复杂对话的。因为他们的思维和语言还没能很好地互相联系起来。然而她却能相当简洁明了地把状况转述了出来。大概在事前已经练习过许多次吧。另外,或许她的认真眼神也刺激了自己的理解力。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她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也成功地让真九郎信任了自己的话。
“所谓的小孩子,虽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么聪明,但是也并不像大人眼中那么愚蠢哦。”
真九郎想起来了,以前村上银子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至于银子自己,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呢,至少是个不会错觉自己很聪明的聪明孩子”。
不管怎样,真九郎也理解了濑川静之说的话,也相信了。
但是,还是有些事情需要问清楚。
“静之,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问题?”
大概是以为要被问一些很难的问题吧,那幼稚的脸庞马上绷紧了起来。看到她这样子,真九郎就“不明白的事,你可以不用说的哦?”这样补充了一句。另外,还设定了“难以回答的时候只要举起手上的汤匙就不再追问”的规则。感觉就好像解释游戏规则一样,静之也点头答应了。
整理好状况的真九郎,马上开始了提问。
面对握着汤匙的她,首先从简单的事情开始问起。
“炒饭的味道,怎么样?”
“很不错。”
“要多吃一点吗?”
“嗯,我想要甜的东西。”
因为冰箱里还有雪糕,等会儿连同剩下的花林糖一起拿出来吧。
好了,接下来进入正题。
“静之,姐姐的事情,已经跟[屏蔽]说了吗?”
“没有说。”
“咦?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对当[屏蔽]的人说。”
“那个……”
她举起了汤匙。浮现在她脸上的,是微妙的警戒心。也就是说,不喜欢[屏蔽],是这么回事吗?虽然感到有点在意,但毕竟这是规则,真九郎只有放弃。
下一个问题。在离开家之前,姐姐的样子怎么样?
这是对她跟平时是否有所不同的确认。
沉默了一会儿,静之开口说道:
“……有信寄来给姐姐了。”
“信?”
“在她消失那天的不久前,有信寄来。是一封红色的、令人厌恶的信。看了那个之后,姐姐就有点奇怪了……”
“奇怪……是怎样奇怪呢?”
静之举起了汤匙。
她紧抿嘴唇,摆出完全拒绝的姿态。
“……那么,那封信上,到底写着什么?”
“我不知道。”
据她所说,似乎信一直由姐姐带在身上,所以她并没有看到内容。
因为红色的信而变得奇怪吗……
虽然现在无法作出评价,不过真九郎决定先把这一点记在心上。然后,他也深深地反省了起来。大概是不想被触及这个话题吧,静之握着汤匙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用问题伤害她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真九郎搔了搔脑袋,把问题变成更容易回答的形式。
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打电话呢?
静之从姐姐那里得到的笔记纸。上面不仅仅写着地址,还写着真九郎的电话号码。
对于这个问题,静之则以认真的表情作出了回答。
“因为真正重要的事情,我想一定要当面说出来才行。”
“……原来如此。”
“而且,如果打电话的话,光听声音对方就会知道是小孩子,所以可能不会认真听我说的话。”
的确,她说得没错。对于她这种正确的判断,真九郎不禁沉思了起来。
如果突然听到这样的稚气声音说“请帮我找姐姐回来!”的话,任何人都会认为是恶作剧电话。就算听她说了整件事的经过,会不会当真也是一个微妙的问题。正因为她这样跟自己直接面对面、表现出无比认真的态度,真九郎才信任了她说的话。 “还有,纠纷调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想亲眼看一看。”
不仅仅是具备判断力和行动力,小孩子特有的好奇心也发挥了作用吗?真九郎又再次对这句话点头表示理解。顺便问了她一句“现在有什么感想”,她就有点烦恼似的“嗯~”地皱起眉头,“如果再帅气一点的话,我可以让你当恋人哦?”这么回答道。
“还有,做料理拿手是非常好的事情,请以后继续取得更大进步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真九郎苦笑着回答了她,然后继续提问。
在那之后,笔记纸是在姐姐消失的几天前拿到的;房问有非常充足的食料,公寓的房东也非常亲切,所以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障碍:万一有事的时候也可以联络上相母——真九郎从她口中获得了这些情报。虽然对于濑川早纪在什么地方得到了真九郎的情报也感到在意,但是这个就只能问她本人了。至于父母怎么不在这些事就当然没有过问了。这种事并不应该从小孩子的口中说出来。
提问时间终于结束,静之把一直握着的汤匙放了下来。然后,她拿过蓝色帆布背包,拉开拉链,唏哩刷啦地在里面找着什么东两。她拿出来的,是在超市里也可以见到的小瓶子。从标签的图画看来,似乎是草莓酱。
“在来这里的途中,虽然也用了一点……”
她一边说一边把瓶子放在茶几上,不知为什么摆出了正襟危坐的姿势。
然后,她一边低头一边把瓶子推到真九郎那边。 “请您收下这个吧。”
“这还真是太客气了。”
在她的带动下,真九郎也回了一礼,接过了瓶子,然后立刻大吃一惊。仔细一看,里面原来并不是草莓酱。塞满了瓶子的东两,原来是小金额的硬币——有十日元的,也有五十日元的。
“我一点点存起了自己的零花钱。”
静之稍微有点自豪地说道。
这是她利用空瓶做成的贮钱箱。
“纠纷调解人,是正义的使者吧?”
“不,那个……”
“世界上有那么多坏人,我想你一定很辛苦了。”
在一时无言以对的真九郎面前,她又再次低头行了一礼。
“就请你使用吧。”
“……谢谢你。”
说白了,这就是捐资的意思吗……
感受着瓶子的重量,真九郎不禁发出了来自内心的感叹。
自己跟她年纪相仿的时候,肯定是不会想到这份上的。钱都是有多少就用多少,也不懂得复杂的事情,也没有勇气独自一人踏上未曾去过的土地。觉得自己作为小孩子,就算再多撒娇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濑川静之只是六岁,就已经能独力来到这里了。向真九郎说明现状,取得他的信任,甚至还提供了资金援助。全部都是为了姐姐,为了“希望你帮我寻找姐姐”这个愿望。
“静之,你很喜欢姐姐,对吧?”
她立刻响亮地回答了一声“嗯!”。表情就好像在说“这还用问?”似的。
然后,她用双手把坐在旁边的兔子毛布玩偶举了起来。 “这是gate兵卫!是姐姐做给我的哦!”
“哦,真厉害呢。”
“就是呀,姐姐她真的很厉害!什么都会做,又漂亮,又温柔……
注视着天真无邪地这样说着的静之,真九郎作出了决断。
状况已经理解了,她的想法也传达到自己的心中。
既然如此,作为纠纷调解人的自己能采取的办法就只有一种
真九郎把瓶子方回到茶几上,紧握两手放在膝盖上,重新面对着静之。
面对讨厌暖昧说法的她,清楚地宣告道:
“濑川静之小朋友,你的委托,我红真九郎已经接受了。我一定会把你姐姐找出来的。”
作出如此断言,对真九郎来说是很罕见的事。大概受到她的热情影响吧。静之一瞬间露出了明朗的表情,可是仿佛还抱有一丝不安,并没有率直地高兴起来。她紧紧地把毛布玩偶抱在胸前,抬起眼睛看着真九郎,确认般地说出“……真的吗?”这句话。
“纠纷调解人,你真的能把姐姐找到吗?”
“没事的,我一定会找到她。”
“姐姐会回来家里吗?”
“嗯,会回来的。”
“……要是说谎的话,我就用拳头打你小鸡鸡哦?”
“那还真有点可怕呢。”
真九郎以困惑的神情笑了笑,她也终于露出了笑容。
这是她第一次露出的笑容。笑起来,眼角自然而然地垂下来,实在非常可爱。
那么,接着就是久违的工作了……
真丸郎轻轻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
目的很明确,委托人也有好感,报酬也很充分。条件是再好不过了。
既然如此,就把红真九郎的所有力量发挥出来吧。
第四章 从姐姐到妹妹
十二月十五日,星期二,星领学园。
午休时间,真九郎在小卖部买来咖喱面包和乌龙茶,回到教室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座位不见了。桌子和椅子都消失了,莫名其妙地空出了一片空间。这实在是令人心寒的光景。喂喂,到了第二学期的这个时候才受别人欺负吗?真九郎不禁感到无奈。不过事实自然并非如此,他很决就找到了。桌子被搬到教室后面,被好几名男生围着。男生们的手里正拿着扑克牌。桌子还堆起了硬币的小山。看来是真九郎的座位恰好被选为打牌专用桌了。一个似乎是庄家的男生抱着两臂坐在椅子上。真九郎尽管一边说着“那个~”一边走近,可是被那大个子男生“唔?”地狠盯了一眼,就立刻败下阵来了。他马上挪开视线,说了句“……不没什么了”就没再哼声。因为一年一班的班主任管得不严,所以[屏蔽]的时候很容易[屏蔽]起许多人。“喂,别愣在这里啊!真是碍事!”被男生撞开到一边的真九郎,就这样离开了教室。虽然听到背后传来笑声,但他还是决定不去理会。不起眼的软弱男生。这就是真九郎在学校里的地位了。抱着咖喱面包和乌龙茶走在走廊上,真九郎思考了起来.那么。到底该在哪里吃好呢?现在这个时间,学校饭堂当然很拥挤,交友范围很狭窄的真九郎,在其他教室里并没有认识的人,今天因为从早上开始就下着小雨,所以也不能去天台。
在这种情况下,他通常都会到新闻部的社团活动室去,跟银子一起吃午饭。
可是现在——
“……要见面的话,也好像有点尴尬吧。”
如果被提起支付报酬的事情,他就连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还是应该避免自寻烦恼啦。
在校舍内转了一会儿之后,真九郎结果还是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楼梯上安顿了下来。附近是厕所和资料室,凝聚了大量冷空气的那个地方,不管怎么说也算不上是一个舒适的地方,不过安静就是最大的优点。对于思考接下来的事情,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环境吧。真九郎在楼梯上坐下,终于开始吃午餐。他一边啃着咖喱面包,一边开始整理自己的头脑。
每年都一定会持续增加的数字,就是自杀者和失踪者的人数。
这两方面都有着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两者都是从亲密的人们身边“消失”了。
然后,也肯定会有这样做的“理由”。
不存在偶然自杀、或者偶然失踪的人。
他们这样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所以,要找到濑川早纪,必须首先查探出她失踪的理由。
为此,就有必要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真九郎怀着这个想法,昨天一整天都请假没上学,着手进行工作。
平时的话他一般都会求助于银子,但是现在连报酬也还没支付,当然就不可能这样做。没办法,他只有从别的情报商那里得到了濑川早纪的个人情报。
濑川早纪,十六岁,公立高中一年级生,班级为一年三班,学号十四号。每周都会在便利店打工五天,虽然父母在一[屏蔽]亡故,但是详细情况不明。
因为费用比银子要低,所以在内容上也是这样一些浅薄的信息。
毕竟再怎么抱怨也无济于事,真九郎就只有以此为基础开始行动。首先,他决定在学校附近进行打听。濑川早纪就读的公立高中,学生们都是穿便服的,所以潜入也非常轻松。而且,真九郎那毫无威压感的外表,在这种时候也相当有效。“关于一年三班的濑川同学,我有一些事想问问……”只要这样子低姿态地询问,对方似乎就会认为“啊啊,这大概是跟恋爱有关的问题吧”,好几个爱说话的学生都作出了回答。把他们的意见归纳起来的话,就是“是个标致的美女…‘沉默寡言… ‘学习成绩优秀”,看来这就是周围人对濑川早纪的评价了。其他还有“就算邀她去玩也总是不答应”、“家里好像很穷”之类的多余情报。
刚想着这样的话就等于毫无收获,却马上又听到了一个值得在意的情报。
当真九郎向跟她同班的一位女生询问“濑川同学她有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呢?”的时候,得到了这样的一个回答:
“那女孩给人感觉很灰暗,我想应该没什么朋友吧”
“是这样的吗……”
“上个星期虽然说了因为感冒而缺席,但是大家都好像不怎么在意。”
“咦?她因病缺席的事,给学校发来联络了吗?”
“那当然了啦。因为在早晨班会上,班主任还说她感冒了。”
“你知道是谁发来的联络吗?”
“谁知道?一般来说都是父母吧?”
濑川早纪并没有父母,大概也不会是静之吧。那稚气的声音,班主任是不可能接受的。既然如此,自然就应该考虑是濑川早纪本人发出的联络。她之所以自己给班主任打电话,是为了延迟事态被周围察觉,还是有别的意图呢?不管是哪一方,这次失踪也应该是濑川早纪自己所期望的事情。真九郎确信了这一点,离开了学校。
他接下来去的地方,是濑川早纪打工的便利店。 那是位于繁华街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真九郎一边扫视着求人募集的贴纸,一边从打开的自动gate走进了店内。这时候,他却体验到了一次奇妙的偶然。
原来在店员之中,有自己认识的人。
“呜哇!是真九郎君呀!”
“杉原小姐……”
在店子的角落里整理着货架的人,是杉原麻里子。那是以前曾经委托过真九郎惩治跟踪狂的女大学生。“我真的很想再跟你见一面呀!”她用力地握着真九郎的手,露出满面笑容。虽然彼此的交流只是很短暂的期间,但是真九郎似乎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到现在还记得这么清楚。为了慎重起见,真九郎问了一下自那以后的事情,“已经没事啦!虽然还没有男朋友,不过每天都很开心!”麻里子就这么回答道。
“那真是太好了。”
在这一天,真九郎才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如果因为自己的行动,令委托人的人生有所改善的话,哪怕是一点点也好,那都是作为纠纷调解人发自内心的祈愿。
看样子似乎是兼职人员领班的麻里子,向同僚们下达了指示,经过“店长,请允许我暂时走开一会儿!…‘杉原小姐,那个人是谁?”“是正义的使者!”这一连串对话后,就带着真九郎来到了店里面的事务所。
“那么,怎么啦?身为学生的你,在平日白天来到这种地方,一定是为了工作吧?”
