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

          黎小民现在真的已经无聊到一定的程度了，到底有多深？你可以想象一下要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打出地下水的程度；如果这个你无法想象的话，那就想想现在一个又一个工地上打出的地基的样子，也许相去甚远，但它已经是我能够想到的最浅近的比喻了。

        如果不是这样，黎小民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新华公园，也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驻足在一个玩魔术的人的面前。他觉得这个很有意思，黎小民大约也有二十多岁了，但从来只是在电视上看过魔术，还从来没有亲眼看过。当然，那种男人在女人面前突然变出一个戒指或者一束花的魔术除外。明明看着是一个鸡蛋捏在手里，可揉着揉着竟然揉出了一只鸽子来！最绝的还是看见明明是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学生走进了一个空箱子，却出来了一个衣冠不整、一脸痞子气的男人，黎小民在思考，思考那个箱子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在思考，如果是自己在这个箱子里面是不是同样会如此的衣冠不整。另外，有一个事情我差点忽略掉了，耍魔术的男人的身边坐着一个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这是现实中的女人么？还是这个男人在空虚的时候——也就是黎小民这时的状态——变出来的？这个时候，一只黑色的帽子摊在了黎小民的眼前，看着宽宽的帽沿黎小民想了半天才想到，这是要收钱了，虽然说这样的表演几乎清一色是要收钱的，但收钱是收钱人的事，黎小民没有想通到底为什么要给钱，就这样，他跟眼前的帽子僵持了足有半分钟，帽子实在是沉不住气了，主动消失。而那个抱孩子的女人低低地骂了一句：“龟儿烂**的！”全然不顾奶孩子的[屏蔽]头已经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这里也没有城市管理来管管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即便是有城市管理来，恐怕他们也更倾心于那个失踪的女学生今天晚上会在哪里，黎小民转身随着散开的人流走了。

        路上的黎小民一直在想那个痞子和那个女学生，可能是学生也可能是小姐，想到这里，黎小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姑且判定为笑。他想：恐怕学生与小姐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她们都是同一个父类下的两个不同子类，不同的只是小姐是明码标价，而学生却是一个无底洞——现在想来，也许用这个来做开篇的形容应该才是最恰当不过的——要不自己耳根低下也不会老有个抱冤十七、八岁的女学生争着抢着要嫁给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成功男人的家伙，而她们的理由是爱情，天晓得爱情是什么，或者说这是什么样的爱情；而小姐们完全不同，她们很坦率地说是为了生存。这下，黎小民觉得小姐们更可爱，他们很诚实，同时其实她们从技术上讲的确要比学生要强悍得多，可以算是行业中的佼佼者，这一点和电子大学的学生在全行业中的地位相似，从这个角度来看小姐和学生又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哎呀！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星球，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一个理论在瞬间又被自己击溃了。

        “老板！一个烂……肉豇豆！”黎小民显然还对刚才那个“烂**的”耿耿于怀。
   
        回到寝室，用脚，一定要确定是用脚，因为如果指明是用脚的话都不足以说明黎小民在这几年内打下的扎实的脚上功底，黎小民用脚开了电脑，虽然他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程式化的动作，但是这个确乎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在大学的生活之中，有时候脚会比手更有用。现在他很害怕，因为一旦他登陆QQ之后，就会有一个漂亮的小女生会对他纠缠不休，诚然，黎小民也是实在动心了，但是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由主义者，他很是讨厌有人来打搅自己的生活，哪怕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今天，果然……
   
        “我们寝室飞进了一只鸟！”
   
        黎小民相当汗流浃背，一只鸟……“抓住它SK！！！”他想到了关于电子大学的新校区的一点传闻，比如说满大街跑鸵鸟，进而联想到从前有人半夜从动物园专gate打过鸵鸟然后把鸵鸟腿拿走的事情，估计是成了烧烤架上的美味了，即便黎小民现在并不知道鸵鸟腿烧烤是否好吃，但是这怎么讲也可以是一个十分不错的选择，至少是一个很有历史意义的尝试。不知道从前是不是有谁在公开场合谈论一下关于鸵鸟腿味道的[屏蔽]，如果没有的话，这家伙也完全可以和“第一个吃番茄的人”齐名。
   
