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全的儿子赵小全在县城的蛋糕店找到了活路.赵家全说,这个活路好,不用在地头抛吃食,你好生做.赵小全就有些木然的看着他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人说不出其他的豪言壮语来,谁让他是赵小全的老汉呢.赵小全就说,我好生做.二天把你们跟妹妹都接到城头去.那时候赵小全15岁,初中还没毕业.那时候赵小全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
日头挂在天正中,赵小全猫着腰在店里打百分.这里的人管扑克牌不叫扑克,他们叫百分.和赵小全打百分的分别是隔壁卡拉OK的芳芳,对gate鞋店的廖老板.芳芳手气不好,她希望手气好起来,可以少输点.赵小全手气好得不得了,他希望可以多赢点.这样就可以到廖老板那里买一双老人头皮鞋了.
赵小全手气果然一路开花.打完了以后,赵小全一共赢了80多元现钱,芳芳还欠他40多元的帐.赵小全笑嘻嘻合不拢嘴.芳芳白了他一眼,嘴巴撅成O字形,"个哈儿像没看到过钱一样."一赌气转身走了.廖老板拍着赵小全的肩膀说,去看下哪双鞋合适你龟儿的脚?
日头挂在天正中,赵家全猫着腰在地里打蒜薹.他直了一下腰,只直了那么一小下,又弓着腰继续他的活路.现在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皮皮虾,全身泛着湿漉漉的光.两条急速舞动的胳膊就是这条大虾不安分的胡须.
昨天晚饭的时候,赵家全的婆娘魏红英怯生生的跟他说,赵小红他们老师说书本费不能再拖了.赵家全叭的飙出一口浓痰."妈的P,学校只晓得要钱."赵家全又问了一句,要好多钱.魏红英埋头扒了一口饭,"四十五".赵家全把碗一推,点上一根烟,说,全娃儿都好久没有拿钱回来了.魏红英没有搭腔,回答他的只有地上咯咯叫的母鸡.
赵家全骑着他的那辆加重自行车颠簸在机耕道上.车后座驮着老大一捆蒜薹.车是赵家全结婚时候的三大件之一,蒜薹是今天下午刚刚从地头打的.赵家全腾出一只手揉了揉腰,哎,到底是老求了.想当初,半天随便打个两三百斤,腰杆还屁事没得.赵家全这么想的时候,就看到了远远的公路边停着的一溜儿货车.
赵家全推着自行车从第一辆货车一直走到最后一辆货车,蒜薹还是没有卖出去.不是蒜薹不好,是贩子们把价压得太低.这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外地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四川话把价钱统一得很标准很下贱,"二角五,最多三角."倒是有一家贩子看起来很豪爽,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撰着一叠票子拍得噼啪直响,"四角,就算你四角".但赵家全把车支好,上去掂了掂那只崭新的台秤秤砣,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赵家全推着车又颠回到一辆车前.老板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老板说,问完了吧,都是这个价.我看你的菜好,给你算三角三怎么样?马上装完车要走了.赵家全看看已经有点鄢头鄢脑的蒜薹,有点不放心的问,你的秤有没有得问题哦.老板笑了,我们都是做大生意的,还做这些手脚哦.老板哈哈的笑了几声,弄得赵家全反倒局促起来.赵家全露出白沥沥的牙齿,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
路过王家副食店的时候,赵家全架好了车.他从一堆人里挤了到了柜台前头.王老头坐在条凳上,翘着二郎腿,笑嘻嘻的望着赵家全,赵家全本来满腔的豪气被王老头的笑吓得没了,只好小声说,秤三两花生,打半斤酒.王老头接了钱,并不忙着打酒抓花生.他对赵家全说,唱不唱首歌,新买的,卡拉OK.王老头把OK两个字拖得很长很有韵味,颇像川剧里的喊嗓.这一下激起赵家全的兴趣了.