她的观察力也相当敏锐。
真九郎马上就向麻里子询问起濑川早纪的事情。然后他马上就消除了一个疑问。那张笔记纸,原来正是出自麻里子之手。
“啊,那个吗!原来如此,所以你才来到这里呢……”
根据麻里子所说,濑川早纪的性格非常认真。就算面对黑道人物和烂醉如泥的客人也不会露出任何厌恶表情,一直都很细心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因为她为人沉默寡言,所以一起打工的同僚们都对她敬而远之,似乎跟麻里子也算是朋友。“我对于那种不擅长跟人交际的孩子,也不会觉得讨厌啦……然后,我跟她搭了好几次话,之后就变得要好起来了。”但是,这样的早纪,却很快就递出了辞职信。“那是两个星期前的事啦,因为实在非常突然,我也大吃了一惊呀!”工作勤快的早纪,是个贵重的人材。尽管店长也极力挽留她,但是包括辞职理由在内的所有事情,她都好像没有说出来。就算麻里子向她询问事情缘由,她也只是露出迫不得已的表情,依然没有回答。一般来说,别人都会就这样放弃,认为她一定有什么苦衷而放着她不管,就这样默默地道别。但是麻里子并没有这样做,她当时急忙拿出笔记纸,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这是纠纷调解人——红真九郎君!这个人是正义的使者,是个很温柔的人,绝对值得信赖,如果你有什么困难的问题,就试着找他商量一下吧!我就这样把你的住址什么的都告诉了她,难道,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我当然不介意了。”
看到麻里子露出一脸尴尬的表情,真九郎马上笑着摆手说道。
在纠纷处理的业界里,红真九郎的知名度几乎等于零.她这样帮自己做口头宣传,反而是值得感谢的事情吧。而且借助她,自己也顺利地获得了情报,就更应该谢她了。
麻里子并没有进行任何多余的追问。
作为把真九郎介绍给早纪的人,她当然是很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吧。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触碰这个话题,那是因为她是个成熟的大人。
“真九郎君,请你一定要帮一下早纪哦?”
听了这句话,真九郎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便利店。 然后,他在这一天最后前往的地方,是静之所居住的公寓。 这次的委托,关于静之的日常生活也是个重要的问题,一般来说都应该采取相应的措施。真九郎怀着这个想法,提议让她暂时住在五月雨庄里,但是她却以“不用了”作出拒绝,依然过着一个人的生活。
“因为,姐姐也有可能会回来……要是到时候我不在家里的话,姐姐不就会大吃一惊了吗?”
在跟姐姐一起生活的房间里,等待事态的解决。这就是静之的愿望。真九郎就只有以“……那么,我每天都来看你吧”作出妥协了。
跟静之见面之前,真九郎决定先跟住在一楼的房东打个招呼。我是濑川家的亲戚,早纪现在因为有事去乡下了。我以后每天都会来这里看她,不过可以请你尽量照顾一下静之吗?本来他是打算像这样子来拜托对方的。
然而——
“啊啊,你就是红君吗……静之的话是没问题啦。因为早纪也跟我说过,在她不在的期间,让我关照一下静之嘛。”
自己才刚报上姓名,年迈的房东就这么说道。真九郎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但是更值得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房东走进里面,然后拿着一个信封走了回来。他一边戴起眼镜一边说“唔,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这样确认了收信人的姓名后,就把信封交给了真九郎。
“这个,是早纪给你的。”
“给我……吗?”
“你就是红真九郎君吧?”
“是的……”
在自己不在的期间,名叫红真九郎的人将会来访这个公寓。如果他来了的话,就请把这个交给他吧。据说濑川早纪就是留下这句话,把信封交给了房东保管。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是真九郎还是先把信封接了过来。
他打开信封,阅读了信上的内容。
然后,事态就得到了解决。
的确,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在午休时间刚过去一半的时候,真九郎打算先回去教室一趟。虽然期待着应该差不多可以要回自己的桌子,可是刚踏进 教室一步,刚才的那个男生又“唔?”地盯了过来,于是他立刻转身就走。听着背后传来的嘲笑声,仿佛逃跑似的离开了教室。
多多少少的不讲道理也必须忍耐。在学校闹出麻烦可不行。
实在没有办法,他决定还是随便到处走走消磨时间。
真九郎轻轻舒了一口气,听着校内的喧嚣声,在走廊上慢慢向前迈步。
然后,他开始重新开始思考起来。
在音讯断绝之前,濑川早纪寄放在房东那里的一个信封。在 那个信封里,放着她所写的三封信。收信人栏分别写着“给红真九郎先生”、“给祖母”、“给静之”。真九郎打开写给自己的信,仔细地读了一遍,一下子愕然了。
在那上面写着这样的事情。
因为某个原因,自己必须消失。真九郎的存在,是从好友杉原麻里子那里了解到的。听她说过红真九郎是绝对可以信赖的人。希望真九郎帮忙把留在房间里的静之带到住在乡下的祖母身边。因为还写了一封交给祖母的信,所以想拜托真九郎把信交给她。还有希望他不要寻找自己的行踪。也希望他把这件事转告静之。
然后,就是最关键的、濑川早纪失踪的理由。
如果要归纳起来的话,只用一行字就足够了。
“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我要跟他私奔。”
说白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如果自己不会来的话,静之就会以护身符作为依靠。为r让年幼的妹妹也能读懂,在笔记纸的汉字上还标注了假名读音。因此,静之就会跟纠纷调解人取得联络,拜托他寻找自己。如果是普通的职业者,就不会理会小孩子。不过,杉原麻里子说过,红真九郎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所以,他一定会答应静之的请求。然后,真九郎就会开始调查自己的事。在此过程中一定会发生接触的人,就是公寓的房东。只要真九郎自报姓名,自己准备的信封就会从房东转移到他的手上。
那就是濑川早纪的想法。
只要静之委托真九郎办事,之后就会自然水到渠成了。
如果说她的计划有什么疏漏的话,那就是她万万没想到妹妹会孤身一人来到五月雨庄这件事。只有这一点了吧。除此以外,所有事情都完全依循着她的预料而展开。
信封里,还同时放有现金。那是把自己离开后的善后工作交给真九郎去做的赔礼金。恐怕可以把这件事评价为毫无纰漏的计划性失踪吧。
平凡的理由。
薄情的别离。
真九郎很自然地想起了村上银子说过的一句话。她曾经这么说过:
“这个世界,就只有冷漠的真实的谎言哦。”
既然这样,那么这个就一定是冷漠的真相了。
把年幼的静之留在房间里,濑川早纪跟什么人一起离开了。
相对于亲生妹妹,她选择了男人,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
“这实在有点不对劲……”
凝视着下着小雨的窗外景色,真九郎这么自言自语道。
关于对方的男性,她之所以连一句话都没提到,大概是因为对私奔这个选择感到某种负疚感吧。没有亲自跟祖母联络,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把善后工作交托给真九郎处理,也许是因为没有其他可以拜托的人吧。她并不是信任了素未谋面的真九郎,而是相信好友杉原麻里子的良心,以此作为赌注。
十多岁的少女以恋爱关系为理由离家出走,就这样消失无踪。
说真的,这的确是很常见的事例。简直是常见到找不出任何值得特别关注的地方。
不过以一句话来说,就是感觉不到真实感。
沉默寡言,不擅长跟人交际,不过为人非常认真,心地也很温柔。
那就是濑川早纪这个少女了。
从自己收到的信封中,也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以钢笔写成的恭谨文字。有条不紊而且容易理解的说明。还有放在信封里的赔礼金,都是清一色的全新纸币。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一个马虎了事的人能够做到的。濑川早纪,真的是一个非常认真的、懂得细致入微地体谅别人的女孩子。
正因为这样,真九郎才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这样的人,难道真的会扔下年幼的妹妹跟别人私奔吗?
虽说她对事后处理已经进行了完善的安排,可是这种行动也太突兀了。如果考虑到她的性格的话,简直可以说是不可能有的事。
而且,还有其他无法解释的疑点。
比如说,周围的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到她恋爱的任何迹象。
即使是作为好友的杉原麻里子,早纪也没有去找她商量。
然后,还有红色的信件。
读了在失踪前寄来的那封信之后,早纪的样子就变得有点奇怪。
静之的确是这么说过。
在脑海中卷起漩涡的各种疑问,无法释然的心情。
为了消玲这一切,大概就需要展开进一步的调查吧。可是,以真九郎的做法,要得到比现在更大的收获,恐怕是很困难的。现在。既没有可疑的人影,也没有无论如何也不肯开口的相关者,就好像完全看不到突破口一样。既然如此——
“……拜托这方面的一流高手进行情报收集,就是最短而最妥善的办法了。”
幸运的是,身边就有一个很厉害的人。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
在离午休结束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真九郎马上就采取了行动。
第一步就先看看情况如何吧。
为了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真九郎移动到一楼的鞋箱附近。确认了周围没有学生之后,他就拿出了手机。
按下了童年玩伴的电话号码,把电话贴在耳朵上。
“喂喂,银子?是我……”
“卑鄙的家伙。”
突然就传出了不高兴的声音。
“反正你就是接到了久违的工作,但是因为不好意思拜托我而随便找了个情报商,结果失败了,想着还是只能拜托我,现在就试着打电话来探探我的口风,就是这么回事吧?” “……一切都正如您说的那样。”
大概是从真九郎昨天请假没上学而推测到这些事的吧。
也就是说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位童年玩伴看穿了。
“就请你说来听听吧。什么都可以帮你调查到哦?不管是神盾舰的黑匣子,还是大企业的秘密帐簿,甚至是艺人的绯闻都没问题。只要你愿意付钱的话。”
好,这里开始就是关键时刻。 真九郎稍微深呼吸了一下。
“……那个,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个提议。” “提议?”
“虽然我很想付钱,可是现在不巧的是手上没有资金。所以这次,就当作对红真九郎的先行投资,怎么样呢?”
“简直就像是去买月球上的土地一样。”
马上被干脆利落地砍了一记,实在是沉痛的一击。
果然还是不行吗……
真九郎丧气地垂下了肩膀,正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银子却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嗯,那好吧”,作出了让步。
就好像对不成器的儿子感到无奈的母亲一样,她继续说道:
“如果这份工作顺利完成的话,应该可以了结上个月的报酬支付吧?毕竟是在这个时期接到的工作,当然应该有相当不错的回报吧?”
“啊,嗯……算是啦。”
“既然这样,我就怀着期待,这次就对你网开一面吧。”
总而言之,这样终于得到了银子的承诺。虽然平时很严格,但也总是很温柔。真正有困难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那就是她,红真九郎的唯一好友。
“银子……”
“什么?”
“我可以吻你吗?”
“改天吧。”
对于她这种冷淡的反应,真九郎不禁苦笑,同时也心怀感激。然后把自己这方面的事情告诉了银子。
这样一来,就会知道更多的事情。
关于濑川早纪的事,以及她周围的事,都会浮出水面。
究竟事态会不会得到好转呢?
人类是一种习惯性的生物。即使最初觉得是很困难的事情,只要持续不断地去做就会自然适应,逐渐就变得可以一直做下 去。为了迎接紫,在小学gate口等待她放学这种事,真九郎也已经相当习惯了。“你,是在九凤院家当下人的吗?”“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明明还这么年轻,真是辛苦呢……”“没有没有。” 虽然也只是习惯了这样子跟学生家长交谈的程度,不过真九郎心想,自己也真是有了很大的变化。
“真九郎,辛苦你在这里迎接了!”
“不必客气。”
轻柔地接住飞扑过来的身体,真九郎跟紫会合了。然后,他们就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
因为她说“我肚子饿了!”,所以两人决定在途中随便找家 餐店吃东西。虽然到刚才为止还下着雨,不过现在已经放晴,至 少绕路回家也应该没问题吧。
走在商店街上,两人挑选的是一家名叫“热情工房”的面包店。这是刚建好没多久的漂亮建筑物,店子的二楼是可以马上品尝刚买的面包的开放露台形式。在收款台旁边,摆放着写有“今天的特别推介是特制菠萝包!”以及“法式面包将在三点半烤好”等文字的黑板,上面还张贴着杂志上对店子的介绍文章,走进店里的紫马上拿起夹子,注视着排列在架子上的各种各样的面包。正值食欲旺盛年纪的她,选择了带蜜糖的炸面圈、加入了三种草莓的蛋挞、以及带有奶糖调味汁的手指形小蛋糕。真九郎就把一个黑糖的月牙形小面包放上碟子,来到收款台。
“真九郎,就只是这个吗?”
“嗯,因为现在我没什么食欲啦。”
“……难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不要紧的,我什么事都没有。”
真九郎向一脸担心的紫伸出手,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她那小小的耳朵。她仿佛感到很痒痒似的耸了耸脖子,咯咯地笑了出来。大概是这一幕光景看起来很亲密无间吧,结账台的年轻女店员就问了一句“是妹妹吗?”,紫立刻回答道:
“不是啊!我和真九郎是恋人!”
“咦……恋人……?”
面对迷惑不解的店员,紫“嗯!”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握住了真九郎的手。
“我们是发誓共度将来的恋人关系哦!”