        “SK？？？什么东东？？？”小家伙问。
   
        “烧烤……”
   
        “厄……我把这个事情同时给你和老鱼讲……”
   
        黎小民顿时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我错了……其实我是个自然主义者……”，他开始找老鱼，心里暗暗咒骂……
   
        “死鱼！你大学怎么读的？看到鸟都不知道烧烤？！”
   
        “我否认我读过大学……”
   
        “你是大学生啊！怎么能连这点基本意识都没有呢？”
   
        “我说过，我否认我读过大学……”
   
        “……”
   
        黎小民苦笑一声，今天实在有意思，首先是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自己[屏蔽]头却毫不在乎的女人，然后是一个读完四年大学最后否认自己读过大学的大学生，不过两者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禽兽尚有一点怜悯，我却一点都没有，所以我不是禽兽。”黎小民读到1700发到自己手机上的短信，“靠！什么破短信！禽兽不如！”
   
        说这个话的时候，黎小民真的有一种在咒骂自己的感觉，他又想到了一个朋友的签名：“子欲养而亲不待。”心中不由一怔，自己原来还没有到禽兽不如的程。同寝室的哥们儿的妈妈天天都要打好几次电话查岗，那个哥们儿没有厌烦，黎小民就已经厌烦了，他要的是自由，那种无牵无挂的自由，可以他又放不下，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他不能说得这么直白，所以我帮他说出来，黎小民的那种心情，实在是发自与最普通的黎民百姓的，哪怕是一种小富即安的心态也好，是一种传统的小农意识也好，他要自由也要家，有无我也有牵挂，更多的时候他长期处在他自己营造的那个不[屏蔽]的小环境里面，他的感觉就像是面临着冰冻与灼烧，随时在生存与生存的矛盾中煎熬。
   
        魔术？鸟？生存？黎小民觉得到底是自己用魔术一样的手法剥夺了鸟的生存还是自己和鸟一样被别人用魔术般的手法剥夺了生存，这简直成了一个关乎生与死的问题。黎小民终于感觉自己彻底地失败了，因为他这几年来一直在一个错误的假设下作很多选择，他就像哲学家说的那样一直在一条以为正确的道路上前进，他是在强迫自己做一件很陌生的事情。他的一个情人告诉他：学校真的应该赔偿你，活生生把一个社会的好青年变成了社会青年。这也是黎小民在思考的东西，他们都说大学的生活需要接触更多的社会，能够适应所谓的社会生活，可以一次一次发现原来社会的生活都比校园的生活更加实际，这怎么解释呢？也就是说，也许黎小民的大学其实生活在一个社会给他们构造的一个乌托邦里，而构造这个乌托邦的社会却是茹毛饮血的时代，那人类的生长到底是进化还是退化呢？黎小民不知道，我也没有帮他想通这个问题，于是这好像就成了一个仿佛上的悬案。
   
        “黎小民，你今年的学费还没有缴哦。”教务处的老师一天又一天打电话提醒黎小民。
   
        “哦哦，我明天就去。”
   
        他很是不愿意的，他始终在想自己为什么要给这个冤枉钱，他实在没有觉得学校到底给了自己什么啊！不过也可以这样说，学校给了他思考的空间，正是因为有了这样郁闷的生活状态，黎小民才会前所未有地来思考读书的价值的问题。他说他经常回想起初中和高中的自己，那样的时代里面自己在困难里面游刃有余，是典型的未来时代的主人翁，可以主人翁也蜕变了，成为了一粒近乎渣滓的东西，他想回去。不过我必须要承认，黎小民确实是个好人，即便在这样为难的境地之中他也尽量想从千丝万缕里理出一点头绪，无论是权且当作对自己青春的祭奠也好，或者是告诉后来的人一点经验也好，总要让大家知道世界上存在过这么一个人，在一条错误的道路里面挣扎过一段时间最终被湮没在了死亡的大潮里。我曾经问过他这么一个敏感的问题，在极端的情况下你会不会选择死亡？因为我发觉黎小民是一个相当追求精神的人，有时候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他居然可以做的出来，按照他的话说就是为了某些事情他可以睡大街可以绑bomb可以在枪林弹雨下抢钱……反正足够的疯狂。但是很奇怪的是，问他这个的时候，他却肯定的回答我说：不！绝不！后来他说，为了这种事情不值得。于是我更加疑惑了，那他所谓值得的事情是什么呢？
   