赵家全知道卡拉OK这个东西.赵小全说起过.赵小全说,拿个话筒对起一喊,就有声音了,电视里头的女的都不穿衣服.赵小全不说赵家全也知道.大队上的人都说,王老头家的三个女儿在省城里卖P,卖P的时候还要唱歌."啥子唱歌哦,那叫卡拉OK."大队上在外头打工的人纠正道.
赵家全的眼睛越过那群人的脑袋,看到电视上有两个女的穿着胸罩和内裤花枝招展的走来走去.电视旁边有个染了头发的小青年在唱歌,他唱的是"妹妹你坐床头,哥哥我鸡鸡抖."一堆人就哄一声笑开了.赵家全目不转睛盯着电视上的女人,跟着大家一起笑,突然一热,就想日p了.
赵小全眼看着芳芳的两个大奶奶,裤裆一下就肿了.芳芳耸了一下两砣大肉,直勾勾的望着赵小全的裤裆."是不是想日p嘛,我看你就莫要那个钱了.跟我日一盘,就抵帐了."赵小全舔了舔嘴巴,一双手抓住芳芳的两个大奶奶,两个人就滚在地上.电视里还有两个没穿衣服的女的走来走去,"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只是没人唱了.
心急火燎的赵家全骑着车从机耕道上飞驰而过.风从两边涌过来,被赵家全的身体切断,流出一股蒜薹汁水的辛辣味.赵家全觉得太辣了,他急需一汪水来扑灭这股灼烧感.于是他骑得更快了,那些种满大蒜的田地便嗖嗖的往回退,退到他二十五岁,不,二十岁的时候.
二十岁的赵家全就像一台马达,日头一出,他就通了电,一刻停不下来.他挑着扁担两脚生风从粪池一路颠着腿跑到菜地旁.扁担头咯吱咯吱发着颤,赵家全的双腿跟着这节奏一步一迈.粪桶里的两片荷叶脆生生绿油油的荡着,精力无限.赵家全把脚泡在地头的沟里,点燃一根烟,开始发起愁来,这么多力气用不完怎么办?
赵家一个远房亲戚就来了.她长得精明,话也说得漂亮.她说,全娃儿在大队上是出了名的,有劲,活路做得好.有个女娃娃我看还可以,哪天去看一下.赵老头吸着旱烟,忍着不把那口水吐出来,脸上的皱纹爬满了笑意.等媒婆走了,他才吐出老大一摊口水来,他说,也该给全娃儿说个对象了.赵家全[屏蔽]就抓过一只下蛋的鸡婆,把手指头抠到鸡屁股里说,要下蛋了要下蛋了.明天给全娃儿煮鸡蛋.
打那以后,赵家全这台马达晚上也通上了电.
赵家全进屋的时候踢到了鸡食盆,他气喘吁吁毛焦火辣,他身上的汗水能淹死一头牛,他身体里的火能点燃一堆鹅卵石.堂屋里没有魏红英,寝室里也没有魏红英.她在哪儿呢?赵家全只听到鸡食盆在地上晃动哐哐的声音,他灌了一瓢凉水,一屁股坐下地,地上的鸡屎就有些糊在了他裤裆上.
赵小全赖在床上不肯走,芳芳就催他,"你个哈儿快点,我还要做生意."赵小全说老子把你弄舒服了你还不要老子多趴一下唆.芳芳眼睛就白得很现代,芳芳说,***的p,你就不舒服唆.赵小全抓起裤子说,你日我妈瓢对瓢,我***火火遭.芳芳把手上的梳子一把扔过来,赵小全提着裤子落荒而逃.
天擦黑了,赵小全坐在钢丝床上,手里抓着那双新买的皮鞋.廖老板说,小伙子穿起这皮鞋就更好看了,小帅哥哦.这鞋好,世界名牌.赵小全想到这里笑了.大队[屏蔽]也没穿过这种世界名牌的皮鞋.赵小全摩挲着那鞋子的商标,鞋子表皮泛着幽幽的暗光,在这样的光线下,丝毫看不出破绽.