“呀。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虽然女性店员以很想说些什么似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边,但是真九郎也只是以暖昧的笑容敷衍了过去,点了一些饮料。迅速清算了金额,慌慌张张地离开了结账台。误会是人世间常有的事;大概能够正确理解的人反而是少数;即使如此,世界也还是能够如常运行,人类社会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他尝试着这样安慰自己。
沿着楼梯走上二楼,两人坐到了挨近窗边的座席。中央放有一张白色的圆形桌子,看样子是情侣会比较喜欢的显眼位置。正当真九郎犹豫着该不该坐下的时候,紫却拉着他的手,大声说了一句“就坐这里吧!”就坐了下来。真九郎不由得佩服地想。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果断呢。九凤院紫这位少女,基本上不会对任何事情感到犹豫,从这一点来说,真九郎也许跟她是完全相反的。真九郎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决定事情,总是为无关重要的事情感到犹豫。年幼的时候,他也因为面对各种可能性而感到迷惘。现在也因为对失败的可能性感到畏惧而迷惘。对这样的真九郎来说,看到无论任何事都能坚决果断地决定下来的紫,就会有一种莫名的爽快感。
坐下来之后,真九郎拿着咖啡杯,不经意地环视了一下店内。地板和窗户都很清洁,空调温度也适中。桌子间的距离看起来也不显得狭窄。大半部分的客人都是女性,从整体来说是一种宁静的氛围。
的确相当不错——在怀抱着这种感想的真九郎正面,紫马上就拿起了炸面圈,“啊~”地张大嘴巴,以豪爽的动作咬了上去。作为九凤院家的大小姐,听说她在社交界也相当活跃,可是在跟真九郎两人独处的时候,她却不会摆出半分大小姐的架子。虽然有点举止粗鲁,但是比起给人带来的不快感,她的可爱要更胜一筹,是这样的普通小孩子。紫之所以恢复成普通的七岁儿童的样子,是不是证明她的心情放松到这个程度了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真九郎如此想道。
……好,开始吧。
真九郎喝了半杯咖啡后放回碟子,把学生书包放在膝盖上。然后,他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叠A4复印纸。在左上角用订书机钉好的那叠复印纸,是银子在学校里交给他的东西。
“嗯?那是什么呢,真九郎?”
“这个……”
真九郎虽然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把自己现在正在寻找某个人物、以及这些纸是与此有关的资料等事情简略地对紫进行了说明。另外,还告诉她自己想尽快读一读这些资料,所以暂时不能陪她说话。听了这番话,紫“唔……”地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然后站起了身子。她抓着椅子的靠背,沿着桌子边缘挪动了起来。把椅子拉到真九郎身边,又重新坐了下来。
“真九郎,你不用在意我的事,可以优先处理你的事情哦?”
“……真的可以吗?”
“毕竟是工作,也没有办法啦。”
即使没有对话,即使他不是看着自己,只要在自己身边的话就足够了。仅仅是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忍耐,没有问题——紫以简短的话语和态度表达了这样的意志,衔住了葡萄果汁的吸管。
注视着她的侧脸,真九郎虽然莫名其妙地很想触碰一下她,但还是在膝盖上握紧拳头,忍耐住了。不管怎样,现在就先读读资料吧。等好好完成工作之后,再为了这个孩子多花点时间。这就是现在的自己能选择的最妥善的道路。
真九郎整理好思绪,轻轻吸了口气,然后切换了思维的方向。一边把黑糖的月牙面包放进嘴里,一边把视线转移到手里拿着的资料上。
村上银子果然不愧是一流的情报商。在短时间内,她就帮忙调查出了新的事实。
首先是有关濑川早纪和静之的父母。那是相当出乎意料的内容。虽然早已知道两人的父母已经亡故,但是原因却既不是事故也不是患病。夫妇一起外出参加法事,就这样失踪了。然后在几天之后,他们的遗体就被发现。也就是说,他们是被什么人杀害了。两人被找到的地方是县道路旁的树林中。第一发现者为偶然路过附近的卡车司机。当他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小便而进入树林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对被绳子吊在树上的男女[屏蔽]尸体 .两人的脸部都被钝器揍得变了样,基本上可以推测为休克死亡.尸体据说已经被性喜腐肉的乌鸦们啃食得乱七八糟了。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也能马上判明身份,是因为他们的衣服和内衣伏等等的持有物,都被放在树的根部那里了。把凄惨的尸体暴露在外,对于现金和银行卡等东西都没有动过。也就是说,对方的目的纯粹就是杀害他们。是因为什么人想杀他们,所以就杀掉了。以这件事为契机,早纪和静之就离开了之前居住的套间,搬到了市内的公寓。依靠父母的遗产和保险金,开始了姐妹两人的生活。濑川家没有多少亲戚,最亲近的血缘亲属是住在乡下的高龄祖母一人。在这种情况下,除了选择自立就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另外,关于濑川早纪方面,也调查到了令人惊讶的事实。在断绝消息的四天之前,她竟然买下了一柄g.u-n。地点是新宿的歌舞伎町,贩卖者为当地的黑帮人物。即使面对普通人也做起了买卖,是不是应该说这是时代趋势呢?她买下的是中国制的托加列夫g.u-n,价格是十五万日圆,总弹数为八发。在有着抢械武器管制法的国内来说,这当然是最强的凶器了。
在来访五月雨庄的时候,静之曾经说过,“姐姐变得有点奇怪”。
那到底意味着什么,真九郎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她大概是看到了吧,在电视和漫画的世界里才会出现的武器,为了伤害人而存在的凶恶道具。她看到了濑川早纪把它拿回家里的一幕。既然生性温厚的姐姐突然拿来这样的东西,那的确只能够认为她“变得有点奇怪”了。毕竟早纪多半没有说出其中的理由,而这样一来,静之就只会更感困惑了。在真九郎询问有关早纪的情况时,静之她之所以避而不说,就是因为这么一回事吗?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姐姐拿着凶恶的道具。所以也无法向[屏蔽]通报。尽管年纪尚幼,静之也是经过一番仔细考虑的。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呢,真九郎心想。
关于濑川早纪的消息,暂时还不明确。而且也没有把握到有力的目击情报。为了慎重起见,银子还帮忙调查了一下出国者的名单,但是其中也并没有相应的名字。光是确认她还在国内,也可以说是一个成果了。
关于她们父母的事件,至今也还没有得到解决。据说在搜查的拖延上还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疑点,银子现在正进行着调查。[屏蔽]方面的怠慢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而且跟这次的事件没有直接关系,大概可以排除在考虑范围之外吧。
虽然让银子继续进行调查,不过目前能判明的情报就是这么多了。
那么,到底该如何理解这些情况?
私奔。g.u-n。红色的信件。从这些要素中,可以想像到什么?
“……该怎么看才好呢。”
真九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起了咖啡杯,看了一眼身旁的座位,不由得笑了起来。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很安静,原来答案非常简单。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紫已经睡着了。把双手放在空空如也的碟子前面,用一边脸颊贴着手臂熟睡了起来。即使是一向精神饱满的她,最近也大概因为参加各种晚会宴会而感到疲累了吧。当然,真九郎没有好好陪她说话,也是她败给睡魔的原因之一。
“对不起啦,让你感到无聊……”
真九郎抚摸着她那纤细柔软的头发,轻声道歉道。自己的态度可真是没资格当保护者呢——他深深地自我反省起来。毕竟也不能让她感染风寒,而且店内也开始拥挤起来,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收拾好碟子之后,真九郎把紫的小书包挂在肩上,抱起了熟睡中的她,就这样静静地走下楼梯,离开了店子。
冬天的日落时分来得很早。周围已经逐渐被傍晚的黑暗所笼罩。天气暂时还算良好,虽然空气很冷,但幸运的是没有太大的风。
真九郎小心注意着不要把紫弄醒,慢慢地在商店街上往前走。 ,
然后思考了起来。
一个做事认真的少女,某一天突然跟男人私奔了。
而且她还是带着g.u-n去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既然事情跟凶器发生了关联,表面看来似乎具备了事件性质。不过要说那样的话,她完全没有跟周围人商量或者求助,这也太不自然了。虽然因为父母的事情,她很可能并不信任[屏蔽],不过如果真的遇上了重大问题的话,她也应该会去求助的。可是她并没有依靠[屏蔽],也没有依靠纠纷调解人。既然如此,那就是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吗?只不过是单纯的私奔吗?既然如此,她又为什么会需要g.u-n呢?
真九郎实在不明白。他完全无法读懂濑川早纪的想法。这样一来,就连她“为人认真性格温柔”的风评也感到有点可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真九郎的干劲稍微有点消退了。
他以沉重的脑袋尝试着进行假设。 静之所说的“红色信件”。
如果假设那是“早纪的恋人寄来的信件”会怎么样呢?
内容就是“跟我一起生活吧”、“两人一起到别的城市去”等等之类的引诱文字。读了这封信后的早纪,决心跟他一起启程上路。预料到这次逃亡行动会遇到众多苦难。她买回了护身用的g.u-n。把失踪后的善后工作完全托付给纠纷调解人去办,精神十足地出发了。现在两人已经在遥远的天空下幸福地相视而笑。在深爱的他的臂弯里,早纪露出了笑容。
虽然是胡乱的想像。但是如果把目前了解到的事情联系起来的话,恐怕也不能说是绝对不可能吧。如果这样继续追查下去,也很可能会目睹这样的真相。说不定,还会有比这更令人不愉快的场面在等着自己。
既然如此,在这时候中断调查也是一个办法。
早纪在信上也写了,“请你不要寻找我”。大概在其中就蕴含着“不要把详细情况揭露出来”、“不要管我的事”这样的含义吧。既然如此,尊重她的意志,在这时候收手也是一种选择。 真九郎只需要按照她信上所写的内容行动就可以了。
只要把静之带回到乡下,向她的祖母说明情况就行了。 心里当然是觉得难以接受,不过也算是个适当的结果。 这件事还是这样子了结更好吧……
“……真九郎……” “嗯?怎么啦?” 突然被叫唤了名字,真九郎马上回了一句,可是紫却没有回答。看来她只是在说梦话而已。她轻轻张开嘴巴,咬住了真九郎校服的衣领。大概她在梦中还继续吃着东西吧。“喂喂。”真九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紫就“唔……”地沉吟了一声,很无奈似的松开了嘴巴。看到她的样子,真九郎不禁笑了起来。然后——
……不对,肯定不能就这样算了。
他冷静了下来。在真正的意义上,他冷静了下来。
从小小的身体中传来的温暖;从嘴唇中漏出来的气息:九凤院紫那有如婴儿一般的气味。所有的这一切都刺激着红真九郎的心,把思维中的多余东西驱散,让他醒悟过来。
让他察觉到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消失了踪影的濑川早纪,拜托他不要寻找自己。 真九郎领悟了她的意思,打算按照她的吩咐去做。
不过这样一来,静之的心情又会怎么样呢?
她失去了唯一家人的心情,到底会变成怎样呢?
濑川静之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她应该也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姐姐有什么隐情。即使如此,她还是拜托了自己。
她孤身一人来到五月雨庄,向真九郎如此说道: “——纠纷调解人,请帮我寻找姐姐!”
因为她非常喜欢姐姐。不管有什么隐情,也希望能跟她在一起。静之是这样向真九郎拜托的。而真九郎也接受了她的请求。也跟她约定了绝对要把姐姐找出来。
既然如此,自己应该做的事—— “……真九郎……”
在臂弯中熟睡的紫,又再次叫唤起他的名字。以真九郎最喜欢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听着她的声音,真九郎紧紧拥抱着紫。然后向她道歉说:“对不起啦……”
为这个孩子花费更多的时间,恐怕还要多等一段日子吧。
红真九郎还有自己的责任。
在这种暖昧的状况下,自己必须好好作个了断才行。
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三。
平时总是悠哉游哉地起床,静静地吃完早餐后准备上学,这本来是真九郎的习惯。但是这一天却显得特别匆忙。他在早晨六点起床,马上换好衣服,迅速把纳豆饭扒进嘴里吃完,就开始打扫房间和走廊。完了之后就去刷牙,从衣架上拿起皮革外套穿上,就马上外出了。他所乘坐的电车并非开往学校,而是开往市中心。
从车内的窗户能看到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混浊的灰色。根据乘车口上的液晶电视所说,今天的最高气温是十度,降雨概率为百分之四十。附近的年轻女性们一边进行着“今年下雪就好啦。…‘白色圣诞节?…就是就是!”之类的对话,一边欢快地嬉戏着。
白色圣诞节吗……
虽然是这个时期各大媒体常用的字眼,但是对真九郎来说。却是一种很难理解的感觉。圣诞节如果下雪的话,到底有什么值得特别高兴呢?他实在是奠名其妙。虽然雪的确是很美,但是如果堆积太多的话,也会给交通机关和日常生活造成严重影响,而且最重要的是会很冷。如果要纯粹地享受圣诞节这个节日的话,安稳的气候不是更值得高兴吗?他是这么想的。恐怕有这种感受的人,就只有自己一个吧。大家都完全能够理解,只有自己无法产生共鸣,无法率直地感到高兴。总是处于蚊帐之外。
在还残留有一丝睡意的头脑中思考着这种无聊事的期间,电车就到站了。真九郎走下月台,混在人潮中走下了楼梯。
他请假不上学而来到街上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调查濑川旦纪的事情。调查她的想法,她所怀抱的隐情,以及今后的事情。虽然疑问和问题堆积成山,但是那些东两留到以后再处理就行了。等把她找出来之后,再重新考虑也不迟。只要直接见面谈一谈,也许就会找到一个能够圆满解决所有事情的方法。
整理好思绪的真九郎,决定展开地毯式的调查。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性的地方,都要进行彻底调查。
事态发生突然转变的时刻,是在当天的傍晚。
真九郎在濑川家以前住过的市内高级公寓、早纪就读的小学和中学、甚至是父母的Killings现场转了一圈,也还是没有什么大收获,正在发愁不知该如何是好。当时的时刻,是下午四点半。
来自银子的一个电话。
内容是非常激动人心的喜讯。
原来,她终于把握到了跟濑川早纪的行踪有关的有力情报。
第五章 星啮的要塞
时间是下午九点,天候似乎完全没有恢复过来的征兆,气温不断下降,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包裹着整个世界的,是冬季深沉而冰冷的黑暗。
在任何人都渴求着温暖的这个夜晚,真九郎却独自一人走在路上。
他抬头看着的地方,是一座没有亮灯的灰色高楼。建在住宅街一角的这座建筑物, 已经呈现出相当程度的老朽化迹象,楼龄恐怕不会低于四十年。在大楼的两侧,是一片长满杂草的空地,在道路对面一侧,有一个小小的停车场。周围看不到几盏街灯,会在这种地方驻足不前的路人更是少之又少。
从市中心乘电车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然后又徒步走了四十分钟。真九郎依照银子告诉自己的地址,在中途也打听了一下方位,最后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他既然在这样的深夜来到这里,当然是有着明确的理由。
在距今一个星期前,也就是瀨川早纪失踪的当天晚上。
有人目击到外表跟她很相像的人物,走进了这座高楼。
用银子的话来说,就是“有着相当程度的可信性”。
“我已经用你交给我的照片对照了一下,首先应该可以确定是她本人了,服装是便于行动的T恤和牛仔裤,还披着冬大衣,啣上穿着古旧的运动鞋,随身行李是一个茶色提包,钱包是百元店里有卖的便宜货,持有金额不足一万。没有化妆,肤色光泽良好。眼睛看起来有点睡眠不足,没有任何耳环和项链之类的装饰品。头发带有一种叶子的味道。就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神色显得相当僵硬……这就是目击者的证言了。”
“……感觉好像很详细呢,目击者是什么样的人?”