        黎小民学日语，跟着学校外国语学院的学生一起，但是与其他计算机专业的人学日语的动机不一样，他并没有一点想从事相关工作的意思，他学日语也并不是为了要去看那些日本产的十来分钟到一个多小时不等的小短片，他一直觉得这个东西很无聊，紧紧是供一群男人在极度无聊的时候进行一种思想上的YY，然后……之后……也许……就是SY，但是YY和SY都不是黎小民的作风，他曾经说过，看日本片子有什么意思呢？与其花这么多时间去下去看，还不如自己亲身去尝试。这一点上讲，他算不算是一个马列主义者呢？他很注重实践，而不是教科书一样的东西。每天深夜，寝室楼下都会有很多出租车来回兜圈子，黎小民很奇怪，寝室不是什么居民区，附近住的也多是一些退休的老人，更没有多少人会选择在这种时间出gate，况且这里也不是什么主干道，一环路在一条街之外，那这些出租车为什么老是喜欢在深夜在男生寝室gate口打转呢？他问过几次，但是好像大家都不是很清楚，于是疑惑也就这样不了了之。只是有一次，黎小民实在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在床上辗转反侧之后决定去一探究竟。这天夜里，黎小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出租车会如此执著地在一个看似不会有生意的地方徘徊。他上车之后不知道要去哪里，竟然出租车司机也并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仿佛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事情一样，黎小民就是会在这个时间上这辆车，然后这个司机会把黎小民待到一个他们两人事先已经约定好的地方。
   
        “来了个客人！出来了！”司机突然刹车，把头伸到窗户外面喊，“到了！”然后他回头对一头雾水的黎小民说。
   
        “哦。”黎小民下了车，身后的车子离开之后他才发现，这里是猛追湾。
   
        猛追湾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黎小民很熟悉，他来过好几次，但是猛追湾就是成都的某个角落，十分不起眼，只有成都人才晓得这个城市的角落里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因为它通常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气，不像同处成都的春熙路、盐市口那么繁华。可是……嗯，可是，现在黎小民面前的猛追湾实在是……让他不敢相认的，整条街闪烁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暖暖的，痒痒的，灯光百般柔和却又百般娇媚，像是带了好多倒刺的爪子，伸出来就一定能把人连皮带肉勾进去。黎小民想了半天，认为自己也暂时还能算个人，于是被勾进去了。啊！这个时候黎小民终于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类叫做“小姐”的人，他面前这个“小姐”长得文文静静的，黎小民忽然倒抽了一口气：“啊？！”

        他暗自想：不会吧，不！绝对不可能！她怎么可能是那天下午在新华公园看见的那个女学生呢？自己眼花了吧。世上长得极像的人到处都是，是的吧。黎小民这样安慰着自己。不过好在他没有更多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个“小姐”就是那个“女学生”，唉！现在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小姐”还是“女学生”了……黎小民笑了起来，他想：哈哈！原来女学生真的和小姐是一样的……

        至于后来的事情，大概是这个样子的，黎小民至今也不愿意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说好像是进了一个屋子，一个带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的屋子，他说：“好暗哦！”那个女的就打开了灯，不过没有多长时间那个“小姐”就说：“恁个亮好不方便哦！”然后就又把灯关了。再之后黎小民感觉到身上一阵前所未有的燥热，仿佛还有两个柔软的东西在他身上滚来滚去的，还带两个头儿！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他自己就这么一直在那种刺鼻的味道里面躺着，不停的出汗、出汗、出汗！有一个东西就不停地在他那被骂的**外面运动。黎小民还听到耳朵边上一直有一个“嗯嗯啊啊”的声音不断地喘息，他什么都没有做，所以这个喘息的声音好无端好可笑，他觉得。他说他一直都很镇定，只是觉得很热，浑身上下滚烫！我给他说那就是女人，他摇摇头不相信，说：“即便是女人，哪里会有这么滚烫的身体！生物书上说的就是顶多比男人高0.3℃！”不过，他说，他当时想起了寝室里面的几个哥们儿经常看的那些日本片，他在想象，如果把镜头的视角调整到从下到上的话，也许，可能，maybe，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彻底无奈了，面对这种执拗的人有什么办法呢？虽然，嗯，说真的，我不相信他真的不相信，可是他就是要在形式上否认一种自己认为不大光彩的事情，怎么说的，这是不是就是黎小民常常挂在嘴边的羞耻心？反正我搞不懂了，也许我就是他形容的那种“不知廉耻”的人。