赵小全对皮鞋的第一印象建立在一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就像一阵风,把[屏蔽]刮走了.那一年赵小全八岁.那个男人头发油亮,肚皮大得跟槽里吃饱了猪娃差不多.他站在堂屋屋檐下,虎着脸.赵小全躲在赵家全的影子里,眼睛钉在那双皮鞋上.那个男人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拍在桌子上,他说,东西我放这了,要不要是你的事.然后赵小全目送皮鞋和他的主人远去.
赵小全就问赵家全,那个大肚皮的鞋啷个不沾泥巴呢?赵家全用一记响亮耳光回答了赵小全.八岁的赵小全就破口大骂,日年妈,你凭啥打我.赵家全面无表情的说,你妈跟人跑了.赵小全止住了骂,只是哭.
现在,在这个光线不足的蛋糕房里,赵小全突然想起那个拐跑了tmd男人.他辛苦的回想那男人的面容,却发现残留在脑子里的只有亮晶晶的皮鞋."我日",赵小全轻轻的骂了一句,抱着那双鞋睡着了.
赵家全就坐在地上一直等到他的婆娘魏红英回来.他有些无辜的坐在地上,魏红英端着一口绿色的塑料盆站在他面前.她的头发看上去有些乱,脸上那颗巨大的痦子因为燥热的原因越发的红了.她把盆子里还在淌水的衣服挂到院角的绳子上.她突然扭头问赵家全,你坐在地上干啥?赵家全慌忙站起来,一眼就看到那个几乎盖住半个面颊的痦子.他冷静下来,"快晒了衣服弄饭."
月亮升起来,挂在中天,青汤寡水的散发着有气无力的淡光.田埂旁的蟋蟀吵得厉害.赵家全抿一口酒,拈起一颗花生.他把耳朵支起来听了听.他说,叫得好响,明天全娃儿肯定要回来.面色酡红的赵家全转头看着院gate,那里恍惚进来一个人影.赵家全晃了晃脑袋,用双手捋了捋头发,好像一只发情的蝗虫焦躁起来."***,眼睛都花求了."他揉了揉眼睛,发现什么也没有,只有赵小红在一旁哼着不知所谓的歌.
赵家全喝完了半斤酒,觉得尿泡胀得慌,他从饭桌上起了身,走到堂屋gate口.冷风一吹,酒马上就上了头.他看着六十瓦灯光下的影子晃晃悠悠,突然毫无征兆回头对魏红英说,卖蒜薹的钱我放在枕头底下了,明天就给小红把钱交了.魏红英点点头,收拾起碗筷.
赵小全赤着脚走在大街上.他手里捧着那双老人头皮鞋.突然,一个大腹便便的人冲上来抢走了皮鞋.他一着急,就醒了,那鞋掉在地上,沾了些灰尘.卷帘gate这时候哐啷哐啷响着.赵小全立刻有些恼怒了"妈的P,哪个?""你家里出事了."
赵小全看到躺在gate板上的赵家全.他突然就哭起来了.赵家全身上还残留着很多粪迹.他们说,你爸去茅房半天没回来,找到他的时候就不行了.他们说,你老汉可能喝醉了淹死在茅坑了.他们还说,全娃儿,莫要太伤心了.赵小全哭够了,就对着天上半轮月亮发起呆来.他突然一阵风的跳上他爸的那辆二八加重车.这个时候,除了月亮,什么都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人们看到赵小全坐在赵家全的身旁.赵家全的脚上套着那双溜光锃亮的皮鞋.
几天以后,赵小全回到蛋糕店,被几个治安联防队员带走了.很快,大队上的人都知道,赵小全因为[屏蔽]娼被抓了."这下安逸了,我们这有卖P的,还有[屏蔽]娼的."
日头挂在天正中,有风吹过.赵家田里的蒜薹都结出了籽实,没有人肯花三角三来收购它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