“女人的敌人。”
“啊?”
详细问了一下,才知道情报来源于互联网。正确来说,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所管理的地下性质的主页。在那里每天都会更新标题为“今天的美女!”的报告,还附带有女性的照片和对其容姿的感想。其中就包括了瀨川早纪的照片。那是在车内设置了小型摄像头,对合心意的女性客人进行[屏蔽],然后擅自把照片在主页上公开,以此作为谈资的手法。关于早纪方面,在标注了“我个人的评价为八十九分!早知道把她带到哪个地方干一炮就好了!”等等感想的同时,还把她下车的场所和她进入的建筑物都一并记载了上去。虽然道德心的日渐低下实在令人叹息,不过这一次,可能应该称之为是幸运吧。
不管如何。真九郎先把情报记在心中,马上就赶往现场了。
“好冷啊……”
真九郎一边这么嘀咕着,一边把皮革外套的衣领竖了起来。吐出来的气息。是淡白色的。干燥的寒风吹过无人的人行道,摇曳着空地的杂草,脚边的空罐也不断向前滚动。这是令人产生不安感的空虚声音。夜幕的色彩看起来之所以比以往更浓密,是不是因为天色黯淡的缘故呢?还是说,是真九郎的心情衬托出来的景色?
眼前的大楼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里面有什么东丙,都已经听银子说过而了解清楚了。
先不说伦理观的问题,那出租车司机的证言应该是值得信赖的。
虽然是一个星期前的情报,不过最低限度也应该有进行调查的价值吧。
但是,关于她为什么会来到这样的地方,真九郎却完全不明白。关于她的事情,随着了解到的情报越来越多,疑问却反而进一步加深了。无法读懂她的思想,也无法把握她的人物形象。
瀨川早纪,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少女呢?
难道这件事并不是纯粹的失踪和私奔吗?
如果是优秀的纠纷调解人,比如说是柔泽红香的话,光是凭着现在搜罗到的材料,也应该能进行一定程度的推理,想到相应的解决方法了吧。光会在这里烦恼的自己,果然还是属于三流。依然还是一个不成熟的人。
“真九郎,万一遇到危机情况,你就要随机应变哦?一旦感觉到危险,就必须马上回头。觉得情况不妙,就立刻逃跑。明白了吗?”
这是来自银子的忠告。
她之所以罕见地说出这样的话,正是对这个笨拙的童年玩伴的一点关照。另外,也意味着她预测到了深入这件事就会有危险吗……
不管怎么说,不采取行动的话,状况就不会有所变化。
比起思索,现在更应该采取行动。
“……好!”
以声音驱散内心的不安,真九郎让自己振作了起来。
整理了一下呼吸后,他就向着大楼的入口迈出了步子。
从窗户看不见灯光这一点也可以预料到了。真九郎刚走进里面一步,就发现这座大楼里有的只是一片漆黑。在没有照明的通道上,他摸着墙壁慢慢向前走。手指感觉到的。是仿佛涂抹上去一般的厚厚尘埃。空气中的发霉味道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强烈。跟外观的陈旧感相反,这恐怕是有人频繁出入的证据吧。
入口处的gate牌上标记着“科东商事株式会社”。这主要是一家经营进口食品的中坚企业,据说有一段时期的发展势头非常壮大,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在十[屏蔽]左右,公司倒闭了。自那以后,这座大楼就被应用厂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业种。营业时间为下午八点到黎明时分,完全是会员制,白天把闸gate紧紧关上,禁上任何外部人员进入。秘密的严守也非常彻底。既然列举了这么多的条件。那么符合条件的业种恐怕就只有几个种类了,而这里就是那其中的一种。
白天只是一座普通的废弃大楼,而晚上却是黑[屏蔽]。也就是说,这里是违法[屏蔽]。
现在时刻为下午九点多。
闸gate已经打开,乜就是店子正在营业。
“那么,到底是什么店子呢……”
酒瓶碎片、空罐、烟头,还有在地板上转个不停的蟑螂。真九郎侧眼观察着这一切,慎重地向前迈步,花了三分钟左右,他终于来到j’电梯大厅。作为店子使用的是二楼以上的楼层,但是按了几下按钮,电涕还是没有动静。周围也没有任何“请从这里进店”之类的亲切告示板。真九郎心想还是走楼梯最妥当,于是就向楼梯那边走去。为了慎重起见,他凝神靜听,隐约听到上面传来厂一点噪音,在提高紧张感的同时,真九郎登上了楼梯。噪音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大,在快到二楼的地方,却遇到了障碍物。
两个看样子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挡在了通道上。那是眼神凶恶、剪着平头、染了金发的二人组。不过他们身上穿着衣领附有蝴蝶结的西装,从服装看来比较文雅,大概是这里的gate卫吧。他们的工作,就是把一头栽进来的流浪汉或者无知年轻人排除在gate外。然后对会员的入店进行检查。
尽管畏怯于他们的锐利目光,但是真九郎还是以“你好”打了个招呼,把手伸进了裤子的口袋里。他用手指夹着拿出一。张会员证,在那两人的面前举起来。
“请确认一下吧,”
那两人虽然露出了一脸怀疑的表情。但是看到真九郎满脸堆笑的样子,似乎就把他判断为纯粹的小鬼头了。他们接过厂会员证,开始在专用机械上检查起来。
真九郎坚持着露出满脸笑意,同时轻轻握紧了拳头。
他交出来的会员证,当然是伪造品。那是来这里的途中先跟伪造家接触而拿到的东西。为了踏人这个违法的场所,而使用另外的违法手段,这实在是一种讽刺。本来想着万一不行的话只有采取强行突破手段,但是看来伪造家的确是下了一番工夫。检查很快就结束了,会员证也交还了回来。在真九郎的面前,立刻敞开了一条路。他一边低头说着“两位辛苦了”,一边沿着楼梯登上厂二楼。然后——
“真厉害啊……”
面对眼前展开的情景,真九郎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违法[屏蔽]这种地方,本来并不是罕见的东西,只要在市内的杂居大楼里转几圈,也都吋以找到许多类似的店子。公寓里的某个套间就是店子,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可是,像现在这种规模的地方,恐怕在国内也是很少有的吧。碍事的墙壁全部被打通,一整层楼的空间全都是属于店铺的。在松软舒适的绒毯厂,整齐地排列着十几台[屏蔽]机和赌桌,[屏蔽]机的音乐声,掉落在托盘里的银币声音,还有客人的怒骂声和笑声。在这些声音中混入厂酒精和香烟味道的空气,万全跟[屏蔽]毫无二致。为了警惕外界视线而给所有窗玻璃都贴上了遮光贴纸,这也充满了违法地域的特色。以前的公司把这里用作办公室的痕迹,已经完全找不到了。就连近邻的居民,也恐怕不会想到这样一座古旧大楼在晚上会展开着一片[屏蔽]祭典的景象吧,
真九郎虽然不怎么适应这种气氛,但如果长时间这样站着的话,也只会变得更引入注目而已。于是,他尽量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前走。一边观察着时喜时忧的客人们的身姿,一边来到了店子的角落。被观叶植物所包围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小型的鸡尾酒吧。这是一个即使不玩[屏蔽]游戏,也不会引入注目的地方。真九郎坐到最边的座位上,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面对转过身来的酒吧服务员,真九郎随便问候了一句“你好”,然后从贴在墙壁上的菜单中要了一杯可乐。这一类的店子,基本上都提供免费的饮食。料理从三明治之类的小食品到牛排都应有尽有,酒水也是随便任点。也就是为了尽量留住客人而采取的措施了。
酒吧服务员以极其麻利的动作,只花了十秒钟左右就把真九郎点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了。在干净的杯子下面,是,。个白色的托盘,接待客人还真是周到呢……真九郎不禁在心里感到佩服,并拿起杯子。
喝了一口。然后,他重新审视了一下店内,
粗略看来,这层楼的客[屏蔽]概有一百人左右。如果算上整座楼的话,恐怕是这里的四、五倍吧。从他们的风貌和对话来看,国籍也是多种多样。每张桌子上都理所当然似的摆着香烟和g.u-n,客人们的脸上浮现出来的都是彻底熟悉了狂乱气氛的笑容。抽着雪茄烟打着[屏蔽]机的人,面对筹码堆成的小山发出怪叫的人,搂住女人盯着手里的扑克牌的人,虽然也有些人没参加[屏蔽]而拿着酒杯站着聊天,但是全部都应该不是正经人吧,在通缉犯公告上出现的脸孔也偶尔能见到。一般来说。光顾违法[屏蔽]的大半部分客人都应该是喜欢[屏蔽]的普通人,不过这里的客人层面似乎不一样。
原来如此……
银子之所以向自己发出忠告,就是这么回事吗?真九郎终于明白了。
的确,这里是一家相当危险的店子。从规模和客人层次看来,背后的靠山多半是海外的B社会,或者是能与其相提并论的组织。而且还是拥有把整个[屏蔽]局收买下来的强大力量的大组织。否则的话,做到这个规模也没有遭到搜查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如果在这种店里闹出问题的话,等待着自己的将会是围殴和拷问,最坏的情况就是死。这样一想的话,两侧是空地这种环境也的确很方便。在店内弄出来的垃圾,可以马上埋起来。
在网络上订购了一套尸体工具套装,送来的却是一把铁锹。
想起这种黑色笑话,真九郎不禁笑了一笑。然后他喝着杯里的可乐,继续思考起来。濑川早纪来访这家店子,是在寓家出走的那天晚上。根据出租车司机的证言,她完全没有理会周围,径直地走进了这座建筑物。
私奔,g.u-n,红色信件,违法[屏蔽]。这些要素该如何联系在一起呢?
离开家的当天。她到底来这里有什么事?
解开这个谜团,就是真九郎今天的目的。本来他很想随便找个人来询问,可是如果堂而皇之地这样干的话,就一定会被店子的人盯上。要是弄错对应方法的话,恐怕不见血是无法收场的吧。总之,还是先到各层转一转,再伺机行事吧。如果找到哪个口风疏的客人或者店员,就把照片拿出来提问。如果情况不妙就马上撤退。今晚的方针就是这样子了。
下定决心的真九郎,一口气把可乐喝光,把杯子放在桌面上,站起了身子。他离开了鸡尾酒吧。从[屏蔽]机旁边向着店里面走去。穿过对开的gate扉,向着应急楼梯前进。这座大楼总共有六层,二楼以上全都是[屏蔽]的店铺。他打算首先前往最高层。于是慢慢沿着狭窄的楼梯往上登。就在这时候一一
呜哇……
闻到一股几乎令人窒息的臭味,真九郎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刺激着鼻腔的,是一股浓厚的酒臭味。他屏着呼吸定睛一看,发现黑暗中有一个人影。在墙边附近,似乎有谁正瘫坐在那里。因为头发很长,可能是个女性。大概是在楼层间移动的时候醉倒在这里了吧。
看来醉酒客的样子。还是跟普通酒吧的一样。
如果对这种情况坐视不理,也是违反道义的行为,于是真九郎还是决定跟她打个招呼。
“那个,你没事吧?”
他等了几秒钟,可是没有回答。即使再稍微大声一点问“你没事吧?”,也还是没有回答。那位女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应该……不是尸体吧?
感到不安的真九郎慌忙跑了过去。对方听到他的脚步声,仿佛终于察觉到有人似的,作出了反应。随着“嗯啊?”的呻吟声抬起来的倦怠面容,比真九郎的预料中还要年轻,看样子还是十多岁。大概只比真九郎年长一两岁吧。她有着鲜红色的头发和傲气的眼眸,上身穿着衬衣加领带,外面还披了一件黑色长外套,下身则穿着一条军裤和长靴。然后,只有右手戴着皮革手套。除了被酒染红的脸之外,容貌和品味也几乎无可挑剔。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上跟自己同年代的少女。
尽管感到很吃惊,真九郎还是第三次问出了“你没事吧?”这句话。
“如果不舒服的话,我就去把店员叫来吧?还是说要叫救护车?”
“那……个…拿……”
“咦?”
