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豆年华

我刚会说话的时候，父母就教了一个童谣：“小六六，拾豆豆，拾得豆豆装兜兜，兜兜破了漏豆豆，找来针钱缝兜兜，缝好兜兜装豆豆......”

这童谣，从那时一直说到大得懂事。时间再一晃，已是第二个本命年，本命之说，于我无谓了，却突然地想起了这个顺口溜来。细想一想，总觉得是一个甚为好笑的过程。而且笑完过后，发觉竟有二十四年了，心里好痛。

一位朋友笑问我：“你拣了很多豆豆？分点给我吧！”
我说：“确也拣得不少，可是我的破兜也漏丢了很多。”
她又笑问：“还剩下几颗？”
是啊，还剩几颗，我都没整理过。甚至我为什么要拾那些豆豆，也不是很清楚。

其实她的阅历丰富得让我羡慕，走过大江南北，看尽名川大山，仅大我十二岁，却说：“走得差不多了，也老了。”
难道又是矛盾？年轻时总想着，经历丰富些吧，丰富些吧，真的丰富了，又突然间发现时光不再，已大了，老大不小了，已老了，老得走不动了......
也许老不老只是个心态，与年龄无关。可是心里的“痛”，却一定只与情感有关。
钱钟书说：“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其实相反也成立：你留恋着的，却飞奔地跑向前了。
心中还在想着：要是都没长大多好！可是时间总是要这么过去。
有时候，最怕的，就是这样。若是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老大不小，也好，至少可以像个老顽童，心中无碍。或若是在感到自己老大不小之前，心里就些衬底和防备，也总不会如此无奈与感慨。
“人生的刺，就在这里。”丁亥这年，淡淡一笑后的心痛，正是在被这“人生的刺”刺得太重了。

有时候索性觉得，遍地的豆子，随它去吧，它们自由地滚动，又各安天命，落定于一隅，然后就生根吧。

偶然看到以前的日记里，竟有着几句现在的心情：
不堪回首
一切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迹
......
没有抽象
也不再有具体
没有一滴泪水愿意
再平添世间的风雨
......

过去，藏在心中的，既有自卑，也有孤傲。这看似不相容的东西，却真的融在我的身体里。傲的时候，大有“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孤独。现在依旧孤独，只不过完全相反了。前一阵子看到一段明末故事：抗清督师袁崇焕受冤入狱，布衣义士程本直请命同死，言有云：“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便在看时，心中深深憾于此言：巧者，心敏；痴者，不慧。又多活了几年，才发觉此言着实，真正地该是“举世皆巧我独痴”。“自卑，历来送给人间两样东西：爱的期盼，与怨愤的积累。”我似乎已不知道过去，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未来，唯有一种期望了。

城市的风
风里的灯
灯下的人在等，
等待在似曾相识的幻觉里重逢。

眼中的泪
泪里的花
花后的人在望，
望不见月亮的天空被街灯映红。

淡淡的夜色，总是不缺；淡淡的心痛，却也总是袭来。然而心情不比夜色，越是淡淡，越是胶着。若非少了一根肋骨，我的内心怎地会如此凄怆、悲凉？怎会如此地多思、不安？怎么如此心痛与彷徨？可是该问问谁？笑问自己？一条命就在这里了，运在哪里啊，戈多？

问着问着，就想寻求意义。史铁生《病隙碎笔》：“生命的意义本不在向外的寻取，而在向内的建立。那意义本非与生俱来，生理的人无缘与之相遇。那意义由精神所提出，也由精神去实现，那便是神性对人性的要求。这要求之下，曾消散于宇宙之无边的生命意义重又聚拢起来，迷失于命运之无常的生命意义重又聪慧起来，受困于人之残缺的生命意义终于看见了路。”

倒是很自励的话，我也常自勉。可是说得这么高，这么远，似乎快要触不及的高远，悲观自伤的时候，什么意义总是归于零的了。人生总有些不忍卒说的淡淡心痛。

有个词叫“好自为之”。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出它的本意，倒很是喜欢。人生常常如此现实，追求着完美和迫于“神性”，又使疲惫。艰难之中，不“好自为之”，可以吗？

总是觉得，像在黑暗中行走，或许已看到了那盏灯，却并非表明已经看清了通向灯光的路。路总不是那么坦荡，灯却一个人一定要看到的。

多[屏蔽]，我曾抄记过一段文字，出处都早已忘记了，但内容竟还记在心中，至今未忘却，且将要成为一种信仰：“那些在史册上留下生命痕迹的过客，随流云远去，复有后来者，以此连绵不绝，又渺若尘沙，但生命不息，这一部史册在缄默中向着未来的岁月敞开，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着一个人携着风雨挥毫着墨。”

兜兜是要缝好的，洒落一地的豆豆，也还是要拾起来，并装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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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豆豆还有很多,只有兜兜破了,才知道满了
缝好并加大你的兜兜,拾掇一下自己撒满一地的豆豆,再看看前面还有自己想拿的豆豆吗?
人可能活着可能就是在循环,但是唯有生命却是在螺旋着往中点前进的,那也是唯一有意义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