        我让他再把这个引人入胜的故事继续讲下去，他说，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躺在寝室的床上了。这个时候他想到食堂吃点东西，饭卡里面没有钱了，可是他去充值的时候发现身无分文。之后的三天都在寝室的接济之下渡过。太无趣了，我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小说一般，黎小民会很努力地想要让这个“小姐”从他认为不干不净的地方解脱，其中又会遇到很多阻力，比如说妈妈阻止，与家庭决裂，但是即便这样，“妈妈”同样不愿意放人，因为这个“小姐”是那里的台柱子，然后两个人克服重重困难，终于远走高飞，从此，王子和公主……唉，结果竟然这样平淡无奇，我顿时失望了。当我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黎小民照我头“啪”就是一下，说：“那都是小说！我哪里有那么好的心情去演那种垃圾连续剧啊！”我站在夜晚的寝室窗口，看看楼下攒动的人群，感觉他们都是在演小说啊，然后又马上都从小说里面跳了出来，而后又跳了进去……太像了！魔术！跳进小说的是那个时候的人，跳出小说的却是现在的人，变了，如果跳到了手术室里面，真的就可能像很多魔术里面那样，跳进去一个男的却出来一个妖媚的、玉胸高耸的、装模作样的、嗲声嗲气的……女人。以前有个游客去泰国旅游，在歌厅遇到一个漂亮的小姐，两人一拍即合。一番云雨之后，小姐玩弄着这个游客的XX，游客问：“你还想要吗？”小姐摇摇头说：“不！我只是很怀念。以前我也有一根。”可见，蛇穿上马甲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不一定谁都认识的。

        那天散伙饭，黎小民把他的女朋友带来了，我蜷缩在角落里面哂笑，是不是男人都在做了某件事情之后才会想到他们需要一个女朋友？或者，换句话说，是需要一个女人，主要是满足男人在某种时刻的需求？我傻傻地笑着：黎小民这个家伙居然会就有女朋友了，哈哈哈哈！我搂着身边的两个女孩子。看看他的女朋友，妆扮妖冶，应该不是什么好鸟，我突然想起了黎小民去猛追湾的事情，我大笑起来。尽管在场的人都把focus对准了我，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自己的笑声，身边的两个小妞儿也不明白我为什么笑成这个样子，我放开她们，终于开怀。黎小民走过来：“你小子又喝醉了吧？”

        “对头对头！你娃一来老子斗喝醉了！哈哈！”

        “我送他回寝室，你们先耍嘛，我等下过来。”

        到了寝室之后，我不笑了，看着黎小民的女朋友，黎小民看看我，示意她出去一下，女孩子很乖地退了出去。

        “瓜批，我想去看看猛追湾现在是撒子样子。”

        黎小民看着我：“你想……？”

        “不！”

        半夜的时候学校的路灯依然亮着，守护着一条短得可以不再叫做路的路。我和黎小民躺在体育场上，成都难得可以看见星星的天气，空中还是有夜班的飞机拖曳着闪烁的灯光掠过，夏天的风吹过来浓郁的栀子花香。

        “你女朋友很漂亮嘛！”

        “不要提她吧……小说……你说，明天早上他们看见我们这里会是什么呢？两方坟墓，两具尸体，还是两丛鲜花？”
   
        明天我们这里会是什么呢？一千年以后再有人躺在这里的时候谁会在意这里曾经是坟墓还是花丛呢？他们只是晓得眼前的东西还是一些遥不可及的星星。