“……把那里的、我喝过的、拿过来……”
她缓缓地抬起手臂,指了一下楼梯的角落。真九郎走近那边一看,只见那里正放着一个一升容量的瓶子。他讶异地拿起那个瓶子,看到标签上写的宇,顿时愕然了。
难道……她在喝这个东西?
那是药用的酒精。当然是对人体有害的东西,喝这种东西的人就只有酒精中毒患者了。而且标签上也明确标注着“不可饮用”几个字。
看到瓶子里的酒精已经被喝空了一半。真九郎不禁感到无奈,但还是出于常识提醒道:
“……那个,请別怪我多管闲事,这个可不是用来喝的东西啊?”
“没关系没关系,那个味道虽然很糟糕,但是很有效哦。”
那当然是有效了。
毕竟是纯度百分之九十五的东西。
“別介意那样的小事,快点把那个拿过来吧。”
“不,这个还是別喝的好。如果是少量还好,如果喝了这么多的话,就会有性命危险。肝脏也一定会……”
“……我死给你看。”
“啊?”
“如果你不让我喝的话,我就死给你看一一! ”
实在是极其刺耳的叫唤声。
她挥动着拳头,发出了坚决的抗议,
“我要割脉死给你看!我要吞毒死给你看!我要上吊死给你看!我要撞头死给你看!我要从高楼跳下去死给你看!我要被车碾死给你看!我要被电车碾死给你看!我要被忐忑碾死给你看!我说要死给你看就要死给你看! 真的啊!要是从我手里抢走酒精的话,我就马上死给你看!”
这还真是给別人添麻烦的人。
在地板上手舞足蹈的样子,就好像要脾气的小孩子一样。嚷闹的声音在周围的水泥墙壁间回响,鼓膜也感到有点刺痛。她为什么被扔在这里呢?其中的理由,真九郎似乎隐约能猜到了。大概是店子的人也对如何处置她感到头疼吧。如果是男性醉客的话,肯定是被[屏蔽]强制退场。可是,既然对方是容姿端丽的女性,那么对待的方式也会有所不同。也就是他们认为还是不要碰她,放在这里等她自己从酒醉中清醒过来了。
尽管对自己向她搭话感到一丝后悔,但是真九郎还是为了收场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喜欢酒这件事,我已经非常明白了。不过,如果要喝的话,倒不如喝些美味的酒吧?”
“……美味的洒?”
“在那边就有一个鸡尾酒吧。而且种类也出乎意料地丰富,服务态度也不错。我想在那里可以醉得舒服一点哦?”
本来的话是应该阻止她继续喝酒的,但是就算对这种人说“別喝了”之类的正经话,也是没有效果的。倒不如用稳当的方式使其醉倒,就那样让她睡下去更好一点。这些都是在跟住在隔壁的懒惰大学生打交道的过程中学会的知识。
她尽管很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但是却冷静得出乎意料。
大概还勉强维持着思考能力吧。
向着喝了一半的瓶子微微眯起眼睛,“……算了,那样也好吧。”这样子作出了妥协。
“偶尔也喝喝普通的酒吧……虽然没什么效果,”
“那样才更好啊,绝对是这样。” ,
“当然,你也会一起来吧?而且是你先提出的。”
“不,我的话……”
“……我死给你看。”
真的是个给人添麻烦的人。
心想这也是一种缘份,真九郎只好放弃抵抗,决定稍微陪她一会儿。反正今晚也决定了要通宵不眠。在得到某种程度的收获之前, 自己也不能离开这里。稍微绕点弯路,也不必太介意了。
定下目标之后,她终于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她以缓慢的动作站起身子,一边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埃一边“呼啊”地打了个呵欠。
然后。她悠然自得地开口说道:
“……说起来,你的名字是?你还没有说吧?”
“我是红真九郎,你呢?”
“星啮绝奈。”
“咦……”
没有理会大吃一惊的真九郎,她又打了一个呵欠。
她花了整整五秒钟才打完那个呵欠,然后嫣然一笑。
“我是星啮绝奈,是正值青春时代的十七岁。请多多指教哦?”
在大多数情况下,越是位于大楼的高层,店铺的级別就会越高。这一点,对这座从事违法活动的建筑物也不例外。位于最上层的是鸡尾酒吧。不过这里跟稍微飘荡着杂乱气氛的下层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派头。这是只有一部分会员能利用的特別楼层。天花板上挂着华丽的吊灯,铺在绒毯上的是真皮制的沙发和强化玻璃做成的桌子。照明被调节到稍微有点昏暗的程度。整面墙壁都铺满了玻璃,店内播放着的,是拉赫玛尼诺夫的钢琴协奏曲。与其豪华的內部装修相匹配,这里的客人也显得比较沉稳。恐怕大部分都是在某个组织里处于高层地位的人们吧。
自己的座席,一定是跟周围格格不入的吧一一真九郎这么想道。
那并不是因为还是未成年人或者是新脸孔之类的琐碎理由。
单纯只是吵嚷而已。
“然后呢,我就这样塞住了对方的退路,发起了攻击啦。我向着那总是露出从容笑意的脸上狠狠地揍了一下!顺便把那豪华得碍眼的车子也捶了 ,下!虽然对方那边混乱得不成样子,不过我当然没有管那么多。在那之后,我预先安排的机关陆续发动,到处都轰隆轰隆地[屏蔽]了起来……就是这样啦。”
“啊……”
“啊?”
“啊,不。也就是说,你跟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打架,最后贏了吧? ”
“对呀对呀,就是这样!我赢了哦!完美的大胜利!思,虽然我自己说也有点那个,不过我可是无敌的嘛。所以这样我的记录上就又增加了新的光辉一页……”
噢一是这样吗?真九郎随便应付着她的话题, 同时抓起酒瓶,在绝奈所持的酒杯里注入了特奎拉酒。
其实也不是为了讨她欢心才这样做的,这只是纯粹的常识性行动。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她就马上会一口气把酒瓶喝空,酒量就会毫无节制地不断增加。桌子上已经放着十几个空酒瓶。即使这样。也是真九郎努力控制的结果。“然后呢,我呀,到处宣传着这个大胜利呢………‘哈哈,原来如此。”真九郎一边堆出笑容持续着对话,一边把瓶子放到桌子的边上。然后,他瞥了一眼手表,在内心叹了口气。
今晚看来真的要通宵了……
进入这个楼层。被带到位于窗边的上等座席,已经是一小时前的事了。“要喝的话就该到宽敞的地方!”真九郎就是被坚持要这样的绝奈强行扯到这里来, 自那以后,她一直就是这副模样。坐在四人沙发上,一手拿着杯子唱独角戏。而且还是“在一对五百的死亡比赛中贏了”、“用拳头把装甲车打翻了”、“追着逃跑的对手追到地球的另一侧把他狠揍了一顿”之类的光辉历史,现在她正在披露着终于把长年以来最看不顺眼的对手打败的过程。大概是真的喝了很多酒吧,每一件事都加上了自己的妄想,要当真来听的话实在有点痛苦。因为真九郎还是坚持忍耐了下来,所以对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也算是基本上把握到了。
星啮绝奈,十七岁,并不是学生,而是公司职员。工作主要是书面工作,偶尔也会有海外出差或者体力劳动。喜欢吃的东西是纳豆,男朋友征集中。关于自己过度的饮酒,她说是“能让我的感觉产生动摇的,就只有这样的东西了”。从她能够出入最上层这一点也可以知道,她是这个店子的特別会员,而且还是相当程度的有名人物。店员的应对都好像对待易碎的豆腐一样恭谨万分,不管她再怎么吵嚷,也没有客人向她抱怨。大概是人人都知道她是个就算再怎么提醒也不肯听的麻烦客人吧,真九郎心想。之所以这样乎也没有被赶出去,恐怕是因为这是一家出乎意料的服务周到的店子吧。
关于她是里十三家之一的〈星啮〉家的人这件事。真九郎决定还是暂时放在一边。从过去的经验看来,这是绝对不能大意的。不过,在既不是敌人也不是自己人的现状下,维持普通程度的警惕是比较妥当的做法。真九郎怀着这种想法,就老实地跟她同席了。
在来到六楼后过了两个小时,绝奈那种单方面的话题才总算告终。这时候,桌子上已经排列着多得可以用来下国际象棋的酒瓶了。
似乎对于说了这么多话感到很舒畅似的,她心满意足地笑着翘起二郎腿,把身体深深地沉陷在沙发上,然后以“说起来呀~”为开头,第一次把话题转移到真九郎身上。
“你来这里干什么?看样子也不像是爱喝酒或者打麻药的那类人,也不像钱多得可以来[屏蔽]的样子,根本就跟这种地方沾不上边吧?难道来买女人的?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帮你找个认识的内行人……”
“不,完全不是这样。”
,咦……?那你难道是在这里跟我搭讪吗?”
“也不是那样。”
真九郎苦笑着摊了摊手,然后把自己的杯子抵上嘴边。即使足随便敷衍的话语,持续说下来的话竟然也出乎意料的累人。他把冰凉的乌龙茶倒进喉咙,稍微恢复了一下气力。把杯子放回桌子上,以“唔,在某种意义上,来这里也是为了跟女性相关的问题啦……”这句话开始切人自己的话题。虽然没想到第一个询问的对象是里十三家的人,不过作为话题的话,这也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吧。
关于自己是纠纷调解人,因为接受委托正在寻找某个少女,为了寻找线索而来到这个店子等等事情,真九郎都简短地进行了说明。顺便也把瀨川早纪的照片展示了出来。
“哦。纠纷调解人……”
大概是对自己的话题已经感到厌倦了吧。绝奈也似乎有点兴趣。她一边说“让我看看”一边拿过照片。“唔~”地观察了起来,
“不过呀。这不是很奇怪吗?这张照片的女孩。应该是正经人吧?这家店虽然没什么死板的规定。不过我想一般的女高中生要进入这里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吧。”
“那一点,我也是觉得很奇怪……”
“这个女孩来到店里,是确实的情报吗?”
看见真九郎点了点头,绝奈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又注视着照片。
不愧是身处地下世界的人,即使喝醉了酒也还是很快就领悟过来了。看来她已经马上切换了思维,开始冷静地认识事态。把杯里的特奎拉酒喝掉一半之后,绝奈说道:“那么,我就帮你问问吧。”还没等真九郎问她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就已经用左手啪地弹了一记响指,并对察觉到她动作的店员命令道:“帮我把经理叫来!尽快!”
“不,星啮小姐,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你没有必要在意的。”
根据绝奈所说,这个店的出资似乎跟她的公司有关,而且跟经理也是认识的。大概就因为这样才成了VIP吗……就在真九郎这么自言自语的期间,一个男人就从店里面走了过来。
虽然身上也穿着跟其他店员相同的黑色服装,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级別完全不一样。彻底压倒周围人的身高,欠缺感情的面具般的容貌,被硬质肌肉所覆盖的厚壮身躯。是一位仿佛从每根头发到灵魂都是用钢铁做成一般的巨汉。跟这个男人相比的话,下面的看gate人根本就和小流氓没什么区别。
来到桌子旁边的男人,以“我是经理杰基耶夫”的沉重声音自报了姓名,然后把两手绕到了腰后,并端正了姿势,深深行了一礼。
“绝奈大人。今天您光临敝店,我衷心地……”
“上个星期,这张照片的女孩有没有来过店里,你知道不?”
打断了对方的问候,绝奈以粗鲁的口吻提[屏蔽]。大概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吧 经理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以机械性的动作把目光转移到照片上,然后,,他点点头,回答了一句“我记得她”。
“啊,真的来过吗……那么。你就把当时的详细情况告诉这边的他吧。”
“实在非常抱歉,绝奈大人。这个请恕我难以办到。”
“咦,为什么?”
面对一脸莫名其妙的绝奈,经理弯下巨大的身躯在她耳边细语了几句。店內播放着的古典音乐,在那十几秒内听起来似乎特別响亮,“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吗!”绝奈拍了拍手。
“所以她才来到这里的吗。说起来,这张照片里的女孩,也的确在参加者中看到过。思…………啊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女孩呀。”
把经理赶走之后,绝奈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地自己把事情了结了。
然后她举起酒杯,把视线转向真九郎。
“抱歉啦,红君。真的很对不起,这件事你就放弃吧?”
“你说放弃……”
“毕竟你也当了我的倾诉对象,我也希望尽可能帮你图个方便,不过这个是跟业务相关的机密事项,所以也不能随便跟局外人透露出来。不过就算这么跟你说,你也会很困惑的吧。这样的话,就由我来支付你的违约金。你去跟委托人说明一下……”
“请、请稍等一下!”
参加者,业务,机密事项,局外人。
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唯一知道的,就是必须首先确认的事情。
“星啮小姐。你是认识濑川早纪的吗?”
绝奈并没有回答。
跟面对出乎意料的展开感到迷惑不解的真九郎相反,她完全是一片平静。
那表情就好像在说,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慌张。
真九郎压抑着内心的焦躁,继续追[屏蔽]:
“……这个,是很认真的问题,请你回答我。”
“嗯,好像认识,也好像不认识……”
“她现在到底在哪里?”
“在陷阱之中吧。” ,
“……陷阱?”
“哎呀哎呀,別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仿佛要把真九郎的认真态度冲淡一般,绝奈笑出声来了。
她喝了一口酒。然后以轻松的口吻继续说道:
“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陷阱啦,浅的陷阱虽然最多只会绊倒而已,不过其中也有一些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陷阱。一旦掉下去就完了,就是那样的陷阱。名叫濑川早纪的女孩,就是碰巧调进了那种陷阱啦。说白了,就是运气不济。这样解释的话,你就可以接受了吧?”
“……难道你觉得可以接受吗?”
“那种事,只不过是你的心的问题吧?”
真九郎虽然差点想要发火,不过还是勉强忍耐住,把视线从绝奈身上移开。他把视线转移到旁边的窗户,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呈现在窗户外面的,是住宅街的灯光。在恶劣的天候和遮光贴纸的相乘效果下,那种景色充满了幻想气氛。注视着这幅画面,真九郎深呼吸了好几次。
也就是突然间抽中头彩了吗……
从绝奈的态度看来,很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
没想到最初的向问对象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该说运气好还是运气坏。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事态,不过就算在这时候感情用事也是没有意义的吧。
对于没有交涉才能的自己来说,能够做到的就只有冷静地说话这一点了。
真九郎大大舒了一口气,让心情冷静下来,然后重新面对着绝奈。
“星啮小姐,瀨川早纪有一个年幼的妹妹。她正在家平等待着姐姐——也就是唯一的亲人回来。即使在现在这一刻,她也在那里等着。”
绝奈无言地晃动着酒杯,把里面的冰块摇得叮当作响。
真九郎在膝盖上握紧拳头,继续说道。
“什么参加者什么业务的,那种事我并不知道,对于你怀着什么意图,在做些什么事,也没有兴趣知道,找想知道的只是濑川早纪的所在地,我的工作,就是平安无事地把她带回到妹妹身边而已。如果能实现这个目的的话,我完全不会过问你的责任。对于在这件事里我了解到的情报,也可以发誓绝对不会泄漏出去……”
“红君,无论如何也不行吗?不能放弃吗?”
“……因为,我是纠纷调解人。”
“那么,我们就来个交易吧。这样一来,也许万事都能得到解决了!”
“交易?”
突然间在说什么啊?
没有理会莫名其妙的真九郎,绝奈不知为什么一脸兴奋地把手伸进了外套的口袋里。她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把酒瓶挪开一边,将东西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一眼看去,那是一块普通的手表。
“首先,我想你看看这个东西啦……怎么样?”
“怎么样……”
虽然完全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真九郎还是没有随便发言。目前,自己没有任何能够打出来的牌。虽然很不甘心,但是现在也只有配合对方的动静了。
真九郎把手伸向桌子,拿起手表来进行观察。在昏暗的照明下凝神打量了起来。
拿到近处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块相当不错的手表。
虽然真九郎对装饰品之类的东西没有兴趣,钟表方面也只会用一些便宜货,但是质量的好坏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的。那是男装的自动上链式手表,大概是特別订造的东西吧。无论是时针还是金属制的扣带,每一个部件都制作得非常精巧,可以感觉到技术人员的高超技艺。装饰简素的设计风格也给人以好感、大概是所持者名字的大写字母吧,在手表的背面,还用英文字母刻印着“J·J”的字样。
把店员叫过来,点了一瓶特奎拉酒和一瓶白兰地之后,绝奈开始说明道:
“其实呀,我现在也跟你一样在找人呢。我在寻找的人,就是这个手表的主人。毕竟这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事啦……名字、年龄、性別都不明确。就连一张照片也没有。也就是说,线索就只有这个手表了。你也知道有多辛苦吧?”
“嗯,那也是……”
“虽然我自己也想尽了办法,不过目前的收获依然为零。不过我想,说不定你的话也许会知道些什么啦。如果你有情报的话,就跟我交易吧。作为交换条件,我就把濑川早纪的事情全部告诉你。或者就算要我付谢礼也没问题。”
“啊……”
交易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如果能稳当解决的话自然是欢迎之至了:、
可是因为内容过于突兀,思维还没能跟上去。
绝奈现在正在找人,而且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虽然理解到这一步,但是为什么她会认为真九郎可能会有相关情报呢?
对于她这样想的理由,真九郎实在完全无法猜透。
总不会是为了摆脱现在的状况而编造出来的事吧。
……应该也不是什么猜谜之类的东西。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件事。真九郎一时穷于应答,这时候,绝奈轻轻笑了笑。
她把手表托在手掌上,眯着眼睛说道:
“这个手表的主人呢,是跟纠纷调解人有关的人物哦。
“纠纷调解人……吗?”
“没错。所以作为置身于同一业界的人,我想你也应该听到一点传闻啦。毕竟那个纠纷调解人,是个超级有名的人痳。”
“有名人?”
“她的名字,是柔泽红香。”
不知什么时候,店内的音乐已经停了下来。
突然间降临的空白时间,令人厌恶的静寂。
在自然而然地屏住了呼吸的真九郎身边,绝奈继续说道:
“正如众所周知的那样,最近柔泽红香死了。这个手表呢,是柔泽红香生前在某个工房特別订造的东西啦。我只不过是从旁抢了过来而已。唔,虽然刚开始我也只是把它看成纪念品,觉得是个有趣的手表而已。想法简直是乱七八糟,不过做好之后简直就跟艺术一样。竟然让别人做出这种东西,也真是有那个女人的风格,我也服了她。不过这里面却有一个不对劲的地方呀。”
她把手表拿了起来,把背面展示给真九郎看,
然后,她就用指尖抚摸着雕刻在上面的英文字母。
“样式是男装这一点,就先不说吧,不过后面的刻印不是很奇怪吗?为什么会是‘J·J’呢?如果是柔泽红香(注:日语读音为JYULJZAWA BENIKA)的私人物品,应该是写上‘B·J’才对吧。所以,我就这么想。这的确是柔泽红香订造的东西,不过并不是打算自己用的,大概是为其他人订造的东西吧。而且完成时日是十二月。从时期上来说,大概是用来作为圣诞礼物的吧。这个手表,柔泽红香是为了送给谁做礼物而订造的东西啦。到这里为之都是我的推理,你觉得有没有错呢?”
真九郎迟了几秒钟,才作出了“啊……”的曖昧回答。
……糟糕了。
真九郎不禁对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耻,这次是真正感到了羞耻。
在这种场合也无法掩饰內心的自己,果然是三流。压倒性的经验不足。既然对方的意图不明,那么现在自己当然最好是先敷衍过去为妙。反应必须控制在最低限度,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是真九郎却因为听到红香的名字而被吸引了注意力,出神地听起对方的话来了。
也就是说,以态度表明了红香跟自己并非没有关系的事实。
大概就在现在这一刻,绝奈也察觉到了吧。她一定会想:这下看来找对人了。
丝毫没有表现出这种迹象的她,显然比自己高明得多。在交涉上确实非常熟练。
绝奈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的步调。只是平淡地继续说道:
“然后呢,在这时候感到在意的,是那个人到底是谁这一点,这个手表原来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是特意准备了这种费工夫的东西,大概也不会是普通的相识或者朋友吧,那肯定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对象。一般可以想像到的,就是父母亲或者恋人,不过,父母亲是不可能的。柔泽红香的父母,在很久以前已经死了。至于恋人的可能性,也同样是非常之低。毕竟能当那个女人的交际对象的男人,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啦。那么这样一来,到底会是谁呢?不是相识不是好友不是父母也不足恋人,那么这个手表原来的主人到底是谁呢?柔泽红香到底要把这个送给谁呢?虽然我最初没能猜到。不过在看到名字的大写字母时,我就一下子明白了。”
绝奈把手表塞回到口袋里,然后拿起了酒杯,她把酒杯抵在嘴唇上,喝光厂里面的酒,然后把冰块放在舌头上舔来舔去:
接着,她喀啦地咬碎了冰块吞了下去。以悠然的态度断言道:
“柔泽红香有一个孩子。这个手表,就是为那个孩子准备的东西啦,”
真九郎几乎连身体也没有挪动一下。
因为他终于理解到绝奈是个怎样的人,以及自己目前正处于怎样一种危机性状况。
丝毫没有理会自己,她只是平淡地概括道:
“那个旁若无人的她竟然会是母亲,一般来说是不会有入相信的。毕竟任何地方都没有流传过那样的情报。不过,我认为是存在的。这个手表就是铁证。柔泽红香的孩子,名字的大写字母为‘卜)’。是叫做柔泽……什么呢?总而言之,我就是在寻找那个孩子。就这样,我的话说完了。”
大概是看准了对话告一段落的时机吧,静静地走过来的店员,开始收拾起那些空酒瓶来了。他手脚麻利地把桌面上的污迹擦拭干净,然后把绝奈点的东西摆上桌子。丝毫没有理会那行了一礼后离开的店员。绝奈马上抓起白兰地,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
然后,她侧眼看了看真九郎这边,呵呵地笑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真九郎的表情绷得太紧了吧。
“看来,我们彼此都有着对方想要的情报呢?”
“……请让我提一个问题好吗?”
因为紧张,连声音都有点变调了。气息也开始紊乱起来。
即使这样,真九郎也没有介意,以视线盯视着绝奈。
事已至此,再装作毫不知情也是没有意义的。
既然如此,就应该率直地提问。
“星啮小姐。假如柔泽红香真的有孩子,你打算要怎么做?”
“这个嘛,该怎么做好呢……”
绝奈一边用手指抚摸着酒杯边缘,,一边扭曲了正笑着的嘴巴的形状,
在昏暗照明下看到的那副表情。是跟先前完全不同的笑容。
那是在少女的阳光气息中混入了狡猾和邪恶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继承了那个柔泽红香血脉的人嘛,用途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了。比如由我们公司慢慢进行调教,然后卖到黑市里也没问题。只要将其整容成跟母亲一模一样的外表带出来,就一定会大受欢迎。买了之后,不管是想要折磨死他还是剥皮拆骨或者当成宠物来养。都随买家的便。世界上怨恨着那个女人的家伙大有人在。我想一定会卖到相当不错的价钱吧。恐怕能够构筑起一笔巨大财产呢。”
瞬间,真九郎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并不是因为对她所说的话感到恐惧。也并不是明白到她这番话是认真的。而是因为她这种异常的话。竟然毫无抵抗地溜进了自己的意识。那大概是因为这里的气氛使然吧。存在于这里的,是对她这种思维作出肯定的气氛。凝神一听,可以隐约听到周围传来的声音。坐在酒吧柜台上的男女,正在谈论有关绑架的生意。坐在墙边沙发上发笑的男人们,正在讨论小孩子的肉有多柔软多美味。而在他们附近的男人们,则像扑克牌一样把暗杀名单摊开在桌子上。这里,是理所当然地进行这种对话的地方,是这种事可以作为常识通行无阻的空间。
冷静下来,整理一下头脑。
以瀨川早纪的情报作为交换,绝奈所要求的是柔泽红香孩子的情报。
关于红香的孩子,真九郎所拥有的知识实在少得可怜,那就是从红香本人口中听到的,以及跟暗绘的对话中获得的微量信息。
性別为男性,是小学低年级生,居住地为市内,能明确知道的,就只有这种程度的情报。
可是,仅仅是这样,就已经是很贵重的情报了,因为这件事,是连那位村上银子也没能把握到的情报,哪怕只是一点点零星碎片,也没有在地下世界坐流通过的情报。那都是因为红香全力行使自己的权力而得到的成果,至于她为什么要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其理由自然是不言而喻了。地下世界完全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任何地方都存在着邪恶的魔爪。即使仅仅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线索,也有可能被找到真正的根源。只要一旦被确认了存在,柔泽母子的平稳生活就完了。正因为如此,红香只会对极其亲密的人说起自己孩子的事。
在这个场合中,关于她孩子的情报,是真九郎持有的唯一有效卡片。
至于自己应该怎么做,他早就决定了下来。
根本没有烦恼的必要,也没有考虑的必要,这是明确到极点的事情。
真九郎把杯子里的乌龙茶全部灌进了嘴里,一口气喝光了。他稍微用力地把空杯放在桌子上,然后往里面注入了白兰地慢慢地,一直到把杯子斟满为止。
大概是把这种举动解释为对话题的肯定吧,绝奈露出了浅薄的笑意。
她把手放在胸前,心情愉快地询问结论。
“那么红君,我应该可以问你了吧?我和你的情报交换,回答是?”
绝奈的脸上,溅起了白兰地的水花。原来真九郎扭动手腕,把杯子里的白兰地都泼了上去。琥珀色的液体扩散到整张脸,冰粒沿着膝盖滚落到地上。
在这段期间里,她并没有收敛笑容,也没有眨一下眼。
一边用手指拨开前发上沾上的水滴,绝奈很不可思议似的说道:
“……我说,这是什么意思?交涉决裂?还是你的手滑了一下?”
“是交涉决裂。”
“理由呢?”
“我很讨厌啊,把孩子当成食物看的那种人。”
如果作为纯粹的交易来看的话,绝奈的要求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情报和情报,等价交换。如果是一般的纠纷调解人的话,旨定是会接受的吧。然后,就可以完成自己的工作。
但是。红真九郎却无法做到这样的事。
不管再怎么说为了工作,出卖恩人什么的简直是想都不用想。
那种事根本连考虑的价值也没有。
所以,真九郎就干脆把杯里的酒泼到了绝奈的脸上。
这并非任何挑拨和侮辱。而是自己的回答。
以此作为自己在这件事的交涉上绝对不会答应的意志表现。
自己所持有的这张贵重的卡片,是绝对不能使用的东西。
“本来找以为可以跟你成为好朋友的呀……,”
绝余一脸遗憾地这么说完,就让附近的店员给她拿来毛巾。接过迅速递过来的毛巾后,她一边擦着脸一边提出了“接下来,就只有进行强夺战了呢”这个代替方案,
“强夺战?”
“我想要的东西,就在你的手上。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我的受伤。遗憾的是,我们的交易不成立。既然如此,就只有抢夺了。 ”
说白了,就是要用[屏蔽]来抢吗……
这个世界有分地上和地下,而这里是地下世界。
人情、法律和伦理都不通用,
在彼此的利害关系发生冲突的时候,最后用又决定权的就是[屏蔽]。
如果是平时的真九郎的话,对这一类提议多数都会苦恼一番,也基本上会选择退却。
可是,今天的话却不能那样做了。
现在最有力的线索就近在自己的面前。
即使从绝奈的角度来看,既然知道了真九郎拥有情报,自然也不会有让他平安回去的打算,
真九郎把心一横,以一句“……我接受”承诺了展开强夺战,然后,在双方的协议下,规则也定了下来。时间是无限制,凶器使用自由,倒下数十秒不起为败。
绝奈一脸兴奋地把店员叫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然后在经理的指挥下,作业立刻开始了。在这一点上真不愧是违法之地也就是说,这种程度的矛盾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吗?其他客人也没有抱怨什么,全都整然有序地退场了。碍事的的桌子和沙发都被拉到了边上,中央立刻形成一个宽敞的空间。
注视着慢慢成形的舞台,真九郎脱下革制外套,扔到了附近的沙发上。膝盖马上就开始轻轻抖动起来了。面对充满场内的凶恶气氛感到恐惧,内心正在发出悲鸣。
事到如今就別害怕了啊……
真九郎咬紧牙关抑制着自己的脆弱,走到了楼层的中央。
跟他相对的绝奈,则用左手拿着白兰地酒瓶,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态度。
“红君,你没事吧?感觉脸色好像很差哦。”
“请你不要在意。”
真九郎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跟绝奈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
即使从提议展开强夺战这一点来看,也应该认为绝奈对战斗相当有自信吧。而且,她还是里十三家的人。自己当然应该加强警惕,而绝不应该手下留情。
面对未知的敌人,必须全力以赴。
……动手吧。
真九郎下定决心,在内心深处切换了开关。随着瞬间的痛楚和出血,从他的右肘上突出了一个锐利的角。在全身上下不断翻涌的热浪,如怒涛般的能量。真九郎将其输送到四肢,然后用[屏蔽]丁舔流到指尖上的血液,握紧了拳头。
店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凝视着真九郎身体的变化,以及右手上的角。浮现在店员们脸上的,是对里十三家的畏惧,还有对(崩月)的敬意。就连经理,也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仿佛要吹散这种静寂一般,真九郎大声喊道:
“崩月流甲一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打断他声音的,是一阵尖锐的笑声。
那是在场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被真九郎的变化所压倒的人。
“什么嘛,你呀,原来是〈崩月〉家的人吗!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见到那种天然纪念物一样的家伙呢……”
绝奈张大嘴巴笑了起来,一脸愉快地[屏蔽]:
“你呀,多少岁了?还是学生?”
“我十六岁,是高中一年级生。”
“是年轻率直的(崩月)家的战鬼吗……虽然作为同是里十三家的人,我也应该正式报上名字,不过太麻烦了,我可以省略吗?”
真九郎点了点头,她才终于收起笑容。
然后进行了简洁的自我介绍。
“我就是(弧人要塞)星啮绝奈了。”
这句话的含义,真九郎有好一会儿没能理解过来,良久,他的头脑才终于开始正常运作,把记忆和现实相对照。然后向意识发送了信息。
(弧人要塞)。
那是保管在真九郎记忆角落里的一个名字。
是据说[屏蔽]了柔泽红香的人物的名号。
就是这家伙……把红香小姐给……?
从这个夸张的名号可以联想到的,是操纵着大量重火力枪械的巨汉[屏蔽]。
难道在现实中,却是这样一个少女吗?
难道说就是这样一个少女,在到处宣扬着自己把那个红香[屏蔽]了吗?
没有理会头脑一片混乱的真九郎,舞台逐渐趋向完成。绝奈举起一只手,要求播放背景音乐。响应她的要求播放出来的是斯特拉文斯基作曲的《卡切伊王的魔之舞》。这是芭蕾舞曲《火鸟》中的其中之一,是一首如同凛冽暴风雨般的曲子。
真九郎顿时被那激烈的旋律打乱了心思,慌忙重新调整,一下呼吸。
他重新握紧拳头,让自己振作精神。
现在不要去想多余的事,要集中起来。
{弧人要塞>,那又怎么样?
在自己眼前的,是掌握了有力线索的关键人物,也是必须打倒的敌人。不需要考虑其他的事情。在这里一口气把她收拾掉,就可以解决这次的事件。红香的事情,在那之后再考虑也不迟。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情,绝奈露出了满面笑容。
她大大摊开双手。高声宣告开战。
“好,放马过来吧,红君! (崩月)的力量,就让我来确认……”
真九郎不由分说地飞起了右腿。目标是下颚。描绘着完美的弧线,一记凌厉的高踢完全命中了对方。绝奈顿时无声地向后仰起,后退了几步。真九郎没有放过这段空白,一口气发动了后续攻击。正如崩月法泉所说,崩月流是斗殴杀法。在斗殴之中,先下手为强乃是上策,没有任何犹豫。真九郎轻轻吸了口气,再次对准下颚连续使出四记剌拳,全部命中。面对体势完全崩溃、破绽百出的她,真九郎对准她的胸口使出了最终一击。他以贯穿身体的气势,把右拳重重击出。在这个冲击下,绝奈的身体顿时被击飞到后方,脊背撞到了边缘处的酒吧柜台上,木材顿时粉碎四散。摆在架子上的几十个酒瓶都全部滚落在地。然后——
“怎么会……”
真九郎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绝奈并没有倒下。她一边整理着零乱的头发,一边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她的身体完全没有丝毫的摇晃,姿势也很正常。左手依然像刚才那样握着白兰地的酒瓶。那看样子没有丝毫受伤的样子,简直完全超乎人的常识。
……那到底是怎样的耐久力啊?
面对一脸惊愕的真九郎,绝奈发出了“非常不错!”的赞赏之辞。
看到她若无其事地笑着的样子,真九郎的脊背不禁冒出了冷汗。
虽然没有注入杀意,但是最后那一击他是认真的。把浑身的力量集中在拳头上,集中了对方的要害位置。角度很好,时机把握也很好,也有相应的手感。
那样的话,她到底为什么还能站起来呢?
在拼命进行着分析的真九郎面前,绝奈悠然自得地把白兰地抵在嘴唇上。喝掉三分之一瓶酒之后,她就说了一句“接下来,就轮到我出手了吧……”,开始进行战斗准备。把酒瓶放到柜台上,她缓缓地掀起了外套的右边袖子。从袖于下面露出来的,是人类肌肤不可能有的硬质光辉。那明显是特殊的造型物。
战斗用的义手。
“……也就是说,那根右臂就是你的武器吗。”
“没错。不过,你可別把这个跟那些二级品相提并论哦。我的这个是星啮制的。”
“星啮制?”
绝奈没有回答真九郎的疑问,而是把手伸到了腰间的皮带上。她用手指从那里抽出来的,是一个黄铜色的子弹。口径大约为了毫米。仿佛要展现给困惑的真九郎看似的,她缓缓地将其装填到右臂上。随着喀锵的金属音响起,子弹就消失在义手之中了。
准备完毕。
“那么我动手了,红君……可別那么快死哦?”
绝奈微微一笑,突然发动了速攻。
她在瞬间越过了五米的间距,逼近到真九郎眼前。
不好!
真九郎反射性地向侧变跃开。但是,她却轻而易举地追了上来,从容不迫地绕到他的正面,发动了义手的攻击。真九郎的肉体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灾难。伴随着异常的压力,金属制的拳头以迅猛的势头撞到了下颚上。其凌厉的冲击一直贯穿到头顶,头盖骨也嘎吱作响,身体马上飞了出去。没有丧失意识也可以说是某种偶然的幸运了。真九郎以仿佛要磨削绒毯的势头滚落在地,撞到了墙壁上。
“呜嘎……”
从张开的嘴巴里漏出来,是血和唾液,以及里面碎掉的牙齿和不像样的悲呜。下颚传来剧痛,脑袋发生麻痹,视野正在摇晃,地板也仿佛歪斜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的……
从那身轻如燕的动作中完全无法想像到的沉重攻击。
那就好像被挖土机狠揍了一记似的感觉。
要不是发动了右臂的角,及时提升了全身机能的话,恐怕就算即死也不奇怪吧。
真九郎过去曾经跟有着特殊义手的人战斗过。使用者是战斗专家(铁腕)丹尼尔·布兰查。他的双臂也有着他相当引以为豪的威力,可是绝奈的却比他高出好几个级別。大概有着医疗用和军事用的差异吧。
这就是豪言壮语说[屏蔽]了柔泽红香的人的力量。
那超乎常识的耐久力,是无比坚固的壁垒。
其强力无比的打击力,则是要塞炮。
的确不愧为〈弧人要塞〉。
那就是说。她在酒席上说的光辉历史,并不只是单纯的发酒疯吗……
绝奈拉起外套的右边袖子,哼着小曲操作起义手来。随着啪嘶的一声,义手就排除了空的弹壳。她把弹壳丢到脚边,又看着同样滚落在地上的真九郎。露出了笑容。
“ONE、TWO、THREE、FOUR……”
仿佛在煽动着他的不安似的。绝奈大声数起数来。真九郎慌忙打断思考,扶着附近的窗户站起了身子。
虽然下颚还很痛,但是视野总算[屏蔽]了下来。体力也依然很充足。
可是,状况实在是压倒性的不利。
这当然也包括了还没找到对付绝奈的有效进攻方式的原因,不过也并非只是这样。在周围观战的店员们,他们的手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握起了g.u-n。
作为店子贵宾的星啮绝奈,和出来报到的红真九郎。
到底该为哪一方助阵更有利,根本就没有考虑的必要。
根据状况的变化,那些枪口应该都会对准自己这边,
“怎么啦。红君?”
也不知道是出于挑拨。还是因为单纯喜欢争斗。
看到真九郎呆站在那里,绝奈笑了起来。
诡谲地[屏蔽]笑了起来。
“来,別愣在那里,快放马过来呀,你就尽管放马过来嘛。如果赢了我的话,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全部告诉你的。”
……那我就跟你拼一场吧。
真九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再次举起了拳头。
星啮绝奈跟瀨川早纪的失踪有关。重要的线索就近在眼前,只要贏了她,就可以解决一切了。既然如此。那不管是牙齿被打碎,还是身上的肉被撕破,就算骨头被折断,或者被子弹打中都没有关系。只有进行彻底抗战了。
谁会在这种地方退后!
就算拼了命也要……!
“真九郎,万一遇到危机情况,你就要随机应变哦?一感觉到危险,就必须马上回头。觉得情况不妙。就立刻逃跑。明白了吗?”
忽然间,村上银子的忠告掠过了他的脑海。
那大概是理性使然吧。她那总是斥责着自己的声音,自然而然地给红真九郎的意识泼了一盆冷水。内心开始考虑起她无论何时都正确无比的意见。
真九郎握着拳头,深呼吸了一下。从鼻孔中吸人空气,然后从嘴里缓缓吐出。
头脑的热量逐渐减退,开始清醒过来。思维也开始活跃了。
……冷静下来,红真九郎。
对方怎么样?胜算如何?伤势如何?
强敌。不明。轻微。
那么,现在这时候应该采取的最妥善行动是什么?
得出答案所需要的时间为三秒。
“如果你不动手的话,我就继续进攻了哦?接下来是……”
绝余的手伸向腰间的皮带,视线刚刚从自己身上移开的瞬间——
真九郎一手抓起附近的沙发,狠狠地扔了出去——目标是天花板。挂在那里的华丽吊灯,随着一阵清脆的声音破裂四散,碎片到处飞舞,一瞬间的混乱笼罩着周围。趁着这个机会,真九郎蹬地跃起,并不是跃向前方,而是向着后方。脊背撞碎了窗玻璃,就这样落人了夜空。高度大概是二十米左右。他在空中扭动身体,承受着强风垂直落下。在落地的同时把膝盖弯到极限以减缓冲击,然后向侧边翻滚把剩余的冲击扩散开来,拍着落地时沾在衣服上的杂草站起身,向着车道猛跑过去。这时候刚刚驶过一辆出租车,正是莫大的幸运。真九郎向着车灯招了招手,把出租车拦下后,就溜进了后面的座位上。
然后,对一时发愣的司机堆起笑容,以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道,
“……抱歉,请问可以送我到车站去吗?”
时刻为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
深夜的车站月台,呈现出一派静谧的景象。
今天这一天很快就要过去了。无论是人还是建筑物,都应该陆续进入休息状态了吧。在排列于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之下,只有几个人还在行动。摇摇晃晃地踩着步伐的醉客,以及在垃圾箱里找东西的流浪汉,还有巡逻的车站工作人员等等。电车一直没有要来的迹象,飘荡在周围的是仿佛时间停止般的冰冷空气。
注视着这样的寂寥风景,真九郎放心地叹了口气,想着附近的自动贩售机走去。往里面投进硬币,挑选了温热的乌龙茶,把饮料拿出来后,他就来到列车时刻表前面,垂下了肩膀。
“真是糟糕……”
下一列电车,似乎要在十几分钟后才来到。虽然顺利脱离了危机,但是之后却在车站驻足不前。这种极其愚蠢的构图,也许应该说是有自己的风格吧。
不过也算了吧——真九郎转換了心情,在无人的长椅上坐下,他掀开手上罐子的瓶盖,喝了一口乌龙茶,胃袋就咕咕地叫了起来。对于今天不但没有吃晚饭,而且还[屏蔽]进行重体力劳动这件事,它好像事到如今才发出了抗议。下颚好痛,里面的牙齿也碎了。而且身体就好像快耗尽燃料似的。虽然身体状况是属于最糟糕的情形,不过心情并没有变得消沉。这大概是因为得到了相当的成果吧。虽然最后弄得很狼狈,不过闯进危险之地的决定并没有错。
因为目前已经成功锁定了跟这次事件相关联的重要人物
问题是那个人物是个超级难对付的人。然后,还有跟濑川早纪的关系。
地下世界的强将,以及待事认真的少女。
两人到底在什么地方拉上关系了呢?
……不管怎样,也要重新调整计划了。
不管再怎么让自己疲累的身体振作起来,也还是想不到好主意。
真九郎暂时中断思考,一边喝着鸟龙茶一边把手伸进裤子的口袋。他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运作。虽说是抑制了冲击,不过从二十米的空中落下完全是在产品承受的标准范围外,而且革制外套也漏在店里没拿回来,要是连手机也坏掉的话可是一次重大损害。
试着摆弄了一会儿,液晶画面的运作也没有异常。因为看到来了一条短信,打开一看,原来是银子发来的。上面简短地写着“完了之后就报告”的简短内容。因为今晚的计划已经告诉了她,所以她一定很在意事态的动向吧,
真九郎思考着答复的内容,但马上就放弃了。这种事还是应该直接打电话。
“喂,是银子吗?”
“……怎么?”
那是比平常更没有感情的声音。
环视着没有人气的月台,真九郎思考着其中的理由,根据时间进行推理。
“啊!难道…………正在洗澡?”
作为代替回答的声音,他听到了衣服的摩擦声。她所在的地方,似乎是自己家里的浴室前。而且看来还是现在刚准备洗澡的样子。洗澡是万众共通的娱乐,村上银子也同样很喜欢泡长澡。因为这已经是第二次打扰她的享受了,所以她感到不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真九郎端正姿势,老实地以“……突然打电话给你,真的很抱歉”作出厂谢罪。
她总是到深夜才洗澡呢——真九郎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开始了报告:
“关于到那个违法[屏蔽]调查的事,刚才已经结束了啊。”
“结果呢?”
“失败。”
“是吗。”
报告完毕。
她对自己的失败似乎并没有感到特別惊讶的样子,这一点 令真九郎感到有点伤心。
真九郎感到有点丧气,正打算早点挂断电话,却突然想起某件事,
作为了结今天这一天的话题,这是最适合不过了。
就在这时候问一问吧,
“……银子,关于之前的事情,可以详细点告诉我吗?”
“之前的事情?”
“所谓的(弧人要塞),是什么样的人?”
被告知柔泽红香死亡消息的那天晚上,关于那个犯人,银子并没有说出除了名号之外的其他事情。对于相信着红香依然生存的真九郎来说,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事。
可是,在今晚的[屏蔽]动之后,状况发生了变化。
自己和〈弧人要塞〉之间,已经不是毫无关系了。
为了以后作准备,有必要先获得相应的知识。
“光是现在知道的事就行了,你就告诉我吧。”
这样子再次拜托她之后。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小小的叹息声。
听了她的叹息,真九郎很不可思议地并不觉得讨厌。因为在自幼开始就听过许多次的这种叹息声中,可以等量地感受到村上银子这位少女的温柔和威严。
冷风吹过月台,把烟头吹到了脚边。在即将有急行列车迎过的站内广播音响起的时候,银子又再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仿佛很无奈似的回答道:
“……名字是星啮绝奈,是里十三家的人,而且是恶宇商会的最高顾问。”
“原来如此,谢谢你。”
向自己的童年玩伴道谢。
虽然这个新的事实的确令人吃惊,不过今晚的真九郎却勉强能容下这种惊讶。
是这么回事吗……
态度过分谦恭的经理,店方的顺从应对,不管再怎么吵嚷也不会被责怪,周围客人二话没说就退场了。无论是哪一点,在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后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里十三家的血脉,再加上恶宇商会的首脑身份。
同时拥有力量和地位的那位少女,简直可以说是地下世界的君君吧。
银子之所以有所踌躇,也是因为考虑到她的危险度吧。对方是大人物,对真九郎这种程度的人来说,这是很有可能变成祸害的。
……不过,自己现在也跟那个人处于敌对关系了。
真九郎自嘲般地笑了笑,喝了一口手上的乌龙茶,接着就轮到银子提问了。
“那么,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想知道这个详细情况?”
“嗯,这个嘛……”
“我想你应该也明白,你可別自己一头栽进那件事了啊?虽然你感到在意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想要我调查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收集情报。费用不用你付。不过,这一定是就算知道详细情况也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啊。比起这个,你还是用心去干你现在的工作吧。那个名叫濑川早纪的女孩,现在也还没有找到吧?”
“…………”
“真九郎。你有在听我说吗?真九郎?”
银子正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声音也听得很清楚,而且准确无误地传进了耳中。
即使如此,真九郎却连一句话也回答不上。
他根本没有那样的余力。
他稍微从长椅上抬起身子,把全身神经都集中到前方。
在把声音和感情的联系切断之后,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
“……银子,我要挂电话了,明天见。”
还没等对方回答,真九郎就挂断了通话。把手机塞进了裤子后面的口袋里。
他的视线所凝视的地方,是隔着两条线路的对面月台。
直到刚才为止也是空无一人的地方。
现在,那里却站着一位少女。
在晚上也很耀眼的极其艳丽的红色头发,黑色的长外套,浮现在嘴角上的挑拨性笑容。
“红君,刚才。你跟谁打电话呢?”
星啮绝奈。
在宁静的月台上,响起了她的声音,
“我说,你在跟谁打电话?”
“……只是个普通朋友而已。”
“嗯~~还有,现在的心情怎样?”
“……很糟糕。”
真九郎不禁对自己的大意感到愤怒,甚至想揍自己一顿。
我难道是傻瓜吗……!
虽说离开了店子,但也并非完全逃离了对方的势力范围。这里并不是五月雨庄。明明如此,自己却完全放松了警惕。甚至没有想到会被人追踪,还在这里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因为终于把对方逼进绝路而感到轻松自在吧,绝奈似乎心情很不错。
她用手按着被夜风吹乱的头发,说道:
“你呀,还真是挺能干的。刚才还真是被你摆了一道。不过,中途退场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吗?”
“……在规则上,应该是没有时间限制的。接下来就留到下次有机会再继续,怎么样?”
“下次有机会?”
听了真九郎的提议,绝奈抹掉了脸上的笑意,很不满似的眯起了眼睛。她仿佛有点苦恼似的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随即以轻盈的步伐向前走,在月台边上跳下去,走上了线路。
然后她就这样踏着沙砾,向着真九郎这边走来。
“红君。我虽然也承认规则很重要……不过却很讨厌呢。”
“讨厌什么?”
“什么‘下次有机会’、‘下次再算’、‘今天暂且’之类的,我都很讨厌。我讨厌把重要的事情推到以后再做。一旦开始的话,就要做到最后。做到彻底结束为止。逃跑的话我会追上来,就算道歉我也会狠揍一顿。要是干一些戏弄我的事,我就杀掉他。至今为止,我都是这样做的。因为做到一半的话不是感觉很不舒服吗?怎么说好呢,胸口附近有种焦躁的……”
远方传来了警笛声。那贯穿夜空的尖锐响声,是向周围发出警告的声音,是为了唤起注意的声音。真九郎虽然退后了两步。可是陶醉于自己话语中的绝奈,反应却迟了一点。她惊讶地转过脖子,察觉到逼近自己的事态,稍微张开了嘴巴,然后——
“啊!”
撞上了急行列车。
重达数十吨的铝合金制的车厢,以怒涛般的气势从真九郎眼前通过。刺激着鼓膜的轰隆声,车厢里可以看到的稀疏人影。尽管被卷起成漩涡的风吹刮脸颊,真九郎还是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虽然罐子从手上滑落,倒出来的乌龙茶弄湿了裤子和鞋子,可是他的身体也还是一动不动。无论是呼吸和眨眼都无法做到。
在列车向着远方驶去、周围恢复了平静之后,真九郎才终于回过神来。出现在视野角落里的,是绝奈那横躺在线路上的身体。真九郎眨了眨眼,不断反复地进行着深呼吸,同时紧握着颤抖不已的双脚,
这实在是过于突然、也过于干脆的落幕。
简直就像一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头脑因为这种异常事态而发生麻痹,真九郎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一幕。他能够知道的,就只有刚才是偶然发生的事故,以及重要的线索已经消失的事实而已。就连是高兴还是悲伤也说不上来。
双脚的颤抖没有停止,真九郎本想坐到背后的长椅上,可是就连这个时间也没有。
事态进一步发生急剧变化。
“啊一吓我一跳呀!”
随着一个轻松的声音响起,绝奈竟然从线路上站了起来,
她把手搭在月台边缘上,就这样跳了上来。在哑口无言的真九郎面前,她轻飘飘地着地了。
然后,她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埃,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了起来:
“嗯……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嗯,对了对了。所以呀,下次之类的话就別说了。我们就在这里做个了断吧。就是这么回事。”
过了二十秒钟后,真九郎才作出了反应。
最初提出来的。是理所当然的疑问:
“你……”
“嗯?”
“真的……是人类吗……?”
就算再怎么皮硬也是有限度的,应该有着生物的极限。
列车毫无疑问是跟她撞上了。她没有在之前跳开,也没有躲在月台下面,就这样被列车撞开了。是肉体,被那伴随着莫大能量的无机物撞得飞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可能站得起来。
不可能丝毫无损。
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服的她,几乎就像恶梦一样。
“虽然是个很有趣的问题,不过我可不想被从手臂上长出角來的家伙说这种话呢……”
听了真九郎的疑问,绝奈则回以浅笑。
那是不是对无知的侮蔑笑意呢?
“为了不产生误会,我先说明一下吧。当然,我肯定是人类了。不是妖怪,也不是外星人。性別是女性,既能做爱也能生孩子。当然也会有痛觉。如果肉体感觉到危险的话。脑就会将其作为‘痛楚’和‘痛苦’来对应。那么为什么被你揍了一顿我也能平安无事呢?为什么被电车撞开也能这样子站起来呢?”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注视着真九郎那凝重的表情。
她把手搭在胸口上,堂而皇之地下了结论。
“这个嘛,红君,就是因为我很强啦。”
对自己的力量没有半分的怀疑。
以笑容使用[屏蔽]。其身体却不接受任何种类的[屏蔽]。
那就是恶宇商会的最高顾问,〈弧人要塞〉星啮绝奈。
“好了,就让我们来继续进行强夺战吧?”
她慢慢地拉起右边衣袖,左手同时伸向腰间。操作着义手。缓缓地把从皮带上抽出的黄铜色子弹装填上去。
真九郎仿佛发呆似的注视着这一幕,内心感到万分的后悔。
他确实是打从心底里感到后悔。
……可恶。
自己的王牌被对方彻底看穿;轻易接受了强夺战;在车站悠战游哉地等着电车;还有,没能看穿对方是此等程度的怪物。
所有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失态。
这种困境,是自己本身招致的恶果。
红真九郎果然是三流,
“我要上了哦。”
做好准备后,绝奈就面带笑容握起了拳头。反射性地在胸前交叉起手臂,是真九郎的直觉使然。那是斗争本能残留卜来的火花。可是这种动作,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要塞炮。
她的拳头轻而易举地突破了真九郎的防御,粉碎了他的肋骨。即使如此,其威力还没有丝毫减弱,真九郎马上撞上了长椅一侧的自动贩售机。玻璃被撞碎,铁板被撞得凹陷下去,身体就这样滑落到冰冷的地面上。
“那么,我开始数数了哦!”
星啮绝奈发出了愉快的声音。
存在于她声音中的,是肆虐的快感。
因为胸口的痛楚而无法出声说话,因为不甘心而涌出厂川水,真九郎茫茫然地抬起了视线。
天花板附近的肮脏时钟进入了视野。心想着“啊啊,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十分呢”,又想着“这副模样明天肯定不能上学了”、想着“要是整天休息的话就会被夕乃姐姐斥责了”,想着“再问银子借笔记吧”,想着“还想跟紫到別的地方去呢”,想着“不知道红香现在在哪里做什么”,想着“不知道她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孩子”,想着“很想见他一面”,然后——
周围就被黑暗笼罩了
后记
初中生的时候,我曾经有一次[屏蔽]作出某个突兀而奇妙的选择。
那一天,我在自己家附近的人行横道上,等待着交通灯改变颜色。目的地是车站前的书店,目的物是早晨出售的漫画杂志,我一边看着喧嚣的车流一边打呵欠,一辆汽车就停在我的面前,助手席一侧的车窗被打开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是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男性。我还以为他要问路,没想那男人却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不知为什么向我伸了出来
他的手上放着一个正方形的盒子。
“你,想要这个?还是不想要?”
“…………我不需要。”
尽管对突如其来的问题有所动摇,我还是勉强这样回答了他。
那男人并没有表现出感到可惜之类的表情,马上就收回了手,车子继续前进。从时间上来说大概是十秒钟不到的事情吧。你是谁?那个盒子是什么?为什么要停下来跟我说话?就i连问这些问题的时间也没有。
第二天,我在学校说起这件事,朋友就苦笑着跟我说:
“你啊,真是个笨蛋……如果接下来的话,可能就会开始了啊。”
“开始什么?”
“那就是,跟现在不一样的另一个故事啦。”
跟现在不一样的故事。在那个小盒子里,放着能让自己改变人生的东西的可能性。如果是这样的话,早知道我就收下了。我不禁感到有点后悔。不过那样一来,或许像现在这样子写着小说的自己就会不存在……
究竟那天的选择是正确还是不正确,事到如今我也还不知道。
以下篇幅请客我写下感谢的话语。
担当编辑的藤田先生,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们下次一起到别处去吃饭吧。
以超凡的忍耐力配合着我的新编辑鸟山先生,画出令人入迷的插图的山本先生、编辑部的各位,还有阅读这本书的各位读者,我在此向你们表达由衷的谢意。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片山 宪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